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子稿/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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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錄
[编辑]亡子名有常字吉哉。宜寧之南。肇自新羅始祖諱敏。封英陽伯。謚英毅。入國朝。有諱在佐太祖。官領議政謚忠景。自是世有顯聞。曾祖諱龍翼吏曹判書兩館大提學。謚文憲。祖諱正重慶尙道觀察使。父漢紀。母靑松沈氏。副提學攸之孫。通德郞漢章女。亡子以肅宗丙子二月二十九日生。癸巳擧進士。今上丁未。孝章世子入學。而亡子以將命相其禮。旋魁泮試賜及第。中殿試乙科。選攝堂后。間以軍銜兼春秋館記事官。差纂修實錄郞廳。書肅廟史。旣而以論斥捴裁臣忤旨。自獄中削職門黜。是日命竄極邊。未幾蒙放。翌年戊申三月八日。終于漢師建德坊第。得年堇三十三。朝家還給職牒。俄命贈朝奉大夫弘文館副修撰。兼帶如例。娶延安李氏府使雨臣女。有一男公弼。娶正言吳瑗女。二女長適李演。季幼。葬于楊州東海谷祖山之西麓坐子之原。此其先系生年官職及子姓葬地也。其生也。母有飛鶴遶日之夢。先府君且夢人命兒名以擎。故或名鶴祥。又曰擎。神彩秀朗。穎慧絶倫。先王妣蔡夫人奇愛之甚。親自鞠養。甫離襁褓。已知愛父母。稍長益不怠。恒侍左右。趍走應對。亟稱長者意。絶不爲童稚驕惰習。五歲始受學。日游處必於書卷筆硯之間。一不見雜戱在手。漫言出口。夙解製作之妙。得於天才。所著詩多驚人語。十三歲。有人贈寶粧小刀。以詩辭謝曰。我服此刀。我心弗臧。我心如水。君胡不量。後又有苦寒念道傍寒者詩曰。豈無陽春至。恐汝先溝壑。誰能爲此圖。爲我獻城闕。吾王本仁聖。見此應惻怛。長老見之曰。小兒仁愛。已有大人志。不可但以夙慧稱之。是歲遭母艱。哀痛若不勝。其父閔其幼。不令躬將奠祀。則每祭端拱涕泣於殯室之外。俟訖乃已。及葬。臨壙攀擗之哀。吊者於邑。制畢遊庠序。詩名輒屈曹偶。十六歲。趾齋閔忠文公冠而字之曰。天質甚美。可以成就。艮菴李祭酒丈遺書其父曰。令兒溫雅近道。宜早自飭勵。專意爲己之學。又與亡子書。勸勉甚至。癸巳。兪市南孫相基䟽辨家禮源流事。肅廟竄相基。命焚儒賢所撰序文。言者輒被譴。於是誣說並起。以及先正。亡子與其士友唱議封章。上敎又極嚴。泮儒捲堂。遂與同志數人拜神門而退。自是絶意時論。未幾上大悟。士論歸正。又有假儒名者。䟽詆諸先正。語極悖。亡子適掌太學。議謀多士。陳章痛卞。上嘉納之。士林相引重。而不與之追逐奬詡。惟俯首讀古書。不屑屑於擧子業。間以父命赴擧。非其志也。及差史局郞。日早進晏退。書版惟謹。雖有疾必強曰。今日追報先王者。獨有此一事耳。旣而柄相來捴史事。則是日移病不出。竟對理。時其母患痁。人或勸以母病爲供。則曰事君勿欺而已。曩所以不出。實不欲與彼共事。非以母病也。豈可不以實對。遂納供以實。卒觸上怒。筵臣又有以大臣方出城。某罪不可薄罰而止。激上心。乃竄靈巖郡。及宥還。厭居城市。僦人郊墅。惟取朱子諸書。潛心玩繹。殆不知飢渴。曰若得師友開益。庶有進也。近欲以此書爲余茶飯。而獨有暗中摸索之嘆。是爲恨耳。間與會心友。爲文酒樂。論說古今治亂之跡。君子出處之道。或至忼慨涕下。後愛嘉陵山水。歸語其父。有盡室棲隱之計。而不幸而今已死矣。其讀書求益之志。遂此永泯。其父於此不得不怨天之不少假年也。亡子素患痰癖。竟以是添寒疾。五日而終。先輩悲之曰。少年中殆無人。其友之來哭者。如喪同氣曰。善類不幸。如運氣何。