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鑑/卷047
纪四十三起屠维大荒落,尽上章敦牂,凡二年。
武宗毅皇帝
正德四年
春,正月,丙午,大祀南郊。
丁未,工科给事中吴仪核宁夏、固原等处仓场批烂亏折之数,劾历任巡抚、都御史徐廷璋贾俊、王珣、冒政、孙需、杨一清等十六人,侍郎顾佐及管粮郎中、副使、佥事徐键等十八人,又通判董全等一百八十八人,又以马价盐课劾巡抚宁夏佥都御史刘宪、巡抚陕西右副都御史杨一清及苑马寺卿、佥事、知府、同知及管屯卫官十余人,皆入罚米例,重者五百石,轻者三百石以下,致仕者半之。时宪已病故,仍罚米五百石,一清虽致仕,仍罚米三百石。
己酉,宪庙废后吴氏薨。刘瑾欲焚之,大学士王鳖持不可,曰:“服可不成,葬不可薄也。”从之。
庚申,遣给事中张襘、段豸,御史房瀛等十四人,盘察南、北直隶各行省钱粮。
先是诸司官朝觐至京,畏瑾虐焰,恐罹祸,各敛金赂之。每省至二万余两,往往贷于京师富豪,期回任后倍偿之,名曰:“京债”。上下交征,恬不为异。瑾私人侍郎张彩,以媚瑾擢佐吏部,考察内外官,纠摘严急,间示薄罚,诸司台谏不堪谪辱,因之贿赂肆行。已,见瑾急贿,天下怨次骨,因乘间说曰:“公亦知贿入所自乎?非盗官帑,即剥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之一,而怨悉归公,何以谢天下?”瑾大然之,乃欲藉此自掩其迹。于是有禬等之遣。时有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方奉差回,仍循故例厚赂瑾。适彩建是议,说瑾勿受官差馈遗,乃藉二人有贪迹,用考察黜为民。自此因贿得罪者甚众。【考异】遣张禬等事见《明史·张彩传》,《本纪》不载。《三编》系之二月,盖因贿瑾者先后得罪,牵连并记也。证之《实录》,在正月庚申,欧阳云、吴仪二人适同时事,故归入正月考察中。今并据《实录》月日。惟“吴仪”,弇州《史考》作“贝仪”。
是月,刑部尚书王鉴之致仕,改工部洪钟代之。以兵部侍郎才宽代为工部尚书。
二月,丙戌,黜前大学士刘健、谢迁为民。初,健、迁在内阁时,诏天下举怀才抱德之士,至是浙江大吏以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四人应诏。刘瑾、焦芳方日侦健、迁过,无所得,遂以礼等皆迁乡人而草诏由健,欲以此为二人罪,矫旨谓“天下至大,岂无应诏者,何余姚处士之多也”。乃下礼等镇抚司狱,属主者周内人健、迁,欲遂逮二人,籍其家。大学士李东阳为力解,焦芳从旁厉声曰:“纵轻贳,亦当除名。”旨下,竟如芳言,礼等咸论戍边。刘宇复劝两司以下访举失实,皆人罚米例,且搒禁余姚人不得选京官。
三月,甲辰,振浙江饥,拨纳银事例及该解赃罚等款,凡六万二千余两以备振用。又停止本年应解杂款银六万两,以宽民力。仍俟丰稔征解偿之。
是日,上御经筵。自正月以来,屡奉停免,至此始行。
己酉,诏“吏部考察京官不必以时”,从侍郎张彩之请也。彩初入吏部,一意事瑾,颠倒威柄,箝制百官,既创为非时之举,又增入旧例所未有者。首令堂上官四品以上皆自陈。于是,自阁部以下,无不先后乞休。皆得旨慰留,惟阁臣王鏊去志已决。
夏,四月,乙亥,大学士王鏊致仕,许之。赐玺书乘传归。是时,中外大权悉归于瑾,鏊初开诚与言,间有听纳,及焦芳专事媕阿,瑾横益甚。鏊自度不能抗,凡去疏三上,始得请。
李东阳在内阁与鏊多所补救。刘健、谢迁、刘大夏、杨一清及见逮之平江伯陈熊辈皆几得危祸,东阳潜移默夺,善类赖以保全。而气节之士多非之,遂有湘江春草之谣,子规鹧鸪之讽。其后侍郎罗玘劝之早退,至上书请削门生之籍,东阳得书,俯首长叹而已。鉴既辞位,东阳复援杨廷和共事,而阁臣代者皆刘宇、曹元之等,于是东阳势益孤。
壬午,《孝宗敬皇帝实录》成,大学士李东阳等表上之,初,修《孝宗实录》,传芳为副总裁。刘健、谢迁去后,芳入内阁,遂操史笔,凡所褒贬,多挟恩怨。旧时大臣如何乔新、彭韶、谢迁,皆天下所推许以为端人正士,而芳辄肆抵诬,反自诩以为直,不恤人言。同官李东阳等畏避其恶,皆不敢为异同,故奏表中有“传疑传信,庶以备于将来”之语,盖为芳改窜《实录》之张本云。
先是瑾以弘治间所修《会典》多糜费,又摘其小疵,降尚书梁储为侍郎,庶子毛澄、谕德傅珪等皆夺升职,东阳亦坐罚俸,套是以《实录》成,始复之。【考异】《宪章》、《法传》二录系皆上《孝宗实录》于五月,证之《实录》,盖四月壬午也。诸书言降夺诸人,惟李东阳如故,《明书》则云“出自内旨”,今证之《实录》,并无此语。而东阳罚俸,《实录》犹云“瑾以为未能尽法”,其无内旨明矣。今据本传。
是月,命工部尚书才宽兼左都御史,总制延绥、宁夏、甘肃等处军务。先是各镇、巡等官奏“三镇有警不相应援”,兵部乃请“仿王越、秦纮等故事,仍设文职大臣总制三边,镇、巡以下皆受节制”,遂有是命。
起山西按察副使王鸿儒为国子祭酒,鸿儒先以病乞致仕,至是刘瑾欲以人望收之,遂有是命。
五月,壬子,吏部论升纂修《实录》翰林官,忽附内批:“调侍讲吴一鹏于南京刑部,侍读徐穆于南京礼部,编修顾清于南京兵部,汪俊于南京工部,皆员外郎;编修贾咏、李廷相于兵郎,温仁和于户部,刘龙于礼部,翟銮、董玘于刑部,崔铣于南京吏部,陆深于南京礼部,检讨王九思于吏部,汪伟、穆孔晖于南京礼部,易舒诰于南京户部,皆主事。”
初,瑾憾诸翰林不下已,欲尽出之外。为张彩劝沮,及是又持前议,彩复力沮。而焦芳父子与检讨段炅辈,谓可乘此以挤所不悦者,乃疏名上之瑾,怂思成之,谓之“扩充政事”。玘始漏网,有语焦黄中者,明日附他批补出,与詹事主簿李继先同降知县,上自改之,乃降刑部。
丁巳,逮山东巡按御史胡节下狱。节奉使将还,度无以藉手见瑾,微露意于布、按二司,因贷修曾子庙宇及香费等银三千两,至京仍循故事馈瑾。而张禬奉使山东,已发其事,瑾遣官校立捕之下狱,并归其贿于官。狱具,节谪戍肃州,布、按以下皆降罚有差。禬以发奸有功,令吏部记名候升。
是月,以《实录》成,进焦芳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东阳加正一品俸而已。
