涑水記聞/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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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中,朝廷遣沈起、劉彜相繼知桂州,以圖交趾。起、彜作戰船,團結峒丁以為保甲,給陣圖,使依此教戰,諸峒騷然。士人執《交趾圖》言攻取之策者,不可勝數。嶺南進士徐百祥屢舉不中第,陰遺交趾書曰:「大王先世本閩人,聞今交趾公卿貴人多閩人也。百祥才略不在人後,而不用於中國,願得佐大王下風。今中國欲大舉以滅交趾,兵法:『先人有奪人之心』,不若先舉兵入寇,百祥請為內應。」於是交趾大發兵入寇,陷欽、廉、邕三州,百祥未得間往歸之。會石鑒與百祥有親,奏稱百祥有戰功,除侍禁,充欽廉白州巡檢。朝廷命宣徽使郭逵討交趾,交趾請降,曰:「我本不入寇,中國人呼我耳。」因以百祥書與逵,逵檄廣西轉運司按鞫,百祥逃去,自經死。

交趾賊熙寧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二十五日連破欽、廉二州,又破邕州管下太平、永平二寨。二十七日,圍邕州。知州、皇城使蘇緘晝夜築城力戰,所殺傷蠻人甚多,城因以固。

九年正月四日,廣西鈐轄張守節等過昆侖關赴援,兵少輕進,三千余人悉為蠻眾所掩,殺傷殆盡。劉執中與廣西提刑遁回,後更無援兵。王師自京師數千里赴援,孤城抗賊,晝夜不得休息。正月二十一日,矢石且盡,城遂潰破,蘇緘猶誓士卒殊死戰,兵民死者十萬余口,擄婦女小弱者七八萬口。二十二日,賊焚邕州城。二十三日,遂回本洞。

今王師前軍三將已達桂林,一將暫戍長沙;中軍旦夕過府,亦長沙置局;後軍三將分屯荊、鼎、澧三郡,一將襄州。

湖北饑,米鬥計百五十鈔,餒死者無數。

敕榜下交趾管內州峒官吏軍民等雲:「已差吏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趙卨充安南道行營馬步軍都總管、經略招討使兼廣南西路安撫使,昭宣使、嘉州防禦史、內侍押班李憲充副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忠州刺史燕達充馬步軍副都總管。順時興師,水陸兼進。天示助順,已兆布新之祥;人知侮亡,鹹懷敵愾之氣。然王師所至,弗迓克奔。咨爾士庶,久淪塗炭,如能諭王內附,率眾自歸,執虜獻功,拔身助順,爵賞賜予,當倍常科;舊惡宿負,喚栽慁?。乾德幼稚,政非己出,造庭之日,待遇如初。朕言不渝,眾聽毋惑。比聞編戶,極困誅求,已戒使人,具宣恩旨:暴征橫賦,到即蠲除,冀我一方,永為樂土。」時交趾所破城邑,即為露布,榜之衢路,言:「所部之民叛如中國者,官吏容受庇匿。我遣使訴於桂管,不報;又遣使泛海訴於廣州,亦不報。故我帥兵追捕亡叛者。而鈐轄張守節等輒相邀遮,士眾奮擊,應時授首。」又言:「桂管點閱峒兵,明言又見討伐。」又言:「中國作青苗、助役之法,窮困生民,我今出師,欲相拯濟。」故介甫自作此榜以報覆之。

提點刑獄楊畋自將擊破叛蠻。癸酉,詔特支荊湖擊蠻諸軍錢有差,仍命中使賫詔察視,具功狀以聞。

慶歷四年夏四月壬辰朔,丁酉,潭州奏:「山蠻鄧和尚等寇掠衡、道、永、郴州、桂陽監。」先是,宜州奏:「本管環州蠻賊歐希範僭稱桂王,歐正辭僭稱桂州牧,攻環州,殺官吏。」詔以虞部員外郎杜杞,為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充廣南西路轉運按察使兼本路安撫使,委以便宜經略。

茂州舊領羈縻九州,皆蠻族也。蠻自推一人為州將,治其眾。州將常在茂州受處分。茂州居群蠻之中,地不過數十里,舊無城,惟植鹿角。蠻人屢以昏夜入茂州,剽掠民家六畜及人,茂州輒取貨於民家,遣州將往贖之,與之講和而誓,習以為常。茂州民甚苦之。

