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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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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國語
作者:柳宗元 
本作品收錄於《柳河東集

卷四十四、卷四十五

左氏《國語》,其文深閎傑異,固世之所耽嗜而不已也,而其說多誣淫,不槩於聖。余懼世之學者,溺其文采而淪於是非,是得由中庸以入堯、舜之道。本諸理作《非國語》。

三十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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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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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遊於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王,衆以美物歸,汝何德以堪之?小醜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

非曰:康公之母誠賢邪?則宜以淫荒失度命其子,焉用懼之以數?且以德大而後堪,則納三女之奔者,德果何如?若曰勿受之則可矣,教子而𡡾王以女,非正也。左氏以滅密徵之,無足取者。

不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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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不藉千畝,虢文公諫曰:「將何以求福用人?」王不聽。三十九年,戰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非曰:古之必藉千畝者,禮之飾也。其道若曰:「吾猶耕耘爾。」又曰:「吾以奉天地宗廟,則存其禮誠善矣。」然而存其禮之爲勸乎農也,則未若時使而不奪其力,節用而不殫其財,通其有無,和其鄉閭,則食固人之大急,不勸而勸矣。啓蟄也。得其耕,時雨也。得其種,苗之猥大也。得其耘,實之堅好也。得其穫,京庾得其貯,老幼得其養。取之也均以薄,藏之也優以固,則三推之道存乎亡乎,皆可以爲國矣。彼之不圖,而曰我特以是勸,則固不可。今爲書者曰:「將何以求福用人?」夫福之求,不若行吾言之大德也。人之用,不若行吾言之和樂以死也。敗于戎,而引是以合焉。夫向怪而不屬也。又曰:戰于千畝者,吾益羞之。

料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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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王治農于藉,蒐于農隙,耨穫亦於藉。獮於旣蒸,狩於畢時,是皆習民數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民惡事,無以賦令。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於政而妨於後嗣,卒料之,及幽王乃廢滅。

非曰:吾嘗言聖人之道,不窮異以爲神,不引天以爲高,故孔子不語怪與神。君子之諫其君也,以道不以誣。務明其君,非務愚其君也。誣以愚其君,則不臣仲山氏果以職有所協,不待料而具。而料之者,政之尨也,姑云爾而已矣,又何以示少惡事爲哉?况爲大妄以諉乎後嗣。惑于神怪愚誣之說,而以是徵幽之廢滅,則是幽之悖亂不足以取滅,而料民者以禍之也。仲山氏其至于是乎?蓋左氏之嗜誣斯人也已,何取乎爾也?

三川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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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王三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出,陰迫而不能蒸,於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失其所而鎮陰也。陽失而在陰,川源必塞,塞必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年數之紀也。夫天之所弃,不過其紀。是歲也,三竭,岐山崩,幽王乃滅,周乃東遷。

非曰:山川者,特天地之物也。陰與陽者,氣而遊乎其閒者也。自動自休,自峙自流,是惡乎與我謀?自鬬自竭,自崩自缺,是惡乎爲我設?彼固有所逼引,而認之者不塞則惑。夫釜鬲而㸑者,必涌溢蒸鬱以糜百物;畦汲而灌者,必衝盪濆激以敗土石。是特老圃者之爲也,猶足動乎物。又况天地之無倪,陰陽之無窮,以澒洞轇轕乎其中,或㑹或離,或吸或吹,如輪如機,其孰能知之?且曰:「源塞,國必亡。」人乏財用,不亡何待?則又吾所不識也。且所謂者,天事乎?抑人事乎?若曰天者,則吾旣陳於前矣;人也,則乏財用而取亡者,不有他術乎?而曰是川之爲尤,又曰「天之所弃,不過其紀」,愈甚乎哉?吾無取乎爾也。

神降于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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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於內史過曰:今是何神也?對曰:昔昭王娶於房,曰房后,實有爽德,協于丹朱。丹朱馮身以儀之,生穆王焉。實臨周之子孫而禍福之。夫神壹,不遠徙遷。若由是觀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誰受之?對曰:在虢土。王曰:然則何爲?對曰:臣聞之,道而得神,是謂逢福;淫而得神,是謂貪禍。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對曰:使太宰以祝史帥狸姓,奉犧牲、粢盛、玉帛往獻焉,無有祈也。王曰:虢其幾何?對曰:昔堯臨民以五,今其胄見,神之見也,不過其物。若由是觀之,不過五年。