六月,甲子,免苏、松、常、镇四府被灾税粮。
戊子,以吏部尚书刘宇兼文渊阁大学士。宇前在兵部,贿赂狼藉。及为吏部,权归张彩,而文吏赠遗不如债帅,尝悒悒叹曰:“兵部自佳,何必吏部也!”至是刘瑾欲用彩代宇,乃令宇以原官入阁。宇宴瑾阁中,极欢,大喜过望。明日,将入阁办事,瑾曰:“尔真欲沼耶?此地岂可再入!”宇不得已,乃乞省墓归。
庚寅,以张彩代为吏部尚书。彩由郎署三迁,遽长六卿。每瑾出休沐,公卿往候,自辰至晡未得见。彩故徐徐来,直入瑾小阁,欢饮而出,始揖众人。众以是益畏彩,见彩如瑾礼。彩与朝臣言,呼瑾为“老者”。凡所言,瑾无不从,以此中外馈遗金帛相望于道。性尤渔色。抚州知府刘介,其乡人也。娶妾美,彩特擢介太常少卿,盛服往贺,曰:“子何以报我?”介皇恐谢曰:“一身外,皆公物。”彩曰:“命之矣。”为即使人直入内,牵其妾,舆载归。又闻平阳知府张恕妾美,索之不得,令张禬按致其罪,拟戍,恕献妾,始得论减。其横如此。
是月,江西乐平盗汪澄二、汪浩八等作乱,肆劫村落,知县汪和率民兵捕之,不克,和被虏,杀民兵三百余人。淮王以闻。未几,东乡、瑞州之贼并起。自是江西盗风日炽。【考异】《三编》作“姚源贼”。《质实》云“在万年县东里许,深可十五里,盖与乐平连界也”。然正德七年,始分余干之万春乡置万年县,而据《陈金传》,则又以姚源为南昌所属。证之《志》,万年有桃源洞,桃源水出焉,亦别无姚源之名,疑皆传写之误。今仍据《实录》书乐平。
秋,七月,戊戌,刘瑾复矫旨遣御史乔岱等往核两浙盐课,追论历次巡盐御史及运司官陪偿商课,自数千两至数百两,按历年深浅及欠课多寡以定赔纳之数,皆令输京师内承运库。遂有谪戍已故之御史彭程,家贫,止遗一孙女,罄产不足偿,并女鬻之,行道者皆为之流涕。【考异】事见《明史·彭程传》,《三编》系之三年八月《罚米》目中,今据《实录》年月分书之。彭程,野史有误“程”为“韶”者,盖韶亦曾奉诏整理盐法,因之致误。今据《明史》本传。
癸丑,刑部侍郎张鸾,印绶监少监李宣,指挥同知赵良,“赵”,《三编》作“张”,今据《实录》。自江西勘事还,醵白金二万两循故事赂刘瑾。瑾纳其赂,输之内承运库,因请按三人罪。鸾致仕,宣、良俱发南京闲住。因及都御史林俊等三十一员。凡江西见任及致仕者,俱各罚米三百石。
是月,四川流贼刘烈等转掠汉中,聚众二千余人。守臣以闻,诏“四川、陕西、湖广三省镇、巡官随宜剿捕,母致滋蔓”。
八月,辛酉,刘瑾以各边罢送年例银两,边储日匮,奏请遣御史等官清理屯田。时副都御史韩福,方整理湖广军储还,命督理辽东屯田。福以征敛为能,所在惊扰。至是有义、锦等州戍卒高真等,胁众为乱,焚毁廨舍,殴逐委官。守臣惧激变,发银二千五百两抚谕之,乱者始息。事闻,刘瑾归罪于镇、巡官不能宣布威福,论巡抚都御史刘瓛以下罪。逾月,给事中徐仁劾福苛敛状,瑾不得已勒福致仕。一时分遣清理屯田之胡汝砺、周东等,皆承望风旨,各边伪增屯田数百顷,悉令出租,人不聊生。东在宁夏,尤为苛刻,人心愤怨。指挥何锦等,遂与安化王寘鐇谋起兵,以诛瑾为名,瑾之祸自此始。【考异】福事见《明史》本传,据《实录》,激变在是月。《明史·本纪》云是月“义州军变”是也。福致仕在九月,今类书之。
九月,丙午,六科、十三道给事中、御史等奏:“两广、江西、湖广、四川、陕西等处,自本年正月以来,盗贼纵横,大肆焚掠。其余未经奏闻者,若蓟州大坝等处,被害颇多,请敕所在镇、巡、三司、地方军、卫等官随宜剿抚。”诏“下所司行文各省,斟配行之”。是时江西之贼,自乐平、东乡外,则赣州之大帽山贼何积钦等,负嵎四掠,蔓延福建、广东境上。而四川则保宁贼蓝廷瑞自称“顺天王”,鄢本恕自称“刮地主”,廖惠自称“扫地王”,拥众至数万。自是累年用兵,腹地骚然。
闰月,小王子犯延绥,因总兵官吴江于陇州。会参将王勋统兵来援,寇寻解围去。于是总制尚书才宽及太监刘保以捷闻,赐敕奖励。
已,巡按御史胡瓒劾奏:“江逗留无勇,总兵侯勋轻率寡谋。是役也,斩获九十余级,我军死者亦略相当,所丧马至二千七百余匹。”奉诏切责。兵部议:“临敌未可易将,仍令江等戴罪自赎。”从之。
巡按广东御史袁仕,劾奏广东所属府州县官周夔等四十余员,吏部覆议,“宜如朝觐考察例行。”制曰:“可。”
自张彩倡不时考察之议,御史杨武与瑾同乡,复附和之。其后段豸按陕西,亦劾其所属,且请行之各省,通行各抚、按院时考核。自此天下官以微罪而去者顾多于朝觐矣。
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致仕,改南京户部尚书陈金代之。
冬,十月,戊戌,太白昼觅,凡八日。
是月,山东督漕运官奏黄河北徙,恐夺漕运,疏陈修筑事宜。“初,黄河水势,自弘治七年刘大夏修理后,由南清河口入淮。十八年北徙三百里,至宿迁县小河口。正德三年,又北徙三百里,至徐州小浮桥。本年六月,又北徙一百二十里,至沛县飞云桥。俱入漕河。自南河故道淤塞,水惟北趋,单、丰之间,河窄水溢,决黄陵冈、尚家等口,曹、单田庐多没,至围丰县城郭,两岸阔百余里。若不及早修治,恐经巨野、阳谷二县故道,则济宁安平运河,难保无虞。”诏下所司议。【考异】语见《明史·河渠志》,《志》言河北徙在六月,《实录》载之是月,据奏至之日也。今从之。
十一月,甲子,寇入花马池,总制尚书才宽率兵御之,颇有斩获。敌伏兵沙窝,宽乘胜深入,中流矢卒。总兵官曹雄拥兵不救。逾月,始遣其子谧赍奏诣京师,佯引罪乞解兵柄。并自陈“闻败,统军与寇战于鼠湖,追数十里斩获数倍,收宽尸还。”雄,瑾党也。奏至,瑾伟谧貌,妻以从女,优诏褒雄,令居职如故,劾雄者反被责云。【考异】《明史·本纪》系才宽战没于是月甲子,据曹雄原奏也。证之《实录》,是月甲子不载宽战没事,直至十二月曹雄令其子赍妻至,奏称“宽于十一月初五日御寇于花马池,两战皆捷。明日,遇沙窝伏寇,中流矢死”。按十一月己未朔,宽战没于初六日,正甲子也。惟宽以尚书总制三边,战死沙场,陕西去京二千余里,逾月之久始行奏闻。其恃刘瑾为护符可知,雄之于缔婚于瑾,亦必先有成约,始遭赍奏也。今参《实录》书之。
是月,尚书张彩,洪钟皆加太子太保。钟寻改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刑部侍郎刘璟为本部尚书。