熙寧八年,屯田員外郎李琪知茂州,民投牒請築城,琪為奏之,乞如民所請,築城繞民居,凡八百余步。朝廷下成都路鈐轄司,度其利害。時龍圖閣直學士蔡延慶領都鈐轄,李琪已罷去,大理寺丞範百常知茂州。延慶下百常檢度,百常言其利,朝廷遂令築之。既而,蠻酋群訴於百常,稱城基侵我地,乞罷築,百常不許,訴者不已,百常以梃驅出。

九年三月二十四日,始興築,城才丈余,靜州等群蠻數百奄至其處。茂州兵才二百人,百常帥之拒擊,殺數人,蠻乃退,百常帥遷民入牙城。明日,蠻數千人,四面大至,悉焚鹿角及民廬舍,引梯沖攻牙城,矢石雨下,百常率眾乘城拒守。至二十九日,其酋長二人為櫑木所殺,蠻兵乃退。既而四月初,屢來攻城,皆不克而退。然遊騎猶繞四山,城中人不敢出。

茂州南有箕宗關路通永康軍,北有隴東路通綿州,皆為蠻所據。百常募人間道詣成都,及書木牌數百投江中,告急求援。於是蜀州駐泊都監孫青,將數千人自箕宗關入,蠻伏兵擊之,青死而士卒死傷不多。又有王供備等將數千人自隴東道入,時州蠻請降,從者殺其二子,蠻怒,密告靜州等蠻,使遮其前,而自後驅之,壅溪上流,官軍既涉而決之,殺溺殆盡。既而鈐轄司命百常與之和誓,蠻人稍定。

蔡延慶奏乞朝廷遣近上內臣共經制蠻事,朝廷命押班王中正專制蠻事。中書、密院劄子皆雲「奉聖旨:講和」,而中正自雲「受禦前劄子,掩襲叛蠻」。其年五月,中正將兵數千自箕宗關入,經恭州、蕩州境,乘其無備掩擊之,斬首數百級,擄掠畜產,焚其廬舍皆盡。既而復與之和誓。至七月,又襲擊之,又隨而與之和誓,乃還,奏雲事畢。始,蔡帥恐監司不肯應給軍須,故奏乞近上內臣共事。中正受宣命,凡軍事皆與都鈐轄司商議,中正將行,奏雲:「茂州去成都府遠,若事大小一一與鈐轄司商議,恐失事機,乞委臣專決,關鈐轄司知。」有旨依奏。中正既至,軍事進止,皆由己出,蔡不復得預聞,事既施行,但關知而已,監司皆附之。遂奏:「蔡延慶區處失宜,致生邊患。又延慶既與之和誓,而臣引兵入箕宗關,蠻渝約出兵拒戰。」蔡由是徙知渭州,以資政殿學士馮京代之。又奏:「範百常築城侵蠻地,生邊患。」坐奪一官、勒停。隴西土田肥美,靜、時等六州引生羌據其地,中正不能討,北路遂絕。

故事,與蠻為和誓者,蠻先輸貨,謂之「抵兵」,又輸求和物,官司乃籍所掠人畜財物使歸之,不在者增其價。然後輸誓牛羊豕棘耒耜各一,乃縛劍門於誓場,酋豪皆集,人人引於劍門下過,刺牛羊豕血歃之;掘地為坎,反縛羌婢坎中,加耒耜及棘於上,人投一石擊婢,以土埋之,巫師詛雲:「有違誓者,當如此婢。」及中正和誓,初不令輸「抵兵」、求和等物,亦不索其所掠;自備誓具,買羌婢,以氈蒙之,經宿而失;中正先自劍門過,蠻皆怨而輕之。自是剽掠不絕。

慶歷四年四月丁巳,梓夔路鈐轄司奏:「滬州淯井監蠻攻三江寨。」詔秦鳳路發兵千人擊之。

慶歷四年七月,梓州路轉運司奏:「知滬州、左侍禁、閣門祗候李康伯,令教練使史愛招諭淯井叛蠻,酋長鬥敖等出降。乞旌賞及補愛殿侍,充淯井監一路巡檢,李康伯與提點刑獄。」

