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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通鑑/卷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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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八十七起上章执徐,尽重光大荒落,凡二年。

庄烈皇帝

崇祯十三年

春,正月,乙丑,逮湖广巡抚方孔炤下狱。

先是革、左四营贼革里眼,左金王。分屯江北,豖突随、应、麻、黄间,孔炤驻师上游以备荆州,兼顾陵寝。是时京兵、滇兵皆聚西南,而麻、黄千里委之裨校,郭金邦等贼至,与战,败绩。会孔炤方奉督师檄,遣副将杨世恩、荆门守备罗安邦等剿罗汝才、惠登相等,以深入覆军,嗣昌乃归狱于孔炤,遂有是逮。以荆南宋一鹤代之。

孔炤既下狱,立欲置之法。其子检讨以智,伏阙讼父冤,膝行沙塸者两年。上为心动,下议,以护陵寝功多,得减死戍绍兴。【考异】杨世恩、罗安邦二人以去年十二月同战死,见《殉节录》。又据《三编·质实》,十二年有信阳团练守备刘煜御贼战死,云“见《河南通志》”。真定副将王震仲,击贼将任国奇没于阵,云“见《山西通志》”。惟月日无考,今附识之。

闰月,【考异】新历是年闰四月。乙酉,振真定饥。

戊子,振京师饥民。

癸卯,振山东饥。

是月,督师杨嗣昌檄诸道进兵。

时嗣昌大计兵食,规形胜之地,专倚襄阳为根本。浚城外为三濠,造机桥,列横枑以启闭。每门设一副总兵,荐故推官万元吉,委以军事。

未几,左良玉合诸军击贼于枸坪关,献忠败走。【考异】良玉进兵破张献忠于枸坪关,据《明史》本传、《张献忠传》,俱书之闰正月。《绥寇纪略》书“闰正月二十四日”,盖丙午也。诸书统系之二月,今分书之。

召宣大总督陈新甲为兵部尚书,代傅宗龙也。

二月,壬子朔,祀日于东郊。

戊午,总兵官左良玉会总督陕西三边侍郎郑崇俭等大破献贼于太平县之玛瑙山。

先是献忠败走,良玉请从汉阳,西乡入蜀追之。杨嗣昌谋檄崇俭率贺人龙、李国奇从西乡入蜀,而令良玉驻兴安、平利,别遣偏将追剿,良玉不从。嗣昌檄良玉曰:“贼势必不能入川,仍当走死秦界耳。将军从汉阳、西乡入川,万一贼从旧路疾趋平利,仍人竹、房,将何以御?不则走宁昌,入归、巫,与罗汝才合,我以大将尾追,促贼反楚,非算也。”良玉报曰:“蜀地肥衍,贼度险,任其奔轶,后难制。目贼入川则有粮可因,返郧则无地可掠,其不复窜楚境明矣。夫兵合则强,分则弱。今已留刘国能、李万庆守郧,若再分三千人入蜀,即驻兴平,兵力已薄,贼来,能遏之邪?今当出其不意疾攻之,一大创自然瓦解。纵折回房、竹间,人烟断绝,彼从何得食!况郧兵扼之于前,秦抚在紫、兴扼之于右,势必不能逞。若宁昌、归、巫,险且远,汝才、献忠不相下,傥穷而归,汝才必内相吞,其亡立见。”良玉已于二月朔入蜀界矣。嗣昌得报,语万元吉曰:“良玉书词慷慨,惟敌是求。将在外不中制,古也。”比良玉驻军渔溪渡,崇俭寻引兵来会,献忠闻两道兵俱至,自太平县之大竹河移营九滚坪,见玛瑙山峻险,据之。良玫抵山下,则已踞山颠,乘高鼓噪。良玉下马周览者久之,曰:“吾知所以破贼矣。”分所进道为三,己当其二,秦兵当其一,令闻鼓声而上。两军夹击,贼阵坚不可动。鏖战久之,贼大溃,坠崖涧者无算,俘馘贼渠十六人,斩首千三百余级,献忠妻妾皆被获,湖广将张应元、汪之凤追奔数十里,复败之。

献忠收余众南走,扼于川将张令、方国安,又再败。令时年七十余,马上用五石弩,中必洞胸,军口号“神弩将”,献忠转入深箐,依险结营垒,令分其军为五,鼓角薄贼。而国安自他道逸去,令独深入,被围,居绝坂,屡射贼,多应弦而毙,水远士渴,赖天雨以济,围终不解。襄阳监军佥事张克俭言于崇俭曰:“张令健将,奈何弃之!”亟令人龙、应元、之凤分道往援。楚军先至,则令方与贼斗,呼声动山谷,应元等应之,内外夹击,贼败去,人龙后至,复与李国奇等逐献忠,连奏捷,斩首千五百余。贼渠顺天王、一条龙、一只龙皆降,献忠窜走兴、归山中。

当是时,李自成潜伏陕右,贺一龙、贺锦等跳梁汉东,势差缓。而罗汝才虽败杨世恩、罗安邦军,见上。闻官军大集,惧讨,与其党整十万、黑云祥、混世王、武自强、小秦王、白贵、关索、王承恩等遣使乞降,嗣昌佯许之。

献忠屡败于兴安,其党托天王、常国安、金翅鹏、刘希原来降,嗣昌亦受之,且令常国安、随良玉进剿。献忠势遂孤,以及于败。【考异】玛瑙山之捷,《史稿》书之戊午,与《绥寇纪略》及《明史·杨嗣昌传》所云“初七日”者合。《明史·本纪》系之丙辰,盖会秦师也,今据《史稿》日分。是月,湖广张应元、汪之凤等败贼在十六日,蜀将张令与贼战在二十七日,援兵至解围则在三月初旬,皆见《绥寇纪略》。而张令一大战,《明史·本纪》不具,今据本传、《三编》书之。

戊寅,以风霾亢旱,命廷臣直陈时政。

三月,甲申,祷雨。丙戌,大风霾。上布服斋居,连日祷不止。给事中左懋第言:“去秋星变,朝停刑而夕即灭;今者不然,岂陛下有其文未修其实乎?臣伏思练饷之加,原非得已,乃明旨减兵以省饷,天下共知之,而征饷者犹未省。请自今因兵征饷,预使天下知应加之数,官吏无所逞其奸,以信陛下之明诏。而审决刑狱,则以睿虑之疑信定诸囚之生死,凡疑于心与疑信半者,悉从轻典。岂停刑可止彗,解网不可以返风乎?且陛下屡沛大恩,四方死者犹枕藉,盗贼未见衰止,何也?由蠲停者止一二存留之赋,有司迫考成,催征未敢缓,是以莫救于凶荒。请于极荒州县,上诏速停,有司息讼,专以救荒为务。”上曰:“然。”

于是上灾七十五州县所旧练三饷并停,中灾六十八州县止征练饷,下灾二十八州县俟秋成督征。寻诏清刑狱。

戊子,罢各镇内臣。

丙申,赐魏藻德等进士及第,出身有差。

戊戌,振畿内饥。

丁未,免河北三府逋赋。

夏,四月,戊午,逮江西巡抚解学龙并黄道周下狱。

道周既贬江西,学龙重之,荐所部官,推奖道周备至。故事:但下所司,上不覆阅。内阁魏照乘者,素恶道周,拟旨责学龙滥荐。上遂发怒,立削二人籍,逮下吏,责以党邪乱政,并廷杖八十。究党与,欲置之死,词连编修黄文焕、吏部主事陈大定、工部司务董养河、中书舍人文震亨并系狱。户部主事叶廷秀、国子生涂仲吉论救,亦系狱。

仲吉上书,通政使施邦曜不为封进,而大署其副封曰:“书不必仁,论不可不存。”仲吉劾邦曜,邦曜以副封上。上见其署语,怒,仲吉既下狱,遂夺邦曜官。

其秋,李觉斯任刑部尚书,献称“学龙、道周无大罪,予轻比”,严旨切责。再拟戍烟瘴,上犹以为失出,除觉斯名。移狱镇抚掠治,久之,乃复还刑部。【考异】据《明史》道周本传,附叶廷秀,言“廷秀为刘宗周门人,与道周未相识,冒死论救,获重罪。”《三编》目中但书涂仲吉事,今据《明史·传》中增入。

己卯,以谢升为礼部尚书。陈演礼部左侍郎,并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升再任吏部,甫半载,改礼部,与演同入阁。演庸才寡学,工结纳,初入馆,即与内侍通。上简用阁臣,每亲发策,观所条对能否。中官探得上所欲问数事,密授演,演条对独称旨,遂擢居政府。