非曰: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所謂足,足乎道之謂也,堯舜是矣。周之始固以神矣,況其徵乎?彼鳴乎莘者,以焄蒿悽愴,妖之淺者也。天子以是問,卿以是言,則固已陋矣。而其甚者,乃妄取時日,莽浪無狀,而寓之丹朱,則又以房后之惡德與丹朱協,而憑以生穆王,而降于虢,以臨周之子孫,於是遂帥丹朱之裔以奉祠焉。又曰:堯臨人以五,今其胄見虢之亡不過五年。斯其爲書也,不待片言而迂誕彰矣。

聘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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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王八年,使劉康公聘於魯,發幣於大夫。季文子、孟獻子皆儉叔孫宣子、東門子家皆侈歸,王問:魯大夫孰賢?對曰:季、孟其長處魯乎?叔孫、東門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幾何?對曰:東門之位不若叔孫,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蚤世猶可,若登年以載其毒,必亡。

非曰:泰侈之德惡矣,其死亡也有之矣,而孰能必其時之蚤暮邪?設令時之可必,又孰能必其君之夀夭邪?若二君而夀,三君而夭,則登年載毒之數如之何而准?

叔孫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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𥳑王八年,魯成公來朝,使叔孫僑如,先聘使吿。見王孫說,與之語。說言於王曰:魯叔孫之來也,必有異焉。其享覲之幣薄而言諂,殆請之也。若請之,必欲賜也。魯執政唯强,故不權焉而後遣之。且其狀方上而銳下,宜觸冒人,王其勿賜。若貪陵之人來而盈其願,是不賞善也。

非曰:諸侯之來,王有賜予,非以貨其人也,以禮其國也。苟叔孫之來,不度於禮,不儀於物,則罪也。王而刑之,誰曰不可?若力之不能而姑勿賜,未足以懲夫貪陵者也,不若與之。今使王逆詐諸侯而蔑其卿,苟興怨於魯,未必周之福也。,且夫惡叔孫者,泰侈貪淩則可矣,方上而銳下,非所以得罪於天子。

郄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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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旣克楚于鄢,使郄至吿慶于周。未將事,王叔𥳑公飲之酒,相說也。明日,王叔子譽諸朝。郄至見,召桓公與之語。召公以吿單襄公曰:王叔子譽温季,以爲必相晉國。相晉國,必大得諸侯。勸二三君子必先導焉,可以樹。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頸,其郄至之謂乎。君子不自稱也。在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王叔欲郄至,能勿從乎。郄至歸,明年死難。及伯輿之獄,王叔陳生出奔晉。

非曰:單子罪郄至之伐,當矣。因以列數舍鄭伯,下楚子,逐楚卒,咸以爲姦,則是後之人乘其敗追合之也。左氏在《晉語》言免冑之事,則曰:勇以知禮。於此焉而異,吾何取乎?郄氏誠良大夫,不幸其宗侈而亢,兄弟之不令,而智不能周,强不能制。遭晉厲之淫暴,讒嬖竊構,以利其室,卒及於禍。吾嘗憐焉。今夫執筆者,以其及也,而必求其惡以播於後世。然則有大惡幸而得終者,則固掩矣。世俗之情固然邪?其終曰:王叔欲郄至,能勿從乎?斯固不足譏也已。

柯陵之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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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陵之㑹。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步高。晉郄錡見其語犯。郄犫見其語迃。郄至見其語伐。齊國佐見其語盡。魯成公見言及晉難及郄犫之譖。單子曰:晉將有亂,其君與三郤其當之乎?魯侯曰:敢問天道乎?抑人故也?對曰:夫合諸侯,民之大事也。其君在㑹,步言視聽必皆無謫,則可以知德矣。晉侯爽二,吾是以云。今郄伯之語犯,叔迃季伐,犯則陵人,迃則誣人,伐則掩人,其誰能忍之?雖齊國子亦將與焉。立於淫亂之國,而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𥳑王十二年,晉殺三郄。十三年,晉侯弑齊人,殺國武子。

非曰:是五子者,雖皆見殺,非單子之所宜必也。而曰:合諸侯,人之大事,於是乎觀存亡。若是,則單子果巫史矣。視遠步高,犯迃伐盡者,皆必乎死也,則宜死者衆矣。夫以語之迃,而曰宜死,則單子之語迃之大者,獨無謫邪?