皇祐四年,儂智高世為廣源州酋長,役屬交趾,稱廣源州節度使。有金坑,交趾賦斂無厭,州人苦之。智高桀黠難制,交趾惡之,以兵掩獲其父,留交趾以為質,智高不得已,歲輸金貨甚多。久之,父死,智高怨交趾,且恐終為所滅,乃叛交趾,過江,徙居安德州,遣使詣邕州求朝命補為刺史。朝廷以智高叛交趾而來,恐疆場生事,卻而不受。智高由是怨,數入為盜。

先是,禮賓使丌赟坐事出為洪州都指揮使,會赦,有薦其材勇,前所坐薄,可收使,詔除禦前忠佐,將兵戍邕州。赟欲邀奇功,深入其境,兵敗,為智高所擒,恐智高殺之,乃紿言:「我來非戰也,朝廷遣我招安汝耳。不幸部下人不相知,誤相與鬥,遂至於此。」因諭以禍福。智高喜,以為然,遣其黨數十人隨赟至邕州,不敢復求刺史,但乞通貢朝廷。邕州言狀,朝廷以赟妄入其境,取敗,為賊所擒,又欲脫死,妄許其朝貢,為國生事,罪之,黜為全州都指揮使,智高之人皆卻還。智高大恨,且以朝廷及交趾皆不納,窮無所歸,遂謀作亂。有黃師宓者,廣州人,以販金常往來智高所,因為之畫取廣州之計,智高悅之,以為謀主。是時,武臣陳珙知邕州,智高陰結珙左右,珙不之知。

皇祐四年四月,智高悉發所部之人及老弱盡空,沿江而下,凡戰兵七千余人。五月乙巳朔,奄至邕,珙閉城拒之,城中之人為內應,賊遂陷邕州,執珙等官吏,皆殺之。司戶參軍孔宗旦罵賊而死。智高自稱仁惠皇帝,改元啟歷,沿江東下。橫、貴、潯、龔、藤、梧、康、封、端諸州無城柵,皆望風奔潰,不二旬,至廣州。

知廣州仲簡性愚且狠,賊未至間,僚佐請為之備,皆不聽。至遣兵出戰,賊使勇士數十人,以青黛塗面,跳躍上岸,廣州兵皆奔潰。先是,廣州地皆蜆殼,不可築城,前知州魏瓘以甓為之,其中甚隘小,僅可容府署、倉庫而已。百姓驚走,輦金寶入城,簡閉門拒之,曰:「我城中無物,猶恐賊來,況聚金寶於中邪?」城外人皆號哭,金寶悉為賊所掠,簡遂閉門拒守。

轉運使王罕時巡按至梅州,聞之,亟還番禺。鄉村亡賴少年,乘賊勢互相剽掠,州縣不能制,民遮馬自訴者甚眾。罕乃下馬,召諸老人坐而問之,曰:「汝曹嘗經此變乎?」對曰:「昔陳進之亂,民間亦如是。時有縣令,籍民間強壯者,悉令自衛鄉裏,無得他適。於是鄉村下不能侵暴,亦不能侵暴鄰村,一境獨安。」罕即遍移牒州縣,用其策,且斬為暴者數人,民間始安。罕既入城,鈐轄侍其淵等共修守備。賊掠得海船昆侖奴,使登樓車以瞰城中,又琢石令圓以為炮,每發輒殺數人,晝夜攻城,五十余日,不克而去。

時提點刑獄鮑軻欲遷其家置嶺北,至南雄州,知州責而留之。軻乃诇廣聲聞,日有所奏;罕在圍城中,無奏章。賊退,朝廷賞軻而責罕,罕坐左遷。

五月乙巳朔,丙寅,儂智高攻廣州。壬申,詔知桂州陳曙將兵救之。初,直史館楊畋,繼業之族人也,嘗為湖南提點刑獄,討叛蠻,與士卒同甘苦,士卒愛之,時居父喪。六月乙亥,詔起畋為廣南西路體量安撫使。畋儒者,迂闊無威,諸將不服,尋罷之。

七月丙午,以余靖經制廣南東西路賊盜。壬戌,智高解廣州圍,西還攻賀州,不克。廣南東路鈐轄張忠初到官,所將皆烏合之兵,智高遇戰於白田,忠敗死。西路鈐轄蔣偕性輕率,舉措如狂人,軍於太平場,初不設備。九月戊申,智高襲擊殺人。丙寅,又敗官軍於龍岫洞。丁巳,以余靖提舉廣南東西路兵甲,尋為經略使,又命樞密直學士孫沔、入內押班石全彬與靖同討智高。西路鈐轄王正倫敗於館門驛,遂陷昭州。