是月,左良玉进屯兴安、平利诸山,连营百里。诸将惮山险,围而不攻。

初,献忠之败走也,追且及,遣其党马元利操重宝?良玉曰:“公所部多杀掠,杨阁部猜且专,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良玉心动,纵之去。至是献忠得在兴、房山中,与山民市盐刍米酪,收溃散自保。未几,遂走白羊山而西,与罗汝才合。

五月,癸未,罗汝才犯夔州。

先是汝才及惠登相等求抚未决,遂自南漳、远安走大宁,大昌参将刘贵等扼之于巫山。石砫女土司秦良玉盛兵雒门百子溪,贼不得渡,转犯夔州。良玉复驰救,与游击杨茂选力战却之。

甲申,祀地于北郊。

庚戌,姑明恭罢。明恭出逆案赵兴邦之门,公论素不予,柄用后,乡人诣阙讼之,明恭不自安,请告归。

是月,改左都御史傅永淳于吏部,以谢升入阁,代之也。

六月,辛亥朔,总兵官孙应元、贺人龙等分道逐贼。会土司秦良玉师至,复邀之马家寨,斩首六百。追败之诏马垭,斩千余级,禽其染东山虎。又合他将连破之谭家坪、仙寺岭,良玉夺汝才大纛,禽其渠副塌天。汝才势衰,遂走大宁。

当是时,督师杨嗣昌以己楚人,意欲驱贼入蜀,乃建议,以“楚地广衍,贼难制,蜀道险阻,贼不得逞,蹙之可全胜。”又虑蜀重兵扼险,贼将毒楚,调蜀精锐万余为己用,蜀中卒自是益罢弱不足支。

巡抚邵捷春愤曰:“《令甲》‘失一城,巡抚坐,’今以蜀委贼,是督师杀我也。”争之不能得,于是贼皆窥蜀。捷春驻重庆,部下兵二万,多羸弱不可用,所倚惟良玉、张令二军,遂檄良玉,令退保重庆。

良玉每对人叹息曰:“邵公不知兵,吾一妇人,受国恩,谊应死。独恨与邵公同死耳。督师以蜀为壑,无愚智皆知之。邵公不以此时争山夺隘,令贼无敢即我。而坐以设防,移我与令自近,去所驻重庆仅数十里,殊失地利。贼据归、巫山颠,俯瞰我营,铁骑建瓴下,张令营当其冲,必先破,破则及我,我败,尚能救重庆急乎!”已而言皆验。

庚午,蔡国用卒。

国用入阁三载,碌碌无所见,至是卒于官。遣行人陈际泰护其丧归。

际泰以时文名天下,老始成进士,年六十八矣。又三年,除行人,奉命南行,卒于道。

辛未,薛国观罢。国观柄政,一踵温体仁所为,导上以深刻,而才智弥不及,操守亦弗如。上始颇信向之,尝燕见国观,语及朝士贪婪,国观对曰:“使上卫得人,安敢如是!”东厂太监王德化方侍侧,汗流沾背,于是专察其阴私,而国观匿史范金事乃发。

史范者,为御史,无行,善结纳中官。巡按淮、扬,尝摄巡盐事,先后干没赃罚银及盐课三十余万。既擢少卿,家居,而侵盗迹颇露。检讨杨士聪劾之,得旨,令范自陈。遂讦士聪诬己,请敕淮扬监督中官杨显名核奏。寻给事中张焜芳复劾“范侵盗事实,又尝勒富人于承祖万金,事发后,遣家人赍重赀谋于扬州黠吏睢承吾,改窜旧籍。”上乃怒,褫范职。

范急携数万金入都,至国观邸求解,出疏攻焜芳,谓己“尝劾刘鸿训、钱龙锡,其遗党日谋报复,遂相构陷。”又言“焜芳弟炳芳官内阁中书,向来诏旨漏泄,皆炳芳为之。”阁臣多徇范,拟严旨,上不听,止夺焜芳官候讯。及显名核奏上,力为范解,而不能讳者六万金,范下狱。会有兵事,狱久不结,瘐死。

范所携赀尽入国观橐,为范家人所首告,事大著。

国观犹力辩,上竟渐移。上初忧国用不足,国观请借助,言:“在外群僚,臣等任之,在内戚畹,非独断不可。”因以武清侯李国瑞为言。国瑞者,孝定太后兄孙,上曾祖母家也。国瑞薄庶兄国臣,国臣愤,诡言“父赀四十万,臣当得其半,今请助国为军赀。”上始未允,因国观言,欲尽借所言四十万者,不应则勒期严追。或教国瑞匿赀勿献,拆毁居第,陈什器通衢鬻之,示无所有。嘉定伯周奎与有连,代为请。上怒,夺国瑞爵,国瑞悸死,有司追不已。

戚畹皆自危,因皇五子病,交通宦官宫妾,诡云“孝定太后已为九莲菩萨,降神言:‘上薄外家,诸皇子尽当夭。’”俄,皇五子卒,上大恐,急封国瑞七岁儿存善为侯,尽还所纳金,而追恨国观,待隙而发。

国观素恶行人吴昌时,及考选,昌时虞国观抑己,因其门人以求见,国观伪与交欢,拟第一,当得吏科,迨命下,乃得礼部主事。昌时大恨,以为卖己,与所善东厂理刑吴道正谋,发丁忧侍郎蔡弈琛行贿国观事,上闻之益疑。

至是督师杨嗣昌有所陈奏,上令拟谕,国观乃拟旨以进。上遂大怒,下五府、九卿、科、道议奏,颇从轻议。上度科、道必言之,独给事中袁恺会议不署名,且疏论“吏部尚书傅永淳徇私庇国观”,而微诋“国观藐肆妒嫉”。上不怿,抵疏于地曰:“成何纠疏!”遂夺国观职,放之归,怒犹未已。

国观出都,重车累累,侦事者复以闻。而东厂所遣伺国观邸者,值中书舍人王陛彦至,执之。陛彦夙与国观交通为奸利,一鞫尽得其状,词所连及甚众,永淳、奕琛皆与焉。命下陛彦诏狱穷治。恺再疏尽发国观纳贿诸事,国观连疏力辩,诋恺受昌时指使,上不纳。

秋,七月,庚辰朔,诏畿内捕蝗。己丑,发帑振被蝗州县。

辛卯,总兵孙应元等大破罗汝才于兴山,汝才逸去,与张献忠合。

方献忠走白羊山,由汝才入宁昌故道折而西,谋与汝才合。献忠虽累败,气益盛,立马江岸,有不前者辄斩之,于是贼皆殊死斗,蜀将刘贵等战皆却,贼毕渡,屯万顷山,归、巫大震。

督师杨嗣昌乃上夷陵,而檄蜀抚邵捷春扼夔门。蜀之大宁、大昌,界楚之竹溪、房县,有三十二隘口。嗣昌欲厚集兵力专守夔,而弃宁、昌以啖贼,捷春曰:“弃隘口不守,是延贼入户也。”乃遣游击杨茂选、覃思岱等出关分守。二将不相得,思岱谮杀茂选,捷春令兼统其众,众相率去。贼入隘,守者溃。贼夜斩夔关,将士皆惊走,新宁、大竹旋陷。

而汝才及惠登相等越巴雾河,攻开县,为参将贺人龙等所破,登相窜开县西,汝才乃与小秦王、混世王东奔,人龙及李国奇追之,汝才等遁还兴山。应元偕副将王允成、王之纶、监军佥事孔贞会击之丰邑坪,大败之,斩首二千三百,生禽五百有奇。会嗣昌下招降令,小秦王、混世王皆降,时称“荆楚第一功”。

惟汝才率其众逸走巫山,仍与献忠合,于是二贼复萃蜀中。

是月,刑部尚书甄淑罢。淑性刻,又窥上意,谳狱多深文故人,累为给事中李清所论,上为谪清于外。及是东厂缉其子受钱霖贿,上怒,下之狱。以李觉斯代之。

八月,甲戌,振江北饥。

戊寅,发帑振真定、山东、河南饥。

是月,杨嗣昌出师入蜀。嗣昌驻夷陵一月不进,取《华严》第四卷,谓可诅蝗已阜,公然下教郡邑,且以上闻,识者皆知其不终也。

是时监军万元吉先入蜀,令蜀将守巴、巫者隘,秦将贺人龙、李国奇、楚将张应元、汪之凤、张奏凯专任追击。应元等击贼夔州,据土地岭而营,人龙逗留不会师,献忠侦楚军多新募之卒,悉众来攻,应元、之凤力战不克;应元夺围出,之凤败走山中,所将潘映奎没于阵。之凤山行道渴,饮斗水卧,血凝臆死。献忠势益张,闻督师将自东至,与罗汝才急趋观音岩,据险以守。

