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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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七


鬼部二


  獨孤穆傳   唐貞元中,河南獨孤穆者,客淮南,夜投大義縣宿。未至十里余,见一青衣乘馬, 顏色頗丽。穆微以詞调之,青衣对答甚有風格。俄有車辂北下,導者引之而去,穆遽謂曰:「向者 粗承顏色,謂可以周旋终接,何乃顿相舍乎?”青衣笑曰:「愧耻之意,诚亦不足。但娘子少年獨 居,性甚严整,难以相許耳。”穆因問娘子姓氏,及中外亲族。青衣曰:「姓楊,第六。”不答其 他。既而不觉行数里,俄至一處,门館甚肃。青衣下馬入,久之乃出,延客就館,曰:「自绝賓客, 已数年矣。娘子以上客至,無所为辞,勿嫌疏陋也。”于是秉烛陳榻,衾褥毕具。有顷,青衣出, 謂穆曰:「君非隋將獨孤盛之后乎?”穆乃自陳是盛八代孫。青衣曰:「果如是,娘子与郎君乃有 旧。”穆讯其故。青衣曰:「某,贱人也,不知其由。娘子即当自出申达。”須臾设食,水陆毕备。 食讫,青衣数十人前導曰:「縣主至。”见一女,年可十三四,姿色绝代。拜跪讫,就坐,謂穆曰: 「庄居寂寞,久绝賓客,不意君子惠顾,然而与君有旧。不敢使婢仆言之,幸勿为笑。”穆曰:「 羁旅之人,館谷是惠,岂意特赐相见,兼許叙故旧,且穆平生未離京洛,是以江淮亲故,多不之识, 幸尽言也。”縣主曰:「欲自陳叙,窃恐惊动長者。妾離人間已二百年矣,君亦何从而识?”穆初 聞其姓楊,及自称縣主,意已疑之。及聞此言,乃知是鬼,亦無所惧。縣主曰:「以君獨孤將軍之 貴裔,世禀忠烈,故欲奉托,勿以幽冥见疑。”穆曰:「穆之先祖,为隋室忠臣。縣主必以穆忝有 祖風,故欲相托,乃生平之樂聞也。有何疑焉。”縣主曰:「欲自宣泄,实增悲感。妾父齊王,隋 帝第二子。隋室倾覆,妾之君父,同時遇害。大臣宿將,無不从逆,推君先將軍,力拒逆党。妾時 年幼,尚在左右,具见始未。及乱兵入宫,贼党有欲相逼者,妾因骂辱之,遂为所害。”因悲不自 胜。穆因問其当時人物,及大業未事,大约多同隋史。久之,命酒对饮,言多悲咽。为詩以赠穆曰:   江都昔丧乱,阙下多构兵。   豺虎恣吞噬,干戈日纵横。   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   膏血浸宫殿,刀枪倚檐槛。   今知从逆者,乃是公与卿。   白刃污黄屋,邦家遂因倾。   疾風表劲草,世乱识忠臣。   哀哀獨孤公,临死乃结缨。   天地既板荡,云雨時未亨。   今者二百載,幽怀犹未平。   山河風月古,陵寝露烟青。   君子秉恒德,方垂忠烈名。   華轩一惠顾,土室以为荣。   丈夫立志操,存没感其情。   求義若可托,谁能抱幽貞?   穆深嗟叹,以为班婕好所不及也。因問其平生制作,对曰:「妾本無才,但好读古集。尝见謝 家姊母,及鲍氏诸女,皆善属文,私怀景慕,帝亦雅好文學。時時被命。当時薛道衡名高海内,妾 每见其文,心頗鄙之。何者,情发于中,但直叙事耳。何足称赞。”穆曰:「縣主才自天授,乃邺 中七子之流,道衡安足比拟。”