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拓菴先生文集/附錄卷四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附錄卷三 拓菴先生文集
附錄卷之四
1917年
拓菴先生及門錄

叙傳

[编辑]

洪羲欽

先生諱道和字達民姓金氏。義城人也。上祖曰錫。新羅敬順王諸公子封義城。高麗時有諱龍庇襲封。入本朝有諱漢啓。景泰禪位。杜門不仕。入靖義錄。中世有諱近進士號五友堂。以文章行誼享龜巖社。高祖曰光憲進士贈吏曹參判號尼坡。曾祖曰㙆官至春曹小宗伯。以高山高弟。世稱龜窩先生是也。祖曰弼秉。考曰若洙。有碩德。妣晉陽鄭氏。谷口處士象觀女。文莊公冢孫立齋先生宗魯孫也。損齋南先生漢朝外孫也。其氣脉之傳。固有以異於人者矣。純廟乙酉九月一日。先生生于龜尾本第。大異凡兒。及就學不離長者側。應對之暇。課讀不掇。內舅箕疇公民秉歎曰吾家惠種。盡傳於此。龜翁之家復昌大之者必此兒也。己酉登定齋柳先生之門。面講書質。皆溪湖旨訣也。隨得箚錄。以爲終身三字符。嘗以親命從事擧業。然逐日課做之外。專意向裏。恒兀兀未忘也。庚戌與上舍李公鍾泰。上南水菴讀大學。翌年又上孤雲寺讀中庸。以其房突過熱。睡魔難敵。乃就村內閒靜處。詩書語孟。輪番做工。如誦己言。至百家志恠之書。皆房習而穽穴也。其他山經地志參同健順之說。皆涉觀焉。丙寅遭外艱。哀毁幾不支。猶以誠愼爲心。其動也中。讀禮著書。簞瓢屢空晏如也。服闋手抄太極圖,玉山講義,仁說等諸篇。名之曰聖學眞源。或緩視微吟。高聲琅讀。有意會處則輒欣然忘食。嘗曰親在之日。從事時文。以爲榮親也。今親不在矣。何可屈首於爭競之塲乎。又曰朱子書如地負海涵。難見要領。然其訓門人處。最緊切於學者。愈看愈有味。戊辰令甲甚嚴。祠院邱墟。先生慷慨不已。辛未從箕疇公抱亟西上。天門邃嚴。見斥而歸。述記行詩。辭氣激切。有變雅離騷之響也。甲戌元日作箴而自警。皆知非寡過之意也。丙子當大歉。斥賣祭田。以賙貧乏。庚辰遭長子慘。以理排遣。壬午軍變。擊節太息曰三綱絶矣。不復言當世事。甲申遭內艱。年已過毁。而具絰帶哭泣如孺子慕。逐日省墓。風雨不廢。壬辰築室故里。以勸奬後進爲務。手植碧梧一株。風淸月朗則盤桓其下。竦然有出塵之像。癸巳朝庭採訪遺逸。盖崇正學熄邪說之意也。首薦先生。持除金吾。卽擬直講司藝者三而再而皆常調也。公議惜之。乙未有弑國母之變。又有剃髮之令。鄕士人倡義旋止。又推先生爲將。當路以王師驅之。先生遂揮涕而罷。自是杜門自靖。講究經旨。未寐前喉響皆濂洛格言也。四方從者益衆。又立言予奪之責。專以先生爲歸。乙巳脅約成。國已亡矣。草疏數千言將上之。格不徹。逮庚戌合邦之日。慨然慕史可法之事。投檄統監府。爲彼所執。受辱莫甚。先生曰天也。酣飮悲憤若失性者然。辛亥日本文學士高橋亨勸令先生興學之振儒。且請詩。先生以愛君憂國之詩答之。高橋拜曰老師其方正學之流乎。壬子八月初七日。考終于寢。享年八十八。臨終命孫獻周具饌飯。嚼小許曰汝使輩無憾也。又揮却婦女。正席悠然而逝。