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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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妓女部五


   義娼傳   義娼者,長沙人也,不知其姓氏,家世娼籍。善讴,尤喜秦少遊樂府。得一篇,辄手 笔口咏不置。久之,少遊坐钩党南迁,道長沙,访潭土風俗、妓籍中可与言者。或言娼,遂往焉。 少遊初以潭去京数千里,其俗山獠夷陋,虽聞娼名,意甚易之。及见,观其姿容既美,而所居復潇 洒可人,意以为非惟自湖外来所未有,虽京洛間亦不易得。坐語間,顾见几上文一编,就视之,目 曰《秦學士詞》。因取竟阅,皆己平日所作者。环视無他文。少遊窃怪之,故問曰:「秦學士何人 也?若何自得其詞之多?”娼不知其少遊也,即具道所以。少遊曰:「能歌乎?”曰:「素所习也 。”少遊愈益怪曰:「樂府名家,無虑数百,若何獨爱此乎?不惟爱之,而又习之、歌之。若素爱 秦學士者,彼秦學士亦尝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學士京師貴人也,焉得至此?藉令至 此,岂顾妾哉!”少遊乃戏曰:「若爱秦學士,徒悦其詞尔!若使亲见容貌,未必然也。”娼叹曰: 「嗟呼!使得见秦學士,虽为之妾御,死復何恨。”少遊察其語诚,因謂曰:「若欲见秦學士,即 我是也。以朝命贬黜,因道而来此尔。”娼大惊,色若不怿者。稍稍引退,人謂母媪。   有顷,媪出设位,坐少遊于堂。娼冠彼立阶下,北面拜。少遊起且避,媪掖之坐,以受拜。已 且張筵饮,虚左席,示不敢抗。母子左右侍觞。酒一行,率歌少遊一阕以情之,卒饮甚欢,比夜乃 罢。止少遊宿。裳枕席褥必躬设。夜分寝定,娼乃寝。平明先起,饰冠彼,奉沃,立帐外以待。少 遊感其意,为留数日。娼不敢以宴惰见,愈加敬礼。將别,嘱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今學 士以王命,不可久留,妾又不敢从行,恐重以为累,惟誓洁身以报。他日北归,幸一过妾,妾愿毕 矣。”少遊許之。   一别数年,少遊竟死于藤。娼虽處風尘中,为人婉娩,有气節,既与少遊约,因闭门謝客,獨 与媪處。官府有召,辞不获,然后往,誓不以此身负少遊也。一日,昼寝寤,惊泣曰:「吾自与秦 學士别,未尝见梦。今梦来别,非吉兆也。秦其死乎?”亟遣仆順途觇之。数日得报,秦果死矣。 乃謂媪曰:「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遂衰服以赴。行数百里,遇于旅館。將 人,门者御焉。告之故,而后人,临其丧,拊棺绕之三周,舉声一恸而绝。左右惊救,已死矣。湖 南人至今傳之 以为奇事。   京口人锺鸣將之常州校官,以聞于郡守李次山结,既为作傳,又系赞曰:「娼慕少遊之才,而 卒践其言,以身事之,而归死焉。不以存亡間,可謂義娼矣。世之言娼者,徒日下流不足道,呜呼 !今夫士之洁其身以許人,能不负其死,而不愧于娼者,几人哉?娼虽處贱而節義若此。然其處朝 廷、處乡里、處亲识僚友之际,而士君子其称者,乃有愧焉。则娼之義岂可薄耶?”