拊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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拊掌錄 
舊本題元人撰,不著名氏,後有至正丙戌華亭孫道明跋,亦不言作者爲誰,《說郛》載此書題爲宋元懷。前有自序,稱「延祐改元立春日囅然子書」,蓋元懷自號也。此本見曹溶《學海類編》,中失去前序,遂以爲無名氏耳。書中所記,皆一時可笑之事。自序謂補東萊呂居仁《軒渠錄》之遺,故目之曰《拊掌錄》雲。

東萊呂居仁先生作《軒渠錄》,皆紀一時可笑之事。餘觀諸家雜說中,亦多有類是者,暇日裒成一集,目之曰《拊掌錄》。不獨資開卷之一笑,亦足以補「軒渠」之遺也。延祐改元立春日,囅然子書。

王溥,五代狀元,相周高祖、世宗,至宋以宮師罷相。其父祚,為周觀察使,致仕。祚居富貴久,奉養奢侈,所不足者,未知年壽耳。一日,居洛陽里第,聞有卜者,令人呼之,乃瞽者也。密問老兵云:「何人呼我?」答曰:「王相公父也。貴極富溢,所不知者壽也。今以告汝,俟出,當厚以卦錢相酬也。」既見祚,令布卦成文,推命。大驚曰:「此命惟有壽也。」祚喜,問曰:「能至七十否?」瞽者笑曰:「更向上。」答以至八九十否?又大笑曰:「更向上。」答曰:「能至百歲乎?」又歎息曰:「此命至少亦須一百三四十歲也。」祚大喜曰:「其間莫有疾病否?」曰:「並無之。」其人又細數之曰:「俱無,隻是近一百二十歲之年春夏間,微苦髒腑,尋便安愈矣。」祚大喜,回顧子孫在後侍立者曰:「孩兒輩切記之,是年,且莫教我吃冷湯水。」

司馬溫公屢言王廣淵,章八九上,留身乞誅之以謝天下,聲震朝廷。是時,滕元發為起居注,侍立殿均。既歸,廣淵來問元發:「早來司馬君實上殿,聞乞斬某以謝天下,不知聖語如何?」元發戲曰:「我只聽得聖語云:『依卿所奏』。」

葉濤好弈棋,王介甫作詩切責之,終不肯已。弈者多廢事,不以貴賤,嗜之率皆失業。故人目棋枰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熙寧後,茶禁日嚴,被罪者眾,乃目茶籠為「草大蟲」,言其傷人如虎也。

熙寧間,蜀中日者費孝先,筮易以丹青寓吉凶,謂之卦影。其後轉相祖述,畫人物不常,鳥或四足,獸或兩翼,人或儒冠而僧衣,故為怪以見象。米芾好怪,常戴俗帽,衣深衣,而躡朝靴,紺緣,朋從目為「活卦影」。

沈括存中,方就浴。劉貢父遽哭之曰:「存中可憐已矣。」眾愕問,云:「死矣,盆成括也。」

石資政中立,好詼諧,樂易人也。楊文公一日置酒,作絕句招之。末云:「好把長鞭便一揮。」石留其仆,即和曰:「尋常不召猶相造,況是今朝得指揮。」其詼諧敏捷類如此也。又嘗於文公家會葬,坐客乃執政及貴遊子弟,皆服白襤衫,或羅或絹有差等。中立忽大慟。人問其故,曰:「憶吾父。」又問之,曰: 「父在時,當得羅襤衫也。」蓋見在執政子弟服羅,而石止服絹。坐中皆大笑。

昔一長老,在歐陽公座上。見公家小兒,有小名僧哥者。戲謂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兒,要易長育,往往以賤物為小名,如狗、羊、犬、馬之類是也。」聞者莫不絕倒。

劉貢父嘗言,人之戲劇,極有可人處。楊大年與梁同翰、朱昂同在禁掖,大年未三十,而二公皆高年矣。大年呼朱翁、梁翁,每戲侮之。一日,梁謂大年曰:「這老亦待留以與君也。」朱於後亟搖手曰:「不要與。」眾皆笑其敏。雖一時戲言,而大年果不五十而卒。

