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鑑/卷092
纪八十八玄黓敦牂,尽一年。
庄烈皇帝
崇祯十五年
春,正月,癸未,起孙传庭复为兵部侍郎,令督京军援开封。
上御文华殿召对,问剿贼安民之策,传庭侃侃言,上嗟叹久之。比至开封,围已解。
乙酉,保督杨文岳援开封。贼已去,南陷襄城,杀知县曹思正、训导张信、典史赵凤豸,寄辎重焉。
复攻西华,知县刘伯骖登陴死守,贼驱其下为十覆,迭攻之,城陷,伯骖怀印投井死。
时陕督汪乔年率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出潼关,会贼遣其党据临颍,总兵左良玉破而屠之。自成怒,转攻良玉,良玉退保郾城,贼围之。文岳会督师丁启睿及总兵虎大威之师往救,相持十昼夜未决。
乔年方出关,与诸将议所向,曰:“郾城危在旦夕,吾趋郾城,贼方锐,难与争锋。襄城距郾仅四舍,贼老砦成在。吾舍郾而以精锐攻其必救,贼必还兵,则郾城解矣。郾城解,我击其前,良玉乘其背,贼可大破也。”诸将皆曰:“善!”乃留步兵火器于洛阳,简精锐万人兼程进,次郏县,襄城诸生张永棋等导乔年入城。
戊子,免天下十二年以前逋赋。
是月,山东盗平。
初,上以山东之乱。改总河张国维为兵部侍郎,兼督淮、徐、临、通四镇兵护漕运。贼首李青山拥众数万据梁山泺,遣其党分扼韩庄等八闸。寻旧辅周延儒赴召,青山谒之,言“率众护漕,非乱也。”延儒许言于朝,授以职,而青山竟截漕舟,大焚掠,逼临清,国维统所部兵击之。会京营总兵黄得功、副将周遇吉破贼凤阳,旋师过山东,至是合击之于寿张,追至东平,歼其众殆尽。青山降,献俘于朝,磔诸市。
召前刑部尚书郑三俊复其官。刘泽深以去年十二月卒,起三俊代之。
二月,戊申,振山东就抚乱民。
癸丑,陕西总督汪乔年次师襄城,贼果解郾城围,以数十万众来攻。乔年亟勒兵驻城外,分遣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分三路驻城东四十里。比贼至,三帅未阵而奔,副将马名廉战没。【考异】据《明史·乔年传》记死事诸臣云,“有马帅某者,失其名”,《三编》所载名廉者,即其人也,今据增。军大溃。
乔年叹曰:“此吾死所也!”率步卒千余人城守,贼穴城,实火药轰城,城遂裂。乔年穿阱,随贼所凿以长矛刺之,贼死甚众。阅五昼夜,守具皆尽,望良玉来援,竞不至。
丁巳,贼攻之急,炮击乔年坐纛,雉堞尽碎,左右环泣,请避之,乔年怒,以足蹴其首曰:“汝畏死,我不畏死也!”守益固。及城陷巷战,手刃三贼,自刎不殊。为贼所执,大骂,贼割其舌,磔杀之。襄城人建祠祀焉。
副将张国钦、张一贯、党威、李万庆及监纪西安同知孙兆禄同死之。兆禄材官李可从卫兆禄,不克,亦死之。万庆,即十三家降渠射塌天也。
自成怒张永祺开城迎乔年,索之不得,屠其族,劓刖诸生刘汉臣等百九十人。【考异】乔年死事,据《明史·本纪》在是年二月,又本传及左良玉、李万庆等传皆以正月至襄城,二月被围,城陷死,故《三编》亦据之。若《纪事本末》及《绥寇纪略》,则皆书于十四年之冬,而《纪略》并言“自成既陷襄城,遂乘胜攻南阳”,然南阳之役,在去年十一月,若据所记,则先陷襄城,后陷南阳,又在十一月以前矣。《史稿》记襄城之陷于十四年十一月癸酉,盖据《纪事本末》也。考傅宗龙以去年九月中旬战没,事闻,方命乔年出关讨贼,则乔年之奉诏已在十月,冬月间,而自成方围南阳,乔年并无赴援之事,是乔年出关必岁暮正初时明矣。且《明史》本传所记,乔年入襄城在二月二日,城陷在二十七日,核与《本纪》所记丁巳仅相差十日,然其事同在是年之二月,固不误也。今月日仍据《明史·本纪》书之,而附辨于此。又按“李可从卫兆禄,不克死之。”并见全氏《二曲先生墓文》,可从即二曲父也。
初,乔年抚陕,属米脂知县边大受“受”,《三编》作“绶”。发自成先冢。大受诇得其族人为县吏者,搒治之,言:“去县二百里,为李氏村,在乱山中,凡十六冢环而葬,中其始祖也。相传圹中有铁灯檠,铁灯不灭,李氏兴。”如其言发之,缕蚁数石,火光荧荧然。斫棺,骨青黑,黄毛被体。脑后一穴,大如钱,中盘赤蛇,长三四寸,有角,见日而飞,高丈许,咋咋吞日光者六七反而伏。乔年函颅骨、腊蛇以闻,焚其余,杂以秽弃之。自成闻之,啮齿大恨曰:“吾必致死于乔年!”至是乔年之遇害独酷云。
戊午,大清兵克松山。
先是松山围久,上命顺天巡抚杨绳武督师救洪承畴,又代以兵部侍郎范志完,皆敛兵不敢出。副将焦埏赴援,甫出山海关闭败没,转饷路俱绝,阖城食尽。副将夏成德遣子为质,约期为内应,大清兵至期攻之,城遂下,巡抚邱民仰及总兵官曹变蛟、王廷臣、兵备道张斗、姚恭、王之祯、副将江翥、饶勋、朱文德等皆死之。承畴及祖大乐被执;郎中张若麒逃,从海上荡渔舟奔还;承畴遂降于大清。
