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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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幽期部二


   潘用中奇遇   嘉熙丁酉,福建潘用中随父候差于京邸。潘喜笛,每父出,必于邸樓凭栏吹之。 隔墙一樓,相距二丈許,畫栏绮窗,朱簾翠幕,一女子聞笛声垂簾窥望;久之,或揭簾露半面。潘 問主人,知为黄府女孫也。若是月余,潘与大學彭上舍聯舆出郊。值黄府十数轿乘春遊归,路窄, 过時相挨。其第五轿,乃其女孫也,轿窗皆半推,四目相视,不远尺余。潘神思飛扬,若有所失, 作詩云:   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靈犀一点通。   最恨無情芳草路,匿蘭含蕙各西東。   暮归,吹笛時月明,见女卷簾凭栏,潘大诵前詩数遍。适父归,遂寝。   黄府館賓晏仲舉,建寧人也。潘明往访,邀归邸樓,纵饮横笛。见女復垂簾,潘因曰:「对望 谁家樓也?”晏曰:「即吾館寓。所窥,主人女孫,幼从吾父學,聪明俊爽,且工詩詞。”潘愈动 念。晏去,女復揭簾半露。潘醉狂,取胡桃掷去。女用帕 子裹桃復掷来,帕子上有詩云:   栏杆闲倚日偏長,短笛無情苦斷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鳳容易到君旁。   潘亦用帕子题詩裹胡桃復掷去,云:   一曲临鳳直万金,奈何难買玉人心   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   女子復以帕子题詩裹胡桃掷来,掷不及樓,坠于檐下。潘亟下樓取之,为店妇所拾矣。潘以情   告,恳求得之。帕上詩云:      自从聞笛苦匆匆,魂散魄飛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許,蓬莱弱水隔千重。   遂令店妇往道殷勤。女厚遺妇,至嘱勿泄,且曰:「若谐,当厚 謝妇”。   未几,潘父迁去,与乡人同邸。潘惚惚不樂,厌厌成疾。父为問药,凡更十数医,展转两月, 不愈。一日,語彭上舍曰:「吾其殆哉,吾病非药石能愈。”乃告以故。曰:即某日,郊遊所遇者 也。彭告之父,父忧之。既而,店妇访至潘寓曰:「自宫人迁后,女病垂死。母于枕中得帕子,究 明,知其故,今愿以女适君如何?”潘不敢诺。未几,晏仲舉至,具道女父母真意。适彭亦至,遂 語潘父,竟偕伉俪,奁具巨万焉。前詩宣傳都下,达王禁中,理宗以为奇遇。時潘与黄,皆年十六 也。   鄭吳情詩   城之西有吳氏女,生長儒家,才色俱丽,琴棋詩書,靡不究通,大夫士类称之。其父早逝,治 命宜以为儒家室。女自负不凡。余今年客于洪府。一日,媒妪来言,女家久择婿,难其人。洪仲明 公子戏欲与余求之,余辞云「已娶”。不期媒妪欲求余詩詞,达于女氏。余戏赋《木蘭花慢》一阕。 翌日,女和前詞,附媒妪至。乃曰:「吳氏之族,见此詞喜称文士之美,但母氏謂官人已娶,而不 可。”然女獨怜余之才,赓唱叠和,復令乳母来观,且述女意,又欲虽居二室,亦不辞也。嘱余托 相知之深者,求启母意归余。然余在城之日浅,相知者少,谩嘱意山長吳槐坡者往说其母,终亦不 从。   有周氏,惧余之成事,挟财以媚母氏,母乃决于从周,遂纳其定礼。女号泣曰:「父临终命归 儒士。周子不學元术,但能琵琶耳。我誓不从。”周氏因佯狂,掷冠于地。母怒殴之。发愤成疾。 病且笃,母乃大悔,惧逆其意,即以定礼付媒妪,以归周。然女病意無起色,因以書遺余曰:「妾 之病实为郎也。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临终又位謂青衣名梅蕊者曰: 「我爱鄭郎,生也为鄭,死也为鄭。