先是秦督郑崇俭击贼屡捷,以年老乞骸骨,上不许,令率总兵郑嘉栋还关中,崇俭遂去。至是蜀中乱,嗣昌委过于崇俭,以为撤师太早,致贼猖獗,荐秦抚丁启睿代之。

江北贼革、左等突英、霍间,上命太监卢元斌监禁兵六千,驰赴河南、江北,合皖、豫兵讨之,击破贼于霍山。贼窜走,寻陷麻城、黄梅。

以王道直为左都御史,代傅永淳也。

九月,官兵败绩于观音岩。

先是万元吉驻巫山,邵捷春驻大昌,相为声援。而捷春用其将邵仲光之言,以大昌之上、中、下马渡,水浅地平难持久,乃扼水寨观音岩为第一隘,即以仲光守之;而夜义岩、三黄岭、磨子岩、鱼河洞、下涌诸处,各分兵三四百人以守;元吉以兵分力弱为忧。而贼突至,窥上马渡无备,破之。元吉急檄诸将邀之于谭家岭、七箐坎、乾溪等处,复遣张奏凯以专兵屯净壁,捷春遣二将罗洪政、沈应龙助之。而献忠已突净壁,趋大昌。癸巳,遂陷大昌。

初,李自成潜伏关中,闻张献忠反谷城,大喜,将大集其众以应之。陕督郑崇俭围自成,令曰:“围师必缺。”自成乃由缺走突武关,往依献忠,献忠欲图之,觉,遁去。会杨嗣昌督师夷陵,檄令降,自成出谩语。官兵围之于巴西鱼腹山中,自成大困,欲自经,养子双喜劝而止。

时贼将多出降,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勇,亦欲降,自成与步入从祠,顾而叹曰:“人言我当为天子,盍卜之!不吉,断我头以降。”宗敏诺,三卜三吉。宗敏还,杀其两妻,谓自成曰:“吾死从君矣。”贼党散去者亦多杀妻子归自成。自成乃尽焚辎重,轻骑由郧、均潜入河南界。

吏部尚书傅永淳罢,以戎政尚书李日宣代之。

是月,张献忠既陷大昌,谋入开县,总兵官张令扼之竹菌坪,不克。贼大至,令力战,中流矢死。

令为蜀中名将,既败没,诸军皆夺气。

秦良玉与令相犄角,趋救不及,转斗复败,所部三万人略尽,乃单骑见蜀抚邵捷春曰:“事急矣!尽发吾溪峒卒,可得二万。我自廪其半,半饩之官,犹足办贼。”捷春以仓无见粮,谢其计不用,良玉叹息归。

时献忠屯开县,捷春闻贼且至通江,率兵守梁山。贼以梁山河深不能渡,自开县西走达州。捷存退保绵州,扼涪江。贼疾趋陷剑州,趋保宁,将由间道入汉中,秦将赵光远、贺人龙扼之阳平百丈关。贼不得过,乃谕昭化,复走巴西,张应元合楚、蜀兵邀之于梓潼。战小利,贼返斗,被衄,蜀将曾志耀、王光启、张世福等力战却之。降将张一州、张载福俱陷阵死,万元吉命恤其妻子,涪江师遂溃。贼屠绵州,过浮桥,谋趋成都。嗣昌闻蜀兵溃,斩邵仲光以徇,捷春遂被逮,以监军道廖大亨代之。

捷春抚蜀有惠政,其逮也,成都巷哭,蜀王为引救不得,卒论死。【考异】贼陷大昌,屯开县,《明史·本纪》系之九月癸巳,《邵捷春传》书之十月,据其被劾牵连并记耳。然据《绥寇纪略》,则张令战死已在九月之末,正入开县界时也。今统汇书于九月之末。

冬,十月,癸丑,熊文灿弃市。

先是文灿惧诛,犹哓哓自辨,以剿饷六十万不至为词,上贬督饷侍郎张伯鲸秩,卒置文灿于法。议者谓李自成之出车箱峡,张献忠之反谷城,皆坐失事机以致覆败。陈奇瑜及文灿皆纵贼罪首也。然上虽诛文灿,颇不谓抚议误。

方杨嗣昌出师,御史张肯堂言:“从古勘乱之法,初起则解散,势成则翦除,未有专任抚者。今辅臣膺新命而出,贼必仍用故技,摇尾乞怜,而失事诸臣冀掩从前败局,必多方荧惑,仍进抚议。请侍申一令,专务剿除,有进招抚说者立置重典。”上以偏执臆见责之。于是嗣昌至军不数月,仍主抚,复蹈文灿覆辙云。

壬戎,发帑二万,制棉农给京师贫民。

是月彗星复见。【考异】《明史·天文志》:“十月丙戌,彗星见。”丙戌乃十一月干支,若十月有丙辰,无丙戌也。《三编》亦书之十月,今据之,不书日。

十—月,丁亥,祀天于南郊。

戊子,南京地震。

是月,杨嗣昌进军重庆。

监军万元吉大飨将士于保宁,以诸军进止不一,请于嗣昌,擢前总兵官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副之,率军趋绵州,分遣诸将屯要害,而元吉自间道走射洪,扼蓬溪以待贼。贼分屯安岳界,侦知官军至,宵遁,抵内江,如虎简骁骑追之,元吉、应元营安岳城下以扼其归路。

十二月,丁未朔,严军机抄传之禁。

辛亥,张献忠陷泸州。

先是贼自绵州转掠至汉州,去中江百里,守将方国安避之去,贼纵掠什邡、绵竹、安县,杀仁寿知县刘三策,《三编·质实》:“三策被执,笃贼支解死。”蹂躏德阳、金常间,所至空城而遁,全蜀大震。贼循水道犯简州、资阳,杨嗣昌由顺庆至果州,征诸将合击,皆退缩;征左良玉兵,使者九往返不至。贼遂陷荣昌、永川,至是入泸州。

州三隅皆形锐面江,止立石站一路可北走。贼既走绝地,万元吉谋以大兵自南捣其老巢,伏兵旁塞险要处,蹙贼北走永川,逆击之可以尽歼。永川知县已先遁,城中止丞、簿一二人,猛如虎觅乡导不可得,夜宿西关空舍。及抵立石,贼已先渡南溪返走,秦将贺人龙隔水不击。贼遂越成都,走汉州、德阳,复渡绵河,走巴州。

泸州之役,分巡副使黄谏卿城陷被执,不屈死。书记陈韶英从之,仆郑奇、陈松等五人俱殉焉。【考异】陈韶英及仆五人,俱据《殉节录》增。知州苏琼、卫指挥王万春亦死之,琼守御不克,城陷,正衣冠向阙拜泣,坐堂上,贼至被害,阖署殉焉。琼死既久,无敛者,杨嗣昌麾下卒,割其首以充级,闻者益切齿嗣昌矣。乡官则故漳州知州韩洪鼎,父子骂贼死;生员方旭、方伯元、曾荐祚亦以骂贼不屈死。又有僧晞容者,居泸州之七宝寺。贼攻豹子洞,晞容率乡勇杀贼千余,相持久,卒战死。

又绵州之役,州贡生杨可贤者为贼所执,其子国柱方纠众守州城,贼因挟可贤诱降。可贤临城呼其子曰:“汝慎固守,毋念我。”贼杀之。其后国柱亦战死。【考异】泸州殉难官绅,皆据《三编》及《殉节录》。惟生员方旭等三人及僧晞容及绵州贡生杨可贤父子。附入《质实》中,云“见《四川通志》”,《殉节录》亦入之入祠士民内,今据增入。

献忠之再入川也,诸将无一邀击者,杨嗣昌虽屡檄,令不行。其在重庆也,下令:“赦罗汝才罪,降则授官;惟献忠不赦,禽斩者赉万金,爵通侯。”次日,堂皇庖湢遍题“斩督师来者赉白金三钱。”嗣昌骇愕,疑左右皆贼。勒三日进兵,会雨雪道断,复改期,三檄贺人龙,亦不至。

初,嗣昌以左良玉骄亢,私许人龙代为平贼将军,既而良玉有玛瑙山之捷,嗣昌难之,顾谓“贺将军需后命”。人龙愠,以情告良玉,良玉亦愠。于是两人俱跋扈,莫肯尽力。

监军万元吉,知军心不一,未可以战,诸“令前军蹑贼,后军为继,中军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徐俟济师,为万全策。”嗣昌以贼易与,不用。

