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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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九年春三月,大宗伯行文與沂州開府,景星接看,內開:

    原任兵部尚書鐵鉉長女,配與原任僉都御史景清之子。奉旨。云云。

景星大喜,望闕謝恩畢,即令整備香車寶馬、錦繡旗幟與笙蕭器樂,前往濟南迎娶。都憲御史鐵鼎亦盛具奩儀,啟知帝師送去。

  月君謂鮑、曼二師曰:「此已完局,可以稍慰忠臣於地下。但自起兵以來,倏忽五年,我未得省墳墓,反不能慰先父母於冥冥之中。為人子者於心忍乎?」鮑師曰:「向者國事紛紜,我亦未經道及。汝未彌月時,哭母甚哀,我說:『兒勿啼,姑待日後封贈母親罷。』今不但拜祭,且須酌議此禮。前者敕封是為成神,卻算不得追遠之意。」曼師道:「月君起義討逆,威加海內而回故鄉,乃尊人未有徽號,與庶民享祭何異耶?」月君恍然淚下,曰:「我為帝師,非為帝主,此語不可出自己意。」遂作手敕一道,宣示六卿,略曰:

    孤自勤王以來,歷今五載。雖建闕中原,而帝位未復。日夕靡寧,永懷曷已。近者頻遭災禍,暫息干戈,又念及祖宗考妣先塋,向缺祭掃。荊榛不前,隧道久矣荒涼;狐兔誰驅,幽宮定然頹壞。今寒食將臨,孤欲親往祭祀。卿等其議禮,請奏施行。

  於是兩軍師與諸文武大臣等,都集建文皇帝闕下會議。高咸寧曰:「帝師為國討賊五年,不暇省墓。今若鑾駕到時,滿目荒涼,能不痛心!自當褒崇徽號,建造寢園,方是崇德報功之典。去歲大議褒封,何以反不及帝師之父母耶?」諸大臣齊聲應曰:「總為敕封了府神,便自忽略過去。今須另議徽號。」

  呂師貞道:「某之愚見,即用前『忠正直亮順天安民』之下,添入『太上帝師』四字,何如?」諸臣贊和曰:「此不易之論也。」於是定議追崇:

    始祖唐諱介,為文獻清忠抒謨顯烈太上帝師;考諱夔,為忠正直亮順天安民太上帝師;妣黃氏,為仁孝淑順端懿慈惠太上神妃;祖諱遵晦,為忠宣文靖抱道崇學太上帝師;妣姜氏,為仁明莊敬端純肅穆太上靈妃。

其高、曾以上不知名諱,又啟請帝師敕示。月君批答云:「曾王父諱維寅,高王父諱允恭,墳攏遠在楚之江陵。作何設主、祭祖?一並議奏。」諸臣又議:「建立五廟於蒲臺縣之太白山,安設神主,四時禘祫,悉遵帝王儀制。曾祖、高祖俱追尊為太上帝師。廷議僉同矣。」呂師貞曰:「某尚有愚見:今且不必上聞帝師,逕先啟奏建文皇帝,請攝政相府,特頒蜚書下蒲臺縣,褒崇徽號。何如?」眾皆稱善。疏上,李希顏大喜,乃遣少宗伯梁良玉。司業盧敏政齎捧玉音五道,到蒲臺宣讀徽號。並敕令知縣速建寢園太廟,安設五位太上帝師神主。然後諸臣連名奏聞帝師:「暫緩春蒸之禮,統俟寢園太廟成日,恭請鑾輿舉秋嘗之大典,庶上慰皇帝之心,下謝臣等之罪。」月君覽疏畢,即命駕詣陶謁謝。將至闕,李希顏等率諸文武大臣固請駕回,「容臣等代謝。」月君乃止。

  建文九年秋七月,蒲臺縣上書政府,言寢園、太廟各工程,俱已告竣。趙天泰、王璡先議:遣梁良玉、劉璟恭代建文皇帝告祭,方奏請帝師駕幸蒲臺。月君敕諭云:

    敕建園陵者,帝主之鴻施;省祭墳墓者,人子之私義。今國事頻繁,邊圉嚴警,孤家雖身往蒲臺,心懸象闕。百爾臣工,其恪共乃職。一切軍機,惟副軍師高咸寧是任。大司馬呂律與學士方經、都御史鐵鼎、大司成周轅、都諫鄒希軻、大將軍董彥杲、劉超、瞿雕兒、先鋒使小皂旗等扈從前行。餘並留守閥下,慎哉毋忽。

司天監王之臣擇八月初二日,請帝師鑾駕啟行。

  月君別了鮑、曼二師,止帶素英、寒簧、滿釋奴、范飛娘、老梅婢、柳煙兒及女真等二十名,自備供應,前往蒲臺。劉超、小皂旗為前隊,滿釋奴、范飛娘為二隊,然後是月君鑾駕,呂軍師等扈從為第四隊,董彥杲、翟雕兒擁護在後,為第五隊。

  初六日人蒲臺縣界。先是梁良玉、劉璟前來迎駕,隨後是縣令督率士民數萬叩接,皆兩行俯伏,並不擁擠喧嘩,月君甚喜。

  當晚駐駕於郊外。黎明,先至城南玄女道院,見鐘篬不改,廟貌如故。時翠雲、秋濤已害乾血病死了,唯有春蕊,紅香二女真形容慘澹,向月君拜了四拜,淒然淚下。月君撫慰了幾句,徐步到公子神位之前,命老梅婢:「代孤家行禮!」柳煙、春蕊、紅香三人陪拜。老婢是不肯拜公子的,不得已,勉強拜了,心中不忿,乃吟詩兩句云:

    公子為殤鬼,夫人作帝王。

柳煙亦信口接下兩句云:

    誰知柳市女,得侍衮龍裳。

  月君大驚,曰:「柳煙、柳煙,此二句乃汝之佳讖也!向者鮑、曼二師與剎魔公主,皆言汝有三十年風流之福。詩本性情,機括已見。」柳煙雙膝跪下,硬咽訴云:「婢子久已身如槁木,心似死灰。若萌邪念,明神殛之。只因身受莫大之恩,所以信口道出。今帝師見疑,婢子當盡命於此。」言訖,便欲以頭觸柱。老梅、春蕊、紅香三人竟挾持之。月君道:「我久知汝心,所以令汝常侍左右,反謂有疑於汝耶!運數來時,聖賢不能強。汝勿短見,孤乃戲言耳。」柳煙方拜謝了。素英請道:「我父親不知近日如何,求帝師差人一問,稍盡為女之心。」

  月君道:「不但令尊,凡親戚、故舊,都要訪問。」

  次日入城,監御公署,諸臣朝謁畢。時合縣百姓,在外執香頂禮。月君令沈珂:「凡年五十以上,給賞二兩;六十以上,遞年加增一兩。並全免建文十年賦稅。」隨召知縣張參人見。

  諭道:「昨日父老迎駕有體,具見汝之材幹,優升為別駕,仍知蒲臺縣事。」張參叩首謝恩。月君即命去訪本宗及外戚諸家,張參啟奏道:「臣留心已久,不須訪得。帝師本宗,就在勤王那年,盡遷回湖廣江陵;國舅同御弟,隨亦遷住荊州。此地田園,盡皆撇下,微臣已撥人玄女道院;原宅現今封鎖,不敢擅動。再有姚秀才、柏秀才,皆已身故。其子始而摯家遠館,隨後亦遷遠方,這個訪問不的。」月君帳然有感,信筆題五言四韻以示臣工。詩曰:

    蓋世女英雄,威生四海風。

    五年還故里,萬事等衰蓬。

    遼海無歸鶴,秋冥有逸鴻。

    何當諸父老,謂與漢高同。

諸臣傳視已畢,咸贊帝師仙才,非《大風歌》可比。蒲令張參即請勒石,月君道:「一時之感,卿等得無譽之大過耶!」

  又諭張參:「孤家故宅一區,汝可改為養老堂,歲留賦稅十分之半,為供億之需,以示孤優恤之意。傳與諸父老知悉。」

  其時鑾輿仍返道院,命春蕊、紅香:

    隨向太白山祭掃。於次日清辰啟行,滿城面姓,多追至中途,頓領哭泣如失父母;月君亦為淒然。第二日,已到太白山。行有數里,俄見茂林之內,巍然五座廟宇,甚是齊整。有詞為證:

  屭贔侵雲,鴛鴦浥露。如翬如矢,規模無異魯宮;若囷著盤,制度不殊豐廟。殿角斜飛,上蹲著諸般彩獸;簷牙高啄,尖銜著萬顆金星。五龍橋下,新波初展碧羅紋;雙鳳闕前,香氣乍飄金粟子。鱗鱗碧瓦,依稀十二瓊樓;鬱鬱芳林,環繞三千琪樹。時有神靈來護衛,更無麋鹿與逍遙。

月君瞻望了一回,下令先到寢園。行及數里,早見長松翠柏,真好佳城也。亦有詞為證:

  丹垣環地,華表插天。丹垣環地抱群山,宛若龍皤虎踞;華表插天拱紫極,常來鶴跡笙音。石馬雖靈,不學昭陵戰敗;石人如活,難同晉國能言。饗殿虛明,可列三千珠履;幽宮深蓬,應棲十人銀克。前日芳草坡中,一抔荒土;今朝紅雲影裡,十仞佳城。要知作君兼以作師尊,始信生男不如生女好。

  看看到了華表闕前,月君下了九龍沈香輿,緩款步入,直到陵前,先拜四拜;隨後素英、寒簧、滿釋奴、范飛娘、老梅、春蕊、紅香眾女真等皆拜;文武諸臣在饗堂下各叩首畢。月君隨御偏殿,諭諸大臣云:「自古聖賢帝王,難保百年之身,更難保百世之陵寢。孤家起於草茅,糾義勤王,至今大勛未集,何當先受殊恩,榮及宗祖?而且僭越儀制,中心未安。應改各廟制式,如公侯之禮。」少宗伯梁良玉奏云:「自古以來,無論臣民,凡有大造於國家者,咸得晉封王爵,追榮先代。何況帝師以上界金仙,偶臨下土,適當國賊篡逆、乘輿顛越之日,手提三尺劍而起於徒步,奄定中原,為故主建宮闕、存位號,不啻日月之光於萬古。所以諸大臣公議追遠盛典,稍答帝師勤勞,尚在抱歉,曷嘗越制?」劉璟又接奏云:「臣聞蒲臺百姓,感激帝師聖恩,如子來趨父事,以此落成甚易。而耆老紳士,猶謂朝廷簡陋。今若復行改制,不惟眾大臣決難遵行,即百姓亦斷不肯從命。」呂軍師亦奏:「梁良玉、劉璟之言皆是。伏願帝師勿毀成功以動人疑。」月君道:「雖然,孤以坤體涼德,不足以當之。」隨諭諸臣:「翌日先饗始祖太廟,次高、曾,次祖陵。第五日中秋,適逢孤家誕日,乃祭考陵。一切禮儀,宜簡毋豐。」諸臣遵旨自去整備。

  建文九年八月十一日黎明,月君祭享始祖太廟。冕冠珠旒,電裙雲履。服天孫開闢朝衣,執日南火玉朱圭。諸文武奔走趨蹌,分班助祭。舞設八佾,樂奏九成。籩豆簠簋、潘蕭灌鬯,一如古禮。自高、曾以下三廟,逐日次第享祭,不必絮煩。

  十四日下午,命駕至考陵。行至半途,忽山岩震天一聲響,轂轆轆滾下一隻班斕大虎,頭碎腦裂,正墮在月君鑾輿之側。

  有兩個漢子,一瞎左眼,一瞎右目,各手執鐵錘,從岩際飛步而來,大呼:「丁奇目、彭獨眼迎接帝師聖駕。」董彥杲與劉超恐是歹人,兩騎馬飛向岩前,將手中軍器逼住,道:「汝輩是何人?敢來取死!」那兩漢撇下雙錘,叉手道:「我父指揮彭聚,他父平安將軍部下前鐸丁良,與燕兵戰沒,流落在泰安州,僱作獵戶。皆係不識字之人。無由謁見帝師,兩日借這捕虎,在此等候。不期那林子內,適有大蟲攔路,我二人就奮力打殺了他。恰遇帝師駕至,此虎乃我輩有功之虎也。」彥杲等大笑,隨回馬啟奏。月君即刻召見,獎慰一番,令彥杲暫收為副將。