我死之后,汝可以鄭郎詩詞書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未几 果卒。   呜呼!文君之于相如,自昔所难;而况夫妇之間,多才相配,世之尤难者乎!夫以女之才如是, 而怜余之才又如是,齊眉之相好,唱和百年,岂非天下之至樂者乎?而况其家本丰殖有赀财者哉! 乃厄母命之不从,发愤成疾,抱恨而死。嗟夫!紅顏胜人多薄命,亘古如斯,而况才色之兼全者乎 ?警彩云之易失,痛黄壤之相遺,亦徒重余之临鳳相悒怏耳,恨何言也。抑余非悦于色也,爱其才; 非徒爱其才也,感其心也。今具录往来詞翰于后,览者亦必助余之凄怆也。延戊午,永嘉鄭僖天 趣序。   丁已岁二月二十六日,予寄《木蘭花慢》云:   〖倚平生豪气,切星斗,渺云烟。記楚水湘山,吳云越月,频人詩篇。菱花剑光零落,几番沉 醉,樂鳳前。闲种仙人瑶草,故家五色云边。夫容金闭正需賢,诏下九重天。念满腹琅,盈襟書傳, 人正韶年。蟾宫近傳芳信,娥嬌艷待詩仙。领取天香第一,纵横礼樂三千。   翌日,女氏和云:   爱風流儒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書窗,慵拈针線,懒咏詩篇。紅叶未知谁系,漫踌躇,無 語小栏前。燕子知人有意,雙雙飛向花边。殷勤一笑問英賢,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 唤醒当年。叠叠满枝梅子,料今生無分共坡仙。赢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二月二十九日,女密令乳母来观。三月一日,再赋前腔云。   望垂楊袅翠,簾试卷小紅樓。想驾佩敲琼,驾妆沁粉,越样風流。吟怀自怜豪健,洒云笺,醉 里度春愁。有唱還應有和,纤纤玉映银钩。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约寻芳,蜂媒才到, 蝶使重遊。梅花故園憔悻,揖東風让与古梢頭。况是梅花無語,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云。   看紅笺写恨,人醉倚夕陽樓。故里梅花,才傳春信,先认儒流。此生料應缘浅,绮窗下,雨怨 云愁。如今杏花嬌艷,珠簾懒上银钩。丝萝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鶯老花残,翠嫣紅减,辜 负春遊。蜂媒問 人情思,总無言應只低頭。梦斷東風路远,柔情犹为迟留。 余观所和两詞,其才情標致,世間岂易得哉,此余所不能 忘也:再赋詩三首云:      银笺写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敛翠蛾。   須信梅花贪结子,東風着意杏花多。   翠袖笼香倚畫樓,柔情犹为我迟留。   何時共个鸳鸯字,吟到東風泪欲流。   两才相遇古来难,重写芳情仔细看。   莫待后時空自悔,不如趁早舞雙鸾。   吳氏和云:      慈亲未识意如何,不肯令君畫翠蛾。   自是杏花開较晚,梅花占得旧情多。   残紅片片人書樓,獨倚危栏觉久留。   可惜才高招不得,紅丝雙系别風流。   今生缘分料應难,接得新詩不忍看。   漫说胸襟有才思,却無韓壽与紅鸾。   詩尾又系以数語云:「屡蒙佳什,珍藏笥箧。福浅缘悭,不成好事。母命伯言,不期违背。一 片真情,翻成虚意。勤读詩書,干图名利。故里梅花,依然夫婿。数語赠君,盈盈垂泪。”   余復为俪語以寄遺恨,因达于女氏云:「窃以詩書相过,罕见于夫妇之間;詞翰先投,乃求于 声气之表。字含玉润,情染蘭香。怅故里之梅花,才傳春信;比芳園之杏蕊,元奈鳳。復令乳母来 观,预遺女媒通好。謂‘先君已定’,犹遺在耳之言;矧才子如斯,不忝齊眉之愿。‘倘得百年而 偕老,虽居二室而不辞。’妙語难忘,芳心可掬。既窈窕之慨然許鄭,何圣善之必欲从周?事既相 违,分亦何浅。幕底阻牵于紅線,石上空磨于玉簪。