十二月,戊戌,平江伯陈熊以罪削爵,谪戍海南。熊督漕运,有同宗陈俊,欲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熊许之,为缉事者所发。熊素忤瑾,瑾遂摭其事,下诏狱,论赃私,欲置之死。李东阳力争,乃解,然犹谪戌,追夺诰券。
同时,总督漕运副都御史邵宝,素不与瑾通,瑾以危言撼之,不为动。至是,遂坐熊勒致仕去。【考异】《纪事本末》系陈熊事于正月,《宪章录》系邵宝致仕于正月,而陈熊夺爵又别系之九月,皆误也,宝以正月方授副都御史督漕运,见之《实录》中。其坐熊致仕,《纪事》殆因其授官之日牵连并记耳。若熊之夺爵,《功臣表》书于是年十二月戊戌,与《实录》合。《宪章录》、《法传录》系之九月,《明书》系之十月,羞据其事发逮问之月日耳。今据《明史·功臣表》书之。
庚戍,追夺前致仕大学士刘健、谢迁及尚书马文升、刘大夏、韩文、许进等诰命。时健、迁等已罢为民,瑾、芳二人憾未己,于是都给事中李宪复追论之,诏并追还所赐玉带服物。同时夺诰命者凡六百七十五人,皆希瑾、芳指也。
是月,以毕亨为工部尚书,代才宽也。
五年
春,正月,丁卯,大祀南郊。
己卯,刘瑾、焦芳矫旨“裁革江西乡试解额,并仕者不得选除京职,著为令。”初,成化末,芳坐尹旻党被谪,疑出万安、彭华意。华,安福人,屡请芳无学,芳以此衔江西人次骨。去年,满剌加国遣使朝贡,有使臣亚刘者,本江西万安人,曰萧明举,先以罪逃入海外,至满剌加,至是与其国人端亚智等同来。【考异】事见《明史》焦芳及外国传,书曰:“亚刘,本江西人。”之证《实录》,则云“亚刘者,本江西人”。据此,则“刘”字绝句,本字属下读。《三编》书之四年《目》中,云“亚刘本者,故江西万安人”。既以“本”字属上读,又易下“本”字为“故”,未知何据。今从《实录》。中途,谋人浡泥国索宝物,且杀亚智等。事闻,方下所司劾奏,芳在内阁,即署其尾曰:“江西土俗,故多玩法,如李孜省、彭华、尹直等,素干物议。且其地乡试解额过多。”于是,请裁五十名及停授京职例。芳又言:“王安石祸宋,吴澄仕元,皆宜搒其罪,戒他日毋滥用江西人。”杨廷和解之曰:“以一奸民,波及一方。既裁解额矣,宋、元人物亦欲并按邪?”乃止。芳深恶南人。虽论古人,亦必诋南而誉北,尝作《南人不可为相图》进瑾。又欲自私其乡,以瑾乃陕西人,讽给事中赵铎奏言“乡试额不均”,遂票旨增陕西额为百以媚瑾,自增其乡河南为九十五,并及山东、山西俱增至九十。其徇私变法,大率类此。瑾、芳败,皆复旧。【考异】裁江西解额,语见《明史·芳传》,证之《实录》,大略相同,惟“五十人”,《重修三编》作“十五人”。考《明史·选举志》,正统间,江西解额定为六十五人,其后渐增,然无出百名外者。成、弘间,江西官于朝者最多,而据《高氏鸿猷录》,言“礼部以瑾故,议增陕西九十五名,与江西等”,然则江西之额已近百名可知,今减去五十名,则四十五名也。《三编》“十五人”之语,惟见王弇州《二史考》,而证之《实录》上下文,皆作“减江西额五十人”,未知《三编》别有所据否?附识于此。
庚辰,籍故尚书兼都御史秦纮家。纮致仕归,卒,其妇弟杨瑾为经纪其家。家奴憾之,乃以纮所遣火炮投缉事校尉,诬瑾蓄违禁军器。刘瑾怒,归罪于纮,籍其家,无所得。言官张九叙、涂敬等复希瑾意劾纮,士类嗤之。
是月,兵科给事中高涝奉使核沧州地,劾前任都御史及历年巡按御史以下凡六十一人,皆逮问,涝父铨,尝巡抚保定,沧州其所隶也。淓欲媚瑾,遂并诬劾其父,以此不齿于人云。【考异】淓劾其父事,见《明史》、《三编》系之四年二月《目》中。今据《实录》,在是年之正月。
二月,癸巳,以曹元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元代刘宇入阁,琐琐无能,在阁中日饮酒谐谑,道里巷鄙语而已。
辛丑,兵科给事中屈铨请颁行刘瑾所定《见行事例》,按六部为序,编集成书,颁布中外,以昭法守。诏“下廷臣议行”。时瑾所创新例,变乱成宪,擅作威福,天下侧目重足,朝不谋夕。铨乃承望风旨,助瑾为虐,廷臣鄙之,共欲缓其事。国子祭酒王云凤复以为请,将刊行而瑾败。【考异】《三编》系之三月,今据《实录》为二月辛丑。
《三编·发明》曰:瑾以私智擅威福之权,紊典章之旧,其所施行,一时已为侧目,又岂可垂诸久远,贻毒将来。且令者,人君所自操,涣大号而昭示中外,海宇共之,子孙守之。尤非阉宦所得假窃者。屈铨恬不知耻,请将瑾所创例编集颁行,以献媚于逆珰,可谓小人之尤者矣。乃武宗亦竟诏下廷议,廷臣虽明知其不可而亦竞议行,但欲姑缓其事。向令逆瑾不败,则其事能终缓乎?武宗之深信不疑若是,诸臣之依违迁就又若是,何怪乎王云凤之复请乎!云凤在孝宗时,尝以劾宦宫得罪,而一旦易节,尽反所为,憸人矫饰一时,末节尽露,良足哂矣。
是月,晋杨廷和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以兵部左侍郎胡汝砺为本部尚书,代曹元也。汝砺以同乡党于瑾,奉使清理宣府屯田,至是召还,遂有是擢。未至任而卒,逾数月,瑾始诛,遂弗及于罚。
太监张永总神机营,初党于瑾,已而恶其所为。瑾亦觉其不附己也,言于上,将黜之南京。永知之,直趋上前,诉瑾陷已。上召瑾与质,方争辨,永辄奋击瑾,上令谷大用等置酒为解,由是二人益不协。然是时上方向用永、故瑾之间卒不行。【考异】事见《宦官传》,《实录》不载,《宪章录》、《纪平本末》皆系之是年之二月、证之永、瑾二人传,皆叙于讨寘鐇之前,上方向用永,则其事盖相去不远也。今据系之二月。
三月,甲子,黄雾四塞,大风霾,天色晦冥者数日。
镇守湖广总兵官毛伦,奏“安陆、汉、襄、沔阳地方,连年凶荒,寇盗蜂起”,因劾“昔年整理粮储之侍郎韩福,追征失宜”。诏:“截留湖广今年起运米十万石,仍取贵州布政司银十万两,及前此侍郎毕亨奏留余银八万阳千余两,易谷借振。”伦亦瑾党,故敢劾福,然福时已闲住,竟宥不问。
辛未,以天时亢旱,风霾累作,遣官祭告祷雨,并省释狱囚。大学士李东阳等复陈宽怕数事,从之。
以水旱,免溯广、河南、山东、贵州、浙江、江西、陕西、山西、四川、广西及南、北直隶被灾州县正德三年逋赋。