詩曰:「采葑 采菲,無以下體”。予聞李使君结言。其先大父往持節湖湘間,至長沙,聞娼之事,而叹異之,惜 其姓氏之 不傳云。復書長句于后曰:      洞庭之南潇湘浦,佳人娟娟隔秋渚。   门前冠盖但如云,玉貌当年谁为主。   風流學士淮海英,解作多情斷肠句。   流傳往往过湖岭,未见谁知心已赴。   舉首却在天一方,直北中原数千里。   自怜容華能几時,相见河清不可俟。   北来迁客古藤州,渡湘獨吊長沙傅。   天涯流落行路难,暂解征鞍聊一顾。   横波不作常人看,邂逅乃慰平生慕。   蘭堂置酒羅馐珍,明烛烧膏为延伫。   清歌宛转绕梁尘,博山空蒙散烟雾。   雕床斗帐芙蓉褥,上有鸳鸯合欢被。   紅顏深夜承宴娱,玉笋清晨奉巾履。   匆匆不尽新知樂,惟有此身为君許。   但说恩情有重来,何期不别岁將暮。   午枕孤眠魂梦惊,梦君来别如平生。   与君已别復何别,此别元乃非吉征。   万里海風掀雪浪,魂招不归竟長往。   效死君前若不知,向来宿约期無爽。   君不见,二妃追舜号苍梧,恨染湘竹终不枯。   無情湘水自東注,至今斑笋盈江隅。   屈原九歌岂不好,煎胶续弦千古無。   我今试作義娼傳,尚使風期后来见。 


   吳女盈盈   魏人王山,能为詩,標韵清卓。因省试下第,薄遊東海。值吳女盈盈者来,年才十 六,善歌舞,尤工弹筝,容色甚冶。詞翰情思,翘翘出群。少年子争登其门,不惜金帛。盈遴选佳 偶,乃許一笑。府守田龍召使侍宴,山预其列,相得于樽俎之間,从之忻處累月。山告归,盈垂泣 悲啼,不能自止。明年,寄《伤春曲》示山,其詞云:      芳菲時節,花压枝折。蜂蝶撩乱,栏槛光发,一旦碎花魂,葬花骨,蜂兮蝶兮何不来,空使雕 栏对寒月。   山作長歌答之云:      東風艷艷桃李松,花木春人屠酥浓。   龍脑透缕鲛绡紅,鸳鸯十二羅芙蓉。   盈盈初见十五六,眉试青膏鬓垂綠。   道字不正嬌满怀,學得襄陽大堤曲。   阿母偏怜掌上看,自此風流难管束。   鶯啄含桃未咽時,便念郎詩風动竹。   日高一丈綠窗晓,啼鸟压花新睡短。   腻云纤指掩還偏,半被可怜留翠晚。   淡黄衫袖仙衣轻,紅玉栏杆粉妆浅。   酒痕落腮梅忍寒,春羞入目横波滟。   一缕未消山枕紅,斜睇整衣移步懒。   才如韓壽潘安亞,掷果偷香心暗嫁。   小花静院酒阑珊,别有私言银烛下。   簾旌浪皱金泥额,六尺牙床羅帐窄。   钗横啼笑两不分,历尽風波腰一捻。   若教飛上九天歌,一声自可倾人國。   嬌多必是春工与,才能动人情几許。   前年按舞使君筵,眸蹙忍羞頭不舉。   鳳凰蕭冷曲成迟,凝醉桃花遇風雨。   阿盈阿盈听我語,劝君休向陽台住。   一生已有楚王怜,宋玉多才谁解赋。   洛陽無限青樓女,袖掩紅牙金鳳缕。   春衫粉面谁家郎、只把黄金買歌舞。   就中薄幸五陵兒,一日怜新弃如土。   云零雨落正堪悲,空人他人梦来去。   浣花溪上海棠湾,薛濤朱户皆金环。   韋皋笔逸玳瑁落,張祜盏滑琉璃干。   压倒念奴价百倍,兴来奇怪生毫端。   醉目见纸聊一扫,落花飛雪已漫漫。   梦得见之为改观,樂天更敢寻常看。   花開不肯下翠幕,竟日渲赫羅雕鞍。   扫眉涂粉至七十,老大始顶富蒲冠。   (壽七十始顶菖蒲冠,學謝自然上升之术)   至今愁人锦江口,秋蚤露草孤坟寒。   