樞密副使狄青請自出戰擊賊,庚午,以青為宣徽使、荊湖南北路宣撫使、都大提舉經制廣南東西路盜賊事。諫官韓絳上言,狄青武人,不足專任,固請以侍從文臣為之副。上以訪執政,時龐籍獨為相,對雲:「屬者王師所以屢敗,皆由大將權輕,偏裨人人自用,遇賊或進或退,力不能制故也;今青起於行伍,若以侍從之臣副之,彼視青如無,青之號令復不得行,是循覆車之軌也。青素名善戰,今以二府將大兵討賊,若又不勝,不惟嶺南非陛下之有,荊湖、江南皆可憂矣。禍難之興,未見其涯,不可不慎。青昔在鄜延,居臣麾下,沈勇有智略,若專以智高事委之,使青先以威齊眾,然後用之,必能辦賊,幸陛下勿以為憂也。」上曰:「善。」於是詔嶺南用兵皆受青節度,處置民事,則與孫沔等議之。時余靖軍於賓州,聞智高將至,棄其城及芻糧,走保邕。丁丑,智高陷賓州,靖引兵出,揚言邀賊,留監押守邕州,監押亦走。甲申,智高復入邕州。

十一月,狄青至湖南,諸道兵皆會,諸將聞宣撫使將至,爭先立功。余靖遣廣南西路鈐轄陳曙將萬人擊智高,為七寨,逗遛不進。

十二月壬申朔,智高與曙戰於金城驛。曙敗,遁歸,死者二千余人,棄捐器械輜重甚眾。交趾王德政請出兵二萬助收智高,狄青奏:「官軍自足辦賊,無用交趾兵。」丁未,詔交趾毋出兵。青又請西邊蕃落廣銳近二千騎與俱。

五年正月,青至賓州,余靖、陳曙皆來迎竭。時饋運未至,青初令備五日糧,既又備十日糧。智高聞之,由是懈惰不為備,上元張燈高會。先是,諸將視其帥如寮寀,無所嚴憚,每議事,各執已見,喧爭不用其命。已酉,狄青悉集將佐於幕府,立陳曙於庭下,數其敗軍之罪,並軍校數十人皆斬之。諸將股栗,莫敢仰視。余靖起拜曰:「曙之失律,亦靖節制之罪。」青曰:「舍人文臣,軍旅之責,非所任也。」於是勒兵而進,步騎二萬人。

或說儂智高曰:「騎兵利平地,宜遣兵守昆侖關,勿使度險,俟其兵疲食盡,擊之無不勝者。」智高驟勝,輕官軍,不用其言。青倍道兼行,出昆侖關,直趨其城。智高聞之,狼狽發兵出戰。戊午,相遇於歸仁鋪,青使步卒居前,匿騎兵於後。蠻使驍勇者執長槍居前,羸弱悉在其後。其前鋒孫節戰不利而死,將卒畏青令嚴,力戰莫敢退者。青登高丘,執五色旗,麾騎兵為左右翼,出長槍之後,斷蠻軍為三,旋而擊之,槍立如束,蠻軍大敗,殺獲三千余人,獲其侍郎黃師宓等。智高走還城,官軍追之,營其城下。夜,營中驚呼,蠻聞之,以為官軍且進攻,棄城走。明日,青入城,遣裨將於振追之,過田州不及而還,智高奔大理。捷書至,上喜,謂龐籍曰:「嶺南非卿執議之堅,不能平,今日皆卿功也。」

狄青還,上欲以為樞密使、同平章事,籍曰:「昔曹彬平江南,太祖謂之曰:『朕欲以卿為使相,然今外敵尚多,卿為使相,安肯復為朕盡死力邪?』賜錢二十萬緡而已。今青雖有功,未若彬之大,若賞以此官,則富貴極矣,異日復有寇盜,青更立功,將以何官賞之?且青起軍中,致位二府,眾論紛然,謂國朝未有此比;今幸而立功,論者方息,若又賞之太過,是復使青得罪於眾人也。臣所言非徒便於國體,亦為青謀也,昔衛青已為大將軍,封侯立功,漢武帝更封其子為侯;陛下若謂賞功未盡,宜更官其諸子。」爭之累日,上乃許之。二月癸未,加青護國軍節度使,樞密副使如故,仍遷諸子官。既而議者多謂青賞薄,石全彬復為青訟功於中書。五月乙巳,竟以青為樞密使。