穆遂赋詩以答之曰:   皇天昔降祸,隋室如缀旒。   患难在雙阙,干戈連九州。   出门皆凶竖,所向多逆谋。   白日忽然暮,颓波不可收。   望夷既结衅,宗社亦贻羞。   温室兵始合,宫闱血已流。   悯哉吹蕭子,悲啼下鳳樓。   霜刃徒见逼,玉笄不可求。   羅遺侍者,粉黛成仇雠。   邦國已沦覆,余生誓不留。   英英將軍祖,獨以社稷忧。   丹血溅黼,丰肌染戈矛。   今来见禾黍,尽日悲宗周。   玉树深寂寞,泉台千万秋。   感兹一顾重,愿以死節酬,   幽显倘不昧,终焉契绸缪。   縣主吟諷数回,悲不自胜者久之。逡巡,青衣人皆將樂器,而有一人前白縣主曰:「言及旧事, 但恐使人悲感。且獨孤郎新至,岂可终夜啼位相对乎?某请充使,召来家娘子相伴。”縣主許之。 既而謂穆曰:「此大將軍来護兒歌人,亦当時遇害。近在于此。”俄顷即至,甚有姿色,陪言笑, 因作樂,纵饮甚欢。来氏歌数曲,穆惟記其一云:   平陽縣中树,久作广陵尘。   不意何郎至,黄泉重见春。   良久曰:「妾与縣主居此二百余年,岂期今日忽有嘉礼。”縣主曰:「本以獨孤公忠烈之家, 愿一相见,欲豁幽愤耳。岂可以尘土之质,厚诬君子。”穆因吟縣主詩落句云:「求義若可托,谁 能抱幽貞?”縣主微笑曰:「亦大强記。”穆因以歌諷之曰:   今聞久無主,羅袂坐生尘。   愿作吹蕭伴,同为骑鳳人。   縣主亦以歌答曰:   朱轩下長路,青草启孤坟。   犹胜陽台上,空看朝暮云。   来氏曰:「曩者,蕭皇后欲以縣主配后兄子,正见江都之乱,其事遂寝。獨孤冠冕盛族,忠烈 之家,今日相对,正为嘉偶。”穆問縣主所封何邑,縣主曰:「兒以仁壽四年生于京師。時驾幸仁 壽宫,因名壽兒。明年太子即位,封清河縣主。上幸江都宫,徙封临安縣主。特为皇后所爱,常在 宫内。”来曰:「夜已深矣,獨孤郎宜早成礼,某当奉候于東阁,俟晓拜贺。”于是群婢戏谑,皆 若人間之儀。既入卧内,但其气奄然,其身頗冷。顷之,泣謂穆曰:「殂謝之人,久为尘灰。幸得 奉事巾栉,死且不朽。”于是復召来氏,欢宴如初。因問穆曰:「承君今适江都,何日当回,有以 奉托可乎?”穆曰:「死且不顾,其他何有不可乎?”縣主曰:「帝既改葬,妾獨居此。今为恶王 墓所扰,欲聘妾为姬,妾以帝王之家,義不为凶鬼所辱。本愿相见,正为此耳。君將适江南,路出 其墓下,以妾之故,必为其所困。道士王善交,書符于淮南市,能制鬼神。君若求之即免矣。”又 曰:「妾居此亦终不安。君江南回日,能挈我俱去,置我洛陽北坂上,得与君相近,永有依托,生 成之惠也。”穆皆許诺曰:「迁葬之札,乃穆家事矣。”酒酣,倚穆而歌曰:「露草芊芊,颓茔未 迁。自我居此,于今几年。与君先祖,畴昔恩波,死生契阔,忽此相过。谁謂佳期,寻当别離。俟 君之北,携手同归。”因下泪沾襟。来氏亦泣語穆曰:「獨孤郎勿负縣主厚意。”穆因以歌答曰: 「伊彼維扬,在天一方。驱馬悠悠,忽来異乡。情通幽显,获此相见。義感畴昔,言存缱绻。清江 桂舟,可以遨遊。惟子之故,不遑淹留。”縣主泣謝穆曰:「一辱佳贶,永以为好。”須臾,天將 明。縣主涕泣,穆 亦相对而泣,凡在坐者,皆与辞诀。   既出门,回顾無所见,地平坦,亦無坟墓之迹。穆意恍惚,良久乃定。因徙柳树一株以志之。 家人索穆頗急。后数日,穆乃入淮南市,果遇王善交于市,遂求一符。