晉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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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孫談之子周適周,單襄公以吿。頃公曰:必善晉,周將得晉國。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天地所祚小而後國。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實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愛也;義,文之制也;智,文之輿也;勇,文之帥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讓,文之材也。此十一者,夫子皆有焉。天六地五,數之常也。成公之歸也,吾聞晉之筮之也,遇乾之否,曰:配而不終,君三出焉。一旣往矣,後之不知,其次必此。且成公之生也,其母夢神規其臀以黑,曰:使有晉國三,而畀驩之孫。故名之曰黑臀。於今再矣。單襄公曰:驩,此其孫也,而令德孝恭,非此而誰?必早善晉子,其當之也。頃公許諾。

非曰:單子數晉、周之德十一,而曰合天地之數,豈德義之言邪?又徵卦夢以附合之,皆不足取也。

穀洛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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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王二十二年,穀、洛鬬,將毁王宮。王欲壅之。太子晉諫曰:「不可。古之長民者,不墮山,不崇藪,不防川,不竇澤。」王卒壅之。及景王多寵人,亂於是乎始生。景王崩,王室大亂。及定王,王室遂卑。

非曰:穀洛之說與三川震同,天將毁王宮而勿壅,則王罪大矣,奚以守先王之國?壅之誠是也,彼小子之譊譊者又足記邪?王室之亂且卑在德,而又奚穀洛之鬬而徵之也?

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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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將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可先而不備謂之怠,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

非曰:古今之言泉幣者多矣。是不可一貫,以其時之升降輕重也。幣輕則物價騰踊,物價騰踊則農無所售,皆害也。就而言之,孰爲利?曰:幣重則利。曰:奈害農何?曰:賦不以錢而制其布帛之數,則農不害。以錢則多出布帛而賈,則害矣。今夫病大錢者,吾不知周之時何如哉?其曰召災,則未之聞也。左氏又於內傳曰:王其心疾死乎其爲書,皆類此矣。

無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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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將鑄無射,單穆公曰:不可。

非曰:鍾之大不和於律,樂之無所用,則王妄作矣。單子詞曰:口內味,耳內聲,聲味生氣,氣在口爲言,在目爲明。言以信名,明以時動,名以成政,動以殖生。政成生殖,樂之至也。若視聽不和而有震眩,則味入不精,不精則氣佚,氣佚則不和。於是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有轉易之名,有過慝之度。出令不信,刑政放紛,而伶州鳩又曰:樂以殖財。又曰:離人怒神。嗚呼,是何取於鐘之備也?吾以是怪而不信。或曰:移風易俗則何如?曰:聖人旣理定,知風俗和恆而由吾教,於是乎作樂以象之。後之學者述焉,則移風易俗之象可見,非樂能移風易俗也。曰:樂之不能化人也,則聖人何作焉?曰:樂之來,由人情出者也。其始非聖人作也,聖人以爲人情之所不能免,因而象政令之美,使之存乎其中,是聖人飾乎樂也。所以明乎物無非道,而政之不可忘耳。孟子曰:今之樂,猶古之樂也。與人同樂,則王矣。吾獨以孟子爲知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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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問律於伶州鳩,對曰云云

非曰:律者,樂之本也,而氣達乎物,凡音之起者本焉。而州鳩之辭曰:律呂不易,無姦物也。和平則久,久固則純,純明以終,終復則樂,所以成政,吾無取乎爾。又曰:姬氏出自天黿,大姜之姪所憑神也。歲在周之分埜,月在農祥,后稷之所經緯也。武王欲合是而用之,前爲誣聖人亦大矣。又曰:王以夷則畢陳,黄鍾布戎,太簇布令,無射布憲,施舍於百姓,吾知其來之自矣。是大武之聲也。州鳩之愚,信其傳而以爲武用律也。孔子語賓牟賈之言大武也,曰:武始自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四伐,盛威於中國,則是大武之象也。致右憲左,久立於綴,皆大武之形也。夷則、黄鍾、太簇、無射,大武之律變也。