谁令慷暴之男,强投雁市;痛失文章之婿,怒 掷蝉冠。脉脉春愁,盈盈妆泪。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竟辜杜牧之春遊,实成深恨。犹劝 詩書之勤读,极知思爱之愈深。嗟伉俪之無缘,徒唱酬之相与。此日落花愁里去,遥想芳尘;他時 折桂月中归,必贻后悔。兹凭四六用表再三,愿深思賢父之言,庶免抱终身之叹。难期面叙,幸冀 心融。” 又续以詩云:      畫梁雙燕舞嬌尘,只见新詩不见人。   夜夜相思飛蝶梦,東風着意杏花春。   風流才思故难全,若使相逢不偶然。   有约綠楊门外过,珠簾半卷露蝉娟。   吳氏答云:「两才相遇,方图结于紅丝;一語败盟,又空成于畫饼。詩詞寄恨,蜂蝶傳情。先 人之遺训昭昭,曾已告约;慈母之严命切切,不避嬌羞,齊眉之好已伏,众口之辞不息。龟占来吉, 雁市辄修。鸳鸯枕上,夜夜相思;蝴蝶梦中,時時欢會。深沉院宇,無路可求;寂寞簾栊,有缘终 遇。虽后死幼玉,也寻柳氏;奈今全文君,未识相如。勒此申酬,伏祈在念。”并和前詩二首云:      才高岂有困泥尘,雁塔名香第一人。   却笑此生缘分浅,可怜辜负两青春。   琴棋書畫艺皆全,一段風流出自然。   院宇深沉簾不卷,想君难得见婵娟。   昔日吳氏又寄绣领呈上,甚精工,云:「此是十年工夫所绣 者若此。”余復作詩云:      领中垂绣蹙雙鸾,幼小工夫此最难。   久上羅襦香欲褪,多情拆寄鄭郎看。   落花時序易消魂,忍看云笺沁粉痕。   近日恹恹香玉瘦,可怜和泪倚重门。   绣線慵拈梦怎醒,風流谁畫柳眉青。   琵琶声里昭君怨,莫向他時不忍听。   嫩柳嬌依道韫家,東風何事苦摧它。   流鶯欲住频回首,尽日愁肠恼落花。   吳氏答書云:「某早,忽洪至,欲遣一書,奈家冗人事多,竟弗克。午間再辱云翰,披味恍如 會晤之为快。中間此事,苦为母氏所阻。奴佯痴佯狂此数日,周子稍缓其事。但两受凌辱被打,气 愤成疾,不離枕席,亦是因君耳。恐天不假之以壽,万一抱恨而归,亦为君耳。如天从人愿,姻缘 有在,此事尚可成就,中間多感十一安人恩意。如三五日病却,至洪府相謝,亦可一见。具言至此, 悲涕涟涟。先生千金之躯,不可因贱妾而成疾。但以坚心为念,好事亦不在忿忙。衷肠非笔可尽, 切祈尊照。”又詩二绝云:      泪珠滴滴湿香羅,病里芳肌瘦减多。   怪得夜来春梦浅,不知合日定如何?   青衣扶起鬓云偏,病里情怀最可怜。   已自恹恹無气力,强抬纤手写云笺。   吳氏临终答書云:「哀哉!古人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诚哉,是言也。一 自女媒通好之后,妒情之輩,登奴门者多,其说不一。有云先生贫者,有云子多者,有云妻妒行者。 奴聞之若風过耳,但以真心而待。况兼母与伯,以奴之身色才艺俱全,岂可以为人次妻,而周合挟 财以媚母氏,遂以一紅一書为定。奴乃泪泣不从,两被凌辱,以至成疾,而相思之情,又何可胜言。 念欲窃香相随,奈千方百计不可,而此病未愈。昨日两辱佳音,且喜且位,母氏而今以作噬脐之悔, 有通容處,但奴泥飛不定,神乱不常;虽師巫医卜,無所不至,而病畧不减。先生自宜將息,不可 因贱妾而失寝忘食。以郎之才,不患無好色之妻。以奴之命,又恐不见有才之郎,若此生不救,抱 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然妾之死,無身后之累。郎若成疾,则故里梅花、青青梅子,將靠 之谁乎?倘得病安,必见。临终硬咽,不知下笔處。奴挟惫拜上。”   吳氏既终,余以文寄祭云:「呜呼!昆山玉树,阆苑琼葩,岂人間之凡植。獨冠于仙花,储芳 而艷,吐日春華。祥云为盖,皓月为家。俄惊骖于怪雨,痤遺彩于尘沙。啼玉弯而自惜,愁翠風而 空嗟。呜呼哀哉!玉容如在,瑶佩何之。生也何待,死也何为。染夫容以为色,组锦绣以为詩。琴 弹綠绮兮冰雪为丝,畫铅粉泽兮烟霞为姿。