乙酉,以江西贼炽,御史沙鹏奏言:“南赣地远,界连湖广、广东、福建三省不相统属,乞专遣大臣一人总其事。”吏部议:“南赣旧有巡抚近年裁革,宜如鹏言添设巡视。”乃以南京右佥都御史王哲巡视江西南赣等处。
以都御史洪钟总制川、陕、河南、郧阳军务,兼振湖广饥。
是月,擢兵部侍郎王敞为本部尚书,代胡汝砺也。
是春,日本国王源义澄遣使宋素卿来贡。时刘瑾窃枋,纳其黄金千两,赐飞鱼服,前所未有也。索卿本鄞县朱氏子,名缟,幼习歌唱,倭使见,悦之。而缟叔澄负其直,因以缟偿。至是充正使,至苏州,澄与相见。寻以通番事发,当死,瑾庇之,谓澄已自首,并获免。【考异】事见《明史·日本传》,书于是年之春,今从之。
夏,四月,庚寅,录囚。先是大学士李东阳等因风霾请宽恤,而是时三法司会审,仅二人得减死论戍,皆承刘瑾指也。
安化王寘鐇反。寘鐇者,废靖王之裔孙,分封安化。性素狂诞,术者言其当大贵,遂觊觎非分,与其党指挥周昂、千户何锦、丁广、卫学生孙景文辈,潜蓄异谋。会周东方以伪增屯田为瑾贿,何锦、周东等事见四年。戍卒皆愤怨。而巡按御史安惟学,数杖辱将士妻,将士衔刺骨。寘鐇知众怒,令景文饮诸武臣酒,以言激之,多愿从者。会有边警,游击将军仇钺与副总兵杨英,率兵出防御。总兵官姜汉简锐卒六十人为牙兵,令周昂领之。昂遂与何锦为寘鐇定计,设宴招镇、巡官饮于第,惟学、东不至,锦、昂率牙兵直入,杀汉及太监李增、邓广于坐,分遣丁广等杀惟学、东于公署。遂焚官府,释囚系,撤黄河渡船于西岸,以绝渡者。即使人招杨英、仇钺降。英众溃,单骑奔灵州。钺时驻玉泉营,佯许之,引兵入城。寘鐇夺其军,分隶群贼。出金帛犒将士,伪署昂等官有差。令景文作檄,以讨刘瑾为名。檄至,诸镇皆畏瑾,不敢以闻。延绥巡抚黄珂封上之,因陈讨贼便宜八事。
癸巳,巡抚陕西都御史黄宝奏“四川贼流入陕西、湖广,三省大扰”。时已命洪钟总制三省,诏更于陕西、湖广各增设副总兵一人,以庄浪右参将吴鋐及致仕都指挥同知康泰充之。
庚子,封左军都督府致仕署右都督神英为泾阳伯,赐诰券,岁禄米八百石。英以媚刘瑾,自陈在边镇旧功,遂有是封。
丙午,起右都御史杨一清总制宁夏、延绥、甘凉军务。泾阳伯神英充总兵官,游击将军仇钺副之,讨寘鐇。又升协守廷绥副总兵侯勋充总兵官,镇守延绥。
戊申,游击将军仇钺袭执寘鐇,遂平宁夏。先是钺解兵隶寘鐇,归,卧家称病。何锦等信之,时时就问计,钺亦谬输心腹,而阴结壮士,遣人潜出城,令还报“官军旦夕至”。钺因给锦等,“宜亟出兵守渡口,遏东岸兵,勿使渡河”,于是锦及丁广等悉倾营而出。
是时,副总兵侯勋、参将时源分兵扼河东。陕西总兵曹雄闻变,遣指挥黄正以兵三千驻灵州,檄杨英督灵州兵防黄河,而指挥韩斌亦以兵来会。雄更遣灵州守备史镛浮渡,夺西岸船营河东,焚大小二坝积草,贼大惧。镛潜遣人通钺书,约为内应。锦等既出,独留周昂守城,会寘鐇以祃牙召钺,闻钺病,亟遣昂来视。钺方坚卧呻吟、伏卒猝起,捶杀昂。钺乃被甲横刀,提昂首跃马大呼,壮士皆集。径驰诣寘鐇第,缚之,传寘鐇令召锦、广还,而密谕其部曲以禽寘鐇状,众遂大溃。锦、广单骑走贺兰山,皆获之,械送伏诛。寘鐇自举事至是,凡十九日而败。【考异】寘鐇以是月庚寅举事,《明史·本纪》月日与《实录》同。是月丙戌朔,故《诸王传》及《纪事本末》皆云四月五日。惟《实录》不载禽寘鐇及命太监张永监军日分。而《明史·本纪》书于四月辛亥,“命张永督宁夏军务。是日,游击将军仇钺袭执寘鐇”。据此,则禽寘鐇在辛亥,为四月二十六日。而证之《明史·传》中,则云“寘鐇举事凡十八日而败”。重修《三编》多据《列传》,而改“十八日”为“十九日”。今考寘鐇以庚寅举事,十九日而败,则四月二十三日也。《纪事本末》书禽寘鐇,直云“四月二十三日”。以庚寅举事计之,至戊申正十九日,或《三编》据而改之。抑《明史》数庚寅之越日为十八日,故《三编》明书“十九日”,以与举事之庚寅相应。不然,何以上下文皆据《列传》,独改“十八日”为“十九日”。其为据《纪事本末》之日分可知也。至《明史·本纪》书禽寘鐇于辛亥,则距庚寅二十二日。盖据奏至京师之日分耳。今仍据《三编》“十九日”语,系之戊申,为得其实。
先是杨一清奉命将行,俄传钺降于贼,廷议欲追敕还。阁臣杨廷和曰:“钺必不从贼。今知朝廷擢用,志当益坚。不然弃良将资敌人耳。”乃寝之。已而事果定,一清及监军之张永等未至,钺之捷奏己闻。
辛亥,命太监张永提督宁夏军务,诏赦天下。【考异】《武宗实录》不载命永监军月日,而于五月突书“张永请赏功银牌”。又禽寘鐇亦不载,而于五月书曹雄奏捷,亦笫以“寘鐇已禽,宁夏平”七字了之。疑钞本转写四月之事,必有漏脱。而张永监军,《明史·本纪》书之辛亥,必有所据,今从之。至《宪章录》载禽寘鐇于五月,《法传录》又系之六月,皆误也。
是月,大理寺评事罗侨以京师旱霾上疏请“慎逸游,屏玩好,放弃小人,召还旧德”。又请“敕法司慎守成律,毋妄有轻重”。时朝士久以言为讳,侨自揣必死,舆榇待命。刘瑾大怒,矫中旨诘责,令廷臣议罪。大学士李东阳力救,得改原籍教职。其秋,瑾败,寻召侨复官,卒引病去。
五月,丙辰,湖广盗刘惟华、洪景清等掠桂阳,指挥邓旻御之。遣千户杨泰先往,未至而遁。旻驰进,力战死。贼杀指挥翟翱、刘怀。百户朱镛趋樟桥。百户于江率所部力战,杀惟华、景清,余党并力刺江,死焉。事闻,赐赠恤,并逮杨泰论罪。
壬申,以宁夏平,召总兵官神英班师还。张永、杨一清仍往宁夏安抚地方,及械送寘鐇于京师。
癸未,焦芳罢。芳居内阁五年。凡刘瑾浊乱朝政,茶毒缙绅,流恶海内,皆芳导之。谄事瑾,至称“千岁”,自称“门下士”,四方赂瑾者必先赂芳。洎芳以子黄中不得一甲詈读卷官,瑾亦渐厌之。会张彩以媚瑾洊擢吏部尚书,芳父子鬻爵荐人无虚日、彩构之于瑾,遂疏芳。而段炅见芳势稍衰,转附彩,因尽发芳阴事于瑾。瑾大怒,于众中斥责之,芳不得已乃乞归。黄中丐阁荫以侍读随父,皆许之。
六月,癸巳,巡抚四川副都御史林俊奏:“刘烈之乱,自眉州逃匿保宁山中,诸不逞者,率假其名四出剽掠。”诏洪钟自湖广移师讨之。时俊悬二千金之赏购禽烈者,至图形以捕之,不能得。而蓝廷瑞、鄢本恕、廖惠势益张,聚众十万余,伪署四十八总管,延蔓秦、楚间。廷瑞与惠谋据保宁,本恕谋据汉中,取郧阳,由荆襄东下,三省大震。【考异】《纪事本末》系之四月,今据《实录》林俊距奏,在是月。
