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鑑/卷088
纪八十四起阏逢掩茂,尽旃蒙大渊献,凡二年。
庄烈皇帝
崇祯七年
春,正月,已丑,广鹿岛副将尚可喜降于大清。
可喜故隶总兵黄龙部下,至是因龙死,遂降。
设河南、山、陕、川、湖五省总督,以延绥巡抚陈奇瑜兼兵部侍郎为之。初,流贼既自秦入晋,掠河北、畿南,关中患少纾。奇瑜时抚延绥,复分遣文武将吏禽斩贼渠截山虎等百七十七人,它贼多解散,独钻天哨、开山斧据永宁关。关在镇城东,前阻山,下临黄河,贼负固数年不下。奇谕谓是不可以力取,乃阴简锐士,阳言“总制檄发兵,令贺人龙将之而西,身为后劲,宜抵延川”,俄策马东,曰:“视吾马首所向。”潜师疾走入山。贼不虞大兵至,惊溃。焚其巢,斩首千六百有奇,二贼俱馘。分兵占斩贼首一座城等,获首级五百五十,延水群盗尽平,奇瑜威名著关、陕。
至是贼南渡河,踏湖广,窥四川。延议“诸镇抚事权不一,宜设大臣统之”,多推荐洪承畴。以承畴方督三边不可易,乃命奇瑜总督五省军务,专办流贼。
庚寅,总兵官张应昌渡河,败贼于灵宝。
壬辰,贼自勋阳渡汉,薄谷城。癸巳,犯襄阳,又分犯紫阳、平利。渑池教谕罗世济子得鸿,练兵守平利,杀贼颇多,城陷,妻子俱死。【考异】《殉难录》所载与《三编》同,且书渑池教谕罗世济之子,尤为明晰,今据书之。贼遂拥众南入四川,乙卯,陷房县,知县贡从贵死之。又陷保康,知县方国儒、竹溪训导王绍正死之。《三编·质实》:“国儒率乡兵出御,力不支,城陷,被执,骂贼,中七刀死。”
先是诸将追贼于河南,自张应昌外,汤九州、李卑败之嵩县、内乡,及入湖广,卑又败之光化。贼闻官军至,辄以老弱委之,而精锐多前走,故诸将动称捷报功,贼势弥炽,连陷郧阳诸展邑,遂入蜀。
二月,壬戌,贼陷兴山,杀知县刘定国,纵掠归州、巴东、夷陵。归,巴万山稠叠,管薄密绵,贼入其中,首尾排迮。荆州推官刘振缨提施兵入援,斩获颇多,会施兵缘援荆东下,舍之勿追。
壬申,贼入瞿塘,戊寅,遂攻夔州。夔关天险,而城中仓猝无备,通判、椎官悉遁。同知何承光摄府事,率吏民固守,力竭,城陷,承光整衣冠危坐,贼入,杀之,投尸于江,遂陷夔州。连陷大宁,知县高日临乞援不应,率民兵捍贼北门,兵败,被执,大骂不屈,贼碎其体焚之。训导高锡、巡检陈国俊皆被杀,国俊之妻及锡妻女皆殉焉。又陷巫山、通江,巡检郭缵化、指挥王永年战没于阵。
自贼起陕西,转犯山西、畿辅、河南、北及湖广、四川,陷州县以数十计,未有破大郡者。至是夔郡失守,远近震动。
贼所过辄残破,惟梁山以里居中书涂原,集乡兵伏密箐间,用竹畚囊石乘高击之,傅毒弩矢,血濡缕辄毙,贼多死者,乃退去。
会秦良玉自石砫赴援,川北副将张令复以兵扼诸要害,贼不敢进。乃析其党为二:一走还楚;一自通江走广元冲、百丈关,杀守备郭震辰,指挥田实,由七盘、阳平关入秦,抵巩昌。总督洪承畴御之秦州,贼遂越两当,袭破凤县。主簿言永祚将谢事归,会贼至,知县弃城遁,永祚曰:“吾虽小吏,尝食禄于朝,敢以谢事推诿乎!”城破,北向再拜,与子士枢、士模皆死之。训导李芝蔚,乡官魏炳同时遇害。【考异】以上贼犯地方及诸死事之文武悉据《三编》书之,盖参《明史》陈奇瑜、张翌昌、汤九州、李卑及忠义传、流贼传,而证之《绥寇纪略》及《殉节录》悉合。惟郭震辰战死于百丈关,《史稿》误入之六年三月下,今据《三编》及《殉节录》改入是年。
振登莱被寇者,并蠲积逋。
甲申,耕耤田。
乙酉,流贼自商、雒复入汉南。
时贼之人秦者,又析其党为二:一由凤县奔宝鸡、汧阳;一向汉中,取间道犯城固、洋县,东下石泉。汉阴乡官杨呈秀官顺庆知府罢归,佐有司守御,力战被执,大骂,贼怒,磔之。其弟呈芳单骑入贼营,斩贼数十,创重死。贼寻会于汉中以窥商、雒,商州防守阎调化剿贼于雒,不克,被执,不屈死。于是张献忠亦自应山西奔商、雒,以十三营流入汉南。
三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甲辰,赐刘理顺等进士及第,出身有差。
乙巳,流贼自蜀还楚,总兵张应昌击之五岭山,败绩。应昌身中一矢退还,贼遂入楚。
庚戌,副将杨世恩追败入楚之贼于石河口。
山西自去年八月不雨至于是月,赤地数千里,民大饥,人相食。陕西亦旱。
夏,四月,丙辰,逮郧阳抚治蒋允仪下狱,郧西陷故也。以大名副使卢象升代之。
癸酉,张山西、陕西饥,给事中吴甘来请之也。
甘来请发粟以振,因言:“山西总兵张应昌等多杀良民冒功,中州诸郡,畏官兵甚于贼。陛下生之而不能,武臣杀之而不顾,比实痛之!”又言:“赏罚者,将将大机权也。陛下加意边陲,赏无延格。乃闽海献捷,黔、蜀争功,待勘累年。急则用其死绥,缓则束以文法。况封疆之罚,武与文二,内与外二,士卒与将帅二。受命建牙,或逮或逐,而跋扈将帅,罪状已暴,止于戴罪。偏裨不能令士卒,将帅不能令偏裨,督抚不能令将帅,将听贼自来自去,谁为陛下翦凶逆者!”