嗣昌虽有才,然好自用,躬亲簿书,过于繁碎。军行必自裁进止,千里待报,坐失机会。郧抚王鳌永谏之,不纳,乃上书于朝曰:“嗣昌用师经年,荡平未奏,此非谋虑之不长,正由操心之太苦。天下事,总挈大纲则易,独周万目则难。况贼情瞬息更变,今举数千里征伐机宜,尽出嗣昌一人,文牒往返,动逾旬月,号令与事机相左,无怪乎挠败之屡闻也。一年以来所矜为奇捷者,惟玛瑙一役,若株守督师节制,左良玉当退保兴安,无此捷矣。然良玉不用命而反奏奇功,则诸将必且有积轻督师之心,所系于军政甚大。臣以为嗣昌之驭诸将,不必人人授以机宜,但核其机宜之当否,执要以御繁,决奇以制胜,何至久延岁月,老师縻饷哉!”上令中枢申饬,嗣昌亦不能从也。

乙卯,遣使逮薛国观。时国观已罢归,而王陛彦通贿狱未成。见上。至是上以行贿有据,命陛彦即弃市,遂逮国观。

是月,李自成复炽于河南。自成之走河南也,会河南大旱,斛谷万钱,饥民从自成者数万,遂自南阳出攻宜阳,杀知县唐启泰。转犯永宁,知县武大烈与里居四川巡抚张论协力捍御,论没,子吏部郎中鼎延及从父治中赞继之。有狱囚勾贼入,都司马有义弃城走。大烈、鼎延等固守三日,贼夜半登城,执大烈。自成以同乡,欲活之,大烈不屈,索印,不予,乃燔灼以死。鼎延匿眢并免,赞及子国学生祚延死之。主簿魏国辅,教谕任维清,守备王正己,百户孙世英并不屈死。万安王采轻,郡藩在永宁亦被害。

贼移攻偃师,一日而陷。知县徐日泰大骂不屈,为贼脔割死。诸生张敏粹率二子佐日泰守城,城陷,大骂,俱被杀。妻蔺氏与三女、一孙赴井死。诸生武同芳见贼杀母,喷血大骂,支解死。诸生刘芳名、刘芳世、蔺之粹、乔于昆、蔺完馪、王光显、乔国屏、王邦纪、蔺相裔、张一鹭、张一鹏、牛一元皆抗节死,而芳名妻张氏、完馪妻张氏、邦纪妻高氏俱从死。一鹭之父亦骂贼死。

既又陷宝丰,知县朱由椷死之,益府镇国将军常澈子也。

陷密县,知县朱敏汀,宗室也,与里居太仆卿魏持衡、举人马体健并死之,敏汀妾张氏及一女、一孙、臧获数人俱殉焉。

自成性猜忍,日杀人,斫足剖心为戏,所过民皆保坞堡不下。

杞县举人李信者,故尚书精白子也。信以父丽名逆案,欲湔之,尝出粟千石活饥民,民德之,称“李公子”。会绳妓红娘子反,掳信去,强委身焉。信乘间逃归,首于官,官囚之,红娘子来救。饥民之德信者同时起曰:“李公子活我,今有急,不可弃。”乃共劫狱,杀知县反,挟信归自成,自成改信名曰岩。

而卢氏牛金星者,亦举人也,以磨勘被斥,介医生尚?见自成,喜其辩,与谋议帐中。潜归,车泄坐斩,已,得末减,仍往奔自成,遂荐所善卜者宋献策。献策长三尺,卜谶记曰:“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悦。

岩因说曰:“取天下以人心为本,请勿杀人,收天下心。”自成从之,屠戮稍减,散所掠财物饷饥民。民受饷者不辨岩、自成,杂呼曰:“李公子活我。”岩复造谣词曰:“迎闯王,不纳粮。”使儿童歌之以相煽动。民方被剿饷、练饷之害,从自成者日众矣。

刑部尚书李觉斯罢,并削籍,以拟解学龙、黄道周狱轻比也。以刘泽深代之。

诏增天下关税。

崇祯初,关税每两增一钱,通崇文门、河西务、临清、九江、浒墅、扬州、北新、淮安八关增五万两。未几,复增二钱,惟临清仅半,而崇文门、河西务俱如旧。户部尚书毕自严议“增南京宣课司税额一万为三万”,南京户部尚书郑三俊以“宣课所收落地税无几,请税芜湖以抵增数”,自严遂议“税芜湖三万,而宣课仍增一万”,三俊悔,疏争,不能已。及是以度支日绌,增关税二十万两,而商民交困矣。

是岁,两畿、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大饥,人相食。诏免河北三府逋赋,连发帑振济,令“所在有司设法救荒,招徕流徙,抚按躬行州县,定殿最以闻。”而灾荒迭告,剿饷、练饷之征如故,民皆濒于死,所练兵又不足用。

山西巡按御史陈纯德《请恤部民奏》中,极陈抽练之弊,言“兵抽则人失故居,无父母妻子之依,田园邱垅之恋,思归则逃,逢敌则溃。抽余者既以饷薄而安于无用,抽去者又以远调而不乐为用。伍虚而饷仍在,不归主帅则归偏裨,乐其逃而利其饷,凡藉以营求迁秩,皆是物也。精神不以束伍而以侵饷,厚饷不以养士而以求官。伍虚则无人,安望其练!饷糜则愈缺,安望其充!此今日行间大弊也。”意欲讽上除练饷,苏民困,上不能用。

河南登封土寇李际遇因岁饥倡乱,旬日间众数万,前凤阳通判姚若时居鲁庄,被执。诱之降,大骂死。族诸生不显亦死之。若时子诸生城思报父雠,数请兵讨贼,贼执之于路,亦抗骂死。陕州赵良栋任蓬莱教谕罢归,寓渑池,寇陷渑池,父子挺身骂贼死。妇与孙亦赴井殉焉。

十四年

春,正月,丁丑朔,张献忠陷巴州。

辛巳,祈谷于南郊。

己丑,官军败绩于开县,献贼遂东走。

先是督师杨嗣昌闻贼走巴州,亲统舟师下云阳,令诸将陆追贼,疾趋蹑其后。诸将皆疲,惟总兵猛如虎一军独健,然所将止六百骑,余皆左良玉部兵,骄悍不可制。又从良玉久,多优闲不战,改隶如虎,弛逐山谷风雪中,咸怨望,谣曰:“想杀我左镇,跑杀我猛镇。”故所过惟焚掠,无斗志。时贺人龙兵已大噪回陕,所恃止如虎,万元吉深忧之。

至是贼自巴州折而东,转入开县,官军追之,及于黄陵城,与贼遇,时日晡雨作,诸将请诘朝战。参将刘士杰者,素勇敢善战,独前奋曰:“四旬逐贼,今始及之。舍而不击,纵使轶去,我不能也。”擐甲而先。如虎激诸军并进,士杰所当辄摧陷,贼大披靡。献忠登高望,见我师无秦人旗帜,而左兵亦携阻不前,士杰孤军跳荡,后无继者,乃密抽壮骑潜行箐谷中,乘高大呼驰下。左兵先溃,士杰及游击郭开、如虎子先捷并战死。如虎率亲兵力战,中军马智挟如虎上马溃围出,旗纛军符尽失。

嗣昌在云阳闻败,乃悟诸将尽蹑贼后尘,一旦东返,归路尽空,不可复制,顿足曰:“悔不用万监军言!”

而是时贼已疾趋出夔门,抵兴山,攻当阳,犯荆门。嗣昌至夷陵,檄良玉兵,使十九返,良玉撤兴、房兵趋汉中,若相避然。贼所至烧庐舍,杀塘卒,东西消息中断。

丙申,李自成陷河南。

初,河南大旱蝗,人相食,民间藉藉,谓“先帝耗天下肥福王,洛阳富于大内。”援兵过洛者,喧言“王府金钱山积,而令吾辈枵腹死贼手。”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方侨居洛阳,闻之惧,以利害告福王常洵,力劝其散财饷士,不从,维祺乃尽出私财,设局振济。

及自成连陷永宁、宜阳,参政王荫昌率众至洛阳警备,总兵官王绍禹、副将刘见义、罗泰各引兵至,而贼已抵城下,王始出千金募勇士出城击贼,贼稍却。夜半,绍禹亲军从城上呼贼相笑语,寻作乱,缚荫昌。绍禹驰谕之,不听,挥刀杀守堞者,烧城楼,开北门纳贼。

维祺方分守北城,遂被执,有识之者曰:“子非振饥吕尚书乎?我能活尔。”维祺不应,乃反接之去。王缒城出,匿迎恩寺,贼迹而执之。遇维祺于道,维祺呼曰:“王纲常至重,等死耳,毋屈膝于贼!”王瞠不语,见贼渠于周公庙,按维祺使跪,不屈,延颈就刃死。