盈盈大雅真可惜,尔生此后不可得。   满天風月獨倚栏,醉岸浓云呼佚墨。   久之不见予心忆,高城去天無几尺。   斜陽衔山云半紅,远水無風天一碧。   望眼空遥沉翠翼,银河易阔天南北。   瘦尽休文带眼移,忍向小樓清泪滴。   又明年,山适淄川,遇王通判于邸舍,   出盈盈札欲偕遊東山,纸尾一詞云:   枝上差差綠,林中簌簌紅,   已叹芳菲尽,安能樽俎空。   君不见,铜驼茂草長安東,   金镳玉勒雪花骢。   二十年前乃俠小,累累昨日成衰翁。   几時满饮流霞钟,共君倒在夕陽中。   時方初夏,山以病不克赴其约。秋中又如山東,盈已死。王通判謂山曰:「子去后,盈若平居 醉卧,梦紅裳美人手执一纸書,告曰:玉女命汝掌文犊。及觉,泣以白母云:予不復久居人間矣。 他日可访我于東山。遂呜咽流涕,其夕即卒。”王命山作句吊之。山立赋三章,其一云:      烛花紅死睡初醒,一枕孤清病客情。   海上有山同大梦,人間無路可長生。   乾坤眼阔成新恨,風月人归似旧情。   漢殿香消春寂寂,夕陽無語下西城。其二云:      弦绝秦筝镜掩尘,细腰休舞風凰茵。   一技浓艷埋香上,万颗珍珠滴绣中。   行雨不归魂梦斷,落花难伴绮羅春。   漢皇甲帐当年意,纵有芳魂不是真。   其三云:      小巷朱桥花又春,洞房何事不归云。   二年中过曾携手,今日重来忽见坟。   香魄已飛天上去,鳳蕭犹似月中聞。   纵然却入襄王梦,會向陽台忆使君。   后五年,山遊奉符,与同志登岱岳,至绝顶玉女池。追思故昔盈盈之梦,徘徊池侧,心思神會。 因题于石曰:      浮世繁華一梦休,登临因忆昔年遊。   人归依旧野花笑,玉冷几经坟树秋。   風月过情須感慨,江山多恨即迟留。   如今纵拟夸才思,事往情多特地愁。   又曰:      柳枝黄尽杏花新,山翠無非昔日春。   花色笑春浑似醉,寂寥惟少赏花人。   忆昔闲妆淡衣,一枝紅拂牡丹微。   無端不入襄王梦,为雨为云各處飛。   山归,就次遂梦遊日观峰,比见石上大字,笔迹类盈書,一詩曰:      绛阙珠宫锁乱霞,長生未晓弃繁華。   斷元方朔人間信,远阻麻姑洞里家。   累劫遥翻沧海水,深春难謝碧桃花。   紫台未隱瑶池阔,鳳小龍嬌日又斜。   念了已寤,此夕昏醉惘惘,有女奴来召,至一溪洞门,碧衣短鬟出邀。入宫中,一女子玉冠黄 帔,衣绛绡裳容。山趋拜,女遽起止之。揖升阶。少选,盈与一女偕至,微笑曰:「为雨为云各處 飛,何乃尤人如此也!”遂命進酒。各有赋咏。夕已深。二女曰:「盈盈雅故,可以即卧。”聞鸡 唱起,復置酒珍重語别。山辞诀,恍然出洞,但苍崖古木,非向所历,感之而返。

  吳淑姬 严蕊   湖州吳秀才女,慧而能詩詞,貌美家贫,为富氏子所据。或投郡,诉其奸淫。 王龟龄为太守,逮系司理狱。既伏罪,且受徒刑。郡僚相与诣理院观之,仍具酒,引使至席,風格 倾一坐。遂命脱伽侍饮,谕之曰:「知汝能長短句。宜以一章自咏,当宛转,白待制,为汝解脱。 不然危矣。”女即请题。時冬未雪消,春日且至,令道此景,作長短句。令捉笔,立成曰:      烟霏霏,雨霏霏,   雪向梅花枝上堆。   春从何處归?醉眼開,   睡眼開,疏影横斜安在哉?   从教塞管催。   诸客赏叹,为之尽欢。明日以告王公,言其冤。王淳直,不疑人欺,亟使释放。