牙签缥帙兮融融臭旨,楸枰玉子兮了了玄机,闺房之秀, 谁其似之。謝庭柳絮,讵足方斯。余也惜年冉冉,负志奇奇。投鲸牙兮,學海之惊濤;透翠衣兮, 詞苑之蕤。風孤退,鹏云自垂。楚山古木,湘水燕詞。泣娥英兮,愁牵翠衣;吊靈均兮,空把琼芝。 昭昭徒返缈遐鱼,抱怀英之未擢,忽窈窕之相知。始之以女媒而通好,申之以乳母而傳書。是耶, 非耶,物理茫茫。色可得而有兮,才孰俪而孤芳;不可得而见兮,心殷殷而愈彰。迨夫母梦之初觉, 余亦揽涕而成章。 兴言路阻,莫奠壶觞。千古万古,遺恨空伤。”又悼亡吟二首云:      詩写青笺几往来,佳人何自苦怜才。   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驾唤不回。   相见愁元奈,相思自有缘。   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詩篇。   玉佩惊沉水,瑶琴怆斷弦。   伤心数行泪,尽日落花前。   余召箕仙众,留得一詞云:   綠惨雙驾,香魂犹自多迷恋。   芳心密語在身边,如见詩人面。   又是柔肠未斷,奈天不从人愿。   琼销玉减,梦魂空有几多愁怨。   四月朔,余再调《木蘭花慢》云:   任東風老去吹不斷,泪盈盈。記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来杀詩人兴。更落花元定, 挽春情。芳草犹迷舞蝶,綠楊空晤流鸳。玄霜着意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疾,如狂如舞,如 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問真仙消息最分明。后夜相逢何處,清風明月蓬瀛。   是日,再召箕仙一童,童降笔詞云:   今日瑶池,大會群仙,不肯来临。真草傳語鄭郎君。記得相嘲妒行,好个《木蘭花慢》,休提 相契分明, 君還要問那香那玉,在仙宫听命。   吳氏之母痛忆之甚,亦死。一子年長,不慧,移居乡村。此真可惜哉!余又作哀文云:「呜呼! 茫茫九泉,爱莫起之,靈之容忽其远矣。心中藏之,何日忘之,靈之心其可忘乎?   在室,峭在户,靈之家荡然矣。天長地久,恨元绝期,靈之恨其可绝乎?使靈之至此者,谁之 咎与?母氏之無明见,伯氏之無理言也。当是時,二老果無奈之意,姑舒徐数日,而異图择婿,谁 得而間之?矧,先君之治命,若见之昭昭者乎?龟占未吉,雁帛辄修,其靈之死,在此而不在彼也。 靈之容固不可得而见之矣,靈之恨、靈之心与余相悲映者,果元幽明之隔也邪。余尝过靈之家,但 见门掩夕晖兮,草沿阶而春色怜人,疑为我之来兮,空仿佛乎靈之魂獨在也。吾謂靈飘霞佩于太清 兮,拟群仙于瑶池。透迄而不忍去兮,欲与余而追随。余固知靈之同心兮,虽同往而何辞?忽返睨 乎故乡兮,念众雏之無依。靈書勉今以自爱兮,何既死而忽遺。翳母氏之念而死兮,谅虽悔而曷追。 余于義未可以死兮,则亦付修短之有期。呜呼!畴昔之夜,忽有推余髻而泣者,非靈也那。恍一梦 之惊觉,空伏枕之涟漪;怆余怀之鬱结,重抑愤之哀詞。母知天知,有知無知,吾獨自知耳!呜呼 哀哉!”   友人某,阅此女詞,情事亦可伤,作詩悼之云:      结发因缘岂偶然,如何契阔更登仙。   可怜一点真才思,辜负韶華二十年。   磊落襟怀亞淑真,琴棋書畫更超伦。   恨我周鄭番成怨,底不当初早嫁人。   女子文章天下少,男兒才學岂應無?   满怀空有詩書料,负个卿卿旦夕呼。   不见佳人亦可伤,念他非命为才郎。   杏花梦斷東風晓,空把新詩写数行。   黄子侑敏读之,有感云:      春樓珠箔卷東風,几度偷弹泪粉紅。   艷质岂期黄壤隔,香魂應逐紫云空。   解將遺事留身后,忘尽前言在耳中,   杏蕊梅花俱一梦,悠悠深恨锁幽宫。   聯芳樓記   吳郡富室有姓薛者,至正初居于阊门外,以鬻米为業。有二女,長蘭英,次蕙英,皆聪明秀丽, 能赋詩。久遂于宅后建一樓以處,名曰「蘭蕙聯芳樓”。