贼杀王,勺其血杂鹿肉以食,曰“福禄酒。”两承奉伏王尸哭,贼捽之去,承奉呼曰:“王死,某不愿生。愿乞一棺收王首,齑粉无所恨。”贼义而许之,桐棺一寸,载以断车。两人即其旁自缢死。【考异】此据《明史·诸王传》及《三编》,而两承奉佚其姓名,据《绥寇纪略》:“内执事承奉刘显、典膳钱福、门正李彰云等三十六人,外执事者堂官焦如星、良医张鸣皋、杜一经等十一人皆死。”又云“邹妃、世子得脱走河北,世子继妃李氏、福王选侍孟氏、萧氏、李氏皆自经。”附识于此。

荫昌及知府亢孟桧、通判白守义皆死之。【考异】据《绥寇纪略》,有训导张道脉,又言冗官武职共九人,佚其姓名。

乡官自吕尚书而下,故昌乐知县刘芳奕,家居,岁大祲,倾橐以济。贼逼河南,集义士为干城社,佐有司保障。城陷,缢死西城戍楼。故平阳推官常克念,故翰林待诏郭显星,故邯郸知县韩金声,故行人王明,故辰州知府杨萃皆抗节死。

举人来秉衡、荀良翰皆未仕,秉衡为贼将刘宗敏所执,令易服,欲官之,不可,羁之南郊民舍,顾请其友曰:“贼勒我以官,我义不受辱。惟母老子幼,不瞑目耳。”贼闻,烧铁索加其颈,终不从,遂杀之,并其母刘氏、妾吴氏及幼子俱被杀。良翰亦死。

诸生黄调鼎,福王世子由崧妻弟也,护由崧匿安国寺,夜半,乘间夺门出。由崧体肥硕,不能行,调鼎负之北走。抵苗家沟,贼追者且及,调鼎力惫不能支,忽道旁得由崧素所乘马,遂扶掖上,疾驱渡河以免,王妃邹氏亦得脱,俱走怀庆。

贼发王邸金振饥民,火其宫,三日不绝。

事闻,上震悼,辍朝三日。令河南有司改殡福王。赐谥曰“恭”。逮绍禹至京师,磔于市。

是月,李自成过汝州,陷之。

汝为流贼往来孔道,土寇又窃据山中。知州钱祚征募壮士千人,夜半入其巢,寇大败。乃令民千家立一大寨自保,寇势衰息,其魁遂降。至是自成骤来犯,祚征乘城守,身中流矢,守益力。月余,大风霾,炮作楼焚,城遂陷,骂贼而死,汝人立庙祀之。

二月,己酉,诏以时事多艰,灾异叠见,痛自刻责,停今岁行刑,诸犯俱减等论。

庚戌,张献忠陷襄阳。

杨嗣昌以襄阳为军府,缮守具,陈利兵,讥诃出入,必以符验。然是时河南、北大饥,流民就食襄、汉者日数万;又使招降诸贼,既得免死牌,莫肯散,自择便利,连营数百里。监军佥导张克俭深忧之,上书嗣昌曰:“襄阳自古要区,今管钥献陵,视昔尤重。近内河饥民云集,新旧降丁逼处其间,一夫叫呼,即足致乱。”嗣昌恃城濠之固,不以为意,报曰:“监军何怯邪!”

及献忠出川,郧抚袁继咸统所部兵邀击,献忠不得逞。乃留罗汝才缀郧兵,自率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于道,取军符夜叩襄阳城门,克俭不能察。贼党刘兴秀等二十八骑遂入,夜半从中起,焚襄王府,居民望见火,以为满城皆贼,夺门出,城溃,克俭仓皇奔救,为贼所执,大骂死。推官邝曰广同妻子女皆遇害。摄县事李大觉系印于肘,自缢堂上。游击黎民安力战,矢尽被缚,大骂死。

初,献忠败于玛瑙山,其妻妾敖氏、高氏被获,他将搜山,又获其军师潘独鳌,皆系襄阳狱。知府于承曾年少而佻,每夕托问贼中情形,与二氏相笑语。狱吏又多纳贼金,禁防尽弛,独鳌脱桎梏恣饮。嗣昌移牒戒之,承曾笑曰:“贼岂能飞至邪!”至是贼争毁狴户,掣二氏与独鳌出。承曾乘夜走。

迟明,贼大至,索知府不得,执襄王翊铭于南城楼,属卮酒曰:“吾欲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尽此酒。”遂与从子贵阳王常法同遇害,火城楼,焚其尸,贼去,仅拾颅骨数寸,兰阳王母徐氏、兰阳王翊镐,即常法父也。太和王妃郎氏、宫人李氏等,凡死者四十三人。惟福清王常澄,进贤王常淦常澄,襄王子;常淦,亦兰阳王子也。走免。

事闻,上震悼,命所司备王礼葬,谥曰“忠”。

是役也,嗣昌所积五省饷金、弓刀、火药数十万及守兵数千人皆归贼。时两藩连陷,洛阳国帑而褒阳军资,闯、献遂不可复制矣。

壬子,献忠陷樊城。寻陷当阳,破郏县,杀知县邵可灼。生员王敬臣佐有司杀贼,力竭赴水死,子裔昌从之。

戊午,李自成攻开封,不克。

时自成乘胜入汴,豫抚李仙风方慰唁福世子于河北,巡按御史高名衡集众登陴。周王恭枵发库金百万两,募死士杀贼,蒸米屑麦,执爨以饷军,凡七昼夜。仙风驰还,开封副将陈永福背城而战,斩首二千,游击高谦夹击,复斩首七百。贼解围,怒而去,遂屠密县。

时保定总督杨文岳遣总兵虎大威、副将张德昌先率五千人援开封,比渡河,围已解,乃会仙风于偃师,以兵少,未敢击贼。待文岳军至,与贼战于鸣皋镇,大破之。贼遂东走。

乙丑,张献忠陷光州。

献忠破襄阳东下,遂合罗汝才之兵入河南,寻攻商城。时知县盛以恒方迁开封同知,将行,贼奄至,士民恳留,乃登陴与乡官杨所修、洪允衡、马刚中、段增辉拒守。会雨雪,守者冻馁不能战。以恒督家众,射贼十七人坠马,贼怒,并力攻,矢中以恒右额,犹裹创御贼。贼破北门入,家众巷战,死且尽,乃被执,骂贼不屈,为贼支解。其孙觉殉之,所修等四人及典史吕维显、教谕曹维政皆死。

所修,故左副都御史丽逆案,赎徒为民,至是骂贼死。允衡历官阳和兵备副使,分守北门,力战死。刚中故大同知县,行取检讨,乞假归,贼入,大骂被磔死。增辉除教授未谒选,归遇变,骂贼死。诸生卢绍德、黄焯、陈廷对、陈廷璋、郑光启、刘泽长、杨士琦皆以捍贼死。

贼遂疾驰犯信阳,城陷,知州高孝志、训导李逢旭、程所闻及里居静海知县张映宿、布衣张土杰等死之。士杰年十八,贼欲杀其父,求以身代,贼杀之而舍其父。又陷光山,典史魏光远亦死之。

于时罗山、息县、固始皆被残破。

己巳,召阁臣、九卿、科、道于乾清宫左室,以陷雒藩、戕亲叔自谴,命驸马都尉冉兴让等赍帑金振恤河南被难宗室。

三月,丙子朔,杨嗣昌卒。

嗣昌在夷陵,院襄阳陷,惊悸,上疏请死。至荆州,朝于惠王,谢不见,令谒者传语曰:“先生惠顾寡人,愿先之襄阳。”谓襄阳之破罪在嗣昌也。嗣昌惭且恚,复闻洛阳已于正月先陷,福王遇害,益忧惧,语万元吉曰:“何面目见上!”以后事付元吉,服毒死。

御史张肯堂以嗣昌督师无状,上言:“流寇隳城破邑,往来纵横,如入无人之境。目前大计,宜亟罢嗣昌。”疏甫士而元吉上死状之奏至矣。

河南巡抚袁继咸、巡按高名衡以嗣昌自裁闻,上甚嗟悼之,顾以廷臣方交章论列,不得已下九卿议罪。侍郎蒋德璟曰:“嗣昌倡聚敛之议,加剿饷、练饷,致天下民穷财尽,胥走为盗。又匿失事,饰首功,宜按仇鸾事追正其罪。”乃会诸大臣议,请坐《失陷城塞律》斩,当戮尸。