其后無人肯礼 娶,周介卿石之子,買以为妾,名曰淑姬。王三恕時为司户摄理,正治此狱,小詞藏其處。   又,台州官妓严蕊,兀有才恩而通書博古。唐与正为守,頗属目。朱無晦提舉浙東,按部发其 事,捕蕊下狱。杖其背,犹以为伯伍行杖轻,復押至會稽,再論决。蕊堕酷刑而系樂籍如故。岳商 卿霖提点刑狱,因疏决至台。蕊陳状乞自便。岳令作詞,應声口占云:      不是爱風尘,似被前身误。   花落花開自有時,总是東君主。   去也终須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頭,莫問奴归處。   岳即判令从良。   徐蘭   淳間,吳妓徐蘭,擅名一時。吳兴烏墩镇,有沈承务者,其家巨富,慕其名,遂驾大 舟往遊焉,徐知其富,初至,则館之别室,開宴命樂,极其精腆。至次日,復以精缣制新衣一袭奉 之。至于舆台,各有厚犒。如此兼旬日,未尝畧有需索。沈不能自己,以白金五百星,并彩缣百匹 馈之。凡留連半年,靡金錢数百万而归。于是,徐蘭之声,播于浙右。豪族少年無不趋其门者。其 家虽不甚大,然堂館曲折華丽,亭檄園池,無不奇美。以锦濒为地衣,乾紅四紧纱为单裳,绡金帐 幔。侍婢执樂者十余輩,金银寶玉器玩,名人書畫,饮食受用之类,莫不精妙,遂为三吳之冠。其 后,死,葬于虎丘。太學生边云遇作葬铭云:      「此亦娼中之貴者。其后如富沙之唐娟、魏華、蘇翠,京口之邢蕊、韓香,越之楊花、缪翠, 皆以色艺名,士大夫之不自检者,往往为其所污,屡见白簡云。”   謝希孟   謝希孟者,陆象山门人也。少豪俊,与妓陆氏狎。象山责之,希孟但敬謝而已。他日 復为妓造鸳鸯樓,象山又以为言。希孟謝曰:「非特建樓,且为作記。”象山喜其文,不觉曰:「 樓記 云何?”即占首句云:「自逊、抗、机、云之死,而天地英靈之气,不钟于男子而钟于妇人。 ”象山默然,知其侮也。一日,雙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何如过。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將你从前与我心,再傍他人可。


   蘇小娟   蘇小娟,錢塘名娼也。俊丽工詩。其姊盼奴,与太學生趙不敏甚洽。久之,不敏日益 贫,盼周给之,使笃于業。遂捷南省,得官,授襄陽府司户。盼奴未落籍,不得偕老。不敏赴官三 載,想念成疾而卒。有禄俸余货,瞩其弟趙院判均分之:一以膳院判,一以送盼奴。且言盼奴有妹 小娟,俊雅能吟,可谋致之,佳偶也。   院判如言,至錢塘。托宗人伴錢唐者,召盼奴。其家云,盼奴一月前死矣。小娟亦为盼奴所欢, 以于潜官绢,诬攀系府狱。从狱中召小娟出,诘之曰:「汝诱商人官绢百匹,何以偿之?”小娟叩 頭,言:「此亡姊盼奴事,乞赐周旋。非惟小娟感荷更生,盼奴亦蒙恩泉下也。”喜其辞宛順,因 問:「汝识襄陽趙司户否?”小娟曰:「趙君司户未仕時,与姊盼奴交好。后中科,授官去。盼奴 相思致疾而死。”伴曰:「趙司户亦謝世矣。遣人附一缄,及物一罨,外有其弟院判一缄,付尔開 之。”小娟自謂不识院判何人,及拆書,惟一詩云:      当時名妓镇東吳,不好黄金只好書。   借問錢塘蘇小小,風流還似大蘇無?   小娟得詩默然。索和之,小娟以不能辞。强之,且曰:「不和,即偿官绢。”小娟不得已,索 纸援笔書云:      君住襄江妾住吳,無情人寄有情書。   当年若也来相访,還有于潜绢也無。   大喜,尽以所寄物与之,免其偿绢,且为脱籍,归院判,偕老也。