既至恶王墓下,为旋風所扑 三四。穆因出符示之乃止。先是,穆頗不信鬼神之事,及縣主無不明晓,穆乃深叹讶,亦私为所亲 者言之。次年正月,自江南回,发其地数尺,得骸骨一具,以衣衾敛之。穆以其死時草草,葬必有 阙。既至洛陽,大具威儀,亲为祝文以祭之,葬于安喜门外。其后獨宿于村野,縣主復至,謂穆曰: 「迁葬之德,万古不忘,幽滞之人,分不及此者久矣。幸君惠存旧好,使我永得安宅。道途之間, 所不奉见者,以君为我腐秽,恐致嫌恶耳。”穆睹其車舆導从,悉光赫于当時。縣主謝曰:「此皆 君子赐也。岁至己卯,当遂相见。”其夕因宿穆所,至明乃去。   穆既为数千里迁葬,復昌言其事。凡穆之故旧亲戚,無不毕知。貞元十五年,岁在己卯。穆晨 起將出,忽见数人至其家,謂穆曰:「縣主有命。”穆曰:「岂相见之期至耶?”其夕暴亡,遂合 葬于楊氏。   崔煒傳 貞元中,有崔煒者,故监察向之子。向有詩名,知于人間,终于南海从事。煒居南海, 意豁如也。不事家产,多友豪俠。不数年,财業殚尽,多栖止佛舍。時中元日,番禺人多陳设珍異 于佛庙,集百戏于開元寺。煒因闲玩,见乞食老妪,因蹶而破他人之酒,当垆者殴之。计其值,仅 一缗。煒怜之,为脱衣偿其所值。妪不謝而去。異日又来,乃告煒曰:「謝子脱其难。吾善灸赘疣, 今有越井冈艾少許奉子。每赘疣,灸一炷,当即愈。不獨愈疾,且兼获美艷。”煒笑而受之,妪倏 亦不见。后数日,因遊海光寺,遇一老僧赘生于耳。煒出艾试灸之,應手而落。其僧感之,謂讳曰: 「贫道無以奉酬,但转经以资郎君之福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镪巨万,亦有斯疾,君子能疗 之,当有厚报。请为書达焉。”煒曰:「然。”任翁一聞喜跃,礼请甚谨。煒因出艾,一而愈。 任翁告煒臼:「謝君子痊我所苦,無以厚酬。有錢十万奉子,幸且从容,無草草而去。”因被留款。 煒素善丝竹,能造其妙。聞主人堂中琴声,乃诘家童,曰:「主人之爱女也。”因请琴弹之。女潜 听而有意焉。時任翁家事鬼,日毒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期已逼矣,求人不获。任翁与其子计 之曰:「门下客既無血属,可以为飨。尝聞大恩尚不报,况愈小疾乎!”遂令具神馔。俟夜半,拟 杀煒。已潜扃煒所處之室,而煒不之悟。是女密知之,潜持刀于窗隙間告煒曰:「吾家事鬼,今夜 当杀汝而祭之。汝可以此破窗遁去,不然少顷死矣!此刀亦望將去,無相累也。”煒聞恐悸流汗, 以刀斷窗棂,携艾跃出,拔键而走。任翁俄觉,率家童十余人,持刀秉炬,逐之六七里,几及之。 煒因迷道失足,坠于大枯井中。追者失踪而返。伟虽坠井,为槁叶所藉幸而不伤。及晓视之,乃一 巨穴,深百余丈,無计得出。四旁嵌空,宛转可容千人。中有一白蛇,盘曲可長数丈。光照穴中, 前有石臼,岩上有物滴下,如饴蜜,注召集臼中。蛇就饮之。煒察蛇有異,乃诣蛇稽颡謂之曰:「 龍王,某不幸,堕于此,愿王悯之,而不为害!”因饮其余,遂不饥渴。细视蛇之唇吻,亦有疣焉, 煒感蛇见悯,欲为灸之,而無烛不遂,須臾,忽有飘火入穴,伟乃燃艾启蛇而灸,则疣應手坠地。 蛇之饮食久已妨碍,及去,頗以为适,遂吐径寸珠酬煒。煒不受,而启蛇曰:「龍王能施云雨,陰 陽莫測,神变由心,行藏在己,必能有道,拯拔沉沦。