巡按御史周廷征勘报“延、宁二镇功次,惟宁夏总兵杨英所部斩获最多,宜优升赏”。内批谓:“此功本曹雄奏报,乃独归之宁夏,且混入延绥职名,兵部失于查参。”于是,尚书王敞等亦以为言。因自引咎,诏各夺俸两月。是时,刘瑾方结婚于雄,故以宁夏功尽归之雄,廷议不敢难也。
庚子,上自称“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命所司铸印上之。上于佛经梵语,无不通晓。内臣诱以事佛,遂有是命。于是番僧乞田百顷为法王下院,中旨下礼部,称大庆法王与圣旨并。礼部侍郎傅珪佯为不知,执奏:“大庆法王何人,敢与至尊并书,大不敬!”诏“勿问”,然所乞田亦竟止。
是月,致仕吏部尚书马文升卒。文升有文武才,朝端大议,待以参决。功在边镇,护国皆闻其名。致仕归,后坐朋党除名。及是卒,年八十五。瑾诛后,始复官,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傅,赐谥端肃。
刘宇请致仕,许之。宇以展墓还,知刘瑾不相容,乃有是请,仍赐之敕遣之。
秋,七月,丁巳,降副使宁杲为山西参议。先是杲以佥都御史抚治真定,有盗于内邱县劫修撰康海财物,海贻书于瑾,瑾责令有司捕贼。遂论顺德知府郭纴及捕盗官,坐夺俸;又以杲勘报稽迟,遂降官。海言于纴曰:“所失非吾财,皆瑾寄槖也。”纴不得己,敛诸州县民财至数千两偿海,其事始寝。【考异】《明史·海传》不见,此据《实录》书之。海坐瑾党,不得以李梦阳事藉口,而明人以名士故讳之,今据增。
壬申,总制川、陕、湖广等处洪钟,平湖广沔阳州之贼。时贼首杨清、邱仁等僭号天主、将军,往来洞庭上下,遂攻破临湘,围岳州。钟与总兵官毛伦调土汉官兵,檄布政使陈镐、副使蒋升及都指挥潘勋、柴奎等击破之,湖湘底定。诏钟移师入蜀。
八月,乙酉,免福建银课一年。时矿脉微细,得不偿费。守臣复以地方旱灾为请,故有是命。
癸巳,总制杨一清奏请蠲宁夏被兵税一年,从之。
甲午,张永自宁夏还,俘寘鐇及其亲属十八人,上御东安门受之。何锦及诸从逆者数百人,皆反接由东华门人。献俘既毕,金鼓之声彻于大内。
是日,刘瑾谋反事发。初,瑾在八党中尤狡悍,为七人所推。及专政,七人有所请,瑾俱不应,咸怨之。及张永方向用,奉诏西征,上戎服送之东华门,宠遇甚盛,瑾愈忌之。
永至宁夏,杨一清与之结纳,相得甚欢,知永与瑾有隙,乘间扼腕言曰:“赖公力定反侧,然此易除也,如国家内患何?”遂促席画掌作“瑾”字。永难之,一清慨然曰:“公亦上信臣。今讨贼不付他人而付公,上意可知。曷以此时功成奏捷,请间论军事,因发瑾奸,极陈海内愁怨,恐变生心腹。上英武,必听公诛瑾。瑾诛,公益柄用,悉矫弊政,安天下心。吕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入耳。”永曰:“脱不济,奈何?”一清曰:“言出于公,必济。万一不信,公顿首据地泣,请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为公动。苟得请即行事,毋须臾缓。”永勃然起曰:“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哉!”意遂决。
时瑾信术士俞日明言,谓其从孙二汉当大贵,迷谋不轨。会瑾兄都督同知景祥死,将以八月十五日俟百官送葬,因作乱。及永捷奏至,请以是日献俘。瑾使缓其期,欲事成并禽永。或驰告永,永先期人。献俘毕,上置酒劳永,瑾及马永成等皆侍,比夜,瑾退,永密自瑾反状,且出袖口奏,数其不法十七事。上已被酒,俯首曰:“奴负我。”永曰:“此不可缓,缓则奴辈当齑粉,陛下安所归乎?”永成等亦助之,乃命执瑾。瑾宿于内直房,闻喧声,问曰:“谁?”应曰:“有旨。”瑾披青蟒衣出,就缚之。夜,启东华门,系之莱厂。【考异】据《实录》,是月甲申朔,甲午乃八月十一日也。十五日系戊戌所谓“先期”者,在十五之前四日。故《实录》书献俘与禽瑾同日,盖即以甲午之夜禽之也。《纪事本末》乃误以甲午为望日,又云“刘景祥死,将以八月甲午葬”,不特与史所云“先期”之语不合,而甲午乃是月之十一日,并非望日也,盖由不推历而致误。今据《明史·本纪》及《实录》书之。
乙未,上出张永奏示内阁,谪瑾奉御,凤阳闲住。
《三编》御批曰:刘瑾罪恶贯盈,擢发难数,固神人所共愤。然张永本其党与,即稍有猜嫌,亦未必遽肯自伤同类。杨一清乘机怂恿,而永尚怀疑虑,知非复可以大义相规,因以“瑾诛公益柄用”一语中其所欲,遂慨然直任不辞。一清盖能洞见小人腑鬲,而谲以行其正者。
丁酉,籍刘瑾家。上既谪瑾,意犹不欲诛之。及是籍其家,得金银累数百万。【考异】王弇州引《震泽长语》:“诏籍没刘瑾家,黄金一千二百五万七十八百两,白金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二千六百两。”而《宪章录》、《皇明通纪》因之致误。王莽时,黄金尚余六十万斤。梁孝王没,黄金四十万斤,以十六两为一斤计之,则莽之金尚不及一千万,而孝王亦不及七百万。至于汉盛时,大司农钱四十余万万,水衡钱十八万万而已。董贤产直钱四十二万万,梁冀产直钱三十万万。其时钱最贵,止于万钱为一金,大概俱不能当瑾二十之一。恐当时传闻如此,未必真有此数。证之正史。则但云“累数百万”,此得其实。今附识于此。珠玉宝玩无算,及衮衣、玉带、甲仗、弓弩诸违禁物,又所尝持扇内藏利匕首二,上大怒曰:“奴果反,趣付狱!”于是六科给事中谢讷、十三道御史贺泰等列奏瑾罪,凡十九事,请亟赐诛僇。上是之,令法司、锦衣卫会百官鞫讯于午门外。
都给事中李宪,瑾私人也。至是亦劾瑾,瑾闻之,笑曰:“宪亦劾我邪!”鞫之日,刑部尚书刘璟噤不敢发声。瑾大言曰:“公卿多出我门,谁敢问我者!”皆稍稍却避,驸马都尉蔡震曰:“我国戚,得问汝。”即使人批瑾颊曰:“公卿皆朝廷用,云何由汝?抑汝何藏甲也?”曰:“以卫上。”震曰:“何藏之私室?”瑾语塞,狱乃具。