疏入,上为发帑振饥。而军政无章如故。
是月,贼自湖广走卢氏、灵宝。
时贼复分其党为三:一犯均州、往河南;一犯郧阳,往浙川;一渡河,犯商南。
五月,丙申,洪承畴遣副将贺人龙等逐贼于蓝田,败之。
是月,上因旱求言。给事中黄绍杰疏论温体仁。
略曰:“汉世灾异策免三公,宰执亦因罪以求罢。今者久旱,陛下修明政治,纳谠言,可谓应天以实矣,而雨泽不降,何哉?天有所甚怒而不解也。次辅温体仁者,秉政数载,上干天和,无岁不旱暵,无日不风霾,无处不盗贼,无人不愁怨。秉政既久,窥瞷益工,中外趋承益巧。一人当用,则正:‘体仁意未遽尔’也;一事当行,则曰‘体仁闻恐不乐’也;覆一疏,建一议,又曰‘虑体仁有他属’;不然,则体仁忌讳,无樱其凶锋也。凡此召变之尤,愿陛下罢体仁以回天意,体仁罢而甘霖不降,杀臣以正欺君之罪。”上方眷体仁,贬绍杰一秩。
体仁疏辨,且讦其别有指授,绍杰言:“廷臣言事,指及乘舆,犹荷优容;一字涉体仁,必遭贬黜。谁不自爱,为人指授也!”因列其罪状,且曰:“臣所仰祝圣明洞烛体仁奸欺者,其说则有两端:下惟朋党一语,可以箝言官之口,挑善类之祸;上惟票拟一语,可以激圣明之怒,盖愤误之愆。”
体仁犹辨,且以朋党为言;绍杰遂言:“体仁受铜商王诚金体,体仁长子受巡抚沈伈及西淮巡盐高钦顺等金,皆万计;体仁用门干王治,东南之利皆其转输;体仁私邸两被盗,失黄金宝玉无算,匿不敢言。”上怒,调绍杰上林苑署丞,迁行人司副。
六月,辛未,总督陈奇瑜与郧阳抚治卢象升会师于上津,剿湖广贼。
甲戌,河决沛县。
是月,陈奇瑜巢贼,驻均州,檄陕西巡抚练国事驻商南,遏其西北;河南巡抚元默驻卢氏,遏其东北;湖广巡抚唐晖驻南漳,遏其东南。奇瑜偕卢象升由竹溪至平利之乌林关,冒雨十数战,斩首一千七百五十余级。总兵官邓玘及别将杨麟、杨世恩、周任风、杨正芳等分道击贼于乜家沟、石泉坝、康家坪等处,凡斩首数千。副将刘迁等搜竹溪、平利之贼。先后斩贼三千有奇,禽其魁十余人。
是时楚中贼且尽,而贼之窜悉入汉南,汉南之在秦也,东至于洵阳、白河、平利,又东至于兴安、石泉、汉阴;西至于酉乡、洋县、汉中府,又西至于沔县、宁羌、略阳;其地皆与楚、蜀为界。各省大兵尽在楚、蜀,遂逼贼入汉南。秦督洪承畴谓“今数股之贼毕会于汉、兴,而旁突于商、雒,秦事大可忧。”
会承畴以甘肃边警赴援,而奇瑜见楚贼既尽,亟引兵而西,谓贼不足平,遣游击府通防汉中以护藩封;参将贺人龙、刘迁、夏镐扼略阳、沔县,防贼西遁;副将杨正芳、余世任扼褒城,防贼北遁;自督副将杨化麟、柳国镇等驻洋县,防贼东遁;又檄练国事、卢象升、元默各守要害,截贼奔逸。贼见官军四集,大惧,悉遁入兴安之车箱峡,官军四面围之。【考异】据《绥寇纪略》,乌林关之战在六月十二日,乜家沟之战在六月二十日,石泉霸之战在二十八日,康家坪之战在三十日。凡此皆剿楚贼也。汉南之贼惧剿,遁入兴安车箱峡,当在是时,而请降则七月间事,以后始有出栈道西犯麟游等七州县事。而《史稿》则书汉南降贼出栈道于五月,又误书艾万年、柳国镇等战没于六月。不知万年等之没乃在八年六月,若七年则万年在山西,方遘疾告归,而国镇是时方从陈奇瑜讨楚、蜀贼,《史稿》误人,相差一年。盖庄烈无实录,《史稿》所记月日干支,多据野史,不复考证前后。惟后修《明史》,参之《列传》,悉行改正。如车箱之困书于是夏,则据传中“围困两月”语,安得五月便出栈道耶!《三编》类记于六月目中,与《明史·本纪》合,今分书之。
秋,七月,壬辰,大清兵入上方堡,至宣府。
是时大清兵征察罕,还师,见宣府边城多颓坏,乃兴问罪之师。
初,宣府巡抚沈伈遣使通款于大清,刑白马定盟,廷议责其专擅,罢之。于是辽东诸将严备边,扰及大清属部,戕害二十余人,张家口守臣多匿逋逃,大清责其负约。至是分四路进兵,自宣府趋应州,略大同,下得胜堡,参将李全死之。
乙未,诏总兵官陈洪范守居庸,巡抚保定丁魁楚等守紫荆、雁门。
辛丑,京师戒严。
庚戌,大清兵攻保安,知州阎生斗集吏民拒守,城陷被执,死之。守备徐国泰,判官李师圣,吏目王本立,训导张文魁,生员姚时中、张师载俱同时死。而国泰妻薛氏、妾王氏,阖门十三人皆殉焉。
是时,沿边城堡多失守。大清兵寻入灵邱,知县蒋秉采募兵坚守,力屈,众溃,投缳而死,合门殉之。守备于世奇,把总陈彦武、马如豸,典史张标,教谕路登甫并战没,又守备张修身、常汝忠亦先后殉之。远近震慑。
是月,汉南贼出车箱峡。
先是贼困峡中凡两月,诸渠魁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咸在焉。【考异】据《明史·李自成传》,“车箱之困,张献忠奔商、雒”,而《陈奇瑜传》则云“诸贼渠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咸在焉。”证之《本纪》,献忠奔商、雒在二月乙酉陈奇瑜会剿之前,且奇瑜《抚贼原奏》内有“八大王部万三千余人”,八大王即献忠也。故后修《三编》亦据《奇瑜传》改正《原编》,今据书之。峡四面巉立,中亘四十里,贼误入其中。山上居民下石击,或投以炬火,且累石塞其口。贼飞走俱绝,乏食,又大雨连旬,弓矢尽脱,马乏刍,死者过半。自成窘甚,其党顾君恩为之谋曰:“吾辈万里远掠妇女辎重,何不用之以佴群帅,可文降面狡焉以逞也。”自成善之。乃以重宝赂奇瑜左右及诸将帅乞降。奇瑜意轻贼,有骄色,遽许之,悉籍其党数万姓名,劳遣归农。每百人以一安抚官护之,檄所过州县具糗粮传送,令诸将无邀击以挠抚事。贼既出栈道,即大噪叛,杀安抚五十余人。于是势复大炽。
八月,戊辰,诏总兵尤世威、吴襄等援辽,而以宣大总督张宗衡节制各镇援兵。总兵曹文诏偕宗衡先驻怀仁固守。
是月,贼既轶出车箱峡,大掠所过州县,张应昌自清水追之,败绩。贼遂连陷麟游、永寿等七州县,麟游知县董时和死之。邑生员赵应璧奉母避贼,贼至,母投崖死,应璧从之。
时贼之屯汉兴者,亦自略阳来会,关中大震。
贼初叛,潜猝至凤翔,诱开城,守者知其诈,绐以缒城上,杀其先登者三十六人,余噪而去。其犯宝鸡者,亦为知县李嘉彦所挫。
而奇瑜以其挠抚局,劾嘉彦及凤翔乡官孙鹏等,上怒,逮嘉彦、鹏及士民五十三人。及贼势日盛,奇瑜悔失计,乃委罪巡抚练国事。
国事上言:“汉南贼尽入栈道,奇瑜檄止兵。臣未知所抚实数,及见奇瑜疏,‘八大王部万三千余人,蝎子块部万五百余人,张妙手部九千一百余人,八大王又一部八千三百余人’,臣不觉仰天长叹!夫一月抚强寇四万余,尽从栈道入内地,食饮何自出?安得无剽掠!且官军防护,一大帅止将三千人,而一贼魁反拥万余众,安能受纪律耶!贼皆藉口归籍,然延安州县骤增四万余人,安集何所?合诸征剿兵不满二万,而降贼逾四万,岂内地兵力所能支!宜其连陷名城而不可救也。若咎臣不堵剿,则先有止兵檄矣;若云贼已受抚因误杀所致,然则未误杀之先,何为破麟游、永寿?为今之计,惟急调大军致讨。若仍以愿回原籍,禁兵勿剿,三秦之祸,未知所终极矣。”疏入,事已不可为,遂逮国事下狱。
吏部尚书李长庚罢。长庚不植党援,与温体仁不甚合。至是以推郎中王茂学为真定知府,上不允,复推为顺德知府,上怒,责以欺蒙;并追咎冠带监生授职事,责令回奏,奏上,斥为民。时左都御史张延登亦免。体仁欲援逆案以攻东林。会吏都缺,阴使张捷举逆案吕纯如以尝上,言者大哗,上亦甚恶之。捷气沮,体仁遂不敢言。乃荐谢升、唐世济,遂擢升为吏部尚书,世济左都御史。