倘赐挈維,得還人世,则死生感激,铭在肺 腑,但遂归心,不愿怀寶。”蛇遂吞珠,蜿蜒將有所适。讳即再拜,跨蛇而出。去不由穴口,只于 洞中行可数十里,其中幽暗若漆。但蛇之光烛两壁,時见绘畫古丈夫,咸有冠带。最后触一石门, 门有金兽环,洞然明朗,蛇抵此不進,而卸下煒。煒將謂已达人世矣。入户,但见一室,空阔可百 余步。穴之四壁,皆镌为房室。当中有锦绣数間,垂金泥紫帏,更饰以珠玉,炫晃如明星之缀。帐 前有金炉,炉上有蛟龍鸾鳳龟蛇燕雀,皆開口喷出香烟,芳芬蓊鬱。旁有小池,砌以金壁,贮以水 银。凫之类,皆琢琼瑶而泛之。四壁有床,咸饰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簧鼗鼓祝,不可胜記。煒细视 手泽尚新。乃恍然莫測是何洞府也。良久,取琴试弹,四壁户牖皆启,有小青衣出而笑曰:「玉京 子已送崔家郎至矣。”遂即走入。須臾,有四女,皆古鬟髻,曳霓裳之衣,謂煒曰:「何崔子擅入 皇帝玄宫耶?”煒乃舍琴再拜。女亦酬拜。煒曰:「既是皇帝玄宫,皇帝何在?”曰:「暂赴祝融 宴尔。”遂命煒就榻鼓琴,煒弹《胡笳》。女曰:「何曲也?”曰:「《胡笳》也。”曰:「何以 为《胡笳》,吾不晓也。”伟曰:「漢蔡文姬,即中郎邕之女也,被虏没于胡中。及归,感胡中故 事,因抚琴而成斯弄,象胡中吹笳哀咽之韵。”女皆怡然曰:「大是新曲。”遂命酌醴傳觞。煒乃 叩首求归,詞旨頗切。女曰:「崔子既来,皆是宿分,何必匆遽,幸且驻淹。羊城使者,少顷当来, 可以随往。”謂崔子曰:「皇帝已配田夫人而奉箕帚,然便可相见。”崔子莫測所由,未敢應荷。 已命侍女召田夫人,夫人不肯至,曰:「未奉皇帝诏,不敢见崔家郎君。”再命不至。女謂煒曰: 「田夫人淑德美丽,世無俦匹,愿君子善待之,亦宿業耳。夫人,即齊王女也。”崔子曰:「齊王 何人也?”女曰:「王讳横。昔漢初國亡而居海岛者。”逡巡,有日影入照座中。煒因舉首,上见 一穴,隱隱然睹人間天漢耳。四女曰:「羊城使者至矣。”遂有一白羊,冉冉自空而下,須臾至座 間。背有一丈夫,衣冠俨然,执大笔,兼封一青竹簡,上有篆宇,進于香几上。四女命侍女读之曰: 「广州刺史徐紳死,安南都護趙昌克替。”女酌醴饮使者。使者唱喏。謂煒曰:「他日須与使者易 服葺字,以相酬劳。”煒但唯唯。四女曰:「皇帝有敕,令与郎君國寶陽燧珠,將往至彼,当有胡 人具十万缗而易之。”遂命侍女開玉函,取珠授煒。伟再拜而捧之,謂四女曰:「讳不曾朝谒皇帝, 又非亲族,何见遺如是?”女曰:「郎君先人有詩,帝愧之,亦有詩繼和。赏珠之意,已露詩中, 不假仆说。郎君岂不晓耶?”煒曰:「敢遂请皇帝詩?”女命侍女書题于羊城使者笔管上,云:   千岁荒台隳路隅,一章太守重椒涂。   感君拂拭意何极,报尔佳人与明珠。   煒曰:「皇帝原何姓字?”女曰:「已后当自知耳。”女又謂煒曰:「中元日須具美酒丰馔于 广州蒲涧寺静室,吾輩当送田夫人往。”煒遂再拜告去。欲蹑使者之羊背。女曰:「知有鲍姑艾, 可留少許。”煒但留艾,不知鲍姑是何人也,遂留之。瞬息而出穴,復于平地,遂失使者与羊所在。 望其星漢,時及五更矣。俄聞蒲涧寺钟声,遂抵寺。僧人以早糜见饷,遂归广平。

   崔子先第舍税居,至日往主人舍询之,已三年矣。主人謂煒曰:「子何所适,而三秋不返?”