即日有旨:“巡抚、兵备官栽革者及乡、会试中额增减者,俱如旧制。考察京官仍依朝觐例。江西之万安、南城,浙江之余姚,仍选京官。其翰林院调外任者,具名以闻。文武官诰俱免追,已追者仍给之。追赔浥烂粮米并以事罚米者皆免之。职官籍没家产不在叛逆律者仍还之。其余应改正者,令所司详拟以闻。【考异】据《实录》,更正刘瑾所定之新例,此数事皆见之(同)日诏中者。而据《明史·列传》所裁,瑾定江西人不得选除京职。惟《实录》所载,则但万安、南城两县,万安以萧明举故,而南城无所考。又,是时瑾所最恨者,惟彭华,何以不及安福?疑转写有误字也。至科道等劾瑾十九罪,瑾之恶散著于《明史》本传者皆入焉。今并录于《注》中。《武宗实录》:“八月,六科给事中谢讷、十三道御史贺泰等列奏瑾罪曰:‘近者寘鐇谋反,由瑾差官丈量田地,克害军民,故彼得惜以为名,几危宗社,罪一;私藏军器,伪造御玺,扇中藏刀,出入禁闼,阴谋不轨,罪二;掘郊坛后土以营私室,罪三;今春下赦,瑾以恩不已出,复矫诏沮格,充军者仍解原卫。罚米者仍令追纳,冠带闲住者仍令革去,逻卒取回者仍遣四出,新例病民者仍复引用。播弄威权,违背诏旨,罪四;宁府已革护卫,瑾受赂准复,罪五;诸司章奏,皆关白而后行,在外镇,巡官奏事,皆先以揭帖取进止于私宅,或奏未进,先授以旨,中外传播,及次日奏下,无一字异者。人呼瑾为“立地皇帝”,罪六;罗致占候者,日与私语,及天象有变,奏闻者辄加罪责,四方灾异,阻令弗奏,罪七;非罪滥及良善,三四年来,枷号死者何止数千人,罪八;受神英赂,封泾阳伯,陈熊、谢薄革爵没产,罪九;以焦芳、刘宇、张彩、曹元为心腹,杨玉、石文义为爪牙,孙聪、张文冕为刀笔。宇初任巡抚,瑾受赂数万,得入掌院,旋迁尚书入阁。其子俸拜瑾为父,滥受指挥,次子仁传奉为庶吉士,寻授编修。焦芳朋比党恶,其子黄中及乡人胡缵宗俱传奉检讨,又变成法,多刊制策二道,未及一年,黄中传授编修,又升侍读,内外官不时访察,任意黜陟,罪十;用侍郎韩福,肆虐湖广,馈银至十余万两,盗贼缘此蜂起。又革四川、江西兵备,郧阳巡抚,无以制盗,罪十一;都御史刘宪、刘孟,以小过械系,宪死狱中,孟枷部门。顺天府丞周玺与杨玉有隙,文致其罪,死于杖下。拔都御史钱钺、王嵩,尚书秦纮,侍郎黄景,通政强珍,皆以私怨籍没其家,罪十二;升迁官员,拜谒门下,仍致赂遗,谓之“谢礼”,否则辄加罪遣。朝觐官至京,索赂动以千数,谓之“拜见礼”,各官回任,倍取之民,以致民穷盗起,罪十三;内外官不分公私过名,皆追夺诰敕,罪十四;官员罚米,动至数千,少亦不下数百,虽年远身故者不免。又各仓粮草有浥烂亏折者,械系历轩巡抚、都御史,加倍责偿,罪十五;以严刑峻法箝天下之口,台、省、科、道皆不敢言,罪十六;缉事校尉分道四出,所过有司莫不郊迎厚赂,贤否祸福,系其一言,天下骚动,罪十七;增陕西等处解额,改会试南北中卷。又因私忿令余姚、万安、南城三县不选京职,巧立“扩充政事”名目,改调翰林院宫,罪十八;曹雄子谧为瑾侄婿,先已输粟入监,辄立改文就武名目升千户,罪十九,请亟聪诛僇,上以慰祖宗之灵,下以雪臣民之愤。’奏入,上是之。”
戊戌,下吏部尚书张彩都察院狱。时追治瑾党并掌锦衣卫事、都指挥杨玉,掌镇抚司事、指挥使石文义同下狱。彩既罢,起前礼部尚书刘机为吏部尚书。
己亥,曹元罢。元闻瑾败,上疏自陈不职罪,“请开更生之门,归守先人墓。”词哀而鄙,诏许致仕。既而言官交劾,黜为民。
辛丑,科、道官奏劾内,外官为瑾奸党者,内阁则焦芳、刘宇、曹元,尚书则吏部张彩、户部刘玑、兵部王敞、刑部刘璟、工部毕亨、南京户部张深、礼部朱恩、刑部刘缨、工部李善、侍郎则吏部柴升、李渝、前户部韩福、礼部李逊学、兵部陆完、陈震、刑部张子麟、工部崔岩、夏昂、胡谅、南京礼部常麟、工部张志淳、都察院则副都御史杨纶、佥都御史萧选,巡抚则顺天刘聪、应天魏讷、宣府杨武、保定徐以贞、大同张禴、淮扬屈直、两广林廷选、操江王彦奇、前总督文贵、马炳然、大理寺卿则张纶、少卿董恬、丞蔡中孚、张禬,通政司则通政吴釴、王云风、参议张龙,太常则少卿杨廷仪、刘介、尚宝卿则吴世忠、承屈铨,府尹则陈良器,府丞则石禄,翰林则侍读焦黄中、修撰康海、编修刘仁、检讨段炅,吏部郎则王九思、王纳诲,给事中则李宪、段豸,御史则薛凤鸣、朱衮、秦昂、宇文钟、崔哲、李纪、周琳,其他郎署监司又十余人。于是彩论死,福以在湖广所馈白金数十万两,封识宛然,遂谪戍。余或谪外,或闲住,或除名,一时朝署为清。又并及与焦黄中同传奉之检讨胡缵宗,与刘仁同传奉之编修邵锐、黄芳、主事李志学、韩守愚,俱询外。【考异】此所劾瑾党姓名,皆据《明史·焦芳传》,《三编》所谓“六十余人”者是也。证之《实录》,先劾者二十六人,亦有不在此六十余人之数者。如河南佥事白思诚、参议王钦,去任司务孙聪,掌真定府事参政杨仪、顺庆知府庄择、徽州知府柯瑛、杭州知府杨孟瑛。盖传中所列皆京官,外官则但有巡抚,故白思诚等七人皆不著,非漏脱也。若武官,内臣,皆不在此数。今随事书之,而附录于此。
给事中张瓒等,劾奏“陕西总兵官曹雄,与刘瑾交通贿赂,结为昏姻;并都督毛伦,纳贿冒升,并及家人陈鉴亦传升指挥使;伏羌伯毛锐,求管漕运,纳赂不赀;浙江都指挥佥事刘昶,备倭佥事魏文礼,前任扬州备倭官袁杰,凉州副总兵徐谦,俱以赇进,内外交通;乞执送法司,明正其罪。”时雄、伦方有功,别有旨“锐著回京”。自昶以下,或闲住,或为民。
甲辰,浙江道监察御史舒晟奏劾刘瑾之党。除已劾处分之焦芳、刘宇等,又称“赵柱之违限赂免,松事见三年。而反得美官;左布政使潘楷,按察使张祯,贪滥幸进;按察使仲本,奔竞取容;主事侯自明之轻浮;员外郎徐璁、寺丞纪世梁之贪财怙势。皆请按治。”会礼科给车中李贯等亦以为言,且及“副使闾洁,郎中高选,夤缘升迁,均乞罢础。”然上以科、道官职居言路,不能先事发奸,故凡论劾者皆从轻典云。
丙午,诏:“前调之翰林吴一鹏等十六人,除王九思人刘瑾党外,余皆复职。”
丁未,复单宁府护卫。以科、道官劾其赂瑾,奏请更正,从之。
戊申,刘瑾伏诛。时法司上瑾狱,令“毋覆奏,即依凌迟律,磔之,市三日。”怨家争购其肉生啖之。瑾从孙二汉及张文冕等俱坐反逆,并瑾亲属刘杰等十五人皆论斩。妇女送浣衣局。
己酉,释刘瑾所谪戍诸臣。
是月,进杨一清为户部尚书,代刘玑也。