眞君子之終也。於是門人等以古制治喪。襲用深衣大帶幅巾。不用冠服。葬之日。不悅者以新法沮戱。後移奉于安東府東松川先隴之下。有六子絅輝,絢輝,縉輝,紀輝,鶴輝,繧輝。柳鳳煕,權聲漢,鄭淵昌三女壻也。縉輝子獻周入承宗祀,萬周,榮周嗣絢輝後。紀輝嗣子瑞周。鶴輝子聖周。餘不盡。嗚呼。先生生而有王蠋之節。死而有正學之忠。百世之下。頑者廉而懦者立矣。不亦偉哉。龜窩先生承湖門之緖。六條告君。與朱子封事同一規則。而尾附淵源之正。乃不易之論也。豈不猗歟休哉。龜窩先生沒後。復此胚胎。生先生於乃家。天意豈偶然而已哉。剛毅易直。先生之質也。明通敏速。先生之才也。嚴毅整肅。先生之威儀也。泛博精密。先生之志學也。自象勺之歲。便以古人自期。內習家庭之繩墨。外講師門之旨訣。因其良知良能而柸樸已成。存此心於端莊靜一之中。明此理於學問思辦之際。無隱不闡。無微不析。其求之也。以四子心近爲階程。詩書春秋爲準的。艱澁者漸至純熟。辛苦者漸就快活。自身心性情。推之於事物無竆之變。皆通透而無滯也。其行之也邇自日用彜倫。而達之於錢糓籩豆。不以淺近而小忽。不以細微而或畧。斂容危坐。有嚴厲之態。叙氣接人。有和厚之德。外若踈濶而極微密。做自平常而至高遠。盖始終本末。只是成就得一箇敬字而已。夫豈捨此而有別樣新奇方法哉。是以事親也志體之養幷至。愛敬之道耦盡。至居喪致祭。不以老耄而少衰。尋常酬酢之間。語及於親。則呑聲飮泣不能成聲也。其處世也。不爲時論所撓。獨持砥柱屹然之勢矣。故祠院之邱墟也。不爲威武所屈而烈於秋霜。和議之成也。知養成異日宴安之毒矣。傷時憤激之意。見於短咏。雖儒林是非。寸鐵自持。不唯唯於下風。故寡合而不自失焉。其爲國也。雖處巖穴而曝芹之誠常存。對策三政而懇懇憂國之心若熱。擧義復讎而炳炳愛君之心如丹。國破君亡之日。敢言其所不敢言。而橫逆之來。直受之而已。然回君復舊之心。欝結而未甞少弛。盖先生之學本於心。先生之心著於書。讀書瑣義者。平日玩讀之餘。深究聖賢微旨。各極其趣。以開示後學也。曰儀禮輯畧者。採取喪祭節次。刪繁取要。以爲家間日用之三尺也。曰家誡十箴。援古證今。以爲齊家之柯則也。自湖門以來。尋常眞訣。至先生而不墜。後之求道者。捨先生而安歸哉。常以興起斯文爲己任。其爲敎也。本之以孝悌忠信。次之以學聚問辨。因病而用藥石。應物而施鑪錘。高遠者使之密邇。頹隋者使之激厲。務枝葉者使之踐實。事口耳者向裏。見之者心悅誠服。聞之耳開心醉。使各知方向而有所歸焉。此乃師門所以展拓二字付與先生。而先生之專意用力。以遺我後人者也。是以負笈請業者不憚千里之遠。如渴赴泉。雖造詣之淺深高下不同。然擧皆循循雅飭。不問知其爲先生弟子。則韓文公所謂大匠無棄材者。殆近之矣。於乎。羲欽識膚病廢。不足以審視萬一。然五十年景仰之心。豈後於執燭之童子哉。今於山樑之後。寓慕無地。先生之孫獻周收拾咳唾。與同志幾人。先取其大者。廣傳于世。先生問學之博。心術之美。行己之篤。文章之奇。載在集中。讀者因書而可知矣。何敢強立說話。張皇夸耀。以自負於先生謙讓之德也哉。非惟不能。亦不敢也。姑取世系履歷而叙次。一爲寓慕之資。一以俟知德者。