煒不实告。開其户,尘榻严然,頗怀凄怆。問刺史,徐紳果已死,而趙昌替矣。乃抵波斯店,潜鬻 是珠。有老胡人一见,遂匍匐礼拜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趙佗墓中来,不然不合得斯寶。”盖趙佗 以珠为殉故也。崔子乃具实告,方知皇帝是趙佗也。佗亦曾称南越武帝耳。遂具十万缗而易之。崔 子诘胡人曰:「何以辨之?”曰:「我大食國寶陽燧珠也。昔漢初趙佗使異人梯山航海,盗归番禹, 仅千載矣。我國有能玄象者,言来岁國寶当归。故我王召我具大舶之资,抵番禺而搜索,今日果有 所获矣。”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鉴一室。胡人遽泛舶归大食去。伟得金,遂具家产。然羊城使者, 竟無影响。   忽有事于城隍庙,见神像有类使者,又睹神笔上有细字,乃侍女所题也。方具酒脯而奠之,兼 重粉绘,及广其宇,是知羊城即广州城隍庙,有五羊焉。又征任翁之室,则村老云,南越尉任嚣之 墓耳。又登越王殿台,睹先人詩云:   越井冈頭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   古墓千年無子孫,野人踏践成官道。   兼睹越王繼和詩,踪迹頗異。乃询其主者。主者曰:「徐大夫紳,因登此台,感崔侍御詩,故 重粉饰台殿,所以焕赫耳。”后將及中元日,遂丰洁香撰甘醴,留于蒲涧寺之僧室。夜半,果四女 伴田夫人至,容儀艷逸,言旨澹雅。四女与崔生會饮谐谑,將晓告去。崔子遂再拜讫,致書达于越 王,卑辞厚礼,敬荷而已。遂与夫人归室。因诘夫人曰:「既是齊王女,何以远配于南越?”夫人 曰:「某國破家亡,遭越王所虏,以为嬪御,王薨因以为殉,乃今不知几時也。看烹郦生,如昨日 耳。每忆故事,不觉潸然。”煒問曰:「彼四女何人也?曰:「其二東瓯王摇所獻,其二闽越王無 诸所獻也,俱为殉耳。”又問曰:「昔四女云鲍姑,何人也?”曰:「鲍静女,葛洪妻也,多行灸 道于南海耳。”煒叹曰:「乃昔乞丐之老妪焉。”又曰:「四女呼蛇为玉京子何也?”曰:「安期 生長跨斯龍而朝玉京,故号之玉京子耳。”煒因在穴,饮龍之余,肌肤少嫩,筋骨轻捷。后居南海 十余載,遂散金破产,栖心道门,挈室往羅浮访其鲍姑,后竟不知所适。   鄭紹   商人鄭紹者,丧妻后,方欲再娶。行经華陰,止于逆旅。因悦華山之秀峭,乃自店南行, 可数里,忽见青衣謂紹曰:「有人令傳意,欲暂邀君。”紹曰:「何人也?”青衣回:「南宅皇尚 書女也。适于宅内登台望见君,遂令致意。”紹曰:「女未适人耶?何以止于此?”青衣曰:「女 郎方自往求婿,故止此。”紹诣之。俄及一大宅,又有侍婢数人,出命紹入,延紹于館舍。逡巡, 有一女子出,容甚丽,年可初笄,从婢十余,并衣锦绣。既相见,即謂紹曰:「既遂披觌,当出形 迹,冀稍从容。”紹唯唯随之。復入一门,见珠箔银屏,焕烂相照。闺阁之内,块然無侣。紹乃問 女:「是何皇尚書家?何得孤居如是耶,尊亲焉在?嘉偶为谁?虽荷寵招,幸祛疑抱。”女曰:「 妾是故皇公之幼女也。少丧二亲,久離城郭,故止于此。方求自适,不意良人惠然辱顾,既惬所愿, 何樂如之!”女乃命紹升榻坐定,具酒肴,出妓樂,不觉向夕。女引一金獻紹曰:「妾求佳婿已 三年矣。今既遇君子,寧元自得。妾虽惭不称,敢以金合卺,愿求奉箕帚。可乎?”紹曰:「予 一商耳,多遊南北,惟利是求。岂敢与簪缨家为戚属也?然遭逢顾遇,谨以为荣,但恐異日为门下 之辱。”女乃再獻金,自弹筝以送之。紹聞曲音凄楚,感动于心,乃饮之。交獻,誓为伉俪。女 笑而起,時已夜久,左右侍婢以紅烛前導,成礼。至曙,女復于前阁备芳醪美馔,与紹欢醉。经月 余,紹曰:「我当暂出,以缉理南北货财。”女泣曰:「鸳鸯匹对,未聞经月離也。”紹不忍矣。 经月余,紹復言曰:「我商人也,泛江湖,涉道途,盖是常分。虽深诚见挽,若不出行,亦心有所 不樂,愿勿以此为嫌。当如期而至。”女以紹言切,方許之。遂于家園張祖席以送。紹乃橐货就路。 至明年春,紹復至此,但见紅花翠竹,流水青山,杳無人迹。紹号恸经日而返。   孟氏   維扬孟貞者,大商也,多在外贸易财寶。