闰月,甲申,贼陷隆德。
先是洪承畴闻秦警,自甘镇还。贼之西犯者,陷澄城,围郃阳,会承畴兵至,解围去,转掠平凉、邠州。进攻隆德,破其城,杀知县费彦芳。乡官松江通判杨泰初与子生员善俱赴井死。生员杨泰连为贼执,骂不绝口,断舌死。贼遂薄静海州,固原参政陆梦龙率游击贺奇勋、都司石崇德御之。贼初不满千,已而大炽。梦龙所将止三百余人,贼围之数重,矢石如雨,突围不得出。二将抱梦龙泣,梦龙挥之曰:“何作此妇孺态!”大呼奋击,手馘数人,与二将俱战死。梦龙即治梃击案中人也。【考异】隆德之陷,《明史·本纪》及梦龙本传皆书之闰八月,诸书以为八月者,脱“闰”字。两《史稿》误入之六年八月戊子,相差一年,盖误据《明史》、《纪事本末》也。是年新历闰六月,《明史》据《大统历》书之。
丁亥,大清兵克万全左卫。【考异】据《明史稿》:“闰月乙酉,攻万全左卫,丁亥破之,守备常如松、指挥杜诗、秦之英战没。”按此三人,《三编》及《殉节录》皆不载,未知何据。附识于此。
时曹文诏等皆不敢战,代王母杨太妃,命总督张宗衡等通款于大清,庚寅,班师出塞。于是宗衡、文诏及巡抚胡沾恩、总兵张全昌等并论罪遣戍。
山西巡抚吴甡请留文诏、全昌剿晋贼自赎,报可。兵部议令文诏驰剿河南贼,甡复抗疏争,请先平晋贼,后入豫,上不许。而文诏感甡知,竟取道太原,为甡所留。
时山西降贼王刚、王之臣、通天柱等,已为前抚戴君恩所斩,独贺宗汉、刘浩然、王加计,【考异】《明史·文诏传》作“高加计”,今据《三编》。犹拥众自恣,剽掠城邑,垣曲典史秦宗恩,黎城布衣李养裕先后以督乡勇捍贼死。甡阳为诏抚,密令参将猛如虎、虎大威、刘光祚等图之。于是山西盗悉平。
壬寅,李自成围参将贺人龙于陇州。
时自成率众围陇州。人龙驰兵赴援,贼环攻之。自成以人龙同里闬,遣其将高杰遗书令叛,人龙不报。围守两月,洪承畴遣总兵左光先救至,围始解。
九月,庚申,盔甲厂灾。
甲戌,以贼悉聚陕西,诏河南兵入潼、华,湖广兵入商、雒,四川兵由兴、汉,山西兵出蒲州,韩城共讨贼。
冬,十月,庚戌,湖广兵覆于雒南,副总兵杨正芳及部将张上达死之。
是月,工部尚书周士朴罢。
时中官张彝宪监户、工二部出纳,士朴耻之,数与龃龉。彝宪谮于上,士朴疏对,辞直,上无以难。至是以遂平公主茔价引例不合,为驸马都尉齐赞元所劾,遂削籍。逾月,以刘遵宪代之。
十一月,庚辰,逮陈奇瑜下狱。
奇瑜以车箱纵贼,给事中顾国宝、御史傅永淳交章劾其受贼贿,诏锦衣官逮讯,而以洪承畴代之。
时贼已蔓延不可扑灭,首辅温体仁谓山西巡抚吴甡曰:“流贼癣疥疾,不足忧也。”
奇瑜罪当死,以体仁庇之,未几,仅谪戍边。
十二月,贼自陕西出,犯河南。先是贼十余万往来关中,连营辄百余里。别贼万余屯雒南、阌乡,蹂躏郡邑数十。
诸将先后以死事著者,总兵股体信,没于阵。游击丁孔应被执,不屈死。指挥李学牧陷贼中,与王风木等谋举义,事泄,北面再拜受刃死。守备史大勋,率兵逐贼被执,为所杀。昌平镇将凌元机、胡良翰隶汤九州部下,贼屯阌乡,九州遣二人搜山,败没。花马池营千总蔡应昌,血战死。
其以长吏殉城死者,甘泉知县蒲来举,求救于守备孙守法,不应,城破,手刃数贼,死之。崇信知县庞瑜,知贼必至,而县中止贫户百余,乃率士民筑土城以守,流涕誓死。会天大雨,土城尽圮,贼大至,瑜遣家人赍印送上官,端坐堂上,贼悴令跪,瑜骂曰:“贼奴!敢辱官长!”贼拔刀胁之,骂益厉;执至野外,剖心裂腹而死。山阳知县董三谟与父嗣成、弟三元俱殉难,妻李氏亦携子女偕死。泾州知州娄琇,城陷死。麟游再陷,知县吕鸣世初至,贼不忍加害,绝食六日死。
一时士民仗义者,泾阳布衣王祚以捍贼死,耀州生员宋绪汤以詈贼死。
方贼之出栈道也,闻洪承畴将合诸路兵进剿,贼渠高迎祥、李自成等遂窜入终南。会承畴赴甘肃,贼又出终南,分陷关、陇。比承畴还,引兵而东,贼乃悉众东奔,遂陷陈州、灵宝,集宛、洛间,河南复震。贼每营数万兵,更番进,皆因粮宿饱;官军寡备,馈饷或不继。贼介马驰一日夜数百里;官军步多骑少,行数十里辄疲乏;以故多畏贼。
时左良玉扼新安、渑池,陈治邦驻汝州,陈允福扼南阳,皆坐甲自保。
良玉前在怀庆,与督抚议不合,因是生心缓追,又多收降寇以自重,督抚檄调,不时应命,渐有跋扈端,实无意杀贼。
而贼闻良玉且至,移壁梅山、溱水间,其别部扫地王等复趋江北,攻英山,陷之,又焚霍山。《三编·质实》据《湖广通志》,有知府简而可者,亦于是年殉节死,其地方月日无考。附识之。并见《殉节录》
是冬,无雪。
是岁,京师饥,御史龚廷献绘《饥民图》上之。
八年
春,正月,乙卯,梅山、溱水之贼陷上蔡。丁巳,屠汜水,陷荥阳。戊午,陷固始。
己未,诏总督洪承畴出潼关讨河南贼,与山东巡抚朱大典协剿。
贼闻承畴将出关,大会群贼于荥阳。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高迎祥、张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议敌官军未决。李自成进曰:“匹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定所向,利钝听之天。”皆曰:“善!”乃议“革里眼、左金王当川、湖兵,混天王、混十万当陕兵,过天星扼河上,缀河南兵,迎祥、献忠及自成略东方,老回回、九条龙往来策应。陕兵锐,益以射塌天、改世王。所破城邑,子女玉帛惟均。”众皆如约。
始,迎祥与献忠并起比肩,自成乃迎祥支党,不敢与献忠偶,及是遂相颉颃,与俱东掠。
辛酉,贼自固始抵霍邱,陷其城,县丞张有俊死之。时霍邱知县弃城遁,教谕倪可大督民壮拒战,以奇策斩贼首数百,分守城北。贼以炮攻陷南门,被执,啮指血喷贼,贼怒,被磔死。妻女皆自缢,仆倪表亦殉焉。训导何炳若,乡官戴廷对、田既庭,举人王毓贞、张灿恒皆城陷死之。
是日,张献忠攻颍州,知州尹梦鳌,通判赵土宽方谒上官于凤阳,骤闻贼至,立驰还;贼已抵城下,率民壮固守。城北有高楼,可瞰城中,诸生刘廷傅请先据之,梦鳌以为然。而廷傅所统皆市人,不可用。贼攻楼且凿城,颓数丈,城上人皆走,不可止。梦鳌持大刀独当城坏处,杀贼十余人,身被数刃。贼众毕登,遂投城下乌龙潭,弟侄七人皆从死。城既陷,士宽率众巷战,力竭,亦赴水死。妻李氏携三女登楼自焚,仆王丹亦骂贼死。
颍州卫在州治西北隅,贼分攻卫城。指挥李从师、王廷俊,千户孙升、田三震,百户罗元庆、田得民、王之麟,前所百户汪檀,俱乘城战死。
廷傅及卫经历胡士定并以骂贼死,廷傅为故布政使九光从子。九光子廷石分守西城,中贼刃未殊,口授友人方略,令缮书上当事,旋卒。致仕尚书张鹤鸣,与其弟故云南参政鹤腾被贼执,倒悬鹤鸣于树,皆骂不绝口死,鹤鸣子大同阖门皆遇害。中书舍人田之颍,光禄寺署正李生白,署丞李元白,黄岩知县刘道远,会宁知县杨南,同殉城死。其它官绅士庶死难者共一百三人,城中妇人殉节者二十七人,烈女八人,一时忠烈称独盛。城破后,亦无一人向贼乞怜者,贼怒,遂屠之。