言行總叙

[编辑]

門人金容禧

壬子八月初七日。拓菴先生歿。後六年丁巳文集成。門人等相謂曰先生妙道精義。盡載於書。後之讀者。可由以知深且淺焉。然威儀也風節也言論也行己也。恐久而必翳矣。盍相與勉之哉。於是容禧退而思之。藐玆蔑識。亦先生之徒也。識其大識其小。各在其人之如何。善觀善言。豈膚淺者之所可能哉。姑記耳目之所聞見。烏可免管中窺天之譏哉。

第宅居卑濕。恒有水患。先生五歲。水入庭中。擧家鴻洞。先生解衣方睡。驚起避患。水落之後。每夜束衣必枕。先公曰汝何爲此也。對曰以待不虞之備。讀江鑑時。與等輩朝出暮返。先公怒。翌朝敎授半卷餘。數三回背誦不錯一字。

不離先公側。應對之暇。且誦且習。先公患過苦。盖累遭菌慽。傷虎之情未亡故也。

常着短小衣。危坐對書。着膝處㢢㢢有空也。

旣冠婦家以綾羅作服。先生一切不着。至洗灌之時。或暫着而不出外。

聞定齋柳先生開門講受。負笈往從。庸學與或問逐日課質。隨手箚錄。文義解釋處。瞭然如指諸掌。正衣冠閉目端坐。有不可犯之色。然其接人。渾厚如春風之吹物也。

甞曰科擧之法。爲㢢大矣。然朱夫子以此出身。我東大先輩皆然。此豈輕看乎。大抵事君人之職也。捨此一路則巖穴而已。何由以論治平之道哉。偃蹇林下。叨竊虗名。亦非穩當道理。

讀古文壁經曰他書多語措。故誦得甚艱。此書則無語措。故易誦而不忘。行路出入。默誦不已。又曰文章非。何爲羣書之崑崙。治心佐王。捨是書何爲哉。專以四子心近爲用工夫者。恐有捨本之嫌。退溪先生曰未有不識詩書聖贒。後生豈不服膺了斯語。

甞曰予於僧寺。做數次三餘之工。房突甚熱。鷄鳴前鍾磬四起。讀經祝佛之聲紛紜和了。精神收拾不得。故歸處親側。偸隙做去。往來師門之日。問做工夫處如何爲得。曰無別樣境界。無別樣方法。日用應接。無非做工夫時節。讀書則自有事定閒來之暇。何乃安排布置。絶去世務然後爲可。

先生卽龜窩先生曾孫也。是以生而氣質淸明。長而聦明絶人。一覽輒記。一讀輒誦。課做敏速。如水行而雲過。風吹而雨斜。莫不向若乎後矣。表裏透徹。工夫粹盎。不令而行。不言而信。見之者如祥麟瑞鳳。仰之者如泰山喬岳。義利肯綮處。如庖丁之恢刃。是非剖判處。如大匠之下繩。未甞求知於人。而農商走卒皆知司馬。則窮達有命焉。於先生何有哉。

門內喪祭。早起先往。必指揮節次。一一中禮。人皆敬服焉。

甞以祠院請復事入京。自雲宮有卷出之令。禍色甚急。而拿卒問誰其拒令者。直書姓名入來云。寒洲李公震相曰先署吾名。先生曰今日處義。在闔門外。䟽首以下皆不出也。

先公敎導甚嚴。然愛之如芝蘭。一念在成就而已。及遭大故。哀哀不忘。無時哭泣之外。讀禮著書。冀報昊天之恩。

龜窩先生文集甚簡。種種有太刪之㢢。又多闕漏者。故先生更編續集三卷。撰年譜藏于家。

甞曰中庸文法。彷彿乎繫辭。孟子口氣。彷彿乎中庸。其淵源授受之實。於此可知也。

予曾遊永陽之貳室。先生以峩冠博帶儼臨。威儀整肅。言論渾厚。一見而充然有得。遂結三生之義。先生曰是固不敢當。然爲學之方。在於實地。不在爲人。惟君勉之哉。自是佩服而終未免小人之歸。是可恨也。

文章與二氣升沉。先秦尙矣無論。秦而漢而唐而宋而皆一轍。然有大小高下之不齊。今之爲文者。雖秦漢以後。將十駕不及。况六經乎。朱子之訓詁經傳。非效之不得。亦使後人易曉也。

做箇模樣。非爲學之先務。然不做模樣則學不成。必先做模樣而立本領。以爲治心之方。

東方自箕子後。有小中華之名。盖箕子殷之仁人也。實爲聖學之宗。而圃隱先生繼之。退溪先生集成之。禮樂文物不讓於南宋。豈不斯名之稱情也哉。

朱子或問解釋。無不親切。而至於湯之盤銘新字之義。非亞聖不能如此說去。學者當服膺而勿失也。

太極圖乃平生用工者也。往復於姜建夫甚多。又爲辨說。然不幸不出於濂溪晦菴之世。親聽而無惑也。

四七惡字同異辨曰羞惡四端之惡也。愛惡七情之惡也。夫惡者惡惡之謂則情之發也。同是惡惡而言四端時必曰理發。言七情時必曰氣發。以混淪言之則言七而四在其中。以分開言之則四之主理七之主氣。自其苗脉而已。豈無分別之可言耶。今有人於此。其惡雖曰可惡。而吾之所以惡之者。或發於自己之所獨。或發於天下之公共。則屬於自己者。便非氣一邊乎。屬於公共者。便非理一邊乎。善惡之分屬理氣。打破丁寧如此。不用某許多工夫。亦看某底不出者。非此之謂乎。