  陶師兒   淳熙初,行都角妓陶師兒,与荡子王生狎,甚相眷恋。为恶姥所間,不尽绸缪。一日, 王生拉師兒遊西湖,惟一婢一仆随之。寻常遊湖者,逼暮即归。是日,王生与師兒有密誓,特故盘 桓,比夜绕岸,则城门锁,不可人矣。王生謂仆曰:「月色甚佳,清泛可不再乎!”市酒肴復遊湖 中。迤逦更阑,舉舟倦寝,舟泊净慈寺藕花深處。王生、師兒相抱投入水中,舟人惊救不及,死。 都人作「長桥月、短桥月”以歌之,其所乘舟竟为弃物,经年無敢登者。   居地何,值禁烟節序,士女阗沓,舟发如蚁。有妙年者,外方人也。登丰樂樓,目击畫肪纷坛, 起夷犹之兴,欲買舟一遊。會日已亭午,虽蓮肪、渔艇,亦無泊崖者,止前弃舟在焉。人有以王、 陶事告者,士人笑曰:「大佳,大佳,正欲得此。”即具杯馔人舟,遍遊西湖,曲尽欢而归。自是 人皆喜談,争求售之,殆無虚日,其价反倍于他舟。   陳诜   湘人陳诜,登第,授岳陽教官。夜逾墙与妓江柳狎,頗为人所知。時盂之经过岳,聞其 故。一日,公宴,江柳不侍。呼至,杖之,文其眉鬓問以「陳诜”二字,乃押隸辰州。妓之父母诣 學宫咎诜云:「自岳去辰八百里,且求资粮。”陳且泣且悔,罄其所有,及资衣物,得千缗。以六 百赠柳,余付监押吏卒,令善视。且以詞饯别,云:      鬓边一点似飛鸦,休把翠钿遮。   二年三載,千阑百就,今日天涯。   楊花又逐東風去,随分入人家。   要不思量,除非酒醒,休照菱花。   柳將行,會陆云西以荆、湖制司干官,奉檄至岳。与陳有故。將至,陳先出迎,以情告陆。陆 即取空名制于填陳姓名,檄入制幕,既而并迎。陆入,即開宴。陆曰:「聞籍中有江柳者,善讴, 谁是也?”孟即呼至。柳花钿隱眉間所文。饮間,陆越語孟曰:「能以柳见予否?”孟曰:「惟命 。”陆笑曰:「君尚不能容一陳教,岂能与我!”孟因叙诜之过,陆叹慨。既而终席,陆呼柳問其 事,柳出洗别詞,陆大嗟赏,而再登席。陆舉詞示孟,且消之曰:「君试目此作,可謂不知人矣! 今制司檄洗人幕,將若之何?”孟求解于陆,并召诜同宴。明日,列荐诜,且除柳名。陆遂將诜如 江陵,见之阃公秋壑,伸充幕僚。诜不特洗一時之辱,且有幸進之喜。至今巴陵傳为佳话焉。

  符郎   京師孝感坊,有邢知縣、单推官,并门居,邢之妻,即单之妹。单有子名符郎,邢有女 名春娘,年齿相上下,在襁褓中已议婚。宣和丙午夏,邢挚家赴鄧州順陽縣官守。单亦舉家往扬州 待推官缺。约官满日归成婚。   是冬,戎寇大扰,邢夫妻皆遇害。春娘为贼所虏,转卖在全州娼家,名楊玉。春娘十岁時,已 能诵《語》、《盂》、《詩》、《書》,作小詞。至是娼妪教之,樂色事艺,無不精绝。每公庭侍 宴,能將旧詞更改,皆切情境。玉为人體态,容貌清秀,舉措闲雅,不事持口吻以相嘲谑,有良人 風度,前后守伴皆重之。   单推官渡江,累迁至郎官,与邢声迹不相聞。紹兴初,符郎受父荫,为全州司户。是時一州官 属,惟司户年少。司户见楊玉,甚慕之,但有意而未有因。司理与司户,契分相投,將与之为地, 而太守严明,未敢。居二年,會新守至,守与司理有旧。司户又每蒙前席。于是司理置酒请司户, 只点楊玉一名抵候。酒半酣,司户佯醉呕吐。但息于書斋。