颖、霍既陷,贼攻寿州,故御史方震孺率乡兵城守,不克,遂焚正阳关而去。《三编·质实》:“死难之官绅士庶,名见史乘者,为夔州府训导丁嘉遇、候选经历汪邦弼、举人白精忠、郭三杰、贡生李茂丛、杨得坤、宁俭、生员韩光祖、檀之槐、李维纪、王致志、张维黄、刘大济、田大生、闻于阶、弟于邦、王国泰、亓凤翔、卞文斗、王乾亨、丁嘉运、刘栻、姚克智、丁崇先、郭之英、姚同寅、尚日暄、陈纯、李孕生、王致和、申华、郭之豪、田之萃、郭玮、马负图、钱人玮、卢元贞、马寀国、马柱国、韩中佐、杨于世、王启昌、邢元锡、熊协梦、王维新、李汝珽、卢传世、喻天叙、杨士贞、郭之产、郭獬、贺嘉贞、闻慎言、监生王文焕、田之蔚、田之茂、田之尹、武举高日跻、李承训、医官张济民、礼生孔道隆、儒士田之蕙、于振先、布衣鹿劲、亓中元、严克长、王尚廉、亓旋、祁标、王公坊、张肃范、王之斡、赵谦、祁瀛、潘守仁、汪茂椿、张思明、黄国、王九成、王印、王聘汝、陈继信,并入祠。韩光祖母李氏,妻武氏偕一妹二女赴并死。妾李氏方有娠,被剖腹死。次子定策,孙日曦皆骂贼死。檀之槐护母柩不去,被磔死。李维纪妻赵氏及子女十八人投井死。王致志妻唐氏同殉节。”
丙寅,贼陷凤阳,焚皇陵楼殿。
先是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惧贼南下,请防护凤阳陵寝,不报。给事中孙晋亦以为忧,言于兵部尚书张凤翼,凤翼曰:“贼起西北,不食稻米,贼马不饲江南草。公南人,何忧!”遂不设备。贼渐逼江北,凤翼乃请敕漕运都御史杨一鹏移填凤阳,温体仁格其议,凤翼亦不能再请。事益急,给事中许誉卿请速调五千人守凤阳,而贼已自寿州分部来犯。
凤阳故无城,留守朱国相率指挥袁瑞徵、吕承荫、郭希圣、张鹏翼、周时望、李郁、岳光祚、千户陈宏祖、陈其忠、金龙化等以兵三千逆战上窯,颇有斩获。顷之,贼数万至,矢集如猥。官军败,国相自刎死,余皆阵没;一鹏在淮安,远不及救。贼遂燔皇陵,大肆杀掠。千户陈永龄、百户盛可学死之。贼犯卫城,卫经历胡尚彩独击却之,贼复至,被执不屈,与府照磨萧懋烈等凡死者四十余人。推官万文英方卧病,贼索之。子元亨,年十六,泣语父曰:“儿不得复事亲矣。”出门呼曰:“若索官何为!我即官也。”贼絷之,极口大骂,断胫死。文英获免。【考异】《史稿》、《辑览》皆载凤阳之陷,知府颜容暄,推官万文英死之。容喧之死,《纪事本末》言其“囚服匿狱中,贼纵囚获之,杖于堂下,杀之。”据此,则容喧之不入死事,《三编》删之宜也。若文英之死,据《三编·质实》言其子冒官代死,文英得免,似文芙亦未死,而死者乃其子万元亨也。今据《三编》书之,附识其异于此。又按《北略》已言文英遇害在前,何以又云获免?或免后复死也。此亦一说。举人蒋思宸投缳死,布衣陈自修绕父柩哀鸣死。凡死者又六十余人。
城既陷,公私邸合被焚者二万余间,光烛百里。贼渠张帜自称“古元真龙皇帝”,合乐大饮,张献忠、李自成皆在焉。恣掠三日。
壬申,徐州援兵至凤阳,张、李二贼已分道走。
先是自成饮于皇陵,从献忠求小阉善鼓吹者,献忠不予,自成怒,偕高迎祥西趋归德,谋复入关。
献忠独东攻庐州,州民乘墉捍贼,有张四哲者,偕弟四美、四奇奋力迎战,败没。州城坚,贼百计攻之不克。去,攻舒城,知县章可试塞三门,开西门诱贼入,陷于坑,奔溃死者千人,贼乃去。
甲戌,改巢县,知县严觉阖门死之。
戊寅,围庐江,士民具财帛求免,贼伪许之,俄袭陷其城。维时官吏皆避贼走匿,里居故山西参政卢谦,服命服坐中门。贼至,欲屈之,骂曰:“吾朝廷宪臣,肯为贼屈邪!鼠辈灭在即,安敢无礼!”贼怒,杀之,投尸于池,池水尽赤。举人张受、毕伊周皆先后殉焉。
己卯,贼攻无为州,知州张化枢死之。
是月,礼部尚书李康先罢。逾月,以黄士俊代之。
二月,壬午,张献忠陷潜山,知县赵士彦死之。连陷太湖、宿松,皆屠其城。太湖知县金应元据城东大濠,奸人导贼渡濠,为所执,听未殊,自经死。守备赵荫被执不屈死。赵继春与贼战于洪家岭以无援死。训导扈永宁亦死之。宿松生员刘之暄请代父死,贼释其父。生员万民望请代母死,贼释其母。生员袁师皋见贼欲杀其母,力与相持,受数刃死。生员柴维焕与三子同遇害。布衣陈昌言、夏时行、石思行皆先后殉。
贼所过太和、霍山、六安、亳州悉被残破。
太和则生员秦培笃与妻王氏偕死。生员秦思允被执,挟之攻城,呼告城上曰:“贼以牛皮冒车避矢石,所惧独火耳。”贼杀之。城上人投薪焚贼车,城遂获全。
霍山则教谕龚元祥、训导姚允恭以知县先遁,督民兵固守,力屈,元祥与其子炳衡俱被杀,允恭亦死之。
六安则生员梅国秀、亳州则布衣李心惟、李犹龙皆以守亲柩遇害。如龙为犹龙从弟,贼执其母,奋力击之,为所杀。心惟子果亦从死。
乙酉,张献忠、罗汝才别部分陷罗田,知县梁志仁死之。志仁,保定侯梁铭之裔也。罗田界湖广、江北之交,志仁日久儆备,罗汝才以其长者,不忍加兵。有狱因江犹龙思脱死,遣人导汝才别校来攻。志仁持长矛巷战,杀六贼,力屈被絷,骂贱,支解死,妻唐氏亦被害。教谕吴凤来、训导卢大受、典史单思仁皆死之。汝才在英山闻之,驰至,为斩其别校。
时罗田之贼复分陷徐州及虞城、商邱、汝宁、真阳、新蔡。徐州则知州陈桂栋,虞城则生员宋鼎延,商邱则举人贾遂、李明开、武举史懋明,汝宁则江陵生员刘楷,真阳则知县王信,新蔡则知县黄信皆死之。而王信之死,以骂贼断头剖腹,为尤惨云。【考异】是月,张献忠东攻庐州,不克,遂连陷潜山、太湖、宿松等县。故攻罗田者,皆以为献忠之别部。而据《三编·质实》所载,则罗汝才之别部也。按是时汝才在英山,献忠在潜山、太湖一带,皆与罗田近,贼流掠无定向,今两书之。新蔡知县王信,《三编》不入正文,但云“真阳知县王信死之”,而于《质实》中附注云,“时又有一王信,官新蔡知县,亦于是年殉节。”然《史稿》书“新蔡知县黄信”。今据书之,俟考。又宿松之陷,《北略》载指挥包文达,义士石电以援宿松战没,并详记其死事之烈,而《三编》入之十年。附识于此。
甲午,以皇陵失事,逮总督漕运、尚书杨一鹏下狱。
先是上闻皇陵之变,素服避殿,祭告郊社,哭于二祖列宗之庙,遣驸马都尉王昺,太康伯张国纪行祭慰礼。侍郎朱大典巡抚凤阳,修复陵寝。逮一鹏并巡按御史吴振缨,一鹏论死,振缨遣戍。
丁酉,总兵邓玘败贼于罗山。
初,贼大入河南,命玘援剿。至是贼陷凤阳,命玘自黄州速援安庆,及桐城被围,玘竟不至。罗山之贼,乃败贼也。于是御史钱守廉劾“玘杀良冒功”,命总督洪承畴核实以闻。
是月,贼既蹂躏江北,复流扰于蕲、黄、汝宁、归德之间,围桐城者数月。
应天巡抚张国维率副将许自强东西奔击,解桐城围。遣守备朱士允趋潜山,把总张其威趋太湖,士允战没。自强遇贼宿松,杀伤相当。安庆山民桀石以投贼,贼多死,乃趋英、霍,走麻城以去。
流贼之犯凤阳也,给事中许誉卿痛愤,直发本兵张凤冀固位失事及首辅温体仁玩寇速祸罪。
略言:“贼在秦、晋时,早设总督遏其渡河,祸止西北一隅耳,乃侍郎彭汝楠避不肯行;及贼入楚、豫,人言交攻;然后不得已而议设之;侍郎汪庆百又避不行,乃推极边之陈奇瑜,鞭长奠及,酿成今日之祸,非枢臣之固位失事乎!流寇发难已久,枢臣因东南震邻,始有淮抚操江移镇之疏,识者已恨其晚。及阁臣拟旨,则曰不必移镇。臣观各地稍有兵力,贼即不敢轻犯。凤阳何地?使巡抚早移,岂有今日!今抚臣以不必移镇为词,枢臣以曾请移镇藉口,则辅臣欲辞玩寇之罪,其可得哉!”