論四七理發氣發曰盖四端七情。均是情也。其發也無不感於形氣。無不原於性命。而卽其所發而究其苗脈則或直發而主理者有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者是也。或緣境而主氣者有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是也。隨事而感。互相資乘。而但於其中有主理主氣之分耳。此皆推說朱子退溪之餘意而參以己見。盖四七之論。紛紜未定。而尊主好勝之心則病根大生。先生一生用工。只在和平上做了。無一毫是非滯在胷中。

天君說曰君者天下之主也。繼承天地。統理萬物。所居者天位也。所治者天職也。端居九重之上而明照萬里。富有四海之內而緫攬萬幾。一言一默而百官爲之承式。一動一靜而天下爲之取則。此伊尹所謂惟明后而夫子所謂君君者也。今夫心之於一身。亦猶君之於天下也。所據者方寸之地而四海六合爲其境界。所主者腔子之內而耳目手足無不聽命。四端之循理而發爲四時之佐。五官之各當其用。爲五行之吏。建勿旗於非禮之動。御悍馬於無時之出。主於中而應於外。立其大而制其小。則大哉君也。議論出人意表。有沉船破釜之力。而一毫邪氣不得侵及於方寸之間。政所謂正正之旗堂堂之陣也。

接人無親踈尊卑贒愚貴賤。見待有節。終日迎送而未見有疲倦之色。雖俗子生客。曾未見其踈傲。古談時語閒雅可聽。色辭之間。薰氣自然襲人。下逮庸隷廝御。亦以恩信見孚。不露聲色。而指諭之言。感入心肺。雖楚越之人未甞一識者。皆慕悅不忘也。

甞有一命之恩。而先生益自謙卑曰予本科目從事之人也。老死巖穴。只盡吾分而已。何自虗名上誤。以致欺君之罪哉。

國家乙未罔極之變。尙忍言哉。先生因公議發兵。終未免狼狽。竟以王命止之。然仁者天地生物之心也。觸事而見。隨遇而感。着在肚裏。自有忍不得者。成敗利鈍。何可論耶。陽明子玩易記曰視險若夷。不知其夷之爲阨也。又曰此古之君子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將至也。先生處變。有契於斯者。豈非深於易學。烏得以致此耶。

敬之一字。聖學之所以成始而成終者也。爲小學者不由乎此。固無以涵養本原。而謹夫灑掃應對進退之節。與夫六藝之敎。爲大學者不由乎此。亦無以開發聦明。進學修業。而致夫明德新民之功也。是以終古聖贒。莫不以敬字爲澈上澈下自始至終究竟法。今人把作一大事別樣工夫。故一心判爲二岐。一樣工夫便作二用。種種陷於恍惚有無之間。忘却其心收斂不容一物者焉。故先生之用敬也。在食心在食焉。在步心在步焉。在事心在事焉。在寢心在寢焉。無時不省。無處不用。周流貫澈。漸涵浸漬。積而至於純熟。此其主一之可驗也。防意如城說曰夫意者。心之發也。善惡之幾也。其發也如悍馬之不可制。如奔流之不可禦。一失其防則喪其志帥。再失其防則不保天君。邪寇欲賊迭相攻擊。而一片靈臺。便爲無主之屋矣。盖先生之學。專用心於內。故意者心之所發也。於此▣作人鬼關防之於未萌之前。而牢着不撓如亞夫軍之不聞天子詔。霍光之不失尺寸。未甞以外物之加。有所耽戀而不化。有所動撓而不去。其大用力直做工。多此類也。

衣冠則取麤頑。飮食則有節度。一衣裔之斂而常撿其或撥。一匙著之擧而惟恐其不整。華鮮之餙。珍羞之盛。亦不以爲必不可御。而甞曰舜之飯𩝠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爲天子二女若固有之。雖凡常庸下者。當以此心爲心。則自無戚戚之態。每晨起盥潄拜家廟後。整理書冊如刀割。斂容端坐如尸如塑。事至物來。隨遇曲當。存之不以係縛。持之不以強勉。繩尺有度。條理不紊也。

國已亡矣。賊臣賣國。脅約先成。先生草䟽數千言。無非防患救㢢之道。而言路雍塞未果上。又合邦之日。投檄筆討。辭氣凜烈若秋霜。坐受困阨無所不至。而先生憤罵不已。彼亦感服而退。