事闻,或传承畴已死,上震悼甚,命设坛都城,赐承畴祭十六,民仰六。寻效建祠都城,将亲临赐祭,闻承畴降,乃止。
是月,以孙传庭总督三边军务,代汪乔年也。
李自成自襄城去,复由西华攻陈州,佥事关永杰与知州侯君擢、乡官前户部主事崔泌之、举人王受爵等率士民分堞守。贼遣使说降,斩其头,悬之城上。贼怒,攻破之。永杰格斗不支,中乱刃死。君擢身先士卒,运木石击贼,多死者。城破被执,骂不绝口死。泌之用铁杖毙贼数人,自刎死,受爵击杀数贼,被执,大骂死。守备张鹰扬力战,亦被禽,不屈死。有龚作梅者,年十七,父母俱亡,殡于舍。贼火民居,作梅跪柩前焚死。
贼遂自陈州分部犯睢州。州缺正官,通政使李梦辰方家居,即乘城御贼,无何,贼从他门入,拥梦辰见罗汝才,汝才问所欲?曰:“我大臣,但欲死耳。”汝才遣其客说降,且进之酒,梦辰覆杯于地,太息起,扼吭而卒。其妻王氏方病,闻之,不食死。里居太平知府杜时髦亦死。
寻陷太康、宁陵、考城,太康知县魏令望、里居佥都御史张维世、富平知县冯正吉皆死之。维世妻李氏、子正谊、孙昱、正言妻任氏、子昌辰俱殉焉。
贼乃悉众攻归德。推官王世琇迁工部主事,将行,僚属邀共守,慨然曰:“久官于此,临难而去之,非义也。”遂与副使蔡凤、佥事吴汝琦、同知颜则孔、经历徐一源、商邱知县梁以樟、教谕夏世英、里居尚书周士朴等誓众坚守。贼攻围七日,总督侯恂家商邱,其子方夏率家众斩关出,伤守者,众遂乱,贼乘之入。凤、汝琦、世琇、则孔及指挥贾之琯并遇害。则孔之妻女殉之,之琯妻许氏抱二女投井死。一源分守北门,杀贼多,城陷,巷战死之。以樟中贼刃,久而复苏,妻张氏及子女仆从皆死,以樟竟获免。世英持刀骂贼,死于明伦堂,妻石氏亦自刎。士朴及工部郎中沈试,大学士鲤孙也。主事朱国庆、中书侯忻、光禄署丞侯执中、广西知府沈仔、威县知县张儒及举人徐作霖、吴伯允、周上美、官生沈泌、侯睃、贡生侯恒、沈诚、周士贵、国学生侯悰、沈倜、诸生吴伯裔、张渭、刘伯愚等皆死。而作霖、伯允、伯裔、渭、伯愚五人,皆郡中名士也。【考异】《明史·本纪》书“三月陷陈州,辛卯陷睢州,丙申陷归德”,而据《列传》及《三编》目中俱系之二月,《绥寇纪略》则云“归德以二月二十七日陷”。以攻陷之次第考之,则先陷陈、睢,再陷归德,《本纪》盖据奏报日月耳。今据《三编》书于是月陷襄城下。
户部尚书李待问罢,以侍郎傅淑训代之。
三月,丁丑,魏照乘罢。
照乘在阁四年,庸碌无所见,御史徐殿臣劾其昵妾弃妻,纵婿为奸诸丑迹,照乘力辨之。御史刘之勃谓“大臣不当争辨”,上责其妄议。而照乘内不自安,遂引疾去。
己卯,祖大寿以锦州降于大清。
松山既下,宁远关门劲旅溃丧,锦州城中粮亦尽,人相食。大寿战守计穷,遣人投军门乞降,大清遂下锦州。
壬辰,封皇子慈炤为永王。
是春,江北贼陷含山、和州。
先是张献忠合于革、左二贼,出入英、霍山中,遂陷亳州。知州何燮以居民逃窜,城不能守,为贼执,欲降之,不屈,断足剖胸而死,悬首市上三日,耳鼻犹动。
贼遂流扰霍邱,知县左相申、巡检吴某死之。至灵璧,知县唐良锐死之。至盱眙,主簿胡渊死之。以上皆去年事。至是江北之贼合攻含山、和州,陷之。南京戒严。
京军总兵官孙应元击贼于罗山,孤军无援,遂阵没。
应元善战,在行间功最多,与黄得功偕。应元既没,得功勋益显。
夏,四月,癸亥,李自成复围开封。
自成再攻开封不克,贼被创,惧而逃者数千人,自成乃下令勿攻,设长围为久持计,诏孙传庭亟出关赴援。
乙丑,谢升罢。
初大清屡遗书议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国内困敝,亦请主和以纾患,私言于傅宗龙,宗龙出都,以语升。升后见松、锦围久不解,述宗龙之言于上,上召新甲诘责,新甲叩头谢罪。升进曰:“倘肯议和,和亦可恃。”上嘿然,寻谕新甲密图之,乃遣职方郎中马绍愉奉书议和。太宗文皇帝报书许之,以书授绍愉,遣人护送;抵连山,绍愉未至,而升昌言于朝房,谓给事中方士亮、倪仁祯等曰:“议和事,诸君不必言,上祈签奉先殿,意已决。”又言:“人主以不用聪明为高上,太用聪明,致天下事坏。”士亮等退,谓“升诽谤君父,泄禁中语”,仁祯及同官廖国遴等交章论之,斥“升大不道,无大臣礼”,士亮复继言之。疏数十上,上大怒,削升籍。
是月,献贼攻庐州。
先是三月间,贼攻舒城,舒城令以忧去,乡官故编修胡守恒与游击孔廷训督兵民共守。廷训纵所部浮掠,舒人逐之,廷训怒而降贼,教以冲棚穴城,穿数处,守恒督守堙者塞之。贼射书约降,守恒燔诸堞。及城破,降卒执守恒以献,贼鏦守恒腹以矛,中数十创而死。
遂攻六安,有川将覃世勋亦通贼,城遂陷。遣其党分掠旁邑,游骑直抵庐州城下。
五月,已巳,孙传庭入关,首诛贺人龙。人龙兵溃,再逃阵,失主帅,且其家在米脂,与自成同乡里,诸贺多在贼中,时上密授意传庭诛之。传庭在道,佯为之请曰:“人龙臣旧将,愿贳其罪,俾从臣自效。”上若不得已许之。及至西安,人龙从数十骑来谢,传庭乃大集诸将,缚人龙,坐之麾下,数其罪,谓其“开封噪归,猛如虎以孤军失利而献、曹出柙”也,又谓其“遇敌先溃,新蔡、襄城连丧二督”也,趣即斩之,诸将莫不震慑。