先朝時,所司奏:余安道募人能獲智高者,有孔目官楊元卿、進士石鎮等十人皆獻策請行,安道一一問之,以元卿策為善。元卿曰:「西山諸蠻,凡六十族,皆附智高,其中元卿知其一族,請往以逆順諭之,一族順從,使之轉諭他族,無不聽矣。若皆聽命,則智高將誰與處此?必成擒矣。」安道說,使賫黃牛、鹽等往說之。二族隨元卿出見安道,安道皆補教練使,裝飾補牒如告身狀,慰勞燕犒,厚賜遣之。於是轉相說諭,稍稍請降。

先是,智高築宮於特磨寨,及敗,攜其母、弟、妻、子往居之,聞諸族俱叛,惶懼,留其母及弟智光、子繼封於特磨寨,使押衙一人將兵衛之,智高自將兵五百及其妻、六子奔大理國,欲借兵以攻諸族。諸族走告石鎮兄鑒,安道使元卿等十人,發諸族揀完等六州兵襲特磨寨,殺押衙,獲其母、弟、子以歸。安道欲烹之,廣南西路轉運司奏:「所獲非智高母、子,蠻人妄執之以幹賞耳。」於是安道奏送京師,請囚之,以俟得智高辨其虛實。詔許之。緣道皆不縻縶,供侍甚嚴。至京師,館於故府司,朝夕給飲膳,惟所欲,如奉驕子,月費錢三百余貫,病則國醫臨視。後數月,智光狂發,毆防衛者,欲突走。伯庸上言:「智高母數病,不幸死,無以懲蠻夷;又徒費國財,養之無用,請戮之。」上怒曰:「余靖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專欲殺人邪?」自是群臣不敢言。智高母年六十余,隆準方口。智光年二十八,神識不慧,智高使知所部州,不能治,黜之;其妻美色,智高奪之。繼封年十四,智高長子,智高之僭,立為太子。繼明八歲。

安道以獲智高母,召其所親黃汾於韶州,使部送至京師。汾自幕職遷大理寺丞,元卿除三班奉職,鎮除齋郎,其余皆除齋郎、殿侍。以元卿、鎮曉蠻語,使留侍儂母。元卿等皆憤嘆曰:「昔我初獲智高母,余侍郎謂我等勿入京師,留此待官賞耳。我等皆曰:『智高殺我等親戚近數十口,我願至京師,分此嫗一臠食之。』豈知今日朝夕事之,若孝子之養母。執政者仍戒我雲:『汝勿得以私憤逼殺此嫗。』設有不幸,我等當償其死邪?」數見執政,涕泣求歸,不許。

皇祐中,儂智高自邕州乘流東下,時承平歲久,緣江諸州城柵隳弊,又無兵甲,長吏以下皆望風逃潰。贊善大夫、知康州趙師道謂僚屬曰:「賊鋒甚盛,吾州眾寡不敵,必不能拒賊。然吾與兵馬監押為國家守城,賊至死之,職也。諸君先賊未至,宜與家屬避之山中。」師道亦置其家屬山中,師道妻方產,棄子於草間而去。師道在城上,妻遣奴與師道相聞,師道怒曰:「吾已與汝為死訣,尚寄聲何為!」引弓射奴,殺之。時賊已在近,師道與監押閉門守城,賊攻陷之,師道坐正廳事,射殺賊數人,然後死。賊以城人拒己,悉焚其官府民舍,殘滅之。進至於封州,太子中舍、知封州曹覲微服懷州印匿於民間,賊搜得之,延坐與食,謂曰:「爾能事我,我以爾為龍圖閣學士。」覲罵曰:「死蠻!汝安知龍圖閣學士為何物,乃欲氵於我?」賊怒,斬之。及事平,朝廷贈覲諫議大夫,師道太常少卿,妻子皆受官邑,賜賫甚厚。棄城者皆除名編管。

儂智高將至廣州,天章閣待制、知廣州仲簡尚未之信,殊不設備,榜於衢路,令民敢有相扇動欲逃竄者斬。及賊至,簡閉子城拒守。郊野之民欲入城者,閉門不納,悉為賊所殺掠。簡陰具舟,欲與家屬逃去,僚屬以為不可。會轉運使王罕巡行他州,聞賊至,亟還入廣州城,悉力拒守,幾陷者數四,僅而得完。提點刑獄鮑軻止於南雄州,诇賊動靜,相繼以聞。及賊退,朝廷責罕奏章稀少,黜監信州稅,仲簡落職知筠州,以鮑軻為勤職,欲以為本路轉運使,臺諫有言而止。