上以誉卿苛论妄言,切责之。
三月,辛亥朔,督师洪承畴次汝宁。
先是上闻风陵之变,晋承畴兵部尚书,赐上方剑,令集诸路兵驻楚、豫适中之地。至是承畴至汝宁,分遣诸将,随贼所在邀击,于是贺人龙往凤阳邓玘往麻、黄,左良玉往南阳。时曹又诏、张应昌自晋中来,未至,客有谓督师者曰:“公中权无帅,即缓急云何?”承畴曰:“吾以俟文诏至也。”
贼见大军至,复折而入秦。
癸丑,张献忠陷麻城。
壬戌,豫、楚贼陷宁羌州。
时麻、黄之贼走枣及襄,复由郧阳故道入秦。而贼之陷宁羌者,由沔县、略阳转入临、巩。于是秦贼复炽。
丁卯,督师次信阳,曹文诏至军,令击贼于随州。
戊寅,总兵官曹文诏冒雨逐贼于随州,斩首三百八十级。【考异】《明史·本纪》书文诏败贼随州于二月,证之《文诏传》,“文诏以三月会洪承畴于信阳,承畴大喜,即令击贼于随州。”又据《绥寇纪略》,承畴抵信阳在三月十七日,随州击贼在三月二十八日。是月辛亥朔,十七日丁卯,二十八日戊寅。《明史》月日干支,大都与《纪略》合。纪中有二月,无三月。疑“是月”二字即“三月”二字之误。
夏,四月,丁亥,游击郑芝龙合广东兵占海盗刘香于田尾远洋。参政洪云蒸陷贼中,逾二年。至是香胁云蒸止兵,云蒸大呼曰:“我矢死报国,急击勿失!”遂遇害。香势蹙,自焚溺死。被执之康承祖等脱还。贼党千余人诣浙江归款,海盗尽平。
辛卯,洪承畴会师于汝州。
是时张献忠由麻城入陕,与高迎祥、李自成复合。承畴侦贼尽入关中,议还顾根本,乃大会诸将,定分地击贼,命邓玘、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驻樊城,防汉江;左良玉、汤九州控吴村瓦屋;《绥寇纪略》:“内乡、浙水之要道也。”尤世威、陈永福、徐来朝分驻永宁、卢氏山中,以扼雒南、朱阳之险;承畴亲统大军,俟文诏随州至,偕入关进剿。
乙巳,川兵变于樊城。
总兵邓玘遇其下寡恩,多克饷。至是奉调赴樊城,标将王允成家丁鼓噪,杀其二仆。玘惧,登楼越墙,误堕火巷,被焚死。
玘由小校,大小数百战,所向多捷,以久戍觖望,恣其下淫掠;辅臣王应熊以乡里庇之,玘益无所惮。其死也,人以为佚罚云。
是时徐来朝不肯入山,兵亦哗于卢氏。
丙午,洪承畴西还,驻师于灵宝,曹文诏自南阳亦至焉。
先是承畴闻樊城之变,急檄副将秦翼明代统玘军,以奏限六月平贼,期且迫,遂率贺人龙、张全昌等西行,约文诏会商州。比次灵宝,文诏至,承畴以贼党屯商、雒,闻官兵大集必先走汉中,而大军由潼关入反在贼后;乃令文诏由阌乡取山径至雒南、商州直捣贼巢,复从山阳、镇安、洵阳驰入汉中,遏其奔轶,曰:“此行也,道路回远,将军甚劳苦。吾集关中兵以待将军。”拊其背而遣之,文诏跃马去。
五月,甲寅,总兵官曹文诏,参将曹变蛟大败商州之贼。
文诏冒雨至商州,贼去城三十里,营火满山。夜半,率变蛟及守备鼎蛟、都司白广恩等数贼深林中;明日,追至金岭。川贼据险,以千骑逆战,变蛟大呼陷阵,诸军并进,贼败走。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是时督师洪承畴次泾阳,贼闻承畴至奔醴泉、兴平。承畴折而西,夜波谓赴新安,议讨商、雒贼。而商、雒贼老回回等以是日直薄西安,去大军五十里,承畴遣贺人龙遏其南,刘成功、王永祥等遏其北,张全昌亦自咸阳截击,绕出兴平之东,贼以此不敢南渡,尽奔武功、扶风。其夜,贼从扶风之教坊塘渡河走郿。承畴恐其东奔,又渡渭追之。
丙辰,贺人龙、刘成功等大败郿县之贼,追奔三十里,明日,抵盩厓。
乙亥,内阁吴宗达罢。
溢体仁当政,宗达能为之下,在阁六年,交欢无间,至是以衰老乞归。
是月,洪承畴追贼至盩厓、鄠二境上,据鞍顾盼,以鞭指谓诸将曰:“此地南距山,北阻渭,中三十余里,贼出秦入秦之要口,非得专将守之不可。”乃劳飨将士,遣游击王永祥驻潼关,马献图驻蓝田,都司高崇选、李世春驻盩厓,监军道刘三顾节制之。
部署甫定,而前犯西安诸大贼闯王、八大王等围凤翔,过天星、蝎子块等围平凉。报至,承畴自盩厓、郿县渡河,抵岐山,向平凉。是时贼分三道,东往泾州、镇原、宁州,而凤翔之贼西趋泾阳、陇州,官军分道追击,曹文诏自汉中以其兵至。贼大势尽向静宁、秦安、清水、秦州间,众且二十万。承畴以文诏所部合张全昌、张外嘉军止六千,众寡不敌,乃告急于朝,请益兵,而势已不及。
六月,已丑,官军遇贼于乱马川,败绩。前锋中军刘宏烈被执,死之。
壬辰,副总兵艾万年、柳国镇、刘成功、游击王锡命等以三千人击李自成于宁州之襄乐,颇有斩获,俄,贼伏发,被围,万年、国镇死之,失亡千余人。成功、锡命俱重创。
己亥,总兵张全昌,副总兵贺人龙以三千人至清水之张家川,斩贼百六十余级。又明日,追贼失利,都司田应龙、张应春死。【考异】《明史·贺人龙传》但云“田应龙等”,《三编》增入张应龙。今据《绥寇纪略》作“应春”。
贼连胜益骄,欲犯西安、泾阳、三原,洪承畴在邠州,忧之,不知所出。总兵官曹文诏闻艾万年死,拔刀斫地,瞋目大骂曰:“鼠于敢尔!”即诣承畴请行。承畴喜曰:“非将军不足办此贼。顾吾兵已分,无可策应者。将军行,吾将由泾阳赴淳化,以为将军后劲。”
文诏乃以三千人自宁州往。丙午,遇贼于真宁之湫头镇,参将曹变蛟为前锋,直前搏战,斩贼五百余级,乘胜穷追三十里。文诏自率步卒殿后,贼伏数万骑,四起合围,飞矢猬集。贼不知为文诏也,有小卒缚急,大呼曰:“将军救我!”贼中叛卒识之,惎贼曰:“此曹总兵也。”贼喜,围益急。文诏左右跳荡,手击贼数十人,转斗数里,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击平安以下死者二十余人。
贼乘胜转掠,火照西安城中。承畴力遮之泾阳、三原间,贼不得过。文诏忠勇冠时,称良将第一。其死也,贼中交相庆,而纪其事者以为“真宁恨”云。
上闻文诏死,震悼,赐祭葬,世荫,有司建祠祀之。【考异】自正月洪承畸出潼关以下,悉据《明史·本纪》月日。而《绥寇纪略》以日数纪,《明史》易以干支,无不吻合,又参之《列传》,月分悉符。较之《史稿》所载,杂据《纪事本末》、《北略》等书,出入矛盾,乃知后修《明史》考证详核也。今参诸传及《纪略》书之,为得其实云。
吴伟业曰:曹文诏与左良玉并起,文诏一蹶致命,而良玉累败复振,卒至封侯,何欤?良玉拥兵观望,又纵其下大掠以充军资,招徕降众,张形势以成跋扈,要朝廷,滥爵赏,此岂文诏所欲同者耶!