初,传庭召对,谓“得精锐五千人,可以平贼”,既西行,侦汴事者报“贼棋置数十营,望尘莫见其际”,乃图上方略,“请练兵二万,饷百万”,上以其与面奏不符,责令“练所发兵,足饷一月即卷甲出关,毋逗挠取咎。”传庭不得已乃议出师。
甲戌,张献忠陷泸州。
先是贼陷舒城,改为得胜州,据之,遂自六安薄庐州。知府郑履祥、通判赵兴基、经历郑元绶、合肥知县潘登贵、指挥同知赵之璞、里居参政程楷分门守。监司蔡如蘅贪戾,民不附,贼谍满城中不能知。会提学御史徐之垣以试士至,献贼遣其徒伪为诸生、袭儒冠以入,夜,举炮城中大扰,之垣、如蘅、履祥、登贵并缒城走。兴基时守水西门,闻变,挺刃下戍楼与斗,斩数人,被创死。元绶、楷守南薰门,并殉难。之璞守东门,巷战死。
丁亥,王朴弃市。
时论松山失事,以朴先逃,下法司会鞫拟罪,而吴三桂仍镇山海,加提督衔,置不问。御史郝晋言:“六镇罪同,皆宜死。三桂实辽左主将,不战而逃,奈何反加提督!”兵部尚书陈新甲覆议,“请独斩朴。勒马科军令状,再失机即斩决。三桂失地应斩,念守宁远功,与李辅明、白广恩、唐通贬秩,充为事官。”
时诸将多拥厚赀赂权要,故朴以外皆获宥。
六月,戊申,贺逢圣罢。
逢圣与周延儒同再召,上待之不如延儒。及是逢圣予告归,宴饯便殿,感泣大哭,伏地不能起,上亦为之泛澜动容。
癸丑,张四知罢。
甲寅,诏天下停刑三年。
己未,以詹事蒋德璟、黄景昉、戎政侍郎吴甡俱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先是命会推阁臣,吏部尚书李日宣等以德璟、景昉、倪元璐、刘宗周及甡诸人名上;上令再推数人,副都御史房可壮、工部右侍郎宋玫、大理寺卿张三谟预焉。大僚不获推者,为流言入内,即二十四气之说,见后。上深惑之,召日宣及与推诸臣入中左门,偕辅臣赐食已,出,御中极殿,召诸臣奏对。玫陈九边形势甚辨,上恶其干进,叱之,乃命德璟、景昉、甡入阁。
甡之柄用,周延儒与有力焉。延儒再相,逆案故辅冯铨颇助为谋,延儒许复其冠带,铨果以捐资振饥,属抚、按题叙;延儒拟优旨下户部,公议大沸。延儒患之,兵部侍郎冯元飚与甡善,因说延儒援甡,共为铨地。甡既入阁,延儒语铨事,甡唯唯退,召户部主议者,告以逆案不可翻,寝其疏不覆。延儒始悟为甡给,于是两人遂有隙。
庚申,释故尚书侯询于狱,令督左良玉军援开封。
先是四月,李自成再围开封,良玉以兵往救,战不利。监军主事余爵,被执骂贼死,从子敦华同遇害,良玉遂引兵去。
开封围久不解,廷议以良玉军无斗志,而询故遇良玉有恩,乃命恂代杨文岳为总督,合督师丁启睿之兵驰援汴急,又发帑金十五万犒良玉军以激厉之。
壬戌,下吏部尚书李日宣等六人于狱。上以会推阁臣不称旨,责日宣等回奏,奏上,怒不解,复御中左门,召日宣对状,次召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张煊及房可壮、宋玫、张三谟。上诘日宣曰:“汝尝言秉公,今何事不私?”正宸奏:“日宣多游移,臣等尝劾之,然推举事实无所徇。”日宣复为玫等三人解,上愈怒,立命锦衣逮日宣等六人,并褫冠带就执。
时日宣所推蒋德璟等多采人望,中外称公。然周延儒颇有所参预,玫之得预再推,延儒实主之。延儒客盛顺,尝为浙江巡抚熊奋渭营内召,果推南京户部侍郎。玫父继登,官渐江右参政,知其事,遂深信顺。顺为玫营推举于延儒甚力,而日宣不知也。
上人辈语,恶日宣特甚,诘责声甚厉,侍臣皆股栗失色。
德璟与黄景昉叩头辞新命,言“臣等并在会推中,若诸臣有罪,臣等岂能安!”延儒等亦乞上优容之,皆不许,遂下刑部狱。廷臣交章申救,不纳。
上疑日宣未就狱,责刑部臣克期三日定谳。侍郎惠世杨、徐石麒拟予轻比,上大怒,革世杨职,镌石麟二秩,郎中以下罪有差。御史王汉言:“枚卜一案,日宣等无私,陛下欲重其罪,刑官莫知所执。”不听。狱上,日宣、正宸、煊戍边,可壮、玫、三谟等削籍。
是月,总兵许定国援开封,率山西军次沁水,一夕溃去。宁武兵亦溃于怀庆,卒不赴。
时杨文岳未受代,仍统所部会丁启睿,于是左良玉及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四镇军同会师于朱仙镇。
是夏,起马士英总督庐凤军务,讨张献忠。
先是献贼陷庐州,连陷无为、庐江,演水师于巢湖,孙应元既没,中官卢九德以总兵黄得功、刘良佐之兵击贼于峡山,再战,败绩,得功退屯定远,江南大震。
方周延儒之再召也,逆案阮大铖辇金钱要之维扬,求湔濯,延儒曰:“吾此行谬为东林所推,子名在逆案,可乎?”大铖沈吟久之,曰:“瑶草何如?”瑶草,士英别字也。延儒许诺。