前吏部尚书许进卒。进以忤刘瑾致仕归,又坐荐雍泰削籍,追夺诰命。未几,瑾又摘进在大同时籍军出雇役钱失勾校,欲籍其家。会瑾诛得解,复官,致仕,未闻命,卒。【考异】许进忤瑾事,见《明史》本传。《宪章录》于进有微词,谓“虽不媚瑾,亦不与抗,事多调停。朱瀛欲倾进,乃言于瑾,谓‘许尚书佯为恭谨,而外示伉直’,会瑾以怒雍泰,因及进”云云。按此殆沿《实录》之诬也。《实录》言“进素悻直,敢于犯权贵。以此屡遭挫抑,而名辄随之,然亦多权术,人不能测。其为吏部,瑾所用书办官刘遐、刘淮常出入其门,进退百官,多徇瑾意。凡所升用,能赂瑾者辄听瑾属与善地以悦瑾。其得罪也,盖焦芳、刘宇阴中之。”又言“进将行,以金银赂瑾,觊免后祸,反为瑾所薄,曰:‘进银或取之俸薪,金则何自得之’云云。”按进果有临行赂瑾之事,何至归后削籍,夺诰命不已,又欲藉大同籍军事籍其家,是进之终不附瑾可知,此与《双溪杂记》所载杨廷和赂瑾平大略相同,疑亦修《实录》者有憾于进而为之词耳,今皆不取。
复给前兵部尚书刘大夏,左都御史潘蕃诰命,吏部以刘瑾诛,请更正也。是时,廷臣奏瑾所变法请更正者,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诏皆如旧制。
九月,乙卯,以旱灾免山东济南等府五十四州县税粮。应天之太平、宁国安庆等府大水,溺死者二万三千余人,户部奏“请核实蠲税,仍以所在公钱振济”,从之。
斩逆贼何锦等于市。
丙辰,以平寘鐇功,封仇钺咸宁伯。刘瑾以昵曹雄,尽归其功而抑钺,钺竟无殊擢。巡按御史阎睿讼其功,坐夺俸三月。及是瑾诛,始进署都督佥事,充宁夏总兵官。寻论功封,给世券。
初,宁夏之变,都指挥佥事杨忠在巡抚公署,适贼众冲入,杀都御史安惟学。忠骂曰:“贼狗!何敢犯上反耶?”遂遇害。都者挥佥事李睿,阁变驰至寘鐇府,门闭不得入,因大骂,遂为乱兵所杀。寘鐇胁百户张钦,不从。夜,遁至雷福堡,遇贼,不屈,死。杨一清总制宁夏,始具其事以闻。丁巳,谕曰:“朝廷养兵,本以御患也。临难守义,每难其人,深可慨叹!今忠等守义不屈,亟宜旌之,以励臣节。”于是三人皆赠官予荫,表忠,睿曰“忠烈之门”、钦曰“忠节之门”。
戊午,以吏部尚书刘忠,梁储并兼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忠先以忤刘瑾,改南礼部侍郎,寻进尚书,改吏部。焦芳荐之,召还。瑾见忠颇负气岸,甚悔,乃传旨以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专典诰敕。储以修《会典》为瑾摘其小疵,降左侍郎。寻复尚书,调南京吏部。至是瑾败,二人遂同召入阁。
己未,以平寘鐇、刘瑾功,封太监张永兄富泰安伯,弟容安定伯。
是时,永两建奇勋,自阁臣李东阳以下交请之。会有涿州男子王豸,尝刺龙形及“人王”字于足。永以为妖人,禽之。兵部尚书何鉴乞加永封,下廷臣议。永欲身自封侯,引刘永诚、郑和故事风廷臣。内阁以为非制,永意沮,乃辞免恩泽。尚书杨一清言“宜听永计以成其贤”,事竟已。
癸酉,封义子朱德、太监谷大用兄大宽、马永成兄山、魏彬弟英皆为伯。【考异】朱德,《实录》言其“不知所自出,初为裴太监厮养,冒裴姓,后赐姓朱,能造西域食饵,有宠,赐姓朱”云云,然则盖上之义子也。弇州《史考》,“时上义子少,故崇封之。其后世宗时下狱,始知其为山西人,又名皮德。盖北音‘裴’‘皮’同称也。英亦非魏彬之弟,冒魏姓耳。”
寻又以平宁夏叛逆功,晋东阳左柱国,杨廷和少傅兼太干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刘忠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梁储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六部尚书皆有升赏。
御史张芹奏称:“刘瑾乱政之时,阁臣李东阳阿谀承顺,不能力争。及陛下任用得人,潜消内变,又攘以为功,冒膺恩荫,乞赐罢斥。”疏入,不报。
时瑾虽诛而张永用事,政仍在内,魏彬、马永成等擅窃威柄,阁部仍敛手而已。
庚辰,南京十三道御史张俅等劾奏:“刘瑾党除张禴、张龙等已处外,有南京鸿胪寺卿赵履祥、湖广参政尹灏、山西参议宁杲、原任荆州知府王绶,俱交结刘瑾,纳贿转迁者。”得旨,黜绶为民,余降调有差。
辛巳,斩张文冕于市,妻妾悉送浣衣局。
是月,礼部尚书白钺改内阁管诰敕,以礼部侍郎费宏为本部尚书。工部尚书毕亨坐瑾党改南京,复召李鐩代之。
国子祭酒王云凤请休致,不许,改南京右通政。初,云凤为陕西提学副使,笞辱生徒,同于拷讯,有至死者,瑾闻而喜之。复以张彩荐,遂擢祭酒。及进谒瑾,瑾笑其多髭,云凤皇恐跪谢。后既上章请颁瑾新例,又欲请瑾临太学如唐鱼朝恩故事,士论鄙之。及是,为科道所劾,内不自安,乃有是请。然犹以平日虚名,终得免于罪云。
礼部请给还前大学士刘健,尚书许进、马文升原赐玉带衣物,内批己之。盖是时刘瑾虽败,中官之党犹憾健等未己也。
是秋,河复冲黄陵冈,入贾鲁河,泛溢横流,直抵丰、沛。御史林茂达,亦以北决安平镇为虞,而“请浚仪封,考城上流故道,引河南流以分其势,然后塞决口,筑故堤。”工部侍郎崔岩,奉命修理黄河,浚祥符董盆口、荥泽孙家渡。又浚贾鲁河及亳州故河各数十里,且筑长垣诸县决口及曹县外堤梁靖决口。功未就而骤雨,堤溃。岩上疏言:“河势冲荡益甚,月流入王子河,亦河故道,若非上流多杀水势,决口恐难卒塞。莫若于曹、单、丰、沛增筑堤防,毋令北徙,庶可护漕,且请别命大臣知水利者共议。”于是上责岩治河无方,而以侍郎李镗代之。铨言:“兰阳,仪封,考城故道淤塞,故河流俱入贾鲁河,经黄陵冈,至曹县,决梁靖、杨家二口。侍郎岩亦尝修浚,缘地高河淀,随浚随淤,水势不多而决口又难筑塞。今观梁靖以下,地势最卑,故众流奔注成河,直抵沛县。藉令其门筑成而容受全流无地,必致回激黄陵冈堤岸而运道妨矣。至河流故道,湮者不可复疏,请起大名三春柳至沛县飞云桥,筑堤三百余里,以障河北徙。”从之。【考异】据《明史·河渠志》,河决在九月。《实录》系之十月者,盖奏报在先,修治在后也。今据《志》系之是秋。
冬,十月,已丑,斩刘二汉及刘瑾亲属十五人于市。
己亥,磔张彩尸于市。彩初以交结刘瑾论死,遇赦当免,法司因改拟与瑾谋反,遂瘐死狱中。诏仍僇其尸,籍其家,妻子徙之海南。
方刘二汉临刑,曰:“吾固当死。第吾家所为,皆焦芳与张彩耳。我处极刑,彩下狱论死,而芳独宴然,岂非冤哉!”
