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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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游詩話
作者:秦觀 北宋

  臣聞先王之時,一道德,同風俗,士大夫無意於為文。故六藝之文,事詞相稱, 始終本末,如出一人之手。後世道術為天下裂,士大夫始有意於為文。故自周衰以來 ,作者班班相望而起,奮其私知,各自名家,然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何則? 夫所謂文者,有論理之文,有論事之文,有敘事之文,有托詞之文,有成體之文。探 道德之理,述性命之情,發天人之奧,明托生之變,此論理之文,如列禦寇、莊周之 所作是也。別白黑陰陽、要其歸宿,決其嫌疑,此論事之文,如蘇秦、張儀之所作是 也。考同異,次舊聞,不虛美,不隱惡,人以為實錄,此敘事之文,如司馬遷、班固 之作是也。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駭耳目,變心意,此托詞之文,如屈原 、宋玉之作是也。鉤列、莊之微,挾蘇、張之辯,摭班、馬之實,獵屈、宋之英,本 之以《詩》《書》,折之以孔氏,此成體之文,韓愈之所作是也。蓋前之作者多矣, 而莫有備於愈;後之作者亦多矣,而無以加於愈。故曰: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 。然則列、莊、蘇、張、班、馬、屈、宋之流,其學術才氣,皆出於愈之文,猶杜子 美之於詩,實積眾家之長,適當其時而已。昔蘇武、李陵之詩長於高妙,曹植、劉公 幹之詩長於豪逸,陶潛、阮籍之詩長於沖澹,謝靈運、鮑照之詩長於峻潔,徐陵、庾 信之詩長於藻麗。於是杜子美者,窮高妙之格,極豪逸之氣,包沖澹之趣,兼峻潔之 姿,備藻麗之態,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諸家之長,杜氏亦不能獨至於斯也。 豈非適當其時故耶?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 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嗚呼,杜氏、韓氏,亦集詩文之大成者歟 !(卷二十二《韓愈論》)

  彬老足下,昨奉手教,所以慰誨甚勤,並蒙錄示《寄蘇登州書》並《題眉山集後 》,尊賢善道,發於誠心,詞旨清婉,近世所希見也。發函展讀,殆不能釋手。欽想 高風,益增企繫。屢迫賤事,修報後時,悚愧何已!然僕昧陋,不能具曉盛意,中間 有未然處,輒為左右具言之。惟閣下恕其僭易,幸甚幸甚!閣下謂蜀之錦綺妙絕天下 ,蘇氏蜀人,其於組麗也獨得之於天,故其文章如錦綺焉。其說信美矣,然非所以稱 蘇氏也。蘇氏之道,最深於性命自得之際;其次則器足以任重,畿足以致遠。至於議 論文章,乃其與世周旋,至粗者也。閣下論蘇氏而其說止於文章,意欲尊蘇氏,適卑 之耳。閣下又謂三蘇之中,所願學者,登州為最優。於此尤非也。老蘇先生,僕不及 識其人,今中書、補闕二公,則僕嘗身事之矣。中書之道如日月星辰經緯天地,有生 之類皆知仰其高明。補闕則不然,其道如元氣行於混淪之中,萬物由之而不知也。故 中書嘗自謖〔吾不及子由〕,僕竊以為知音。閣下試羸數日之糧,謁二公於京師;不 然,取其所著之書,熟讀而精思之,以想見其人。然後知吾言之不謬也。文翁哀詞, 抒思久矣,重蒙示諭,尤增感愴。時氣尚熱,未及晤見,千萬順時自愛,因風無惜以 書見及,幸甚!(卷三十《答傅彬老簡》

  給事中集賢殿修撰廣平程公守越之二年,南陽趙公自杭以太子少保致仕,道越以 歸南陽。公與廣平公,其登進士第也為同年,其守浙東西也為鄰國。又皆喜登臨,樂 吟賦,故其雅好視遊,從中為厚。而山川覽矚之美,酬獻之娛,一皆寓之於詩。舊所 唱和多矣,集賢林公既為之序,而道於越也,復得二十有二篇。東南衣冠爭誦傳之, 號為盛事,以後見為恥。或曰:昔之業詩者,必奇探遠取,然後得名於時。今二公之 詩,平夷渾厚,不事才巧,而為世貴重如此,何邪?竊嘗以為激者辭濫,誇者辭淫, 事謬則語難,理誣則氣索,人之情也。二公內無所激,外無所誇,其事核,其理富, 故語與氣俱足,不等繁於刻劃之功而固巳過人遠矣。鮑昭曰:〔謝康樂詩如初發芙蓉 ,自然可愛。〕蓋如其言也。某既獲睹盛德之事為幸,因手寫二十二篇之詩,以遺越 人使鑱諸石,又述其所以然者發其端云。(卷三十九《會稽唱和詩序》)

  會稽之為鎮舊矣,豈惟山川形勢之盛,實控扼於東南哉?其勝遊珍觀,相望乎楓 楠竹箭之上,枕帶乎藻荇芙蕖之濱,可以從事雲月優遊而忘年者,殆亦非他州所及, 而臥龍山、鑒湖尤為一郡佳處。蓋府第之所佔,城堞樓雉之所憑,非若窮崖絕壑遊鹿 豕而家魚龍,不可與民同樂者也。前太守貳卿樂安蔣公,嘗以山富草木,樵蘇所採, 為令於公府止之;湖地沃衍,田為豪奪,為表於朝廷復之。又廢山西淫祠,分湖之別 派,覆以締構為流觴曲水,以追永和故事。於是湖山自然之觀,始深密空明,不復為 人力所敗,聞山水間棹歌之詩,至今稱焉。熙寧十年,廣平程公以給事中集賢殿修撰 來領州事,覽其遺跡而歎曰:〔此前賢所以遺後來也,使予無一日之雅,猶當奉以周 旋,況嘗被其知遇乎?〕乃述樂安之志,手植松千餘章於臥龍山之上。狂枝惡蔓,斬 薙以時;秀甲珍芽,無得輒取。每春秋佳日,開池御,具舟艦,與民共遊而樂之。復 為詩以記其事,元老名儒,屬而和者凡六人。而樂安之從子金部預焉。公素以詩名天 下,其所述作,必有深屬遠寄,不獨事章句而已。翟公曰;〔一死一生,乃見交情。 〕時樂安之沒幾三十年,而公想像風流,眷眷不忘如此。然則是詩之作也,豈特與山 水俱傳而不朽哉?聞其風者,可以興起矣。(卷三十九《懷樂安蔣公唱和詩序》)

  某啟:辱書及詩,備悉雅旨,且承邇來為況甚休,以感以慰。竊味詩之大意,率 多辛酸耿愴之旨。君生長傃富貴,而喜作寒士語何耶?因知詩非能窮人,詩窮然後工 ,得非政欲以此合古人語乎?兼審薄掛吏議,小累不足以玷遠猷,毋甚怏怏也。知罷 官里閭,慕義嗜學,是所以增其志尚爾。白玉微瑕,千丈松磥砢,不害他日為大器, 跅弛之士,自有御之者。幸順時自愛,區區不宣。某再拜。(後集卷五《答丁彥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