至是,凤督高斗光以失五城逮治,礼部侍郎王锡衮荐士英知兵,延儒力赞之,遂有是命。
秋,七月,已巳朔,官军溃于朱仙镇。
时贼营于西,官军营于北。左良玉见贼势盛,欲拔营遁,乘夜纵其军突诸营,诸营惊溃,良玉军掠诸营马羸以去。
于是四镇兵悉奔,丁启睿、杨文岳走汝宁,独副将姜名武一军坚壁不动。侵晨,自成拥众大至,名武督麾下血战,杀数百人,力竭被执,大骂,为贼磔死。
贼乃往追良玉军,自成戒其众毋疾追,俟良玉兵过,从后击之。官军幸追者缓,疾驰八十里,而贼已绕出其前,傍溪谷穿堑,深广各二寻,环百里,自成亲率众遮其后。良玉扼于堑,不得进,诸军相率下马欲渡。贼追者噪而至,良玉兵大乱,自相蹂践,仆溪谷中,后人趾乘前入之颠以过,弃马骡万匹,器械无算,监军佥事任栋没于阵。良玉遂走襄阳。
时侯恂尚未至军,上闻援军屡溃,怒甚,褫启睿、文岳职,逮治许定国,诛杨德政;诏恂拒河图贼,而令良玉以兵会恂。良玉畏自成,迁延不至,上终不能罪也。
八月,庚戌,安庆兵变,杀都指挥徐良宪。巡抚徐世荫讨定之。
乙丑,释黄道周于戍所,复其官。
道周戍已经年,一日,上御经筵,召辅臣入文华后殿,手一编问曰:“张溥、张采,何如人也?”皆对曰:“读书好学人也。”又言“溥已死,采亦未竟其用。”上曰:“亦不免偏。”时周延儒以杨嗣昌已前死,而己方再入相,欲参用公议,为道周地,即对曰:“张溥、黄道周皆未免偏,徒以其善学,故人人惜之。”上嘿然。蒋德璟、吴甡亦以为言,且述其清苦,上微颔之。明日,即有是命。
道周既还,召见,因泣曰:“臣不自意今日复得见陛下。臣故有犬马之疾,愿乞假归。”许之。
丁卯,下陈新甲于狱。
先是松、锦之失,张若麒逃还,言官劾若麒者悉及新甲,新甲屡乞罢,不从。新甲虽有才,晓边事,然不能持廉,所用多债帅。深结中贵为援,与司礼王德化尤昵,故言者攻之,皆不能人。
当是时,闯贼蹂躏河南,开封屡被围,他郡县失亡相继。总督傅宗龙、汪乔年出关讨贼,先后陷没,贼势愈张。言官劾新甲者章至数十,新甲请罪章亦十余,上辄慰留之。至是上特恶其泄机事,遂下吏。
初,上以和议委新甲,手诏往返者数十,皆戒以勿泄;外廷渐知之,故屡疏争,然不得左证。一日,所遣职方郎中马绍愉以密语报新甲,会新庄视事去,置其书几上,家僮误以为塘报也,付之钞传,于是道路哗然。给事中方士亮首论之,上愠甚,留疏不下。已,降严旨切责,令新甲自陈,新甲不引罪,反自诩其功,上益怒。言官复相继劾之,遂逮付刑部狱,而和议亦中罢。
新甲从狱中上书乞宥,不许。新甲知不免,遍行金内外。给事中廖国遵等营救于刑部侍郎徐石麒,拒不纳。辅臣周延儒、陈演亦于上前力救,且曰:“国法‘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上曰:“它且勿论,戮辱我亲藩,不甚于薄城邪!”遂斩新甲于市。
新甲为嗣昌引用,其才品心术相似。军书旁午,裁答无滞,上颇倚之。后给事中沈迅力诋其失,上曰:“令尔作新甲,恐更不如。”迅惭而退。
是月,改刑部尚书郑三俊于吏部。召前南京尚书范景文代之。
刘宗周召为吏部侍郎,未至,擢左都御史,力辞,有诏敦趣,逾月入见,始受事。
九月,壬午,李自成决河灌开封。
时诸援军溃于朱仙镇,上乃诏山东总兵官刘泽清救开封。城被围久,食尽,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等犹固守。
泽清兵抵河北朱家寨,各上不敢进,泽清曰:“我以兵五千南渡,依河而营,引水环之,以次结八营,直连大堤,筑甬道输河北之粟以饷城中。贼兵已老,可一战走也。”皆曰:“善!”乃分兵先渡,立营,败攻之,战三昼夜,后军无继者,甬道不就,泽清拔营去。
贼围开封者三,所损伤多,积愤,誓必拔之。围半年,师老粮匮,欲引黄河水灌之,以城中子女货宝,犹豫不决。闻秦督孙传庭已率兵出关,恐诸镇兵夹击,欲变计。会有献计请决河以灌贼者,名衡然之。周王恭枵募民筑羊马墙,坚厚如高岸,贼营直傅大堤,河决贼可尽,城中无虞。方凿朱家寨口,贼已知,移营高阜,具艨艟巨筏,亦驱掠民夫数万,决河灌城。会大雨连旬,黄流骤涨。癸未,河决,汴梁城圯,丁夫荷锸者随堤漂没十数万,贼亦沉万人。
河入自北门,贯东南门以出,奔声如雷。名衡、永福乘小舟至城头,周王率宫眷及宁阳诸郡王避水栖城楼,坐雨绝食者七日,后得舟,乃从城上泛舟出。同知苏茂灼,通判彭士奇久饿不能起,并溺死。贼浮舰入城,遗民俱尽,无所掠,乃拔营而西。
城初围时百万户,后饥疫死者十二三。汴城佳丽甲中州,群盗心艳之,至是尽没于水,得脱者不及二万人。
上闻,痛悼,犹念诸臣坚守劳,命叙功,加名衡兵部右侍郎。名衡辞以疾,即擢监军御史王汉代之。汉自开封夜渡河逐贼不利,守备李日舒没于阵,诸军殊死战,贼败,追至朱仙镇,连战皆捷,遂以代名衡。
己丑,孙传庭帅师赴河南。