甞曰退陶先生之酷好陶靖節。盖有以也。累讀全集。只閑趣而已。猶荊軻詩露本相。然語意無跡。歸去來辭一篇。非但文章得眞。閒雅之趣恬靜之操。豈有其比哉。籬下黃花。宛是當日面目。孰不愛玩。時事已非。日酣飮若狂。疾革先生起坐拓牎。具饌飯食小許。屛婦女。悠然而逝。是日也天高日晶。枯澗水生。烟雲捲而山岳霽。君子之終。於是可驗矣。旣葬之日。會者數千人。拘於新法。不得禮葬。天乎天乎。先生之道。屈而終未伸耶。可惜也。

於乎。金剛矢直。先生之心也。海含淵蓄。先生之量也。春煕雨洽。先生之德也。鶴立鳳翔。先生之儀也。自孩提時。以先公心爲心。聽於無聲。視於無形。常和顔色待之。不悅則不已。爲學也目不交睫。行必誦夜必吟。自外史小學。已至四子六經。如誦己言。謂學子輩曰讀書之法。須要多讀。又曰做工如時雨降。雖三四日不息。及其成大洋。則驟雨暴注然後乃得。又曰尹和靖見伊川半年。只讀大學西銘看。半年之日月甚多也。大學西銘之無駐脚甚小也。其才質聦明過人幾等也。用工如此。霎看霎了。學者大患。當百倍着力然後乃可。又曰讀書之法。必高聲大讀然後外邪退聽而音吐已熟。又曰日用之間。無非做工時節。又曰平生讀多小聖贒書。雖或得知於聖明。治民專對之任。固知不堪。至如舘閣絲綸之責。經書講明之職。可躡後而觀光矣。又曰經義朱子已書之。而退陶又爲演解。湖上又復發明。常患今之學者好爲新說。蕩焉而不知返也。又曰爲學之要。當以做處爲準的乃可。觀此數語。工夫次第。成己成物。可驗而知也。是以見者悅服。聞者興起。行路之人曰某君子人也。閭巷闘爭者必曰進賜主知之。儕類曰某吾之畏友也。小者曰吾之先生也。士林曰正直磊落。當爲前茅。朝廷曰熄邪說崇正學。捨某不能。此其公評也。先生之歿。祭告之文。稱道之詞。咸一辭推之爲宗師。一世之公眼。衆人之公議。豈阿其所好而云然哉。盖湖上夫子得陶山之傳。龜窩先生丱角登門。得聞子貢所未聞。觀於六條䟽可知也。定齋先生湖上之自出也。其得於內者如此其直且正焉。而其受於外者如此其單且密焉。是以始諸卑近而推明乎天道。本之日用而貫通乎濟物。一箇敬字。爲終始究竟法。此則自來相傳之訣。而不可以言語形容也。顧容禧識陋詞蕪。把笔臨紙。益覺作意撰錄之妄耳。然鬢髮星星。深懼典型之日遠。無所尋逐也。略記言行。藏諸巾笥。私以寓慕云爾。

叙述

[编辑]