李覯,字泰伯,於江人,賢而有文章。蘇子瞻諸公極推重之。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飲酒,作古文彌佳。一日,有達官送酒數鬥,泰伯家釀亦熟,然性介僻,不與人往還。一士人知其富有酒,然無計得飲,乃作詩數首罵孟子。其一雲:「完廩捐階未可知,孟軻深信亦還癡。嶽翁方且為天子,女婿如何弟殺之。」李見詩,大喜,留連數日,所與談莫非罵孟子也。無何,酒盡,乃辭去。既而又有寄酒者,士人聞之,再往,作《仁義正論》三篇,大率皆詆釋氏。李覽之,笑云:「公文采甚奇,但前次被公吃了酒,後極索寞。今次不敢相留,留此酒以自遣懷。」聞者大笑。

張文潛嘗言,近時印書盛行,而鬻書者,往往皆士人躬自負擔。有一士人,盡掊其家所有,約百餘千,買書將以入京。至中途,遇一士人,取書目閱之,愛其書,而貧不能得。家以數古銅器,將以貨之。而鬻書者雅有好古器之癖,一見喜甚。乃曰:「毋庸貨也,我將與汝估其直而兩易之。」於是,盡以隨行之書,換數十銅器。亟返其家,其妻方訝夫之回疾。視其行李,但見二三布囊,磊磈然,鏗鏗有聲。問得其實,乃詈其夫曰:「你換得他這個,幾時近得飯吃?」士人曰:「他換得我那個,也幾時近得飯吃?」因言人之惑也如此,坐皆絕倒。

魯直在鄂,鄂州太守以其才望信重之。士人以詩文投贄,守必取質於魯直而報之。一同人投詩,頗紕繆,守攜見魯直,意其一言少助其人。魯直閱詩,良久無語。太守曰:「此詩不知酬以幾何?」魯直笑曰:「不必他物,但公庫送與四兩幹艾,於尻骨上作一大炷灸之,且問曰:『爾後敢複湊分耶?』」同人競無所濟。

科場進士程文,多可笑者。治平中,國學試策,問體貌大臣,進士對策曰:「若文相公、富相公,皆大臣之有體者;若馮當世、沈文通,皆大臣之有貌者。」意謂文、富豐碩,馮、沈美少也。劉原甫遂目沈、馮為「有貌大臣。」又,歐陽永叔主文,試《貴老為其近於親》賦。有進士散句云:「睹茲黃耇之狀,類我嚴君之容。」時哄堂大笑。

李廷彥曾獻《百韻詩》於一上官。其間有句云:「舍弟江南沒,家兄塞北亡。」上官惻然憫之曰:「不意君家凶禍重並如此。」廷彥遽起,自解曰:「實無此事,但圖對屬親切耳。」上官笑而納之。

歐陽公與人行令,各作詩兩句,須犯徒以上罪者。一云:「持刀哄寡婦,下海劫人船。」一云:「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歐云:「酒粘衫袖重,花壓帽簷偏。」或問之,答云:「當此時徒以上罪亦做了。」

黃裳酷嗜燒煉。晚年疾篤,喻諸子曰:「我死,以大缸一枚坐之,複以大缸覆之,用鐵線上下管定,赤石脂固縫,置之穴中,足矣。」

許義方之妻劉氏,以端潔自許。義方嘗出,經年始歸。語其妻曰:「獨處無聊,得無與鄰裏親戚往還乎?」劉曰:「自君之出,惟閉門自守,足未嘗履閾。」義方諮歎不已。又問:「何以自娛?」答曰:「惟時作小詩以適情耳。」義方欣然,命取詩觀之。開卷第一篇題云:「月夜招鄰僧閑話。」

孫巨源內翰,從劉貢父求墨,而吏送達孫莘老中丞。巨源以其求而未得,讓劉。劉曰:「已嚐送君矣。」已而,知莘老誤留也。以其皆姓孫,而為館職,故吏輩莫得而別焉。劉曰:「何不取其髯為別?」吏曰:「皆胡,而莫能分也。」劉曰:「既是皆胡,何不以其身之大小為別?」吏曰:「諾。」於是館中以孫莘老為大胡孫學士,巨源為小胡孫學士。