上传谕曰:“故辅嗣昌,奉命督剿,无城守专责。且临戎二载,屡奏捷功,尽瘁陨身,勤劳难泯。”特命昭雪嗣昌罪,赐祭,归其丧于夷陵。

给事中熊汝霖争之,言“杨嗣昌不罪,卢象升未褒,殊挫天下忠义之气。”且言:“为嗣昌画策练饷,驱中原万姓为盗者,给事中沈迅也;为嗣昌运筹,以三千人驻襄阳,城破辄走者,监纪主事余爵也;为嗣昌援引,遭襄藩之陷,重赂陈新甲,嫁祸郧抚袁继咸者,今解任候代之宋一鹤也;皆误国之臣,宜罪。”不听。

乙酉,祷雨。

丙申,蓟辽总督洪承畴会八镇兵于宁远。

去年秋,大清兵围锦州,克城西九台,小浚河西岸二台,总督洪承畴遣兵援之,败于黄土台及松山、杏山。至是总兵祖大寿数出战不利,连章告急,诏承畴及巡抚邱民仰、帅宣府杨国柱、大同王朴、密云唐通,合曹变蛟、白广恩、马科、吴三桂、王廷臣八总兵军十三万,马四万,并集宁远。

先是松、杏之败,洪承畴请“解总兵刘肇基任,代以王廷臣,遣左光先西归,代以白广恩。”又请“十三万之兵,须刍粮足支一岁,然后可议益兵。”诏所司速措给之。

丁酉,逮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下狱。

上始终眷杨嗣昌,因憾崇俭前在蜀撒兵早,不与嗣昌犄角平贼,逮至,卒论死。

是月,张献忠分兵犯茶山、应城,遂攻随州。

州尝被贼,居民索然。知州徐世淳预度贼必复至,集士民誓以死守。会岁大祲,士多就食粥厂,世淳叹曰:“可使上以馁失礼乎!”出粟振之。溃兵过随索饷,世淳单骑入见军帅曰:“军食不供,有司罪也,杀我足矣,请械我以见督师。”帅不能夺,敛众去。

比贼来犯,世淳寝食南城谯楼,晓夜固守,告急于巡抚宋一鹤。一鹤遣兵来援,为监司守承天者邀之去,守月余,援尽力穷。贼急攻南城,而潜兵堕其北城以入。世淳命子肇梁薶印廨后,勒马巷战,矢贯颐,耳鼻横断,坠马,乱刀斫死。肇梁奔赴,且哭且骂,贼将杀之,呼州人告以埋印所,乃死。世淳妾赵氏、王氏及臧获十八人皆从死。

随自十年七月陷,及是再陷。至七月复陷,判官余塙死焉。三陷之后,城中几无孑遗云。【考异】此在献贼陷光州、商城之后,《明史》本传特书于是年之三月。其七月复陷,及余塙之死,并见《传》中,诸书不载,今上书之。

夏,四月,壬子,大清兵攻锦州,距城三十里而营,又分兵扼松、杏援师之路。时总兵祖大寿坚守不敢战,遣卒自城中逸出请援,且戒援兵毋轻战,结车营以拒。

是时洪承畴方次宁远,俟饷未发,遣兵护辎重于松山、杏山。

己未,以总督三边侍郎丁启睿为兵部尚书、督师,节制陕西、河南、四川、湖广、江北诸军,故督师杨嗣昌荐也。

启睿本不知兵,为督抚时,奉督师期会,无功过,及擢督师,任重不知所为。受命出潼关,将由承天赴荆州,湖广巡按汪承诏言:“大寇俱集河南,荆、襄幸息警,无烦大军。”尽匿汉津船。启睿至,五日不得渡,折而向邓州,州人闭门诟。过内乡,长吏惧其扰,亦不纳。军行荒山间,割马羸,燎以野草,士?不饱。

启睿闻自成方围开封,有众七十万,不敢援;张献忠在光山、固始间,少弱,乃谋于诸将曰:“上命我剿豫贼,此亦豫贼也。”遂檄左良玉破之于麻城,斩首千三百。开封日告急,则曰:“我方有事于献忠,不及也。”

五月,庚辰,范复粹罢。复粹代薛国观为首辅,上召见廷臣,语及福王,泣下。复粹曰:“此乃天数。”上曰:“虽气数,亦赖人事挽回。”复粹不能对。寻致仕去。

释前兵部尚书傅宗龙于狱,命以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专讨李自成,代丁启睿也。

时启睿奉督师命,仍督三边军务,而启睿畏自成不敢击。初,杨嗣昌死,尚书陈新甲荐宗龙才,上初不应,既而曰:“宗龙朴忠,吾以夙负任之,宜尽死力。”至是释之,命讨贼。而启睿闻宗龙为秦督,遂乞改敕书,令宗龙专剿自成。

宗龙既至陕,与陕抚汪乔年议括关中兵饷以出,而属郡旱蝗,已不能应,宗龙握乔年手,郗歔而别。

戊子,祀地于北郊。

壬辰,以锦州被围,召廷臣议军事。

时尚书陈新甲请分四道进兵,洪承畴以兵分力弱;议往返不决,乃遣职方郎中张若麒赴军前就承畴议之。

是月,李自成分兵犯南阳。剧贼百余人冒雨薄城,知府颜日愉击杀之几尽,余贼乃退,城获全。日愉手中一矢,头项被二刃死。贼既不得志去,乃纵掠旁近州县。

张献忠伪张左良玉旗帜入泌阳,陷之,知县王自昌骂贼死,再攻应山,不克去。

六月,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旱蝗,山东盗起。

时两畿及各省连岁告灾,土贼蜂起。给事中詹兆恒言:“燕、齐二千里间,寇盗纵横,行旅阻绝,四方饷金滞中途者至数百万,请急发京兵剿灭。楚、豫之疆尽青磷白骨,新征旧逋,断无从出,乞多方蠲贷。”上并采纳。

给事中左懋第督催漕运,道中驰疏言:“臣自静海抵临清,见人民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米石银二十四两,人死,取以食。臣自鱼台至南阳,流寇杀戮,村市为墟。其他饥疫死者,尸积水涯,河为不流。振救安可不速!臣有事河干一载,每进父老问疾苦,皆言练饷之害。三年来,农怨于野,商叹于途,如此重派,所练何兵?其效安在?奈何使众心瓦解,一至此极乎!”

又言:“臣抵宿迁,见督漕臣史可法言及所在谷直翔贵,河南石米至百五十两,漕储多逋,朝议不收折色,需本色。今淮、凤间麦大熟,如收两地折色,易麦转输,于漕运大便。”上即命议行。而是时山东盗李青山方炽,运道为梗。

秋,七月,已卯,罗汝才与张献忠不合,走内乡、淅川,合兵于李自成,犯邓州。保定总督杨文岳率总兵官虎大威击之,战三捷,斩首七百余级,馘其渠二人,贼遁去。

壬寅,洪承畴援锦州。

先是张若麒诣军中,见诸镇兵大集,围可立解,密奏上闻,而陈新甲复贻书趣进兵,承畴不得已,及与邱民仰、曹变蛟统兵救锦。是日,驻师松山。

是月,临清运河水涸。

时运道自枣林闸溯师家庄,频年患淤浅。遭岁大旱,东平、平阴、肥城诸泉渐塞,南旺湖淤,临清河遂涸。总督侍郎张国维言:“南旺水本地脊,惟藉泰安、新泰、莱芜、宁阳、汶上、东平、平阴、肥城八州县泉源,由汶入运,故运河得通。今东平、平阴、肥城淤沙中断,请亟浚之。”报可。

时京师大疫,诏设局给医药。

张献忠自应山攻郧阳,按察使高斗枢遣游击王光恩及弟光兴分扼之,战屡捷,贼不敢犯。光恩者,均州降渠小秦王也。斗枢察其诚,招入郧共城守。斗枢善谋,光恩善战,郧城危而获全。贼去郧阳,寻陷郧西。

八月,乙巳,宣府总兵官杨国柱败绩,死之。

先是承畴自松山议进兵,国柱请先进。大清兵四面呼降,国柱方陷伏中,太息谓其下曰:“此吾兄子振昔年殉难处也。杨振死难见十二年十月。吾独为降将军乎!”奋勇格斗,中矢死。

承畴以山西总兵李辅明代之,令与山海总兵马科等分营松山东、西、北三面,曹变蛟营松山之北,乳峰山之西,间列七营,环以长濠,躬启督兵据松山城,为久拒计。而是时杏山之饷不至,塔山护饷之兵复败于笔架冈,闻太宗亲统大军将至,利在速战,乃尽檄七营步兵,背松山城而阵。【考异】《三编》松山、杏山之捷,统书于七月。目中言“七月二十八日壬寅,明兵次松山,越三日甲辰,杨国柱先进,败没。”按新历甲辰为八月初一日,盖目中漏去“八月”二字也。今仍据《明史·本纪》,书于八月乙巳。