辛卯,凤阳总兵官黄得功等击张献忠于潜山,大败之。得功护凤阳陵,驻定远。时马士英未至军,贼悉众攻桐城,挟营将廖应登至城下诱降。得功与总兵刘良佐合兵击之于鲍家岭,贼败遁,追至潜山,禽斩贼将闯世王、马武、三鹞子、王兴国。三鹞子者,献忠养子,号骁勇者也。
得功箭伤面,愈自奋,与贼转战十余日,所杀伤独多,贼大衄。于是贼渠贺一龙等皆弃献忠,北投李自成。而河南贼袁时中方寇颍州,官军闻警,即移兵剿时中。
献忠收余众袭陷太湖,参将邱壮猷战没,知县杨春芳、典史陈知训、教谕沈鸿起、训导娄懋履并死焉。
方贼掠入境,知县李盛英与守备徐际相御之许家寨,皆力战死。献忠势复振。【考异】据《明史·忠义传》载:太湖知县杨春芳以下四人,《三编》据之,又于《质实》附载李盛英、徐际相二人战没于许家寨,云“见《一统志》”。证之《殉节录》,二人同赐谥“烈愍”。惟录言李盛英太湖知县,而是时太湖知县系杨春芳,疑盛英或前任,或后任,先后战死,月日无可考,今据《质实》增入。
是月,擢漕运侍郎张国维为兵部尚书,代陈新甲也。
国维定《战守赏罚格》,又列上“严世职、酌推升、慎咨题”等七事,皆报可。会开封陷,条上防河数策,上亦纳之。
冬,十月,辛酉,秦督孙传庭败绩于郏县。
传庭日夜治军为平贼计,诏屡趣之出关,乃率兵抵潼关,大雨连旬,开封告陷,传庭入河南,遂趋南阳。
时李自成西行逆秦师,传庭设三覆以待贼,分布诸将,牛成虎将前军,左勷将左,郑嘉栋将右,高杰将中军。成虎佯北以诱贼,贼奔入伏中,成虎还兵而斗,杰等突起翼之,勷、嘉栋左右横击之,贼溃,东走,斩首千余级。追三十里,至郏县,贼弃甲仗军资于道,秦兵趋利,贼觇官兵嚣,反兵乘之,官兵大溃。副将孙枝秀跃马以追,击杀贼骑数十;贼因围之,驰突不得出;马蹶被执,植立不挠,以刃临之,瞠目不答。一人曰:“此孙副将也。”遂杀之。参将黑尚仁亦被执不屈死。覆军数千,材官小将之没者,张映奎、李栖凤、任光裕、戴友仁以下七十有八人。传庭走巩县,退入关。
是役也,天大雨,粮不至,士卒采青柿以食,冻且馁,故大败。豫人所谓“柿园之败”也。
是月,李自成复陷南阳,知府邱懋素骂贼,全家被害,贼屠其城。
过扶沟,众议城守。举人刘恩泽,初尝以策干当事,多见用,县令呆不解事,恩泽痛哭曰:“吾不幸从木偶人死!”自题楼壁曰:“千古纲常事,男儿肯让人!”明日城陷,掷楼下以死。【考异】扶沟刘恩泽殉难事,见《明史·忠义传》,系之邱懋素之下。《三编》记南阳以下殉难者遗之,今据传增。
十一月,丁卯,援汴总兵刘超据永城反。
初,超为四川遵义总兵,尝从川贵督抚讨贼,忽上书陈功簿,意颇鞅鞅,遂坐怨望夺职,数求复官不得。会李自成围开封,超请招降土寇协击之,乃起超保定总兵,令率兵赴援,超惮不敢行。
同县御史魏景琦方家居,见超日与土寇相往来,未尝与自成一战,诋为通贼。超怒,诉之举人乔明楷,明楷复谯之。超大愤,杀景琦一家三十余人,并杀明楷而反。
巡抚王汉谋执超,扬言招抚,分兵伏城下,而独与诸将数骑人。超先发杀汉,参将陈治邦、游击连光耀父子格斗死。有马魁者,负汉尸夺路以出,闻于朝,诏凤督马士英、太监卢九德、总兵陈永福讨之。
超据永城,城中先以御贼故,屯粮、积刍、制火炮,至是尽为超有。官兵连战不克,筑长围困之。
庚午,发帑振开封被难宗室、兵民。
壬申,大清兵分道入塞,蓟州告急。
是时关内、外并建二督,又分设二督于昌平、保定,千里之内有四督臣;又有宁远、永平、顺天、密云、天津、保定六巡抚,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总兵;星罗棋置,防兵益众,而事权不一。
蓟督张福臻尤昏庸,给事中方士亮劾之,因言“移督师关内,则蓟督可裁,福臻可罢。”于是召还福臻,令辽督范志完兼制关内,移驻关门。志完辞,不许;求去,不许。上疏言:“不能兼蓟,请仍设蓟督。”始以赵光抃任之。
而大清兵已自墙子岭、青山口等处入,京师戒严。命勋臣分守九门,中官王承恩督察城守,诏举堪督师大将者。戊寅,征诸镇入援。庚辰,大清兵克蓟州。
时援军渐至,皆畏怯观望不敢战,大清兵乘胜分趋真定、河间等府。
戊子,张献忠陷无为。
己丑,辽督范志完入援。
时大兵南下,兵部劾志完疏防,上以敌兵未退,责令戴罪立功。然志完无谋略,炀怯甚,不敢一战,所在州县先后覆没。
闰月,新历是年闰九月。壬寅,大清兵自河间南下,畿南郡邑多不守,遂乘胜抵山东,下临清诸州县。
癸卯,下诏罪己,求直言。
丁巳,起废将。
是月,李自成陷汝宁。