有一故相遠派,在姑蘇嬉遊。書其壁曰:「大丞相再從侄某嚐遊。」有士人李璋,素好訕謔,題其旁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孫李璋繼至。」

章子厚與蘇子瞻,少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臥,適子瞻自外來,摩其腹以問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謀反底家事。」子厚大笑。

有一士人赴宴,眾中有少年,勇於色。甫就席,士人以服辭,乃命撤樂及屏去群妓。後勸酬及少年,少年罪士人曰:「敗一席之歡,皆君也。正所謂不自殞滅,禍延過客耶!」賓主為之鬨堂。

東坡在玉堂。一日,讀杜牧之《阿房宮賦》,凡數遍。每讀徹一遍,即再三諮嗟歎息,至夜分猶不寐。有二老兵,皆陝人,給事左右,坐久甚苦之。一人長歎,操西音曰:「知他有甚好處?夜久寒甚不肯睡,連作冤苦聲。」其一曰:「也有兩句好(西人皆作吼音)。」其人大怒曰:「你又理會得甚底?」對曰:「我愛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叔黨臥而聞之,明日以告。東坡大笑曰:「這漢子也有鑒識。」

趙閱道罷政閑居,每見僧接之甚恭。一日,士人以書贄見,公讀之終卷,正色謂士人曰:「朝廷有學校、有科舉,何不勉以卒業,卻與閑退人說他朝廷利害。」士人惶恐而退。後再往,門下人不為通。士人謂閽者曰:「參政便直得如此敬重和尚。」閽者曰:「尋常來見諸僧,亦隻是平平人,但相公道是重他袈裟。」 士人笑曰:「我這領白襤,直是不直錢財。」閽者曰:「也半看佛面。」士人曰:「更那輟不得些少來看孔夫子面。」人傳以為笑。

張文潛言,嘗問張安道云:「司馬君實直言王介甫不曉事,是如何?」安道云:「賢隻消去看《字說》。」文潛云:「《字說》也隻有二三分不合人意處。」安道云:「若然,則足下亦有七八分不解事矣。」文潛大笑。

孝皇聖明,亦為左右者所惑。有一川官,得郡陛辭,有宦者奏知,來日有川知州上殿,官家莫要笑。壽皇問如何不要笑。奏云:「外面有一語雲,裹上襆頭西字臉,恐官家見了笑,隻得先奏。」所謂知州者,面大而橫闊,故有此語。來日上殿,壽皇一見,憶得先語。便笑云:「卿所奏不必宣讀,容朕宮中自看。」愈笑不已。其人出外,曰:「早來天顏甚悅,以某奏劄稱旨。」殊不知西字臉先入之言,所以動壽皇之笑也。

紹興九年,虜歸我河南地。商賈往來,攜長安秦、漢間碑刻,求售於士大夫,多得善價。故人王錫老,東平人,貧甚,節口腹之奉而事此。一日語共遊,近得一碑,甚奇。及出示,顧無一字可辨,王獨稱賞不已。客曰:「此何代碑?」王不能答。客曰:「某知之,是名沒字碑,宜乎公好尚之篤也。」一笑而散。

張文潛嘗雲,子瞻每笑「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底右軍方熟眠」,謂湯燖了王羲之也。文潛戲謂子瞻:「公詩有『獨看紅蕖傾白墮』,不知白墮是何物?」子瞻云:「劉白墮善釀酒,出《洛陽伽藍記》。」文潛曰:「白墮既是一人,莫難為傾否。」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釀酒人名也。」文潛曰:「畢竟用得不當。」子瞻又笑曰:「公且先去共曹家那漢理會,卻來此間廝魔。」蓋文潛時有僕曹某者,在家作過,亦失去酒器之類,既送天府推治,其人未招承,方文移取會也。滿座大囅。