有爲之加麻服者。是冬。孝章世子薨。上臨筵下詢曰。南某以何時死。且敎曰。此故宰相南某之曾孫。春宮之入學也。爲將命而數日中擢第。予甚嘉之。春宮新喪。聞其已故。思之亦極傷感矣。銓官因以文科未分館前死者古有贈典陳啓。贈職。嗚呼。亡子幼而祥順。長而溫粹。心恭而氣和。言信而行敏。性至孝。常以其母之不卒養。爲終天痛。事後母。極其愛敬怡愉以處。至令㜎僕心悅而從化。恒以古人孝衰於妻子之語語其婦。其婦追痛其言。泣而言之。其父有過。和顔以諫。得可而喜。不得則復諫。其父常以爲知己。其過亦得而少止。且篤於窮族。撫恤甚至。鄕人之自遠來者。不甚親於其父。而於亡子。如客得歸。亡子雖未甞以問學自命。而惟其天禀淡於嗜欲。而純乎其仁。又喜靜甚。絶不與人爲握手欵欵語。不論人短長與時政得失。雖隣里多有不識面。惟手中未甞無書。會心處。擊節諷詠。音韻琅琅。甚可聽也。其在親衙。持身尤謹。凡於世所謂子弟過。無纖毫之或近。其父守南郡。偶値年饑設賑。亡子書勉其濟活之策。曰民饑方急。雖斗米束魚。不當以此時念子弟艱食。惟大人恤民以誠。誠有餘而事不濟者。未之有也。此其處心行己之大略也。嗚呼。以亡子資性之美。生也最晩。不及擩染於祖先之訓。且無師友之薰陶資益。其父鹵莽不學。惟幸其文藝早成。勉之以科臼之工。以冀成就。而平日所蘊抱。實不得少展其一二。嗚呼。若使捨其不屑。從其所好。委身向上之學。專心頤養。則天之培植。或在於此。而猶可以延年。不然而假令夭閼。必有遺業傳諸孤兒者。不但草草操觚之能而已。以此思哀。自愧賢父之敎子。而長逝者齎恨。其亦無窮於泉下矣。旣又拔身王庭。進塗方始。則此猶可以薄施當世。以無忝先人遺業。而徒以其父獲罪神明。延禍無辜。寃號穹壤。而莫之贖。生世纔踰二紀。事君僅爲三月而止。且於人曾無深知結托之交。則雖其士友之雅相習者。或知有其行。而志趣之高邁。未必皆詳之。或知有其文。而操履之貞剛。未必皆知之。况亡子逡廵謙下。身後表章。决知非其意。獨念其父旣不能庇保其身。又使其一二言行。泯沒無記。此尤何忍焉。然其平居行事。病忘不能記。且不忍泚筆長言。使其弟有容錄其同處而觀感者。爲遺事若而條。列于狀末。以備參考。若得執事一言之重。以銘其墓。使百世之下。有所徵信而哀而惜之。得比李觀,邢居實之不幸。則土中之人。實拜其賜矣。伏願執事憐愍而垂聽焉。南漢紀狀。
遺事二十七則
[编辑]公性至孝。自孩提時已然。母氏甞病齒。竟夜有痛聲。公伏懷中。爲之呻吟。相與終始。
八九歲時。與羣兒游。一兒誤墮墻下。傷足見血。公爲之泣曰。吾聞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毁傷。羣兒又勸勿告長者。則正色曰。勸人欺其父母何也。
痛蚤失慈母。語至輒泫如也。遇諱日。伏而爲孺子泣。久而不能起。與祭者咸爲之慟。
甞病中。獨念母氏臨歿。兄弟並幼。父親居憂在廬。胷中雖有萬端遺恨。誰當與語者。因起坐流涕。至曉不能眠。
家大人甞有疾。公晝不再食。夜不解帶者。盖三月也。齋沐禱于神廟。其文曰居家甚貧。藥未免於違時。爲子不肖。誠豈足以格神。只有寸膓日夕銷斷。旣而果瘳。人謂孝感。
雖甚病。父母遣使問疾。必起而對。少間必問父母憂勞狀。踧蹜不能寧曰。病不足痛。貽憂至此。是實痛心耳。
家大人年益衰而家益貧。養具甚薄。公竊自傷得一味適口。未及進也。輒不忍食。南方多橘柚。在朗州時。人有饋之者。公愀然不食。及歸獨以一布囊入書簏中。皆橘柚也。
女弟不幸有廢疾。飮食起居。公必左右相須。所以慰藉之。靡不用極。嘗在南郡。臨㝃而疾。公一夕得夢不吉。明發卽行。疾驅六百里往省之。旣產而後挈歸。每止歇處。親抱其兒出轎中。手檢襁褥。如任阿姆之責也。女弟泣曰。孰謂余無母。公實吾母。