瑾之败也,芳子黄中,坐党黜为民。久之,芳使黄中赍金宝遗权贵,上章求湔雪复官,为吏科所驳。于是,吏部覆奏,“请械系黄中法司,以彰天讨”,黄中狼狈遁走。芳居第宏丽。其后大盗赵鐩入泌阳,火之。发窖,多得其藏金。乃尽掘其先入冢墓,杂牛马骨焚之。求芳父子不得,取芳衣冠被庭树,拔剑斫其首,曰:“吾为天子诛此贼。”鐩后被获,临刑叹曰:“吾不能手刃焦芳父子,以谢天下,死有余恨!”芳父子竟良死。【考异】张彩,焦芳事见《明史》本传。惟据《实录》,斩刘二汉等在已丑,磔彩尸在已亥,相距十日。而《芳传》谓二汉临刑有“我与彩俱处极刑”之语,《三编》则直云“我处极刑,彩毕剉尸”。其实彩之剉尸在二汉死后,而彩瘐死狱中,二汉又何从而知其处极刑耶?盖彩时已改拟谋反不赦之死罪,二汉知其必不免,故以焦芳之不预为冤。《明史·本纪》但书戮张彩尸于己亥,而证之《实录》,在斩刘二汉后之十日。今但书“下狱论死”云云。
乙巳,霸州盗起。初,畿辅多盗,驰马鸣箭,号曰“响马”。有司患之,募捕盗者,有霸州文安人刘六名宠,其弟刘七名宸应募。至,与其党杨虎、齐彦名等协捕,数有功。会刘瑾家人梁洪征贿于宠等不得,诬为盗,令捕之。宠急,乃投大盗张茂。茂素招纳亡命,为逋逃主,家与太监张忠邻,结为兄弟,夤缘马永成,谷大用辈,出入豹房,侍上蹴踘,而乘间为盗如故。后数为河间参将袁彪所败,茂窘,求救干也。忠置酒私第,招茂、彪东西坐。酒酣,举觞属彪,字茂曰:“彦实,吾弟也,自今毋相厄。”又举觞属茂曰:“袁公善尔,尔慎毋犯河间。”彪畏忠,唯唯而已。既而,茂为御史宁杲所禽斩。宠、宸等相率话京师谋自首。忠与永成为请于上,且曰:“必献万金乃赦。”宠、宸无以应,逃去。及瑾诛,有诏许自首,宠等乃出诣官。兵部奏赦凡三十四人,令捕它盗自效。宠等惮要束,未几复叛。
庚戌,以水灾减浙江湖州、嘉兴、宁波三府夏税。
十一月,戊辰,谪曹雄戍海南。雄以党刘瑾结婚,瑾败,降指挥佥事。寻言官交劾之,逮系都察院狱论死,至是念其平寘鐇功,赦之。
寘鐇之平也,仇钺为首功。雄既至,则就禽己二日矣。一时刘瑾以其功尽归之雄,人皆不服。然雄闻变即统兵压境上,而贼之不得渡河者,雄遣史镛夺船之力为多,又令镛潜通书于钺,俾从中举事。论者以为是役也,功虽成干钺,而居外布置,贼不内顾,雄有劳焉。既以平贼功受上赏,不自安,乃引咎自劾,推功诸将。故虽以党逆被劾,而宽政之及,盖有由也。
是月,巡抚四川右副都御史林俊言:“刘瑾谋逆未觉之先,臣尝草一疏,俟贼平随上。幸天假手张永,先发其奸,陛下神武英断,立决此狱,诚国家之大幸!然臣徐思之,昔夙沙卫殿帅杨思勖平乱,前史书之,谓‘政出阉寺,国为无人。’今贼瑾谋逆,举朝文武无一人言之,独幸一内臣永也。幸一永,伤文武之无人,亦以见陛下信文武臣之不如永也。臣又闻近日大臣有缺,与二三内臣会推。夫百官统于冢宰,九伐掌于司马,今吏、兵二部是也。使内臣应预,周制之矣。我太祖稽古建官,又制之矣,弊端未可自今日始也。夫为户部莫如韩文、许进,为内阁莫如刘健、林瀚、谢迁、王鏊,方拨乱反证之始,而不引忠良端谨不可屈之人,治未可望也。伏望虑远慎微,时时以专任贼瑾之误为戒。循用先朝旧人,修复旧治,则圣政日清,盛业允昌矣。谨录前稿附进。”上以瑾已正典刑,俊乃不陈之于乱政之时而追论于既诛之后,有旨诘责。【考异】林俊此疏,《明史》本传不载,今据《实录》增。惟《实录》于俊有贬词,言“当瑾用事,出为巡抚,俊欲避祸以全身耳。及瑾既败,又觊保完名,故上此奏。然为计已拙,士类笑之。”予谓此亦必恶俊者为之词耳。史称“俊历事四朝,抗词敢谏。以礼进退,始终一节”。即以此奏而论,刘瑾虽败,张永、马永成之等复起,而俊仍指斥内臣不宜预吏、兵二部之柄,故奉旨诘责,亦必出自内批,未可以其追论刘瑾而疑之也。
十二月,乙酉,以霜灾免山西浑源、蔚、朔等州、山阴、马邑等县秋粮。
己丑,四川贼破江津,佥事吴景、典史张俊死之。先是蓝、廖、鄢三贼谋取荆襄东下,巡抚林俊议遏通江。而廖惠已至,陷其城,杀参议黄瓒、佥事钱朝凤等。适官军自他郡还,贼疑援兵至,遁去。俊发土兵蹴之龙滩河,贼坠崖溺水死者无算,遂禽惠。蓝、鄢二贼奔陕西西乡,越汉中三十六盘,至大巴山,官军追及,复大破之。而泸州贼曹甫复纠众寇川南、綦江等县,大肆劫掠,杀照磨漆坚等,遂犯江津。俊闻乱,自率兵驰救,而廷瑞等因乘间招集散亡,势复炽。
是月,吏部尚书刘机,刑部尚书刘璟,皆以瑾党被劾致仕。
诏发太仓库银三十万两入宝藏库应用。户部尚书杨一清言:“太仓银专备三边军饷。弘治间,各边皆有积饷,自刘瑾括天下之财,敛之京师,半入公帑,半归私橐,故太仓虽稍有蓄积,而四方库藏为之一空。即今大同边警,各省灾伤,乞省无益之费,为天下惜财。”诏以十万两送库。
是岁,下礼科给事中陈鼎于狱。初,镇守河南中官廖堂,福建人。其弟鹏之子铠,冒中河南乡试籍,物议沸腾,畏堂不敢难。鼎上章发其事,遂除名,堂、鹏大恨。会霸州盗起,鼎陈弭盗机宜,堂属权幸摘其语激上怒,下诏狱掠治。坐前籍平江伯赀产,附刘瑾增估物价,疑有侵盗。尚书杨一清力救之,乃释为民。
方刘瑾之败也,刑部员外郎夹江宿进疏陈六事,言:“忤逆瑾死者,内臣如王岳、范亨,言官如许天锡、周钥,并宜恤赠。又,附瑾大臣如兵部尚书王敞等及内侍余党俱宜斥。”疏入,上怒,将亲鞫之,命张永召阁臣李东阳。东阳语永曰:“后生狂妄,且日暮非见君时,幸少宽之。”永入少顷,执进至午门,杖五十,削籍归。未几卒。嘉靖初,赠光禄少卿。
刘宇、曹元既罢,刘忠、梁储入阁,政事一新,而内臣犹用事,导上嬉游如故。皇子未生,多居宿于外,又大兴豹房之役。阁臣李东阳忧之,累疏切谏。不报,连乞致仕,亦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