自其隶马世龙麾下为军锋,入秦收王嘉允,歼点灯子;西濠铜川桥一战,手所摧破者数万;花园寺疾驰中伏,濒于死者几矣,不知所为逗遛也。过河数十战,功高赏薄,遭谴湔祓,朝受命,夕办严。追贼于随州、商州,累昼夜不解甲,不知所为怨望也。
生平惟定边有哗兵之变,溃去二百人,抚之即定。部将如冯举、张天禄、贾呈芳、赵国佐等,推腹心,共功名,常称其师行有纪,所过秋毫无犯。
白广恩之降也,文诏令变蛟共游处。广恩见制府,不肯解所佩刀,制府疑,欲杀之。文诏曰:“杀广恩,贼心益危。且广恩才可用,愿以身保之。”其收揽驾驭,岂出良玉下哉!
朝廷不付以重兵,多其赐予,取平贼将军印佩之,顾谓起自徒中,立责后效。制府分兵守险,挈瓶口而壅之,丑徒致疾于我。文诏愤王诛之不加,痛同事之摧败,猛气坌涌,遂以其属驰贼军而死。
夫李广北平,公孙为泣;贾复伤创,光武大惊。国家之于曹将军,非徒不能加之膝也,又从而摧抑之。追促之。身殁之后,下诏褒忠,惓惓于金岭川之一捷。虽复周处坟高,霁云庙食,于国事奚补之有!
曹变蛟收散卒,复家仇,孙策之还领父兵,灌夫之直走吴壁,忠勇慷慨,有叔父之风。文诏有弟曰文耀,同败河曲,阵殒忻州;变蛟,松山不食而死;一门没于王事。君子闻鼓鼙而思将帅,若曹氏者,可弗书乎!
秋,七月,甲戌,以少詹事文震孟、刑部侍郎张至发俱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震孟既归,以五年复召,即家擢右庶子。既至,寻进少詹事,直讲筵。
先是凤阳之变,震孟历陈致乱之源,谓“当事诸臣,不能忧国奉公,一统之朝,强分畛域。”又言“陛下宜行抚绥实政,先收人心以遏寇盗,徐议濬财之源,毋徒竭泽而渔”,语多切中时弊。
至是上将增置阁臣,以翰林不习时务,思用他官参之,召廷臣数十人,各授一疏令票拟。震孟引疾不与,至发所拟独当上意,特命至发与震孟并入阁。至发以县令起家,累擢居政府,盖异数也。
丙子,总兵尤世威败绩于朱阳关。关,即古函谷也。
时贼为洪承畴所遮,将由蓝田走卢氏,世威时奉洪承畴分地,令与参将徐来朝分驻永宁、卢氏山中,以扼洛南、兰草川、朱阳关之险。张献忠欲走卢氏,扼于世威,仍入商、洛山中。来朝所部,初以不肯入山大噪,至是贼至,来朝遁,一军尽没。世威军暴露久,大疫,与贼战失利,败走。
贼遂突入朱阳关,杀裨将徐来臣,分十三营东犯,河南复震。惟高迎祥、李自成仍留陕西。
八月,壬午,李自成陷咸阳,杀知县赵跻昌。又陷永寿,杀知县薄匡宇。
壬辰,诏撤监视总理中官,惟京营及关、宁高起潜如故。
辛丑,命卢象升总理直隶、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
时廷议以贼势益张,洪承畴一人不能兼顾,乃擢象升总理五省,与承畴分辖,承畴督关中兵办西北,象升督关外兵办东南。寻进象升兵部侍郎,加总督山西、陕西,赐尚方剑。
是月,贼入河南,攻中牟。寻抵开封,入其郛。俄遁去,攻长葛、郾城、扶沟,不克。遂攻鄢陵,为故大司马梁廷栋邑里,告急于左良玉,趣兵赴援,败之于彭祖店。
九月,辛亥,总督洪承畴败贼于渭南。
先是高迎祥、李自成在关中,分道出犯,迎祥略武功、扶风以西,自成略富平、三原以东。承畴遣将追自成,小捷。至醴泉,贼将高杰通于自成妻邢氏,惧事泄被害,挟之来降。承畴复身追自成,大战渭南、临潼,自成大败,东走。
曹文诏既没,变蛟收溃卒,复成一军,承畴荐为副总兵,置麾下,至是与高杰破贼关山镇,逐北三十余里。又追高迎祥,与战于凤翔之官亭,败之。又与左光先败迎祥于乾州,迎祥中箭走。
迎祥屡败,东逾华阴,南原绝岭,偕自成出朱阳关,与张献忠合。
壬戌,官军败绩于沈邱。
贼自鄢陵败后将欲趋西安,洪承畴亟檄总兵张全昌、副将曹变蛟先赴渭、华格其前,亲督军尾其后。贼不得西,复奔而南,承畴又命全昌追击至颖州。
蝎子块攻沈邱,全昌与之战,败,遂被执。贼挟全昌攻蕲、黄。全昌因代贼求抚,总督卢象升不许,责全昌丧师辱国,曰:“贼果欲降,可灭其党示信。”贼不听命。久之,全昌脱归。
壬申,王应熊罢。应熊为杨一鹏所取士。初,一鹏奏凤陵失事,应熊在阁,惧上震怒,留其疏未上,及报恢复,同奏之,遂拟旨“令一鹏戴罪”。而上以“皇陵遭毁,非寻常失事”,乃逮一鹏论死。
于是给事中范淑泰等争劾应熊朋比误国,言:“一鹏恢复疏以正月二十七日,核察失事情形疏以正月二十八日。天下有未失事先恢复者哉?应熊改填日月,欺诳之罪难辞。”且劾其他受贿事。上眷应熊厚,不听。应熊亦屡疏辩,谓:“座主门生谊不容薄,不敢辞朋比之名;票拟实臣起草,不敢辞误国之罪。”言官益愤。
给事中何楷屡疏纠之,最后复疏言:“故事,奏章非发钞,外人无由闻;非奉旨,邸报不许钞传。臣疏六月初十日上,十四日始奉明旨,应熊乃于十三日奏辩。旨尚未下,应熊何由知?臣不解者一。旦旨下必由六科钞发。臣疏十四日下,而百户赵光修先送锦衣堂上官,则疏可不由科钞矣,臣不解者二。”
应熊始惧,具疏引罪,诏下其家人及直日中书于狱,狱具,家人戍边,中书贬二秩。应熊乃屡疏乞休去,乘传赐道里费,行人护送。上亦知应熊不协人望,特己所拔擢,不欲以人言去也。
是月,豫贼自嵩、华趋郏、禹,攻密县。知县苗之庭败之,贼解围去。
总兵左良玉蹑贼于郏之神垕山,贼连营数十里,番休更战,良玉收其卒而止。
贼遂入颍州,时江北之贼与之合。庙湾守将朱子凤,领兵五百人,遇贼于怀远之龙冈集,力战,死之。