司理令楊玉侍奉药酒湯饮,固得一夜會, 以遂所欲。司户褒美楊玉,謂其知書多才艺,因曰:「汝似是一个名公苗裔,但不可推究,果是何 人?”玉羞愧曰:「妾本是宦族,流落在此,非楊妪所生也。”司户因問其父是何官何姓。玉涕位 曰:「妾本姓邢,在京師孝感坊居住,幼年許与舅之子结婚。父授鄧州順陽縣令。不幸父母皆遭寇 殒命,妾被人掠卖至此。”司户復問曰:「汝舅何姓何官,其子何名?”玉曰:「舅姓单,是時得 扬州推官。其子名符郎,今不知存亡如何。”因大位下,司户为慰劳之曰:「汝即日鲜衣美食,時 官皆爱重,而不有轻贱,有何不可?”玉曰:「妾聞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若嫁一小民,布裙短衾, 辍寂饮水,亦是人家媳妇。今在此中,迎新送故,是何情绪!”司户心知其为春娘也,然未有所處, 而未敢言。后一日,司户置酒回司理,復召楊玉佐樽。遂不復与狎呢。因好言正色問曰:「汝前日 言,为小民妇亦所甘心。我今丧偶,犹虚正室,汝肯随我乎?”玉曰:「丰衣足食,不用送往迎来, 此亦妾所愿也。但恐新孺人归,不能相容。若见有孺人,妾自去禀知,一言决矣。”司户知其恶風 尘,出于诚心,乃发書告其父。   初,靖康之未,邢有弟号四承务,渡江居临安,与单往来。单時在省为郎官。乃使四承务具状, 经朝廷,径送全州,乞归 良续旧婚。符既下籍,单又致書与太守。四承务自赍符并单書 到全州。 司户请司理召玉,告之以实,且戒以勿泄。后日,司户自袖其父書并省符见太守,守曰:「此美事 也,敢不如命。”既而,至日中,文引不下。司户疑有他变,密使人探之,见厨司正铺排開宴。司 户曰:「此老尚作少年态耶!然错處非一拍,此亦何足恤也。”既而果召楊玉祗候,只通判二人。 酒半席,大守謂玉曰:「汝今为縣君矣,何以报我?”玉答曰:「妾一身皆判府之赐,所謂生死而 肉骨也。又何以报!”太守乃挹持之,謂曰:「虽然,必有以报我。”通判起立,正色謂太守曰: 「昔为吾州弟子,今是司户孺人,君子進退当以札。”太守謝曰:「老夫不能忘情,非判府之 言,不知其为过也。”乃令五人宅堂,与诸女同處。却召司理、司户,四人同坐至天明,极欢而罢。 晨朝视事,下文引告翁媪,翁媪出其不意,号哭而来曰:「养女十余年,用尽心力,人更不得相别 。”春娘出谕之曰:「吾夫妻相寻得着,亦是好事。我十年虽汝恩养,然所积金帛亦多,足为汝养 老之计。”妪犹号哭不已,太守叱之使去。既而大守使州司人,从内宅異玉出,与司户同归衙。司 理为媒,四承务为主,如式成礼。任將满,春娘謂司户曰:「妾失身風尘,亦荷翁媪爱育,亦有義 姊妹中情分厚者。今既远去,终身不相见,欲具少酒食,与之话别如何?”司户曰:「汝事,一州 之人,莫不聞之,胡可隱讳,此亦何害。”春娘遂置酒醴,就會胜寺,请翁媪及同列者十余人會饮。 酒酣,有李英者,本与春娘連名,其樂色皆春娘教之,常呼为姊,情极相得,忽起持春娘手曰:「 姊今超脱出青云之上,我沉沦粪土中,無有出期。”遂失声恸哭,春娘亦哭。李英针線妙绝,春娘 曰:「我司户正少一针線人。但吾妹平日与我一等人,今岂能为我下耶?”英曰:「我在風尘中, 常退姊一步,况今日有云泥之隔,嫡庶之異,若得姊为我方便,得脱此一门路,是一段陰德事。若 司户左右要针線人,姊得我为之,则素相谙委,胜如生分人也。”春娘归,以語司户。