辛亥,赐薛国观死。

国观被逮,迁延久不至,上月始入都,令待命外邸,不以属吏,国观自度必不死。至是日夕,监刑者至门,犹鼾睡,及闻诏使皆绯衣,蹶然曰:“吾死矣!”仓皇觅小帽不得,取苍头帽覆之。宣诏毕,顿首不能出声,但言“吴昌时杀我”,乃就缢。

辛酉,重建太学成。上亲诣学,释奠于先师孔子。

癸亥,大清兵陈师于松山、杏山间。

先是太宗亲率大兵,利在速战,昼夜兼程,疾驰六日,至,环松山而营。时八镇军欲战则力不支,欲守则饷道已绝。甲子夜,大同总兵王朴先遁,总兵马科、李辅明及宁远总兵吴三桂、密云总兵唐通、辽东总兵白广恩相继走,诸镇兵皆溃。大清遣兵邀之塔山。丙寅,朴、三桂率残卒自杏山遁,遇大清兵于高桥,伏四起,尽歼其众,二人仅以身免。

是役也,承畴所统士卒十三万,先后失亡五万余人,自是锦州围益急,而松山被围,外援亦绝。

是月,总兵左良玉败张献忠于信阳。

献忠既拔郧西,群盗附者万计,遂东肆掠。自玛瑙山之败,献忠心畏良玉,及是屡破郡县,虽小挫于麻城,未衄,遂有骄色。再攻信阳,良玉蹑及之,与大战,斩其渠沙甲,夺马万余匹,降贼数万,献忠伤股,乘夜东奔,良玉急追之。会大雨五昼夜,江溢道绝,官军不能进,献忠走免。已,复出商城,将同英山,又为副将王允成所破,众散且尽,所从止数十骑。

时罗汝才已先与自成合,献忠遂投自成。自成欲以部曲遇之,献忠不从,自成欲杀之,汝才曰:“不如留之,使扰汉南,分官军兵力。”阴与献忠五百骑,曰:“急东走,此非若所当留也。”因遁去,道纠土贼一斗壳、瓦罐子等,势复盛。

汝才,即贼中所称曹操者,少与自成同里闬,汝才年长,弟畜之,后以谷城之役,与献忠为辱齿。献忠浸陵折之,舍之去,遂投自成于邓州,请改事为兄。

及献忠败于郧阳,其前茅八哨之兵无所归,自成又邀而取之,附者日益众。有豫土寇号小袁者,名时中,方窥凤、泗,为京军及刘良佐之兵所败,乘风雨渡河,其众尚二十余万,往投自成。故是时自成之强,他寇皆不及也。

九月,丁丑,陕西总督傅宗龙帅师次新蔡,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讨李自成,宗龙率秦兵,贺人龙、李国奇将之;文岳率保兵,虎大威将之;共结浮桥东渡汝,合兵趋项城。自成、罗汝才亦结浮桥于上流,将趋汝宁。

己卯,自成觇两督兵至,尽伏精锐于林中,阳驱诸贼自浮桥西渡。人龙使后骑觇贼,还报曰:“贼向汝矣,结浮桥将渡矣。”宗龙、文岳会诸将兵并进,中途一骑驰而告曰:“贼毕渡矣。”或又告曰:“三分渡其二矣。”宗龙、文岳曰:“驱之!”走三十里,至孟家庄,人龙、大威曰:“马力乏矣。诘朝而战。”止兵为营,诸军皆弛马甲,植戈錞,散行墟落求刍牧。贼觇之,尘起于林中,伏甲并出,搏官军。人龙有马千骑,不出,国奇麾下兵迎击之,不胜,秦兵、保兵俱溃。人龙、大威奔沈邱,国奇从之,三帅师皆溃。

宗龙、文岳合兵屯火烧店,贼以步兵攻其营,诸军燃大炮,震死贼百余,贼引去。宗龙军西北,文岳军东南,画堑而守。文岳兵宵溃,其部将挟文岳骑而驰,夜驻项城,寻奔陈州。宗龙复率秦兵立营于东南,诸将分壁当贼垒,寻檄人龙、国奇还兵救,二帅不应。宗龙曰:“彼避死,宜不来,吾岂避死哉!”语其戏下曰:“宗龙老矣,今日陷贼中,当与诸军决一死战,不能效他人卷甲走也。”召裨将李本实穿堑筑垒以拒贼,贼亦穿濠二重以围之。未几,食尽,宗龙杀马骡以饷军,既尽,杀贼,取其尸分啖之。守八日,矢石俱尽。宗龙简士卒,夷伤之余有众六千。夜半,潜勒诸军突贼营,杀千余人,溃围出,诸军星散。

宗龙徒步率诸军战且走,未至项城八里,贼追及之,执宗龙,呼于门曰:“启门纳秦督。”宗龙大呼曰:“我秦督也。不幸堕贼手。今左右皆贼耳。”贼唾宗龙,宗龙骂贼曰:“我大臣也,杀则杀耳,岂能为贼赚城,以绶死哉!”贼抽刀击宗龙,中其脑而仆,断其耳鼻,死城下,人龙、国奇兵溃,皆归陕。

甲申,召周延儒、贺逢圣复入阁。

初,延儒里居,颇从东林游,善姚希孟、罗喻义,既陷钱谦益,遂雠东林。及主会试,所取士张溥、马世奇等,又皆东林也。归后失势,心内惭,而体仁益横。比体仁去后,张至发、薛国观相继当国,与杨嗣昌等并以妒嫉称,一时正人若刘宗周、郑三俊、黄道周等皆得罪。溥等忧之,说延儒曰:“公若再相,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延儒以为然。溥友吴昌时为交关近侍,逆案中旧辅冯铨复助为谋,会上亦颇思旧臣,而国观适败,因与贺逢圣复召入阁。溥等要以数事,延儒慨然曰:“吾当锐意行之,以谢诸公。”

既入朝,悉反体仁辈弊政。首请释漕粮、白粮欠户,蠲民间积逋;凡遭兵荒诸州县,减见年两税;苏、松、常、嘉、湖诸府大水,许以明年夏麦代漕粮;召还言事迁谪诸臣李清等;上皆忻然从其请,尊礼之特重。明年,岁旦朝会,上进廷儒等而揖之曰:“朕以天下听先生。”

然延儒实庸驽无材略,且性贪,门下客盛顺、董廷献因缘为奸利。给事中章正宸因言:“陛下隆礼阁臣,愿阁臣积诚以格君心。毋缘中官,毋修恩怨,毋以宠利居成功,毋以爵缘私亲昵。”语皆风刺延儒,廷儒不悦。

辛卯,封皇子慈炯为王。

先是上谕礼臣曰:“朕第三子慈炯,年已十龄,敬遵祖制,宜加王号。但既受册封,必具冕服。而《会典》开载,‘年十二、十五始行冠礼’,十龄受封,加冠二礼并行,可乎?”于是礼臣历考典故,参稽经传以奏,乃册封为定王。选新进士为检讨,国子助教等官为待诏,充讲读官,以中书舍人充侍书,仍俟至十二岁始行冠礼。

壬辰,贼屠项驻及商水、扶沟。

戊戌,李自成、罗汝才陷叶县。

副将刘国能方守叶,国能为盗时,与自成、汝才等约为兄弟,及国能归正,自成等深恨之,围其城,四面力攻。国能不能支,城遂陷,被执,贼犹好谓之曰:“若我故人也,何不降!”国能瞋目骂曰:“我初与若为贼,今则王臣也,何故降!”贼遂杀之,知县张我翼亦死。

上闻项城、叶相继陷,宗龙败没,叹曰:“若宗龙,可谓朴忠矣!”赠官,赐祭葬,予谥“忠壮”。国能亦赠恤如制。

寻擢秦抚汪乔年为兵部右侍郎代宗龙,趣出关讨贼。时关中精锐尽没于项城,乔年曰:“兵疲粮乏,当方张之寇,吾出,如以肉喂虎耳,然不可不一出以持中原心。”乃收散亡,调边卒,得马步三万人,率贺人龙等出关。

是月,张献忠复合于、革、左诸贼趋英、霍间,官军击败于英山之望云寨。

起侍郎刘宗周为吏部左侍郎。

时吏左缺,廷推不称旨,临朝而叹,谓“宗周清正敢言”,遂以命之。宗周于道中进三札,曰“明圣学以端治本”,“躬圣学以建治要”,“重圣学以需治化”,凡数千言,优诏答之。