蔣偕將千余人,晝夜兼行,追儂智高至黃富場。蠻人詷知官軍饑疲,夜以酒設寨飲之,即帳中斬偕首,因縱擊其眾,大破之,梟偕及偏裨首於戰處而去。

儂智高圍廣州既久,城中窘急,而賊亦疲乏,又不習水戰,常懼海賊來抄其寶貨。東莞縣主簿兼令黃固素為吏民所愛信,偵知賊情,乃募海上無賴少年,得數千人,船百余艘,溯流而下,夜趨廣州城,鼓噪而進,賊大驚,即時遁去。廣州命固率所募之眾溯流追之,而賊棄船自他路去,追之不及。會通判孟造素不悅固,乃按固所率舟中之民私載鹽鯗於上流販賣,及縣中官錢有出入不明者,攝固下獄治之,誣以贓罪,固竟坐停任。既而上官數為辨雪,治平中乃得廣州幕職。

石鑒,邕州人,嘗舉進士,不中第。儂智高陷邕州,鑒親屬多為賊所殺,鑒逃奔桂州。智高攻廣州不下,還據邕州。秘書監余靖受朝命討賊,鑒以書幹靖,言:「邕州三十六洞蠻,素受朝廷官爵恩澤,必不附智高。向者從智高東下,皆廣源州蠻及中國亡命者,不過數千人,其余皆驅掠二廣之民也。今智高據邕州,財力富強,必誘脅諸蠻,再圖進取,若使智高盡得三十六洞之兵,其為中國患未可量也。鑒素知諸洞山川人情,請以朝廷威德說諭諸蠻酋長,使之不附智高,智高孤立,不足破矣。」靖乃假鑒昭州軍事推官,間道說諸洞酋長,皆聽命。

惟結洞酋長黃守陵最強,智高深與相結。洞中有良田甚廣,饒粳糯及魚,四面阻絕,惟一道可入。智高遺守陵書曰:「吾向者長驅至廣州,所向皆捷,所以復還邕州者,欲撫存汝諸洞耳。中國名將如張忠、蔣偕輩,皆望風授首,步兵易與,不足憂,所未知者騎兵耳。今聞狄青以騎兵來,吾當試與之戰,若其克捷,吾當長驅以取荊湖、江南,以邕州授汝;不捷,則吾寓汝洞中,休息士卒,從特磨洞借馬,教習騎戰,俟其可用,更圖後舉,必無敵矣。」並厚以金珠遺守陵。守陵喜,運糯米以餉智高。鑒使人說守陵曰:「智高乘州縣無備,橫行嶺南,今力盡勢窮,復還邕州,朝廷興大兵以討之,敗在朝夕。汝世受國恩,何為無事隨之以取族滅?且智高父存勖,本居廣源州,弟存祿為武勤州刺史,存勖襲殺存祿而奪其地;又以女嫁廣源州刺史,因省其女,遂引兵襲殺刺史及其婿而奪其地,此皆汝耳目親見也。智高父子貪詐無恩,譬如虎狼,不可親也。今汝乃欲延之洞中,吾見汝且為虜矣,不可不為之備。」守陵由是狐疑,稍疏智高。智高怒,遣兵襲之,守陵先為之備,逆戰,大破之。會智高亦為狄青所敗,遂不敢入結洞而逃奔特磨。

特磨西接大理,地多善馬,智高悉以所得二廣金帛子女遺特磨布燮儂夏誠,又以其母妻夏誠弟夏卿相結納,夏誠許以兵馬借之。智高留其母及一弟一子並其將於夏誠所居之東十五里絲葦寨,而身詣大理,欲借兵共寇西川,使其母以特磨之兵自邕州寇廣南。鑒請詣特磨寨說夏誠,使圖智高。智高以兵守三弦水,鑒幾為所獲,不得進而還。鑒言於靖曰:「特磨距邕州四十日程,智高恃其險遠,必不設備。鑒請不用中國尺兵鬥糧,募諸洞丁壯往襲之,仍以重賂說特磨,使為內應,取之必矣。」靖許之,仍許蕭繼將大兵為鑒後,繼常與鑒相距十程。鑒募洞丁,得五六千人,率之以進。