不許,曰: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既而,英屡使人来促。司户不得已,拼一失色恳告太守,太守曰:「君 欲一箭射雙雕耶!敬当奉命,以赎前此通判所责之罪。”   司户挈春娘归,舅妗见之,相持大哭。既而問李英之事,遂责其子曰:「吾至亲骨肉,流落失 所,理当收拾,又更旁及外人,岂得已而不可已耶?”司户惶恐,欲令其改嫁。其母见李氏小心婉 順,遂留之。居一年,李氏生男,邢氏养为已子。符郎名飛英,字腾实,罢全州幕职,历令丞。每 有不了办公事,上司督责,聞有此事,以为知義,往往多得解释。紹兴乙亥岁,事夔奉詞,寄居武 陵,邢李皆在侧。每对士大夫具言其事,無所隱讳,人皆義之。   王 魁   王魁下第失意,入山東莱州。友人招遊北市。深巷小宅,有妇绝艷,酌酒曰:「某名 桂英,酒乃天之美禄。足下得桂英而饮天禄,明春登第之兆。”乃取拥项羅巾请詩。生题曰:   謝氏筵中間雅唱,何人冥玉在簾帏。   一声透过秋空碧,几片行云不敢飛。   桂曰:「君但为學,四時所需,我为办之。”由是魁朝去暮来。   逾年,有诏求賢,桂为办西遊之用。將行,至州北望海神庙,盟曰:「吾与桂英,誓不相负。 若生離異,神当殛之。”魁至京门,寄詩曰:      琢月磨云输我輩。都花占柳是男兒。   前春我若功成去,好养鸳鸯作一池。   后唱第为天下第一。   魁私念,科名若此,以一娼玷辱,况家有严君不容也,不復与書。桂寄詩曰:      夫貴妇荣千古事,与君才貌各相宜。   又曰:      上都梳洗逐時宜,料得良人见即思。   早晚归来幽阁内,須教張敞畫新眉。   又曰:      上國笙歌锦绣乡,仙郎得意正疏狂。   谁知憔悴幽闺客,日觉春衣带系長。   魁父约崔氏为亲。授徐州佥判。桂喜曰:「徐此去不远,当使人迎我矣。”遣仆持書。魁方坐 厅决事,大怒,叱書不受。桂曰:「魁负我如此,当以死报之。”挥刀自刎。   魁自南都试院,有人自烛下出,乃桂也。魁曰:「汝固無恙乎?”桂曰:「君轻恩薄義,负誓 渝盟,使我至此!”魁曰:「我之罪也!为汝饭僧,诵佛書,多焚纸錢,舍我可乎?”桂曰:「得 君之命乃止,不知其他也!”魁欲自刺。母曰:「汝何悖乱如此?”魁曰:「日与冤會,逼迫以死 。”母召道士馬守素屡醮。守素梦至官府,魁与桂发相系而立。有人戒曰:「汝知,则勿復醮也。 ”后数日,魁竟死。   詹天遊   詹天遊,名玉可,字大。風流才思,不减昔人。故宋驸馬楊震有十姬,皆绝色,名粉 兒者尤胜。一日,召天遊宴,尽出 诸姬佐觞,天遊属意于粉兒,口占一詞云:      淡淡青山两黛春,嬌羞一点口兒櫻。   一梭兒玉一窝云,白藕香中见西子,   玉梅花下遇昭君,不曾真个也销魂。   楊遂以粉兒赠之,曰:「请天遊真个销魂也。”后为翰林學士熊纳斋尝以软香遺之。因作《庆 清朝慢》以謝,极形容之至。詞曰:      紅雨争妍,芳尘生润,將春都揉成泥。分明蕙風薇露,持搦花枝。款款汗酥薰透,嬌羞無奈, 温云處痴。偏厮称,霓裳霞佩,玉骨冰肌。梅不似,蘭不似,風流處,那更着意闲時。蓦地生绡扇 底,嫩凉浮动好風,微醉得浑無气力。海棠一色睡胭脂,闲滋味,人花气,韓壽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