适承天寺僧,善水墨,写蘭意,乃以粉灰 四壁,邀请绘畫于上。登之者,蔼然,如入春風之室。二女日夕其間,吟咏不辍,有詩数百首,号 曰「聯芳集”,好事者往往傳诵。時會稽楊铁崖制西湖《竹枝曲》,和者百余家,镂版書肆。二女 见之笑曰:「西湖有《竹枝曲》,東吳獨無《竹枝曲》乎?”乃效其體,作《蘇台竹枝詩》十章, 曰:      姑蘇台上月團團,姑蘇台下水潺潺。   月落西边有時出,水流東去几時還?   館娃宫中麋鹿遊,西施去泛五湖舟。   香魂玉骨归何處,不及真娘葬虎丘。   虎丘山上塔层层,静夜分明见佛燈。   约伴烧香寺中去,自將钗钏施山僧。   门泊東吳万里船,烏啼月落水如烟。   寒山寺里钟声早,渔火江風恼客眠。   洞庭余柑三寸黄,笠泽银鱼一尺長。   東南佳味人知少,玉食無由進上方。   荻芽抽笋栋花開,不见河豚石首来。   早起腥風满城市,郎从海口贩鲜回。   楊柳青青楊柳黄,青黄变色过年光。   妾似柳丝易憔悴,郎如柳絮太颠狂。   翡翠雙飛不待呼,鸳鸯并宿几曾孤。   生憎寶带桥頭水,半人吳江半太湖。   一鳳髻綠如云,八字牙梳白似银,   斜倚朱门翘首立,往来多少斷肠人?   百尺高樓倚碧天,栏杆曲曲畫屏連。   依家自有蘇台曲,不去西湖唱采蓮。   铁崖见其稿,手题二詩于后曰:      锦江只见薛濤笺,吳郡今傳蘭惠篇。   文采風流知有日,連珠合璧照華筵。   难弟难兄并有名,英英端不让琼琼。   好將笔底春風句,谱作瑶筝弦上声。   自是名播遐迩,咸以为。班姬、蔡女復出,易安、淑真而下不足論也。   其樓下瞰官河,舟楫皆经过焉。昆山有鄭生者,亦甲族,其父与薛素厚。生与贩抵郡,至此日 泊舟于樓下,依薛为主。薛以其父之故,特以通家子弟,往来無間也。生以青年,气韵温和,性质 俊雅。夏月,于船首澡浴,亭亭碧波中,微露其私。   生之具,二女在樓于窗隙窥见之,以荔枝一雙投下。生虽會其意,然仰视飛甍峻字缥缈于霄漢, 自:身具羽翼莫能至也。既而,更深漏静,月堕河倾,万籁俱寂,生企立船舷”如有所俟。忽聞樓 窗哑然有声,顾盼顷刻,则(二女以秋千绒索垂一竹兜,坠于其前,生乃乘之而上。既见,喜极不 能言,相携人寝室,尽紹绪之意焉。長女口占詩一首与生曰:   玉砌雕栏花两枝,相逢恰是未開時。   嬌姿未惯風和雨,吩咐東君好護持。   詩毕,次女亦吟一首:      寶篆香烟烛影低,枕屏摇动镇帷垂。   風流好似鱼遊水,才过東来又向西。   生至晓乘之而下,自是元夕而不會。   二女吟咏頗多,不能尽記,生自觉耻無以答。一夕,见女書匣内有剡溪玉叶笺,遂濡毫题一詩 于上曰:      误人蓬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開。   此身得似偷香蝶,遊戏花丛日几回。   二姊妹得詩喜甚,藏之筐筒,一夕中夜之后,生忽怅然曰:「我本羁旅江河,托迹门下,今日 之事,尊人罔知。一旦事迹彰聞,恩情間阻,则樂昌之镜或恐从此而分,延平之剑不知何時再合也 。”因便咽位下。二女曰:「妾之鄙陋,自知甚明。久處闺闱,粗通经史,非不知钻穴之可醜、韫 椟之可佳也。然而秋月春花,每伤虚度,云情水性,失于自持。曩者偷窥宋玉之容,自獻卞和之璧, 感君不弃,特赐俯从,虽六礼之未行,谅一言之已定。方欲同欢枕席,永奉衣中,奈何遽出此言, 自生疑阻?妾虽女子,计之审矣。他日机事聞彰,亲庭谴责,若从妾所请,则终奉箕帚于君家;如 不遂所图,则求我于黄泉之下,必不再登他门也。”生聞此言,不胜感激。未几,生之父以書督生 還家。女之父见其盘桓不去,亦頗疑之。一日登樓,于筐中得生所为詩,大骇,然事已如此,無可 奈何,顾生年少標致,门户亦正相敌,乃以書抵生之父,喻其意。生父如其所请,仍命媒氏通二姓 之好,問名纳采,赘以为婚。生年上十有二,長女年二十,幼女年十八矣。吳下人多知之,或傳为 掌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