冬十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戊辰,遣中官刘元斌、卢九德率京营兵,与总兵官周遇吉、黄得功合援河南。元斌驻归德,留四旬不进。

十一月,丙子,李自成陷南阳。

初参议艾毓初分守南阳,贼至,与知府颜日愉御却之。至是自成用其军师宋献策计,欲取南阳以图关中,复率大众来犯。总兵猛如虎从杨嗣昌下荆州,诏移驻南阳,因与毓初坚守。贼攻入南门,会总督杨文岳援军至,贼引退;文岳去,贼复攻之。如虎凭城战,杀贼数千,食尽援绝,城乃陷。如虎犹短兵大呼冲击,血盈袍袖,北面叩头谢,自称力竭,遂遇害。

唐王聿镆被杀,聿镆者,聿键弟也。

毓初题诗城楼自缢死。知县姚运熙、主簿门迎恩、教谕李献言、训导杨气开俱死之。又有副总兵刘光祚自项城来,唐王邀与共守,城陷,亦死之。【考异】光祚佐守南阳死事,见《明史·猛如虎附传》中,而《三编》所记南阳殉难诸臣独遗之。盖《三编》据《明史·忠义传》,而《传》中以光祚见《附传》,故不具。《三编》目中因失载耳,今据本传增。

贼遂纵兵覆所属州县,攻陷邓州,知州刘振世,吏目李国玺,千户余承荫、李锡,诸生丁一统、张五美、王钟、王子章、海宽、傅彦皆抗节死。镇平知县钟其硕,典史杜日秦,南召知县尚用光,内乡知县龚新,新野知县韩醇、主簿江朝瀛,典史惠永贞皆殉城死。

泌阳知县姚昌祚代王自昌,自昌见上。甫莅任,泌阳再陷,昌祚手斩数贼,力屈,与主簿熊天伦、典史雷晋暹、武职王衍范、钱继功、海成俱死之。昌祚子在绅、兄子在钧皆同殉,天伦亦全家死焉。

舞阳知县潘宏闻贼将至,集士民拒守。诸生虑贼屠城,请委曲纾祸,宏叱之去。贼薄城,发炮击之,多毙。有小校善射,屡却贼。诸生潜遣人约降,贼复至。宏作《告先圣文》,自誓必死,诸生潜开门缚宏以献。贼索印,宏不予,胁降,怒骂不屈,乃支解之。子澄澜痛愤大哭,投井死。

舞阳诸生陈豫抱,母段氏早寡,抚豫抱及其弟豫养、豫怀皆为诸生。至是城陷,母先赴井,三子从之。豫抱妻黄,镌其子默通,豫养妻马,携子默恒、默言俱从之。三世九人,同时殉节。

唐县许曰琮避居南山,贼往之不出,胁以死,镌其背曰“誓不从贼”,遂呕血死。

内乡许宣及二弟寀、宫,闻贼陷邓州,兄弟结里中壮士,直入其城禽伪官,坚守内乡之许家寨,贼怒,攻破之,寀从母常氏先投井死,宣、宫皆詈贼被杀。宫妻钟,寀妻陈并自经,其妹亦骂贼被杀。时称“许氏七烈”云。

十二月,甲子,前江西巡抚解学龙、少詹事黄道周谪戍。

是年秋决,刑部尚书刘泽深等言:“二人罪至永戍止矣,过此惟论死。论死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者,道周无封疆贪酷之罪而有建言蒙戮之名,于道周得矣,非我圣主覆载之量也。夫陛下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行事,道周抗疏,祗托空言。一二知交,相从罢斥,乌睹所谓党而烦朝廷大法乎!且陛下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圣意转圜而臣已论定,悔之何及!”仍以原拟请,乃谪戍广西。

是月,李自成乘胜将复窥开封,连陷其所属许州、禹州、陈留、通许、尉氏、洧川、鄢陵、临颍、长葛、新郑、汜水十余城。

于是许州知州王应翼与其子国及都司张守正、举人魏完真、诸生李光闾、李文鹏、王应鹏皆死之;陈留典史邵大济、训导杨道升同殉城死。

乡官刘文耀方擢巩县教谕,未任,以事赴开封,道于陈留,遂还家,遇贼,骂不屈,与子福颍俱死之。

通许知县费曾谋甫莅任四旬,贼猝至,抱印投井死。

尉氏知县杨一鹏莅任数月,政声四起。城破,骂贼死。洧川知县柴荐禋亦死之。

鄢陵知县刘振之,方贼至,有奸人素通贼,倡言“鄢陵城小,宜速降”,振之怒,叱退之。典史杜邦举曰:“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公言是也。”振之乃与集吏民共守。贼大至,城陷;振之秉笏坐堂上,贼索印不予,缚置雪中三日夜,骂不绝口,乱刃交下,乃死。邦举被执,自成欲降之,骂曰:“朝廷臣子,岂为贼用!”贼抉其舌,含血喷之,遂遇害。

临颍千总贾荫序、长葛教谕欧阳植、典史杜复春、举人孟良屏、诸生张范孔、新郑知县刘孔辉、汜水举人张治载、马德茂等俱死难。

禹州故有徽王府,嘉靖时,王载埨有罪,爵除。其支属延津郡王等皆在禹,佥事李乘云驻焉。贼寇州城,乘云誓死固守,贼多毙于炮。俄以十万众攀堞登,执乘云,使跪,乘云怒叱贼,贼猝而杖之,大骂不绝声;缚诸树,攒射之,骂不已,断其舌,乱刃交下而死。延津郡王等同遇害。

商水再陷,前后知县王化行、姚文衡、乡官张质皆死之。

贼遂攻开封,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驻兵城中。开封,周邸所在,图书文物之盛甲他藩,自成必欲得之,乃大集其众再围之。名衡等力拒贼,而永福射自成中目,炮殪其渠数人,自成益怒。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冲法,专取瓴甋,得一砖即归营卧,后者必斩。取砖已,即穿穴,穴成,初仅容一人,渐至百十人,次第博土以出。过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垣,穿毕,万人曳絙一呼,而柱折城崩矣。名衡于城上凿横道,听其下有声,用毒秽灌之,多死。贼乃即城坏处用火攻法,实药瓮中,火燃药发,当者辄糜碎,名曰“放进”。攻久之,城半圮,贼用放进法以攻,铁骑数千驰噪,伺城颓即拥入。城故宋汴都,金南迁时所重筑也,厚数丈,土坚。火外击,贼骑多歼,自成始骇而去。

是岁,张献忠自四川突湖广,亦扰河南;及信阳之败,穷窜而之江北。江北贼贺一龙、左金王等据英、霍二山,相为声援;而河南、北土贼袁时中、李际遇,陕西土贼窦开远等亦复大炽,所在官民被害者甚众。

其可纪者,应天则援剿副将戴国柱,率兵援淮、徐,与贼战于徐州,力屈死。参将张宝山守桐城,战辄有功,击贼于鲁珙山,中伏死。参将古道行击袁时中于睢宁之双沟,没于阵。英山知县高在仑冒矢石击贼,多死者,贼来益众,被执不屈死。潜山知县李孕嘉,典史沈所安,同殉城死。徐州乡官故顺天京卫经历滕九苌、沛县布衣张凤世、霍山布衣宋贞及吴时道、张大翼、胡怀信、时际顺俱遇害。河南则汝州指挥钱继美、吏目朱任卿、百户梁翰成、诸生王旸、布衣朱续川、【考异】《三编》目中有汝州知外钱祚征,已据《明史》本传系之正月。而正月汝州之役,乃李自成所犯,而《祚征传》所载无指挥钱继美等同殉之事,疑前后事非同时也。《三编》目中亦据是年死事之人汇书之,故其日月多不具云。鲁山举人袁象斗、陈州指挥孙绍武与其子琏、登封知县鄢廷诲、灵宝知县朱挺、指挥许佳允、伊阳训导任中蛟俱先后死。

先是贼寇陕西,则淳化诸生葛竹溪、环县诸生曹天心,四川则巴州同知张连曜、德阳知县龚之安、垫江知县荆伟、成都乡官周敏中等,湖广则兴山典史张达、益阳贡生潘若洙、弟若鸿、诸生温昆来、钟鸣谦等并先后殉节。而总兵贺人龙子大明击贼于灵宝山中,石阡推官余士泰,上计次襄阳,亦皆死于贼云。【考异】以上皆据《三编》,而《三编》多据《明史·忠义传》。其钱祚征、余塙二人,已见前,故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