其妻孟氏,先壽春之妓人也,美容质,能歌舞, 薄知書,稍有詞藻。春日獨遊家園,四望而吟曰:   可惜春時節,依前獨自遊。   無端两行泪,長只对花流。   吟罢,泣下数行。忽有少年,容貌甚美,逾垣而入,笑曰:「何吟之苦耶?”孟氏大惊曰:「 君谁家子,何得遂至于此,而復轻言也?”少年曰:「吾性落拓不拘检,惟爱高歌大醉。适聞吟咏, 不觉喜动于心,所以逾垣而至。苟能容我花下一接良談,我亦可以强攀清调也。”孟氏曰:「欲吟 詩耶?”少年曰:「浮生如寄。少年時犹繁花正妍,黄叶又繼,枉惹人間之恨,愁绪千端。岂如且 偷顷刻之欢也。”孟氏曰:「妾有良人,去家数載,所恨当兹丽景,远在他乡。岂惟惋叹芳菲,固 是伤嗟契阔。所以自吟拙句,畧叙幽怀耳。不虞君之越涉吾地,而见侮如此也。宜速去,勿自取辱 。”少年曰:「我向聞雅咏,今睹丽容,苟蒙见纳,虽死且不惜,况责言何害乎。”孟氏命笺,续 赋詩曰:   谁家少年兒,心中暗自欺。   不道终不可,可即恐郎知。   少年得詩,喜不自胜,乃答之曰:   神女配張硕,文君遇長卿。   逢時两相得,聊足慰多情。   自是孟遂私之,挚归己舍。少年貌既妖艷,又善玄素,绸缪好合,樂可知也。逾年而夫自外归, 孟氏优惧且泣。少年曰:「勿恐,吾固知其不久也。”言讫,腾身而去,阒無所见,不知其何怪也。

  李章武   李章武,字子飛,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工文好學,虽弘道自高,恶为 洁饰,而容貌闲美,即之温然。少与清河崔信友善。信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寻访辩 論,皆洞达玄微,研究原本,時人比之張華。貞元七年,崔信任華州别驾,章武自長安诣之。数日, 出行,于市北见一妇人,甚美。因绐信云:「須州外与亲故知聞。”遂僦舍于美人之家。主人姓王, 此则其子妇也。乃悦而私焉。居月余,所计用值三万余,子妇所供费倍之。既而两心克谐,情好弥 切。無何,章武系事,告归長安,殷勤叙别。章武留交颈锦绮一端,仍赠詩曰:   〖 鸳鸯绮,知结几千丝。   别后寻难见,翻伤未别時。   子妇答以白玉指环,曰:      念指环,相思重相忆。   愿君永持玩,循环無终极。   章武有仆楊杲,子妇赍錢一千,以奖其敬事之勤。既别,积八九年。章武遊宦,亦無从与之聞。   至貞元十一年,因友人張元宗令下縣,章武又自京師与元會。忽思曩好,乃回車涉渭水访之。 日瞑,达華州,將舍于王氏之室。至其门,则阒無行迹,但外有賓榻而已。章武以为下里之民,或 廢業即农,暂居郊野,或賓邀聚,未始归復。但休止其门,且將别适他舍。见東邻之妇,就而访之。 乃云王氏之長老,皆舍業而出遊,其子妇殁已再周矣。又详与之談,即云:「某姓楊,第六,为東 邻妻。”復访郎何姓。章武具語之。又云:「曩曾有仆姓楊名杲乎?”曰:「有之。”因泣告曰: 「某为里中妇五年,与王氏相善。尝云:我夫室犹如傳舍,阅人多矣。其于往来见调者,皆殚财穷 产,甘辞厚誓,未尝动心。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我初见之,不觉自失。后遂私侍枕席, 实蒙欢爱。今与之别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终夜無寝。我家人故不可托。復被彼夫東西, 不時會遇。脱有至者,愿以物色名氏求之。如不參差,相托抵奉,并語深意。但有仆夫楊杲,即是, 不二三年,子妇寝疾。临死,復见托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顾,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 不治。曩所奉托,万一至此,愿申九泉衔恨,千古睽離之叹。仍乞留止此,冀神會于仿佛之中。’ ”章武乃求邻妇为開门,命从者治食物。方將具席,忽有一妇人,持帚,出房扫地。邻妇亦不之识。 