自朱仙镇之溃,保督杨文岳候代未行,仍督总兵虎大威守汝宁。至是贼以数万众来攻,老回回、马守应、革裹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争世王、刘希光、乱世王、蔺养成等皆已归自成,引其众毕会,压城五里而军。监军佥事孔贞会以川兵屯城东,文岳以保兵屯城西。贼兵进攻,相持一昼夜,川兵溃,杀伤数百。贼夺其马骡,悉众攻文岳军,文岳部将甄奇杰者,称骁勇,前从击贼已战死,所恃惟大威。俄大威中炮死,守备蔡浩父子、指挥熊应吕、梅振英、张鸿光俱没于阵,文岳益不支。佥事王世琮、知府傅汝为、通判朱国宝缒将士入城,副将贾悌、参将冯名圣亦掖文岳、贞会登城。贼四面环攻,戴扉以障矢石,云梯堵墙而立。城上矢炮擂石雨集,贼死伤山积,而攻不休。一鼓百道并登,执文岳及世琮、国宝、悌、名圣,杀汝阳知县文师颐于城上。游击朱崇祖、指挥张国正、千户刘懋勋、杨绍祖、袁永基同子世荫、百户叶荣荫、张承德、李衍寿、阎宗国并奋力巷战死。汝为闻变,投水死。岁贡生林景旸、国学生赵得庚、杨道临等,诸生赵重明、费明栋、杨应祯、李士谔等皆死。
贼拥文岳见自成,大骂,贼怒缚之城南三里铺,大炮击之,洞胸糜骨死。士民屠戮数万,焚公私廨舍殆尽。贞会执去,不知所终。崇王由樻、崇世子、诸郡王皆掳以行。
世琮先为汝宁推官,讨土寇,流矢贯耳不为动,时号“王铁耳”。
国宝莅任甫三日,皆及于难。而崇祖妻孙氐、永基妻王氏皆殉焉。
贼破汝宁,遂走确山、信阳、泌阳,遣其党贺一龙等掠地上蔡,知县官篆出御之,与乡勇马天祥、李和中、王维新、曾耀俱阵死。
改刑部尚书范景文于工部。时景文尚未任也,景文既调,以刑部左侍郎徐石麒升任代之。
十二月,丙寅朔,廷杖给事中姜埰、行人司副熊开元于午门,皆系狱。
初,周延儒再相,颇力矫其前所为,广引清流,于是郑三俊长吏部,刘宗周掌都察院,范景文长工部,倪元璐佐兵部,多起自废籍,其他李邦华、张国维、徐石麒等皆布满九列;又请释黄道周于戍所,复其官,言路亦得发舒论事。忌者乃造二十四气之说,以指朝士二十四人,直达御前。
时适下诏戒谕百官,责言路尤至。埰疑上已入其说,乃上言:“陛下视言官重,故责之严。如圣谕云‘代人规卸,为人出缺’者,臣敢谓尽无其事。然陛下何所见而云然?倘如二十四气蜚语腾播清禁,此必大奸臣憝,恐言者不利己而思以中之,激至尊之怒,箝言官之口,人皆喑然缄默,谁与陛下言天下事者!”是时上方忧劳天下,默告上帝,戴罪省愆,所颁戒谕,词旨哀痛,读者感伤!埰顾反覆诘难,若深疑于上者。上遂大怒曰:“埰敢诘问诏旨,藐玩特甚!”立下诏狱拷讯。掌镇抚梁清宏以狱词上,上曰:“埰情罪特重。且二十四气之说类匿名文书,见即当毁,何故屡腾奏牍?其速按实以闻!”而同时有熊开元者,亦奉诏下锦衣卫狱。
开元初以给事中左降,淹久不迁,颇觖望,诣延儒诉已困顿状,延儒适以他事,辕命驾出,开元大愠。会京师戒严,上下诏求言,凡官民陈事者,即日召对。开元欲论延儒,屡请召对,及入,见延儒同在,不敢言。
一日,上御德政殿,秉烛坐,开元从辅臣入奏,言“《易》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请辅臣暂退。”延儒等引退者再,上不许。开元遂言:“陛下求治十五年,天下日以乱,必有其故。”上曰:“其故安在?”对曰:“今所谋划,惟兵食贼寇。不揣其本而末是图,虽终日夜不寝食,求天下治无益也。陛下临御以来,辅臣数十人,皆庸人相继为奸,人祸天殃,迄无衰止。迨言官发其罪状,诛之斥之,已败坏不可复救矣。”上与诘问久之,疑开元有所为,曰:“尔意有人欲用乎?”开元辨无有,且奏且频目延儒。延儒跪谢,上曰:“天下不治皆朕过,于卿何与?”开元言:“陛下令大小臣工不时面奏,而辅臣在左右,谁敢为异同之论以速祸!且昔日辅臣,繁刑厚敛,屏弃忠良,贤人君子攻之。今辅臣奉行德意,释累囚,蠲逋赋,起废籍,贤人君子皆其所引用,偶有不平,私慨叹而已。”上责开元有私,开元辨,延儒等亦前为辨解。上命之退,延儒等请令补牍,从之。
开元本欲尽发延儒罪,以其在侧,不敢言。而延儒虑其补牍,阴令吴昌时等沮之。及奏上,止述奏辞,不更及延儒他事,上大怒,令锦衣逮治。卫帅骆养性,开元乡人也,素怨延儒,令尽发延儒之隐以闻。上益怒,密旨下养性,令潜毙埰及开元于狱。养性惧,以语同官,同官曰:“不见田尔耕、许显纯事乎?”养性乃不敢奉命。已而语泄,有奏之上者,请并诛养性,养性大惧。上亦不欲杀谏臣,疏竟留中。
会镇抚再上埰狱,言“掠讯者再,供无异词”,养性亦封还密旨,乃命移刑官定罪。尚书徐石麒等拟埰戍,开元赎徒,上责以徇情骫法,令对状,夺石麒官,而逮埰、开元至午门,并杖一百。埰已死,埰弟垓口溺灌之,乃复苏,仍系刑部狱。【考异】姜熊二人下狱廷杖事见《明史》本传,《三编》系之闰十一月,据下锦衣卫狱也。此狱始下锦衣,刘宗周率廷臣力争之,上怒,乃移之刑部,而先予廷杖也。刘宗周以十二月削籍,而徐石麒亦夺官,皆以论救二人予轻比故也。宗周论救,《明史》本传特书于闰月之晦。而《开元传》特书二人廷杖于十二月之朔。两传相校,其因宗周论救及石麒拟轻比而杖之明矣。今统系之十二月朔下。
己巳,李自成陷襄阳。