豫贼自颍州将渡淮,豫抚陈必谦以颍上逼近凤、泗祖陵,遣陈永福出境二百余里,大败之。
贼不得济,遂攻信阳州,官兵败之于北关及中山铺,百户叶正芳力战被执,骂贼死。
贼再攻密县,知县苗之庭再破之城下,贼攻围三昼夜,之庭乘堙杀贼三百余人。会左良玉自郏援之,乃去。
是秋,秦贼破扶风,知县王国训偕主簿夏建忠、典史陈绍南、教谕张宏纲、训导陈繻率生员王守庠、守德等婴城固守。阅两月,外援不至,城陷,国训骂贼,与建忠等俱不屈死。【考异】王国训之死,《绥寇纪略》书之九月,盖是时秦贼尚未出关也。据《明史·忠义传》,扶风之守,阅两月始陷,则是以七月攻,九月陷,故传中书之“是秋”,今从之。
逮总理河道侍郎刘荣嗣下狱。荣嗣方修建文决口,工成,赐银币,至是得罪。
初,荣嗣以骆马湖运道溃淤,创挽河之议。起宿迁至徐州,别凿新河,分黄水注其中以通漕运。计工二百余里,金钱五十万。而其所凿,邳州上下悉黄河故道,浚尺许,其下皆沙,挑掘成河,经宿沙落,河坎复平,如此者数四。迨引黄水入其中,波流迅急,沙随水下,率淤浅不可以舟。及漕舟将至,而骆马湖之溃决适平,舟人皆不愿由新河。荣嗣自往督之,欲绳以军法,有人者辄苦淤浅,弁卒多怨。巡漕御史倪于义劾其欺罔误工,南京给事中曹景参复重劾之。逮问,坐赃,父子皆瘐死。郎中胡琏分工独多,亦坐死。其后骆马湖复溃,舟行新河,无不思荣嗣功者。
当是时,河患日棘,而上又重法惩下,李若星以修浚不力罢官,朱光祚以建义苏嘴决口逮系。六年之中,河臣三易,给事中王家彦尝切言之。光祚亦竟瘐死。
冬,十月,庚辰,上以流贼久不灭,下诏罪己。且谕曰:“今调勍兵,留新饷,拯救元元,在此一举。惟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廑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饮水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披坚执锐,朕不忍独衣文绣。自是月初三日始,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非典礼惟以青衣从事,誓与我行间文武吏士甘苦共之。廷臣其各修愆淬厉,以回天心而救民命。”
丙戌,户部尚书侯恂请严催新旧逋赋,从之。
初,凤陵之变,侍读倪元璐言:“盗贼震及祖陵,陛下下罪己之诏,布告天下,然此非徒空言也。今民最苦无若催科,请自崇祯七年以前一应逋负,悉与蠲除,断自八年督征。有司考成,亦少宽之。东南杂解,扰累无纪,如绢布丝棉颜料漆油之类,悉可改从折色。此二者,于下诚益,于上无损,民之脱此,犹汤火也。至发弊而远追数十年之事,纠章一上,蔓延不休;扳赃而旁及数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号四彻;谁有以民间此苦告之陛下者乎?及今不图,日蔓一日,必至无地非兵,无民非贼,刀剑多于牛犊,阡陌决为战场,陛下亦安得执空版而问诸燐燹之区哉!”上是之。
时给事中刘含辉亦乞蠲陕西八年以上逋租,然迄不行。
是月,豫贼、江北贼共攻蕲、黄,黄梅之贼由宿松入潜、太。应天巡抚张国维,檄副将许自强救皖,操江御史王道直以水军为游逻。时卢象升总东南军,改史可法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诸军,守潜山之天堂寨。
豫贼扫地王等别自霍山趋英山,分掠宿松、太湖间,是时自朱阳关出者,皆集灵宝。会辽东总兵祖宽勒兵至豫,豫抚陈必谦,推官汤开远引之,同左良玉兵剿贼于灵宝六十里之涧口、焦村,败之。
张献忠联三大营,俟秦贼至,适高迎祥,李自成东走,出朱阳关,献忠与之合,凡拥众三十万,悉聚于阌乡、灵宝,尘埃涨天,络驿百里。宽御之灵宝西,良玉御之灵宝东,皆不支,于是自成遂薄陕州。
河南府监纪推官汤开远上疏言:“皇上于抚臣则用惩创一法,于镇臣则用优遇一法,所少者分别之一法耳。如抚臣并失事也,有怯缩不前,有抗擅自命,有兵食充而才力不及,有才力济而兵食艰难,有在事而料事无闻,有初任而绸缪不及,有将士用命而嗣度失宜,有布置已周而左右违指,此可概以严谴置之乎?武臣并专阃也,有纪律颇严,有淫掠无忌,有争先赴敌,有观望逗遛,有养士费财,有朘削军赐,有计功索赏,有虚级伪张,此可概以宽假容之乎?
圣谕‘以诸臣中未始无才力,乃宁甘褫革而不肯做,不敢做为恨。’臣思其故,其不肯做者,则以做亦罪,不做亦罪也;其不敢做者,则以不做之罪犹轻,而做之罪更重也。
皇上宜与诸臣更始,宽文法,厚责成,反覆于功罪之间,必求其分别。既已分别而不概收,亦分别而不?弃,则人心劝,事功立。”
疏闻,奉严旨责令回话,开远再奏疏云:“臣闻帝王磨厉天下,止有赏罚。然无分别之赏,赏不足劝,无分别之罚,罚不足惩。臣不敢漫引,姑举事关办寇者:即秦、晋本无贼而致有贼,本可扑灭之贼而致成不可扑灭之贼。如抚臣胡廷晏、刘广生、仙克谨、宋统殷、许鼎臣数臣者,何以当习处分,视后皆极轻?如练国事、元嘿承其极敝,掣肘之画,空拳之搏,虽无救燎原,其勤劳可录,何以处分较前更重?臣历数近日皇上为办寇而诛督臣、逮督臣者一,逮抚臣、褫抚臣者二,按臣亦与并论而并逮矣,道、府、州、县则不可胜计。试问前后在事诸帅臣,有一诛且逮者乎?不特帅臣,即偏裨有一诛且逮者乎?