門人柳鳳煕

當高山啓迪之際。金龜窩,鄭立齋,南損齋三先生並峙於誾侃之列。迭爲大嶺之宗師。先生於三先生。受內外曾孫之脈。胚光毓精。固異乎人矣。其生也。姿稟深厚。器度雋偉。幼而好學。不事狎弄。及其長也。服膺乎定翁單的之訣。立心行己以古人爲期。而九死路頭。判截鐵之勇。萬馬奔中。有駐足之力。累以銖寸。積以時月。知無不周。見無不到。剛健篤實輝光而有日新者矣。其用功也。以居庭進退周旋之暇。輒兀然端坐。冷氈如氷。霜花滿壁。安之若重茵暖突。未論冬夏。聽雞而臥。昧爽而興者二十八年。自是以往。亦未嘗一刻閒酬酢。一日閒出入。耐喫了許大勤苦。故平生體不見跛倚。座不貴便適。食不嗜珍膩。淸晨整冠。虛明而靜肅。對越方冊。凝神而戒兢。望之嚴毅而不可狎昵。卽之溫和而便有薰襲。莊敬日彊。德氣盎粹。迨年薄耋耄。聰明精魄。尙瞭瞭如一。雖燈深燭遠之際。蠅頭細字。不鏡流看。夜分而不知疲。程夫子所謂盛年無減者。未知更何道也。博極載籍而會約于四子洛建之中。究極天人而辨析於蠶忽牛毛之微。始也掃蕩齊氣。風霜字句挾而逞。晩更斂鍔鞱鋒。平實而典雅。用於至足之後。故豐贍而不竭。流於旣溢之餘。故渾浩而不息。此先生之所以大過人者也。嘗以親命應擧。未及始滿。便以東岡爲家計。然微之顯而誠不可掩也。則臬繡交口。廊廟齊聲。癸巳恩命。出於常格之外。而世道已日趍傾否。先生之優游林下固天也。則講道立言。發揮前烈。啓牖迷塗。爲飽飫專力之具。而先生以爲圖書易置。禮儀傅會。理氣性命之原。何者非紫陽之勘破訓釋。而疏家箋註穿鑿而支離。江西餘波立異而亂眞。尙不免末流滋患。自我退陶以來。一番先輩屢加昭晳。無復餘蘊。祗當謹守遺訓。玩繹深味足矣。今之掇拾口耳。好爲論說者。或思索未徧而有再數長廊之弊。或別立己見而有歧路迷津之患。是皆可病也。若太極圖說,玉山講義,西銘等編。略有疑義表著。亦不自以爲多。人之視一言之重若天球弘璧。凡巾篋梳洗。陵谷備患者。日更刺謁。殆言滿國中。人倫日用之常則洞屬承順。蚤由知能之良。叱咜不及於犬馬。跬步不忘於淵冰。而先君子義方峻整。太夫人敎訓嚴有法度。餘力慥慥。亦所以克體純深之意。中年奄遭天崩。太夫人壽躋九耋。先生每抱薪對竈。不令家人替代。以撿簟褥溫否。無時省謁。怡愉之色。和順之辭。形於擧止。及遭故。先生亦已衰癃矣。踰月守制。常如袒括。日一省墓。巖厓石逕不以艱險而或廢。每値喪餘。必誠必愼。哭泣周旋。哀動里閭。早起冠帶。謁見祠廟。出入瞻拜。亦伸告面之義。蓋所謂孝無終始而五者備矣。宗族非無親踈之分。而附接規箴。苦心推赤。要如血之不腐水之不滯。靡然一出於儀範導率之彀。下至皁隷卑賤。無不待以恩信。曲當而詳悉。皆得其歡心。賓友過從。戶屨常滿。不以味臭之稍殊而倦其誠意。不以趍向之鄙薄而忽其禮貌。俾各歸量充心醉。獨理義界分。錙銖立判。執其一個是也。雖加之以威武。緩之以情勢。確乎其不可拔矣。尤以奬率興起爲己任。輕揚者勉以沈毅。傝䢇者戒以振拔。各因其材而導之。講討開示。一皆至誠惻怛。雖當墟墟葵麥氣象委靡。而一方人士猶得知此事獨大。思欲砥礪名行。以自表白於世。不幸新說橫流。異學滔天。將或至載胥及溺。先生書諭鄕隣。面戒新進。憂形于色。理著于辭。切切以扶回拯濟爲急。於乎。宗社危亡之厄。由來有漸。而以至乙未之變而極矣。民彝所同之天。按住不得。遠邇糾合。不謀齊聲。先生爲衆所推。朝野隔斷。情不得暴。勢不得伸。然未可謂全無其效矣。自後杜門仰屋。謝絶世事。而撑腔熱血。未嘗一日而不沸。發於遣懷者。往往有秋色爭高。已而邦昌生而寶鼎淪。先生自以爲此事不容泯默但已。前後封章。槩謂國無不亡。人無不死。則鄒夫子效死之訓。北地王背城之辭。固爲一副大義。懇懇切直。一字而一涕。在天者已無可爲之勢。乃復投檄。辭氣激慨。足令見之者洒然變色。而噫彼迫駐呼吸之地者。偵伺萬端。肆虐日極。以至文字需用之具。盡被竆搜而去。所將以再次聲討者。所將以輪布萬國者。未及投示。浸浸至六七朔之久。而所謂文學士高橋亨之來詰也。反覆辨難。知其毅然莫奪。則推之以方正學之等倫。書之以大反對之題目。雖不足加損先生。而渠亦有殄滅他不得底衷。爲之敬服可知矣。夫以一命之微。所構者春秋誅討之嚴也。始以臣子可言之道而盡之於君父。中以利義情僞之迹而盡之於仇賊。終焉寄懷雷首。以俟歸拜之日。卽先生究竟地也。於乎。先生以華國之才。若使際遇昌辰。則諫院論思之職。經席師保之任。明堂禮樂之會。何地不宜。而坎壈終年。吾黨倚以矜式。斯文賴以不墜。山林之幸。不爲不大。柰之何撞値傾覆之運。歎息痛恨。冀欲效回天奠社之道。畢竟齎志莫施而歾然從上。志士仁人遭此非常之變者。或不能伸於一時。而撑扶植立之功。有辭來世。顧何以菲辭膚見。敢有云云於孰輕孰重哉。請撮其大而約之。平地之簣而成九仞之山者。進而往也。雲錦之章而兼布帛之文者。華而實也。一柱之屹而抗黃河之勢者。弱而剛也。孤松之挺而凌風霜之威者。貞而確也。人道之重而所在而致死者。其事一之大也。自後幾年。如有太史氏作。必有所可否評商於斯言之不至阿好矣。鳳煕之愚。獲忝門屛。迄四十二年。見解之粗有窺班。何莫非化導之力。而每於整暇候謁之夕。出入經史。歷落古今。娓娓而不少倦者。尙幸洪鍾不老而蓍策可稽也。居然之頃。謦欬遽寂。安仰安倣。於乎痛哉。