前知邕州蕭註曰:廣源州本屬田州,儂智高父本山獠,襲殺廣源州酋豪而據之。田州酋長請往擊之,知邕州者恐其生事,禁不許。廣源州地產金,一兩直一縑,智高父由是富強,招誘中國及諸洞民,其徒甚盛。交趾惡之,遣兵襲虜之。智高時年十四,與其母逃竄得免,收其余眾,臣事交趾。既長,因朝於交趾,陰結李德政左右,欲奪其國,事覺,逃歸,因求內附。朝廷恐失交趾之心,不納。智高謂其徒曰:「今吾既得罪於交趾,中國又不我納,無所自容,止有反耳。」乃自左江轉掠諸洞,徙居右江文村,陰察官軍形勢,與邕州奸人相結,使為內應。在文村五年,遂襲邕州,陷之。

儂智高圍廣州,轉運使王罕嬰城拒守,都監侍其淵晝夜未嘗眠。久之,將士疲極。有裨將誘士卒下城,欲與之開門降賊,淵適遇之,諭士卒曰:「汝曹降賊,必驅汝為奴仆,負擔歸其巢穴,朝廷又誅汝曹父母妻子;不若並力完城,豈唯保汝家,亦將有功受賞矣。」士卒乃復還,登城。罕夜寢於城上,淵忽來,徐撼而覺之,曰:「公勿驚,公隨身有弓弩手否?」罕曰:「有。」乃與罕帥弩手二十余人,銜枚至一處,俯見賊已逾壕,蟻附登城,將及堞矣。城上人皆不覺,淵指示弩手使射之,賊乃走出壕外。及賊退,淵終不言裨將謀叛之事。熙寧中致仕,介甫知其為人,特除一子官,給全俸。淵年八十余,氣誌安壯。範堯夫以為陰德之報雲。

元豐五年,韓持國知潁昌府,官滿,有旨許令再任,中書舍人曾鞏草告詞,稱其「純明直亮」。既進呈,上批其後曰:「按維天資忿戾,素無事國之意。朋俗罔上,老不革心。朕以東宮之舊,姑委便郡,非所望於承流宣化者也。而曾鞏草詞乖僻,可贖銅十斤,別草詞以進。」

元豐三年,瀘州蠻乞第犯邊,詔四方館使韓存寶將兵討之。乞第所居曰歸來州,距瀘州東南七百里。十月,存寶出兵,值久雨,十余日,出寨才六十餘里,留屯不進,遣人招諭。乞第有文書服罪請降,軍中食盡,存寶引還。自發瀘州至還,凡六十余日。朝廷責其不待詔擅引兵還,命知雜禦史何正臣就按斬之。更命林廣將存寶部兵及環慶兵、黔南兵合四萬人,以四年十二月再出擊之。離瀘州四百餘里即是深蒨,皆高阪險絕,竹木茂密,華人不能入,蠻所恃以自存者也。蠻逆戰於蒨外,廣擊敗之,蠻走,廣伐木開道,引兵踵之。又二百餘里,至歸來州,乞第逆戰,又敗,乃帥其眾竄匿。

五年正月己丑,廣入歸來州,唯茅屋數十間,分兵搜捕山蒨,皆無所獲。所賫食盡,得蠻所儲粟千余斛,數日亦盡,饋運不繼。先是,有實封詔書在走馬承受所,題雲:「至歸來州乃開。」至是,開之,詔雲:「若至歸來,討捕乞第,必不可獲,聽引兵還。」是役也,頗得黔南兵,皆土丁,遇出征,日給米二升,余無廩給。諸州民夫負糧者,既輸糧,官不復給食,以是多餒死不還,有名籍可知者四萬人,其家人輔行及送資裝者不預焉。軍士屯瀘州歲餘,罹瘴疫物故者六七千人,所費約緡錢百余萬。

元豐中,文潞公自北都召對,上問以至和繼嗣事,潞公對曰:「臣等備位兩府,當此之際,議繼嗣乃職分耳。然亦幸值時無李輔國、王守澄之徒用事於中,故臣等得效其忠懇耳。」上憮然有間而善之。仁宗宦官雖有蒙寵信甚者,臺諫言其罪,輒斥之,不庇也。由是不能弄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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