臣任中州,再以中州一二事陈之:按臣曾倜,当旧抚艰去,力障寇锋,捐赎八千金济师,料理防河,苦心拮据,值元嘿莅任,覃怀方叱驭归、汝,未尝纤毫失事,竟从逮配,将来无肯做、敢做之按臣矣。道臣祝万龄在河北经营兵食,寝食俱废,疽废于背,犹履戎行,而致削籍,将来无肯做、敢做之司道矣。宜阳令史宏谟,寇从渑池突至,侦备有素,孤城得全。闻今岁六安州之守,本官之力独多,土民之公揭,科臣入之叙疏,坐令褫革,将来无肯做、敢做之州县矣。永宁乡绅张论父子,捐赀募士,夙夜登陴,其子鼎廷代父乞恩,皇上即慎重名器,何至并其子之官而夺之!将来无肯做、敢做之乡绅矣。臣伏读明旨,谓‘失事处分,俱经榷核。’皇上所谓榷核者,以议处有铨部也,议罪有法司也,稽核纠举有按臣也。皇上试思,下之铨部,即议降、议罚、议革矣,有执奏曰‘此不当以考功之法论’者乎?下之法司,即议杖、议配、议遣矣,有执奏曰‘此不当以司寇之法绳’者乎?至稽查纠劾,在按臣不过举失事奏闻,有推原功中之罪与罪中之功,将全局打算及前后著数一一分晰,为皇上告之者乎?非诸臣之不肯为分别也,知皇上一意重创,言之必不听,且以甚诸臣之罪,故不若不分别之为愈也。”
上怒,诏锦衣逮治。
开远,若士子也,在河南有善政,河南士民思之。左良玉偕将士七十余人合奏乞留,命释还戴罪办贼。
十一月,丁未朔,贼攻陕州,知州史记言募敢死士出击之,一斩数十级,生禽三十余人。老回回愤,率数万人攻围,不克。会大雪,贼乘夜来袭,所募士方调他郡,越三日,城遂陷。
记言纵火自焚,或掖之出,曰:“死此何以自明!”乃越女墙下。贼追获之,令降,叱曰:“有死知州,无降知州也!”遂被杀,指挥李君赐亦手刃数贼而死。训导王诚心,里居教谕张敏行、姚良弼,指挥杨道泰、阮我强,镇抚陈三元,百户明完璧亦不屈死。【考异】《明史·记言传》佚去百户明完璧,今据《三编》增。
越日,贼遂出陕州东下。【考异】陕州之陷,《明史·本纪》系之十月辛卯,而《史记言》、《左良玉传》俱系之十一月,《三编》据《本纪》改入十月,证之《绥寇纪略》,言“十一月朔,秦贼悉其众薄阌卿,与张献忠合。自成分攻陕州,初四日,陷陕城”,与《明史·列传》合,是月丁未朔,初四日则庚戌也。盖贼陷陕,即以越日东去攻洛阳。《三编》盖据《明史》、《纪事本末》,而《纪事》所载老回回自阌乡、灵宝东犯,仍在十一月。据此,则《本纪》因其入陕州牵连并记,而《绥寇纪略》具有月日,又与《明史》诸传悉合,今据书之。
庚戌,大学士文震孟、何如驺罢。
震孟既入阁,体仁每拟旨必商之,有所改必从,喜谓人曰:“温公虚怀,何云奸也!”吾驺曰:“此人机深,讵可轻信!”未几,体仁窥其疏,所拟不当己意辄令改;不从则径抹去。震孟大愠,以诸疏掷体仁前,体仁亦不顾。
给事中许誉卿者,故劾忠贤有声,震孟及吾驺欲用为南京太常卿。体仁忌誉卿伉直,讽其私人诬劾“誉卿为福建布政使申绍芳营求美官”,体仁拟以贬谪,度上欲重拟,必发改,已而果然。遂拟“斥誉卿为民,绍芳提问。”震孟争之不得,咈然曰:“科、道被诬见斥,是天下极荣事,赖公玉成之。”体仁遽以闻,上果怒,责“吾驺、震孟徇私挠乱。”吾驺罢,震孟落职闲住。
震孟刚方贞介,有古大臣风,惜三月而斥,未竟其用。
贼之东下也,雒、汝、汴皆空虚,豫抚陈必谦檄左良玉、祖宽二军兼行救雒。贼将攻雏,闻二将至,于是高迎祥、李自成走偃师、巩县,张献忠走嵩、汝。戊午,竟败贼于嵩县之九皋山,越二日,又与刘肇基、罗岱大败贼于汝州之圪料镇,先后击斩一千四十七级,伏尸二十余里。时以汝西之捷为战功第一。
献忠愤辽兵之再胜也,纠合迎祥、自成等声攻洛阳,以报圪料之役。丙寅,与宽遇于龙门、白沙。贼设数军,牵缀前行,伏起,冲我师为二,宽身自断后,斗士无不一以当百,自晨接战至夜半,卒大克之。贼败衄,用巩县略鲁山、叶县,遂窥光、固。
是月,下庶吉士郑学于狱。
初,鄤以忤魏忠贤削籍归,上即位,起故官,丁内、外艰未赴,服除应召。温体仁重鄤名,见于朝,从容问曰:“君目南来,闻清议谓何?”鄤曰:“谓有君无臣耳。”体仁愕然曰:“天下事已不可为,咎岂在吾辈!”鄤曰:“推贤任能,练兵选将,何为不可!”体仁怫然起,曰:“君与湛持任此,吾久欲归矣。”湛持,大学士文震孟字也。
体仁方欲倾震孟,而鄤与震孟同年友善,又面讦体仁过,体仁憾甚。震孟既罢去,憾未释,摭鄤事,无所得,遂诬劾“鄤假乩仙判词,逼父振元杖母,言出其从母舅旧辅吴宗达。”时宗达谢政归已七阅月矣。上震怒,下鄤刑部狱,部臣言:“蔑伦大罪,不可以风闻坐,乞饬鄤同乡官核奏。”上责其瞻徇,移鄤诏狱,事迄无佐证,久不决。体仁乃募诸生许曦证之,曰:“汝证成鄤狱,以中书舍人报汝。”曦因附会杖母事,杂以帷薄亵语,编书布中外,谓之《放郑小史》,而腾章极论鄤,愿与鄤共对簿,曰:“此实鄤二十五年前事。”鄤诘曦曰:“尔年几何?”曰:“年二十四。”鄤大呼曰:“冤乎!奈何以二十四岁入而证二十五年前事乎?”曦语塞,狱亦未竟,而曦果擢舍人。
鄤从父振元上揭讼冤,侍郎刘宗周、谕德黄道周先后论救,锦衣吴孟明覆谳,抗疏申辩之。上深入体仁言,皆不听,竟磔鄤西市。
十二月,戊寅,城凤阳。
乙酉,李自成陷光州。
壬辰,总理卢象升次信阳,遣副将祖宽破贼高迎祥、李自成,大败之于确山,斩五百六十四级。
先是象升见楚氛小定,汝、雒告急,自湖广倍道而前,历郧、襄、宛、叶,驰千四百里,以上月下旬入汝州,遣将李重镇、雷时声击贼于城西三十里,连战二日,飞矢殪贼千余,斩一百七十七级。至是追破贼于信阳。
贼遂南窜,犯江北。癸巳,围滁州。庚子,分陷巢县,掠含山。
癸卯,袭和州,知州黎宏业与乡官原任山阴知县马如蛟麾壮士出击,两战皆捷。贼将奔,会风雪大作,不辨人色,守者皆溃,贼遂入城。如蛟亟下令:“能击贼者予百金。”须臾得百人,巷战,贼多伤。力竭,俱战没。
鸿业系印于肘,跪告其母李氏曰:“儿不肖,贪微官以累母,奈何?”母泣誓曰:“勿以我为意!事至此,有死而已。”遂自缢。妻杨氏、妾李氏及女四人继之。鸿业北面恸哭,再拜自刎,未殊,濡颈血大书曰:“为臣尽忠,为子尽孝,何惜一死!”贼入,伤数刃而死。
州判钱大用偕妻妾子妇俱死。吏目景一高被创死。学正康正谏偕妻汪氏、子妇章氏赴水死。训导赵世选不屈死。如蛟兄如蚪、如虹家属十四人亦死。乡官鲁一惠、张元桢、贡生鲁一璠、生员陶应、陶廖、赵世光、鲁可为、张宏门、姚承寿、王鼐臣、王梦旸、雷绵祚、布衣王良翰、杨凤墀、宋龄、成建中、李寅阳、郝万秋、马文举、王之节、盛唐、盛美皆遇害。
乙巳,老回回诸贼自河南犯陕西,洪承畴败之于临潼。
是岁,贼自江北而楚,而豫,而秦,又自秦突出关,迆逦而南,以至江北,蔓延几半天下。所过州县,以御寇死事著者,陕西则陇州知州胡尔纯,固守五十余日,城陷,自缢死,延长知县万代芳,妻刘氏,妾梁氏俱从死。教谕谭恩、驿丞罗文魁亦死之。澄城主簿李可受,乡官王廷宾,官永城知县归里居,城陷,俱死之。阶州学王孙仲嗣,当事委以城守,比陷,与妻子十余人同死。乡官赵明庭,原官太原府照磨,孟宗孔原官汉阳教谕,皆以里居捍贼死。宁羌卫镇抚曹云梯,遇贼死。风翔生员屈学曾,督乡勇杀贼,陷阵死。临潼生员张国桢、韩城生员梁民泰皆以捍贼死。河南则卢氏知县白楹,方被劾去官,贼陷城,率民巷战,力竭自刎死。济源知县杨于堦殉城死。荥阳典史周崇礼,贼至,守小西门。比陷,巷战,被执骂贼死。湖广则郧阳知县曹同,署上津知县龚懋泽、教谕曾发祥,江北则临淮都司陈保山。而四川总兵杨玉振以赴雒剿贼,兵溃遇害。【考异】以上皆八年死事之人,《三编》、《殉节录》同。惟《三编》并载黄冈生员易遵逻,乃十六年殉难者,诸书及《殉难录》同,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