[编辑]

門人鄭淵宣

先生天姿甚偉。才識明達。上而紹述。有正獻之法導。出而摳衣。有安定之刮𱐦。崑玉之美而琢而愈光。荊山之材而繩而愈直。完養積習。不離乎竆理致知。踐實謹獨之事。驗之於心。體之於身。日冠帶斂膝而坐。無跛倚倦怠之時。出言無急遽放肆之氣。正色有瞻望儼然之容。渾然如春風之薰人。表裏交正。雍容中規。柔而不失於直。和而不失於毅。如精金之絶無塵埃。冰壺之炯出天然。博於文而從其要。約之禮而行之篤。先生之學。可謂宏其中而肆於外矣。洞屬乎志體之奉。而事之之道。先意承順。終身孺慕。芻豢乎聖賢之書而讀之之要。先理密察。至老不撤。理義之發於辭而浹洽於骨髓。性情之辨之明而貫徹於胷中。大畜之識而撝謙若無有乎己。潛淵之德而名位自日著於外。是以遠邇學者執經聽受於前。各因其才而敎之。必以曾傳之誠正爲本源。久近文字壽傳勘校之來。詳擧其蹟而述之。不以寒門而未盡其情實。其於闡幽奬勸之意庶幾矣。每於和煦良辰。命冠童或攜酒點韻而往東山之側。暢敍嘯詠以疎瀹其精神。且營築精舍於其地。爲歲寒藏修之計而竟未就。爲記以倣古詩成之意。嘗有先天下之憂意。陳經濟於對策矣。及國有乙未之變。爲諸士所推。出管軍旅。旋不違朝令而止。得喪蓋運然也。於先生大義。復有何關焉。或者以爲連城之璧。有瑕則過矣。陳倉之無功。非武侯之不贍軍旅也。其於運離何哉。庚戌之沈陸也。爲檄投日。如大明攝政王報淸九玉書。魯仲運射燕斥秦之義。而土宇各據之說。莫非丹衷所瀝也。世之妄疑於先生者。重亦誤矣。蓋質諸古人而後爲無媿也。豈世之淺見者所可窺測哉。退陶先生倡道東方。所言無非洛閩之餘訣。而杏壇古陰。世不墜的傳門路矣。今先生沒而喬嶽之望無地矣。庶有天運之將復。而能有復明斯道者乎。朱夫子有言曰不用某許多工夫。亦看某之不出。今淵宣以謂後之學者。不用先生工夫。亦不識先生之學爲何地位云爾。

[编辑]