幼與外從兄李汝喬。同養於曾王妣。相愛甚。汝喬死。愍姑母之旣寡且獨。爲之往來省侍。經紀其家。終始不少怠。姑母甚賴之。常稱吾無子而有子。臨歿指其孫泣。公涕泣受之。撫養敎訓。無間於己子。及兒有疾。夙夜于側。爲廢寢食者十餘日。時其幼女亦得疾瀕危。而委之家人。不問也。
姑母之喪。治棺已半。客有言木薄不中用。諸議皆不采。公曰。姑母無子。是喪也。吾屬不爲之謹。誰爲謹也。人言木不美也。吾屬若不聞焉。其爲死兄乎。必改然後。此心乃安也。卒改之。
與人交。不介介爲異。亦不歙歙爲同。意有所合。殆忘其身。甞言兄弟之樂。人或不勉而能之。惟朋友之益。不求則不獲也。求之伊何。不以言以行。曾子曰。以友輔仁。我有仁。故友得以輔之。如無其仁。友將何以輔之。是知求益於友者。莫切於先自修也。
羣居。和而不褻。雖雜用。未甞與人交易。曰交易始於戱。而其弊也爭。吾不爲也。朋友有資財之義。不足取諸有餘。有餘施諸不足可也。何必曰以此易彼。
性至靜。不隨境妄動。而自然多規度。舅氏沈公嘗語余曰。爾兄正多難及處。惟神明內蘊。無一點浮氣。尤是難及處。
少時未有局量。見同學兒躁怒爲駭擧。猛省以爲戒。必於心動處。養之以寬緩。臨事先有條畫。處之常有餘。而不愆于素。
入塲屋。威儀雍容。終始無遽色。嘗納券已。又爲人書券誤一字。久乃覺。亟向其人言之。每自恨曰。吾事過輒忘。惟此事介介。終不能忘。盖亦物我之私也。
問行己之要。可以終身行之者。公曰。其不忮不求乎。不求則自進其德。不忮則人獻其益。
在親衙。持身尤謹。官人多不識其面。嘗有親客夜至。余欲飮以一杯。公曰。冊房不必私待客。乃止。
自少淡於進取。不喜作科擧之文。曰作科擧文。必先有悅人之意。壯夫不爲可也。惟當力學古文。爲可得之實。而無必得之心。乃可耳。見世道日否。益閉戶讀書。不妄交游。時遇良辰。恣出游溪山之中。歗詠忘反。自洞陰歸。與余及鄕黨秀才羣居一室。日取詩書小學。講誦弗已。又爲講規數十條。躬肄習之。忻然樂而忘疲。隱然有老成風焉。
爲堂后入直。有一掖隷嘗鄰居受學者來謁。公厲聲曰。汝旣隷掖庭。不宜私謁朝士。院中吏相顧語曰此眞名士也。
其在謫也。惟以一書簏自隨。杜門謝客。竟日吟誦而已。邑宰有餉問。非情親郤不受。郡有月出,鳩林之勝。人或要與一游。則辭曰。負譴之臣。何敢出纍舍外一步地。及得赦書。始匹馬入山。逍遙二日而歸。
又遺余書曰。近讀韓子文。至論佛骨表。未嘗不悲其壯。而讀潮州謝表。未嘗不哀其憊也。坡公則却不然。倔強老益甚。若戒潮州者。但恠其好名節泰甚。無惻怛不得已之意。吾又不取也。其詩云九死蠻荒吾不恨。玆游奇絶冠平生。又曰人未放歸江北路。天敎看盡浙西山。觀其辭氣。曷嘗有傷時省愆之意乎。夫以名自喜。以罪爲幸。非吾志也。
嘗曰。孔子稱用則行。舍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以孔門之多賢。而夫子獨以是許顔淵。其極難可知。今之士大夫。因朝廷黜陟。有進有退。而輒自附於行藏之義。非自欺乎。吾不取也。
自始受學。脫口便解。有不解。辯難不已。少長益喜書。手中未嘗無書。尤好讀經傳。曰讀聖賢書。自覺志氣收斂不走作。又喜誦屈子賦離騷之亂。未嘗不執卷太息焉。
夙解綴文妙。於詩用力尤深。所述淸遒朗潤。趣格俱至。間亦琢刻一字。安排未足意。則削去全稿。卒又窮愁感憤。一以詩發之。然用以言志而不怨懟。爲文亦雅馴。筆法神邁。或托以金石之書。輒謙讓不敢當。
公素患痰癖。一歲輒三四發。自朗州還五月。而疾益篤。臨歿自力起坐。精神耿然也。屢顧余。欲有所言。余撫其手。公曰如大人何。又曰而不眠有日。易病矣。可少休矣。旣而命侍者移席北牖下。北首卧。自語曰。他日聞鷄鳴。志氣淸明。甚令人樂。今夜聞鷄鳴。殊不樂。甚矣吾病也。言訖而逝。