先是左良玉自朱仙镇南溃,退屯襄阳,大治战舰于樊城,驱襄阳一郡人以实军,降贼附之,有众二十万。然亲军爱将大半死,而降人不奉约束;良玉亦渐衰多病,不复能与自成角。自成乘胜攻良玉,趋白马渡,良玉移营南岸,结水寨相持,扼之浅洲,贼兵十万争渡,不能遏。良玉乃拔营宵遁,引舟师南下,走武昌,从楚王乞二十万饷,曰:“我为王保境。”王不应,纵兵大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奔窜至山谷,多为土寇所害。驿传道王杨基夺门出,良玉兵掠其赀,并及其子女,时士民畏良玉兵甚于贼。
贼既得渡,遂长驱犯襄阳,官吏皆先遁。贼入城,乡官故罗平知县蔡思绳、故福建通判宋大勋殉节死。
贼分兵寇宜城,知县陈美固守八昼夜,城陷,抗骂不已,为贼磔死。训导田世福亦死之。
寇枣阳,知县郭裕发炮石,击伤多,贼愤,攻益力。城陷,身被数槊,大骂,贼支解之,阖门遇害。
寇光化,甫薄城,知县万敬宗遂自尽。贼义之,城获全。乡官故长芦盐运使韩应龙自缢死。
寇谷城,知县周建中死之。
寇均州,知州胡承熙被执不屈,与其子尔英俱死。承熙有能声,迁刑部员外郎,未行遇难。
寇郧阳,同知刘璇死之。
寇保康,知县万惟坛与妻李氏死之。
寇荆门,摄州事承天府同知卢学古誓死守。学正张郊芳、训导程之奇亦盟诸生于大成殿,佐城守。贼环攻四日,无援,城陷。学古骂贼不绝口,剖腹而死,郊芳、之奇亦不屈死。州同知沈方,一门十八人皆遇害。
贼已陷荆门,遂合兵向荆州。巡抚陈睿谟急渡江入城,奉惠王常润南奔,监司以下皆奔,士民遂开门迎贼。湘阴王俨伊遇害。训导撖君锡正衣冠坐明伦堂,贼至,欲屈之,诟骂死。贼大索缙绅,故相张居正子尚宝丞允修不食死,户部员外郎李友兰不屈死。诸生王维藩率妻朱氏及二女避难,为贼所掠,令妻女赴井死,遂见杀。诸生王图南被执骂贼死。夷陵乡官故颍州知州李云,在州有惠政,州人建祠祀之,谢事归,大书“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二语于牖,城陷不屈,执至江陵,绝食死。归州千户吕调元率部卒格斗,陷重围中,招之降,大骂,乱刃交下死。
癸酉,大清兵攻兖州。知府邓藩锡走告鲁王以浱曰:“郡有吏,国有王,犹同舟也。列城失守,皆由贵家惜金钱,而令窭人饿夫列陴捍御。夫城郭者,我之命也;财贿者,人之命也;我不能畀彼以命,而望彼畀我以命乎!王诚散积储以鼓士气,城犹可存。不然,大事一去,悔无及矣。”以浱不能从,藩锡与监军参议王维新、同知谭丝、曾文蔚、通判阎鼎、推官李昌期、滋阳知县郝芳声、副将丁文明、长史俞起蛟、给事中范淑泰等分门死守,力不支,城破,文明战死。维新犹奋力格斗,被二十一创乃死。鲁王自缢,乐陵、阳信、东原、安邱诸郡王皆死。藩锡、丝、文蔚、鼎、昌期、芳声、起蛟、淑泰、举人罗于?并殉节。淑泰方典浙江试归,遂及于难。《三编·质实》:“鲁王以浱,荒王檀十世孙。乐陵,鲁靖王肇煇第五子泰举,于宣德二年始封乐陵郡王,至是为泰举八世孙以泛。阳信,鲁庄王阳铸第七子当?,于成化十四年封阳信郡王,至是为当?七世孙宏福。东原,鲁端王观绽第二子颐埨,于嘉靖三十六年始封东原郡王,至是为颐埨曾孙以源。安邱,鲁靖王肇煇第四子泰坾于宣德十年始封安邱郡王,至是为泰坾九世孙宏槚。”
大清兵遂连下山东州县,直抵海州,赣榆、沐阳、丰、沛所在将吏多望风遁,或献金帛迎降,皆下之。【考异】大清兵入塞,始于十一月下河间、真定等府,闰月由临清抵山东。而山东兖州之下,《三编》特书云,“时十二月八日也。”《史稿》书之癸酉,即十二月初八日,今从之。至由山东直下应天诸州县,皆在是年十二月内,明年始自登、莱北归,今分书之。
癸巳,李自成燔献陵,守陵巡按御史李振声、总兵钱中选皆降,遂攻承天。【考异】据《明史·宋鹤传》、振声等二人皆守陵者,降于自成。又言“振声米脂人,与自成同里同姓,自成呼之为兄。后复杀之。”据此,则振声、中选皆降贼者,而《史稿》乃入二人于死事之列,大误。今据《一鹤传》书之。
是月,左都御史刘宗周削籍。
宗周甫起废籍,既至官,召见文华殿。上问:“都察院职掌何在?”对曰:“在正己以正百寮。必存诸中者,上可见君父,下可质天下士大夫,而后百寮则而象之。大臣法,小臣廉,纪纲振肃,职掌在是。而责成巡方,其首务也。巡方得人,则吏治清,民生遂。”上曰:“卿力行以副朕望。”
宗周以败书屡闻,“请旌死事卢象升,而追戮误国奸臣杨嗣昌,逮跋扈总兵左良玉,俾督师大帅皆知惩劝”,上不能从。闰月,晦日,召见廷臣于中左门。时姜埰、熊开元以言事下诏狱,宗周约九卿共救。入朝,闻密旨置二人死,宗周愕然,谓众曰:“今日当空署争,必改发刑部始已。”
及入对,有荐西洋人汤若望善火器者,请召试,宗周曰:“边臣不讲战守屯戍之法,专恃火器。近来陷城破邑,岂无火器!然我用之制人,人得之亦可制我,不见河间反为火器所误乎?国家大计,以法纪为主。大帅跋扈,援师逗遛,奈何反姑息,为此纷纷无益之举耶!”