哲宗朝,宗子有好為詩而鄙俚可笑者。嘗作即事詩云:「日暖看三織,風高鬥兩廂。蛙翻白出闊,蚓死紫之長。潑聽琵梧鳳,饅拋接建章。歸來屋裏坐,打殺又何妨。」或問詩意,答曰:「始見三蜘蛛織網子簷間,又見二雀鬥於兩廂廊。有死蛙翻腹似出字,死蚓如之字。方吃潑飯,聞鄰家琵琶作《鳳棲梧》,食饅頭未畢,閽人報建安章秀才上謁。迎客既歸,見內門上畫鍾馗擊小鬼。故云:『打死又何妨』。」哲宗嘗灼艾,諸內侍欲娛上,或舉其詩,上笑不已。竟不灼艾而罷。

安鴻漸有滑稽清才,而複懼內。婦翁死,哭於路。其孺人性素嚴,呼入穗幕中。詬之曰:「路哭,何因無淚?」漸曰:「以帕拭幹。」妻嚴戒曰:「來日早,臨棺須見淚。」漸曰:「唯。」計既窘,來日,以寬巾納濕紙置於額,大叩其顙而慟。慟罷,其妻又呼入窺之。妻驚曰:「淚出於眼,何故額流?」漸對曰: 「豈不聞自古雲水出高原。」聞者大笑。

石曼卿為集賢校理。微行娼館,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與之校,為街司所錄。曼卿詭怪不羈,謂主者曰:「乞隻就本廂科決。」欲詰旦歸館供職。廂帥不喻其謔,曰:「此必三館僕人也。」杖而遣之。

吳中一士人,曾為轉運司別試解頭。以此自負,好附托顯位。是時,侍御史李至知常州,丞相莊敏龐公知湖州。士人遊毗陵,挈其徒飲倡家,顧謂一騶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飲,速遣有司持酒餚來。」李二,謂御史也。俄頃,郡廚以飲食至,甚豐腆。有一蓐醫,適在其家,見其事,後至御史家,語及之。李君極怪,使人捕騶卒得之,乃兵馬都監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庖買飲食以紿坐客耳。李乃杖騶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與之別,唁之曰:「倉卒遽行,當何所詣?」士人應曰:「且往湖州依龐九耳。」聞者莫不大笑。

北都有妓女,美色而舉止生梗,土人謂之生張八。因府會,寇忠湣令乞詩於魏處士野。野贈之詩曰:「君為北道生張八,我是西州熟魏三。莫怪尊前無笑語,半生半熟未相諳。」座客大發一噱。

張丞相好草聖而不工,流輩皆譏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筆疾書,滿紙龍蛇飛動。使其侄錄之,當波險處,侄罔然而止。執所書問曰:「此何字?」丞相熟視久之,亦自不識。詬其侄曰:「胡不早問?致吾忘之。」

李丹大夫客都下,一年無差遣。乃授昌州倅,議者以去家遠,乃改授鄂州。淵材聞之,乃吐飯,大步往謁見其人。言:「丈丈改鄂倅,有之乎?」李曰: 「然。」淵材悵然曰:「誰為丈丈謀。昌,佳郡也。奈何去之?」李驚曰:「供給豐乎?」曰:「非也。」「民訟簡乎?」曰:「非也。」曰:「然則,何以知其佳?」淵材曰:「海棠無香,昌州海棠獨香,非佳郡乎?」聞者傳以為笑。

石曼卿癮於酒,謫仙之才也。然善戲,嘗出遊報寧寺,馭者失控,馬驚,曼卿墮馬,從吏遽扶掖升鞍。市人聚觀,意其必大詬怒。曼卿徐著鞭,謂馭者曰:「賴我是石學士也,若瓦學士,豈不破碎乎?」

王榮老嘗官於觀州,罷官渡江,七日風作不得濟。父老曰:「公篋中蓄奇物,此江神極靈,當獻之,得濟。」榮老顧無所有,有玉麈尾,即以獻之,不可。又以端石硯獻之,不可。又以宣尼虎帳獻之,亦不驗。夜臥念曰:「有黃魯直草書扇,題韋應物詩云:『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即取視。惝恍之間曰:「我猶不識,彼寧識之乎?」持以獻之。香火未收,天水相照,如兩鏡對展。南風徐來,帆一飽而濟。吾意江神,必元祐遷客鬼為之。不然,亦何嗜之深也。書此可發一笑。

本元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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