方與余訣時。家大人坐戶外調藥。旣入而公仰視者再。遂不復言。其意盖不忍以臨命悲哀之辭。重傷親心也。
始病時。有以閭巷騷屑來言者。公愀然曰。所憂君心未正。國綱不振。亂非所憂也。旣而曰亂則必作矣。歿七日而亂作。
公之言行可紀者。槩見於原狀中。而其或有闕漏者。則輒承家大人命。錄爲遺事若干條。以補之如右。微言細行。固不足以盡公平生。而其於叙述次第。不敢不謹。欲令觀者知公自修之功有本有末。而文詞特其餘事云爾。弟有容書。
墓碣銘並序
[编辑]我聖上三年春。孝章世子入學。余以太學士。爲博士任。而其奉世子命。傳博士者。號稱將命。甚選也。南君有常。以文行爲一時所推。遂以將命執事。余見其周旋中䂓。儀度可觀。固已目屬之。居數日。上命余試士于泮宮。南君之作獨出倫。擢爲第一。有賜第命。朝野相賀得人。余亦自多。時余方掌修肅廟實錄。極遴郞僚。首以南君啓下。君固善病。而以先朝史事之重。供職甚勤。筆翰華美而便捷。事以不苑。上方留意文學。命余選湖堂。余謂是選。捨君無他。將擧以應命。亡何時事大變。余與在朝諸人。一齊廢退。而兇魁代掌史事。君卽日移病去。至於對簿。人勸以親癠言。君奮曰。吾本不欲與彼同事。寧可他辭。遂歷擧罪狀索言之。上怒命削黜已。兇黨白罰輕。又命竄之極邊。配靈巖郡。冬宥還。素患痰癖。因行役增谻。感疾五日卒。戊申三月八日也。是年十一月。世子薨。上臨筵敎曰。南某爲春宮將命數日登第。予甚嘉喜。今當春宮之喪。又聞某已死。心甚傷感。筵臣仍言未分隷而死。應有追典。特命贈弘文館副修撰。噫。三數年來。國家之變故亟矣。榮辱與奪。歘翕於俄頃之間。而兇賊進秉樞匀。則君之賢。不得不投身瘴鄕。卒之兇黨詛害春宮。則君以禮贊儲闈之臣。同一歲捐命。其禍福機緘。似若有非偶然者。嗚呼欷矣。君有至性馴行。父病。齋沐禱祠。辭意悲切。病遂瘳。人稱感格神明。蚤失母。語及必嗚咽不自克。諱日哀動傍人。事後母。愛敬篤至。常誦孝衰妻子語。以戒厲其婦。友于弟妹。事事經心焦然如不及。推之族戚。靡不曲盡。自幼有濟物心。十三歲。見路傍寒乞兒作詩。有豈無陽春至。恐汝先溝壑之句。寬緩養重。痛祛躁慢習。綽有大人君子之度。然內蘊剛介。見有不正者。惡之若凂。嘗䟽白遂菴誣。以剖破尼尹心術。栗沙諸賢。爲奸徒醜詆。偕諸生䟽辨之。士論倚以爲重。雅不喜追逐俗子。惟閉戶以觚墨自娛。人尤服其淡泊淸踈也。君曾大父壺谷公。有華國文章。君克自傳襲。才思㷭涌。爲詩遒麗朗潤。文亦有古意而不甚屑。隨例治公車業。亦不作塲屋熟爛語。好讀經傳。手書大學章句。以朝夕警省。其志固不在小也。槪君行誼之純篤。志趣之高邁。操履之堅貞。盖已表著士友間。而又濟以謙冲。守以虛靜。文藝顧其餘賸也。噫。今時有此等人。而天遽奪之。世運之不幸。吾道之益孤。乃至是耶。君歿。書㫌以副司正。盖用初職攝起居注。例付軍銜也。鄕之衆所相賀與余所自多者。其但止於此而已乎。痛矣痛矣。君字吉哉。宜寧人。祖慶尙道觀察使正重。父戶曹正郞漢紀。母靑松沈氏。通德郞漢章女。壺谷公諱龍翼。吏曹判書大提學。贈謚文憲公。君歿時年才三十三。葬于楊州東海谷子坐之原。君娶府使李雨臣女。生男公弼。娶正言吳瑗女。二女長適李演。次幼。銘曰。若有人超坌坱而淑郵兮。胡値斯世之不祥。衆汶汶獨自淸兮。故天與人交惡而椓傷。昔孔聖反袂而連洏兮。恫夫出非時而致殃。已乎已乎尙復何爲兮。徒令來世之士追挹而慨慷。大匡輔國崇祿大夫原任議政府右議政兼領經筵事監春秋館事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成均館事李宜顯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