因议督抚去留,则请先去督师范志完,且曰:“十五年来,陛下处分未当,致有今日败局。不追祸始,更弦易辙,欲以一旦苟且之政补目前罅漏,非长治之道也。”上变色曰:“前不可追,善后安在?”宗周曰:“在陛下开诚布公,公天下为好恶,合国人为用舍,进贤才,开言路,次第与天下更始。”上曰:“目下烽火逼畿甸,且国家败坏已极,当如何?”宗周曰:“武备必先练兵,练兵必先选将,选将必先择贤督抚,择贤督抚必先吏、兵二部得人。宋臣曰‘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太平。’斯言今日针砭也。论者但论才望,不问操守;未有操守不谨而遇事敢前,军士畏威者。若徒以议论捷给,举动恢张,称曰才望,取爵位则有余,责事功则不足,何益成败哉!”上曰:“济变之时,先才后守。”宗周曰:“前人败坏,皆由贪纵使然。故以济变言,愈当兼重操守。”上曰:“大帅别有才局,非徒操守可望成功。”宗周曰:“他不具论,如范志完操守不谨,大将偏裨无不由贿进,所以三军解体。由此观之,操守为重。”上色解,曰:“朕已知之。”命宗周起。
于是宗周出奏曰:“陛下方下诏求贤,姜埰、熊开元二臣遽以言得罪,下锦衣狱。陛下度量卓越,妄如臣宗周,戆直如臣黄道周,尚蒙使过之典,二臣何不幸,不邀法外恩。”上曰:“道周有学有守,非二臣比。”宗周曰:“二臣诚不及道周,然朝廷待言官有体,言可用用之,不可置之;即有应得之罪,亦当付法司。今遽下锦衣狱,终于国体有伤。”上怒甚,言曰:“法司、锦衣皆刑官,何公何私?且罪一二言官,何遽伤国体?有如贪赃坏法,欺君罔上,皆不可问乎?”宗周曰:“锦衣膏梁子弟,何知礼义!听寺人役使。即陛下问贪赃坏法欺君罔上之臣,亦不可不付法司也。”上大怒曰:“如此偏党,岂堪宪职!”有间,曰:“开元此疏,必有主使,疑即宗周。”金光辰争之,上叱光辰,并命议处。
翼日,光辰贬三秩调用,宗周革职,下刑部议罪。阁臣持不发,捧原旨御前恳救,乃免,斥为民。
召南京左都御史李邦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并督东南援兵入卫。
是岁,李自成攻陷开封,一时精锐悉聚河南,堕名城不胜计。
河南凡八郡,三在河北。自六年蹂躏后,患少纾。其南五郡、十一州、七十三县,连岁被贼,靡不残破,有再破三破者,城郭邱墟,人民百不存一。朝廷亦不复设官,间有设者,不敢至其地,遥寄治他所。
其殉于治所者,自南阳知府邱懋素外,陷南阳见上十月。郑州则知州鲁世任捍御力竭,被执自刎死。新安则知县陈显元以城经摧颓,率民人保关门坚守月余,力竭,骂贼支解死。登封则知县刘禋,鹿邑则知县纪懋勋,虞城则署县事主簿孔亮,上蔡则知县许永禧,西平则知县高斗垣,遂平则知县刘英,鲁山则知县杨呈秀,新野则知县邱茂表皆殉城死,郏县则知县李贞佐练乡勇守城,城陷,骂贼,断舌支解死,母乔氏亦死。汝州吏目顾王家与子国同击贼被害。教谕雷振杨以贞佐遇难后摄县事,城再陷,死之。宝丰则知县张人龙,署县事洛阳丞周之德亦以再陷,先后死之,伊阳则知县孔贞璞悉力守城,贼不能克。既去,以事至汝州,道遇害。
一时乡官之殉节者,陕州故平定知州梁可栋,故淮安同知万大成。《三编》一作“范”。故蓬莱教谕赵良栋,息县故项城训导王多福,西平故怀仁知县杨士英。而士英子妇王氏亦骂贼为所杀。郏县陈心学授知县,不谒选归,贼欲官之,不从,遂见杀。故内黄知县周卜历以父丧归,贼迫使执郏县令以代其死,骂贼被害。南阳举人张凤翷、王明物,洛阳举人张民表,永城举人夏云醇,商城举人余容善,光州举人王者琯,光山举人胡植,嵩县举人王翼明,宝丰举人李得笥皆或捍贼,或抗节死之。【考异】以上皆是年李自成蹂躏河南州县先后殉难诸人。《三编》据《明史·忠义传》汇书于十五年二月目中。惟邱茂表正文漏脱,而《质实》记赐谥诸臣有其名。证之《殉节录》,则茂表时以新野知县殉难,今据增。又录言:“有陈公者,籍贯未详,与茂表光后死节。”盖陈公死难在十六年新野再陷时也,附识之。
是岁,诏以左邱明亲授经于圣人,改称先贤。并改宋儒周、二程、张、朱、邵六子亦称先贤,位七十子下,汉、唐诸儒之士。然仅国学更置之,阙里庙廷及天下学宫未遑颁行也。【考异】此据《明史·礼志》,在是年,诸儒改称先贤,遂为定制,特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