章武因访所从者,云是舍中人,又过而诘之,即徐曰:「王家亡妇感郎恩情,將见會。恐生怪怖, 故使相聞。”章武許诺云:「章武所由来者,实为此也。虽显晦殊途,人皆忌惮,而思念情至,实 所不疑。”言毕,执帚人欣然而去,逡巡映门,即不復见,乃具饮馔,呼自食。饮毕,安寝。   至二更許,篝燈在床之東南,忽尔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東南 隅。旋聞西北角,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容色、衣服,乃主人子妇也。 与昔见不異,但舉止浮急,音调轻清耳,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中, 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与狎呢,間無他異。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 須還,不可久住。每交欢之暇,即恳托謝邻妇楊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告 可還。子妇泣下床,与章武連臂出门,仰望天漢,呜咽悲怨,却入室,自于裙带上解锦囊,囊中取 一物似弹丸,其色绀碧,质又坚密,似玉而冷,状如小叶。章武不之识。子妇曰:「此所謂寶, 出崐崙玄圃中。彼亦不可得。妾近与西岳玉京夫人戏,见此物在众寶上,爱而访之。夫人遂解以 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寶,皆为光荣。’以郎奉玄道,有精识,故以投赠。常愿寶之, 此非人間之有。”遂吟詩曰:   河漢已倾斜,神魂欲超越。   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别。   章武取白玉寶簪一以酬之,并答詩曰:   分从幽显隔,岂謂有佳期。   寧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   因相持泣,良久,子妇復为詩曰:   昔辞怀復會,今别便终天。   新悲与旧恨,千古闭穷泉。   章武答曰:   后期杳無约,前恨已相寻。   别路行無信,何因得寄心。   款曲叙别讫,遂却赴西北隅。行数步,犹回顾拭泪。云:「李郎無舍,念此泉下人。”復哽咽 伫立,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復见。但空室然,寒燈半灭而已。   章武乃促装,自下归長安,復归安定。后復之下,与張元宗及群官携酒宴饮,酒酣,章武怀感, 因即事赋詩曰:   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怅望古城边。   蕭條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岁年。   吟毕,与群官别。獨行数里,又自諷诵,忽聞空中有叹赏,音调凄恻。更問之,乃王氏子妇也, 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于此聞郎高咏,知郎思眷,故冒陰司之责,远来奉送,千万自珍!”章 武愈感之。及至長安,与道友陇西李助话,助亦感其诚而赋詩曰:   石沉遼海阔,剑别楚天長,   會合知無日,離心满夕陽。   章武既事東平丞相府,因闲,召玉工视所得寶,工亦不知,不敢雕刻。后奉使大梁,又召 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槲叶象。奉使上京,每以此物贮怀中。至市東街,偶见一胡僧,忽 近馬叩頭云:「君有寶玉在怀,乞一见尔。”乃引于静處開怀视,僧捧玩移時,云:「此天上至物, 非人間有也。”章武復来華州,访遺楊六娘,至今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