  當晚宿於陵上。

  次日是八月十五望日。月君五更起來,梳洗冠帶已畢,命素英、寒簧:「今日孤家享祭父、母,汝二人為予之妹,禮得與祭。宜分左右行禮。」又諭柳煙、春蕊、紅香道:「公子雖無神主,然三尺之墳幸亦在寢園之內,爾三人可代朕祭拜。」分命甫畢,諸臣早已各服命服,齊候在五龍橋畔。月君隨臨享殿,少宗伯梁良玉親自贊禮,諸臣俱在殿外助祭。奏的是武功之樂,設的是太牢玄酒之儀。九闕已終,九獻既畢,百官略退片刻,然後來朝賀帝師聖誕。滿釋奴宣諭曰:「帝師以母難之辰,心懷淒側;況在寢園,尤不宜行朝賀之禮。」軍師等遵旨各散。

  時有泰安州知州蔣星聚,疏請帝師巡幸泰岱,舉行封禪之典。月君一覽,批示云:

    虞帝東巡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所以祭岳瀆神靈,此聖王之大典也。其後始皇誇稱盛德,始有玉函金簡之文,名曰「封禪」,其足法乎?孤以女子之身,討逆戡亂,志在迎復建文,申千古君臣之大義,非定霸稱王,自取天下。蔣星聚之一疏,不亦愚昧之至哉?然孤家曾遨遊八表,遍歷嵩、衡二峰,今泰山屬在宇內,亦不可不一登覽。但不祀天齊,竟升日觀耳。遠近州邑,皆毋得趨迎。有曠職守,自取譴責。

  疏下,諸臣莫不心服。月君隨於次日遣女健婢二名,送春蕊、紅香仍歸玄女道院。乃命駕離了太白山,從大路進發。

  不幾日,已到泰山之麓。適值天陰,下雨起來,諸臣皆請暫止而下。月君道:「雨師不欲孤家登岱岳耶?」乃掣袖中神劍,望空一揮,頃刻浮雲散盡,太陽倍明。遂登山,緩緩而行。

  至於山腰,時有雲氣出於石罅,拂面沾衣,若香煙繚繞。以手攬之,縹緲不斷。或至濃蔚之時,則連人與馬,卷裹而行,前不能睹後,右不能見左。俄而半隱半現,時藏時顯,霎然微風一拂,卷舒澹蕩,搖曳長空。真勝觀也!自山麓四十里方至日觀。天色已瞑,月君止於觀內,諸臣皆駐下房。晚餐已畢,各自安息。

  約有更餘,忽聞得遠遠喝殿之聲,月君隔垣一照,見儀從甚盛,乃是岳庭夫人碧霞元君。前踏已進日觀闕下,元君香輿漸近,冉冉升起。素英、寒簧啟牖相迎;月君執了元君玉手,彼此遜謝一番,然後行禮。元君尊月君上坐,月君笑道:「元君以小妹為塵埃中富貴人耶?」乃分賓主坐定。元君欠身而言:「小童今辰赴玄女娘娘之召,有失候駕。」月君道:「誠恐煩動震帝起居,所以不敢趨謁。」又言及「凍土既罹兵燹,又遭災荒,顛連已甚,尚須震帝垂憫。」元君笑道:「帝師得慈航之力,救拔一半,拗數而行,上帝亦有嘉賴。若五嶽職掌,都遵帝旨,小數或可更移,大數豈能干預耶?然既承明諭,敢不盡心,仰慰慈衷?」月君隨命素英等速具酒肴上來,元君立起身,道:「此非宴會之所。小童暫別,候駕返時送於道左。茲有儀仗全副,稍異人間,摯帶在此,唯望帝師賜納。」便令侍女呼喚神吏送上。月君看時,是:

  鳳磨銅鑼兩面,霓旌一對,絳節二枝,彩斿六對,九節珠幢一對,天狐尾旌一對,羽葆一副,霞旆四竿,錦旐二對,銷金赤幟八根,鴞居鳥羽旗一對,針神繡幡四面,鮫綃旗八對,漢玉花尊一對,水銀侵古銅爐一對,鸞犡翠蓋一柄,柄係生成九曲藤枝。龍女織成山河掌扇二把。柄係旃檀香琢就。

  月君謝道:「辱承明賜,權且收下。愚妹謝塵世之日,仍當奉壁。」元君道:「不然,正要帝師於旋蹕廣寒之日,以為前導。折取天香一枝,下報小童可耳。」月君乃拜受,再三珍重而別。元君升了香輿,便有萬道彩元,繚繞騰於空中;執事神吏等皆乘風霧而去。

  時方半夜,太陽已升海底。月君在正閣凴欄而坐,命諸臣等悉到東邊小閣中觀看。諸文武於夜間都在窗隙窺覷神明過往,總未睡覺,聞召即至。卻見閣周回擺設著多少儀仗,即適所窺覷之物,各人猜想不定。看著太陽的心,到只有一二分。

  月君忽問諸臣曰:「海有底乎?」方經對曰:「無。」月君曰:「然則諸島皆浮於海上者乎?」方經不能對。月君又問:「日從海底轉乎?」梁良玉對曰:「然。」月君曰:「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不知海底將何所照乎?」良玉亦不能答。月君又問:「究竟日出何處?日入何所乎?」呂律對曰:「儒家言:『日入虞淵,日出陽谷。』經天之道,皆能言之。至於既沒以後,未出以前,從不論及。至佛氏有須彌山半旋轉之說,尤非凡材所能測識。求帝師玉音開示愚蒙,群臣幸甚!」

  月君諭曰:「世界一大須彌山,而四海為之脈絡;日月循環,轉於山腰。古聖人皆能知之,但不肯以耳目智慮所不及者,示人以疑耳。夫豈有日月而行於海底地下者乎?諸書所云,天有天柱,地有地軸,六鼇戴峰,日出入處,海水為焦,皆後人誕妄之說也。」諸臣叩謝,奏道:「臣等雙目,無異螢光,所照者幾何?孔子見老子,尚雲某之道其猶醯雞,何況臣等對揚帝師之命哉?」月君道:「孔子與老子學問,如登泰岱,均造絕頂,而時日略有先後;及一接見,則二聖人之睿知,如以鏡照鏡,各自了然。孔子以三綱五常教天下,止就當身而論,不欲人遠求過去未來之事,所以季路問到死生神鬼,不答其所以然之故,非不知也。『醯雞』之言,亦是後人造出,非聖人真有此語。」

  呂律又奏:「臣尚欲請問日月交食之故,求帝師指示。」月君道:「日為正陽,羅星則陽之邪氛;月為太陰,孛星則陰之邪氣。無始以來,有正即有邪,邪來攻正,所以掩其光而謂之蝕也。《詩經》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豈非天道之應於人事者乎?諸儒言:月本無光,借日始明;相對則望,交會則食;以月掩日則日無光,以日亢月則月如晦。夫使月固無光而掩其日,尚或可解說;若月食而謂日亢其月,則是太陽於月食之時,必返在東方,乃可相亢,有是理乎?珠生於蜃,屬陰,尚有光華;豈以太陰之精,而謂墨黑如頑鐵者乎?其有圓缺者,比不得太陽全體光明,若鏡之有背,轉側而觀,則成晦望耳。」諸臣聽罷皆悚然,奏道:「臣等空誦幾行儒書,從未與聞天道。今蒙聖諭,抑何幸甚!」月君又諭:「天道雖微,悉在儒書之內,卿等特未盡心參透耳。」諸臣又各愧謝。

  呂律奏道:「伏羲畫卦,天道始泄其機。然尼聖五十學《易》,自非臣等所能造詣。」月君道:「卿言良是。」命賜諸臣早膳。曰:「今日之游,不可無詩。孤愛與卿等聯句以志勝概。」隨手題首二句於浣花箋,以示諸臣;次第聯成十一韻,詩曰:

  一登天下小,氣壓太陽低。月君。

  雲樹分吳楚,山河辨魯齊。呂律。

  神州歸掌握,漲海出天倪。梁良玉。

  亦有龜蒙輔,如將鳧繹攜。鐵鼎。

  觀凌一炁外,殿聳五雲西。方經。

  翠蓋回虛嶂,霓旌繞碧溪。劉璟。

  秦松人欲折,漢柏鳥空啼。周轅。

  雷在層岩伏,雲生下界迷。鄒希軻。

  當年封玉檢,何處秘金泥。劉超。

  有幾君王幸,曾將泰岱題。周小處。

  嵩呼聞萬歲,鳳輦下雲梯。沈珂。

諸臣奏上月君,月君看了,遞與素英等。老梅婢一看,說:「這詩比我們聯的,不過多著幾句,也不見得有甚奇處。」寒簧笑道:「只恐還不及些。」老梅正色道:「除了帝師、軍師二聯,餘外的都不服。」眾女真莫不含笑。梁良玉等啟請勒石,昭示來茲。月君遂令釋奴發出,並諭:「明日卯雨,未刻乃霽。諸臣暫退,鑾輿尚須再宿。」

  當夜天雞初鳴,月君即起,唯素英、寒簧、非雲、柳煙待於左右。見太陽從海中升出,其色絳赤,其光炫赫,大若五里之城,炫目奪神,不能久視。海水湧沸,超騰日輪者數次,倒像太陽上而復下,下而復上的光景。有頃,山腰吐出雲霧,溟溟蒙蒙,遍滿世界。時老梅婢方起,走至閣前,大驚曰:「海浪已到山半,此混沌之象也。咦,我曉得帝師弄道術耍我哩。」

  月君亟召諸臣登閣。憑闌一望,但見白茫茫一片皆水,直接大海,莫不驚異。諦視久之,方知是雲氣佈滿。太陽在其上,光華照耀,初如銀漢之波,旋若黃河之浪,翻騰活潑,虛靈變幻,莫可端倪。真從所未睹者。

  呂律奏:「臣聞歙之黃山有雲海,無由得造。惟少時曾登嵩岳,則所見與今日同。以此推之,諸岳皆有雲海,黃山獨擅其名,臣不能解。」月君道:「瀑布以太行為勝,而廬山獨著;石以壽山為美,而青田獨表;洞以黃圍為奇,而桃源獨傳;松以峨眉為古,而岱岳之大夫獨顯。譬如才人學士之文章,或見知,或不見知;或能傳,或不能傳:固不在乎優劣,特有幸有不幸耳。」

  有頃,太陽行至中天,雲氣益加濃密,半截泰山,宛然浸在洪波之內。參差怪石奇峰,偃蹇短松矮柏,歷歷可數。老梅忽發笑道:「其雨其雨,杲杲日出。」素英道:「梅姐謂帝師之言不驗耶?唐詩云:『下方雷雨上方晴。』你看山巔,全無草木,雖有松柏,離奇屈曲,不盈三尺,非雨露在山半之下,不在山半之上耶?」又過片時,雲氣漸漸解散。蕭蕭斷雨,尚在飄零,平疇大陸,溝澮皆盈;喬木疏林,青翠欲滴。老梅謂眾女真道:「畢竟素英有些仙氣,我一時悟不到也。」素英道:「畢竟梅姐有些書呆,我一時看不出也。」

  月君亦為之破顏。隨諭諸臣:「前夕岳庭夫人送孤家儀仗,明日回鑾,須往一謝。獨是天齊坐於前殿,作何行禮?卿等有能任其事者,明早先往候駕。」呂律道:「臣不才,前去整理。」

  諸臣方省儀仗來由。正不知典禮如何,便都隨著軍師,同至岳庭闕下。軍師閒坐清談,並不議及行禮一事。至辰刻,前隊報帝師駕到,軍師疾忙拱請諸臣避入大門之內,令道士火速掩上。

  月君駕至,見闕門已閉,即命回鑾前行。軍師等乃進聖殿,禮拜而出。共相矜,詩勒岱宗,遠勝七十君王封禪去;誰能料,疫流海表,更煩兩三仙子剪蓑來。下回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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