門人洪膺善

謹按純廟乙酉九月一日。先生以降。聰穎絶人。受讀輒知小學節目。出語率多巨人步趣。時諸先輩奇愛而論其世曰龜窩先生之曾孫。立齋鄭先生之外曾孫。家德之美。氣脉之傳。實有自矣。七歲長老倚月牕命賦桑葉。卽應之曰映壁如馬足。滿座吃吃不容口。十歲能著作。操筆立就。往往有驚人語。甫舞勺。專門尋數。以夙興夜寐。溫故知新。爲八字符。十五聘同樞李公之門。在道微誦尙書一部。李公不以常婿畜之。嘗見大山先生文集。尊慕若親承面命。人盛說家學淵源。自有屋烏之愛矣。且旬月之工。不須全廢。以親命摯謁定齋柳先生。聞天人性命之旨。講質問辨。爲拜門錄。先生書展拓二字與之。期許之深如此。丙寅丁外艱。哀毁踰節。而晨夕之暇。不廢讀禮。服闋遭戊辛撤院之令。將爲復請之擧。先生亦赴。未及奉凾而歸。遂决意潛靖。以朱子書爲日用裘褐。是先生踐履處也。先是道臣以崇正學闢邪說之意。承命禮聘。先生謝不起。朝廷交口特薦。始除金吾啣。繼之有直講司藝之擬而議遂寢。日摭家禮退陶說及湖門往復禮訟文字。裒爲喪祭輯畧一冊。常誨諸生曰吾少也持論頗竣。而思欲調停者久。當反身用力。去短集長。庶幾不墮一邊耳。蓋先生晩來定論。只是却醇如也。乙未之變。胡忍言哉。先生仗義而起。當路以王師驅之。雪涕乃歸。杜門息影。以奬進後學爲己任。至若大易消長之理。太極動靜之妙。性情之未發已發。理氣之渾淪分開等說。無不條辨縷析。開示之瞭如指掌焉。時復齋姜公楗已謝世矣。虎溪講會之後。與西山金公興洛迭爲賓主。陶院縟禮。與石湖柳公道性議定節目。乙巳脅約成。先生草䟽數百言。擬上而未果。嘗夢陶靖節授以一冊子。覺而異之。因吟一絶一律。第三聯以退溪先生陶山詩有樂考槃之語。蓋千古遇感若朝暮焉。至合邦之日。先生乃檄告統監。所謂日學士高橋亨者曰老師其方正學之類乎。是歲壬子。先生易簀。春秋八十八。嗚呼。先生仁孝恭儉之性。而養之以弘毅正直。聰慧遠之器。而載之以文學義理。嵬嵬乎不見運動。如泰山喬嶽。浩浩乎莫測涯涘。如長江大海。以之而發諸言論。打透乎義利之關。以之而出爲文章。貫澈乎性理之源。家庭之準的。于有光矣。膺善只見伊川之面。遽當樑木之痛。追赴襄樹之期。典型永閟。警咳莫憑。姑記耳目所逮。以爲寓慕之資。

[编辑]

門人鄭昌朝

道之在天下。如水之在地中。修之則存。掘之則見。其理一也。惟我退陶夫子丄承洛閔之緖。倡明正學。爾來四百歲之久矣。嫡嫡相受。不絶如綫。大山先生得其傳而任繼開之功。龜窩先生丱角登門。以其所學。用之於國。有光於斯文大矣。海東闕里之稱。全嶺宗師之言撤九重。而曰兪於訃聞之後。盖天下之公言也。豈非俟百世而不惑者歟。先生生於是家。其家學之傳。有自來矣。定齋先生又當世之宗匠也。先生負笈往從。得展拓密付之旨。是以其學也。小學爲基本。大學作間架。探索語孟而塡補之。咀嚼五經而主宰焉。自十歲以後。達夜竆曛。吚唔不掇。出入飮食。起居言笑。皆從敬字上做出。而至易簀前未嘗忘。至如中庸極致之書也。劇讀深思。爲終身用之之符。而曰義理淵深。文章浩博。與易傳相爲表裏。非程子難以表章。非朱子難以章句。可謂千古一轍矣。又曰太極圖。乃一生用力者。而愈看愈有疑。其造化之妙。何可以易言哉。又曰文章乃天生腔子。不可着意。然若不讀左馬韓柳之書。爲文無精采矣。又曰朱夫子書如地負海涵。難得要領。然後生所學。當以此爲柯則。豈可別求新說。以爲好奇之弊哉。其一生動靜云爲。大氐在平常而已。處家甚嚴。而一從和緩上做去。事親無犯。而一從愛悅中過了。聞人善言。言下卽服。見人善行。行若未及。不立異於世而寸鐵自持。不苟合於人而脊梁分明。雖閭儓鄙賤之人。咸一辭稱之曰君子人也。終日端坐。如泥塑禪定。而有請益者。諄諄面諭。若庖丁之解牛。飮酒微醺風流發。先生生於其庭。講明者仁義也。服襲者禮樂也。是以踐履不越乎規矩。問學自至乎平實。聞者悅服。見者心醉。無賢愚貴賤。咸得以知之。則豈非好學篤行之君子歟。昌朝晩生遐陬。一再登門。雖未蒙薰陶之力。而得於見聞之間者有之矣。今於樑摧之後。略記一二。以副報佛之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