城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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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公與萇弘欲城成周,吿晉。魏獻子爲政,將合諸侯。衞彪傒見單穆公曰:萇弘其不沒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萇叔必速及,魏子亦將及焉。若得天福,其當身乎!若劉氏,則子孫實有禍。是歲,魏獻子焚死。二十八年,殺萇弘及定王,劉氏亡。

非曰:彪傒,天所壞之說。吾友化光,銘城周其後牛思黯作頌忠萇弘之忠悉矣,學者求焉。若夫當身速及之說,巫之無恆者之言也,追爲之耳。

問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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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勺之役。曹劌問所以戰於嚴公,公曰:小大之獄,必以情斷之。劌曰:「可以一戰。」

非曰:劌之問洎嚴公之對,皆庶乎知戰之本矣,而曰夫神求優裕於饗,不優神不福也,是大不可。方國二國之存亡以決民命,不務乎實而神道焉是問,則事幾殆矣。旣問公之言獄也,則率然曰可以一戰,亦問略之尤也。苟公之德可懷諸侯而不事乎戰則已耳,旣至於戰矣,徒以斷獄爲戰之具,則吾未之信也。劌之辭宜曰:君之臣謀而可制敵者誰也,將而死國難者幾何人,士卒之熟練者衆寡,器械之堅利者何若,趨地形得上游以延敵者何所,然後可以言戰。若獨用公之言而恃以戰,則其不誤國之社稷無幾矣。申包胥之言戰得之,語在吳篇中。

躋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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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父弗忌爲宗,蒸,將躋僖公。展禽曰:夏父弗忌必有殃。若血氣强固,將夀寵得沒。雖夀而沒,不爲無殃。其葬也,焚,煙徹其上。

非曰:由有殃以下,非士師所宜云者,誣吾祖矣。

莒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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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太子僕殺紀公,以其寶來奔,宣公使僕人以書命季文子而予之邑,里革遇之而更其書。明日,有司復命,公詰之,僕人以里革對。公執之,里革對曰:毁則者爲賊,掩賊者爲藏,竊寶者爲宄,用宄之財者爲姦。使君爲藏姦者,不可不去也;臣違君命者,不可不殺也。公曰:寡人實貪,非子之罪也。乃舍之。

非曰:里革其直矣,曷若授僕人以入諫之爲善?公之舍革也美矣,而僕人將君命以行,遇一夫而受其更,釋是而勿誅,則無以行令矣。若君命以道,而遇姦臣更之,則何如?

仲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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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子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仲孫它諫曰:子爲魯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馬不食粟,人其以子爲愛且不華國乎?文子以吿孟獻子,孟獻子囚之七日。自是子服之妾衣不過七升之布,馬餼不過稂莠。

非曰:它可謂能改過矣,然而父在焉,而儉侈專乎己,何也?七升之布,大功之縗也,居然而用之,未適乎中庸也已。

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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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有羊焉。使人問仲尼曰:吾穿井獲狗,何也?仲尼曰:以丘所聞者,羊也。

非曰:君子於所不知,蓋闕如也。孔氏惡能窮物怪之形也?是必誣聖人矣。史之記地坼犬出者有之矣,近世京兆杜濟穿井,獲土缶,中有狗焉,投之于河,化爲龍。

骨節專車楛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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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伐越,隳㑹稽,獲骨節專車。吳子使好來聘,且問之仲尼,仲尼曰:丘聞之,昔禹治羣臣於㑹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爲大矣。仲尼在陳,有隼集于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問之,仲尼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隼也。

非曰:左氏,魯人也。或言事孔子,宜乎聞聖人之嘉言爲魯語也,盍亦徵其大者,書以爲世法。今乃取辯大骨石砮以爲異,其知聖人也亦外矣。言固聖人之恥也。孔子曰:丘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輕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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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諸侯知桓公之非爲己動也,是故諸侯歸之,譬若巿人。桓公知諸侯之歸己也,故使輕其幣而重其禮。故天下諸侯罷馬以爲幣,縷綦以爲奉。鹿皮四个。諸侯之使,𡸁櫜而入,稛載而歸。

非曰:桓公之苟能弔天下之敗,衞諸侯之地,貪强忌服,戎狄縮匿,君得以有其國,人得以安其堵,雖受賦於諸侯,樂而歸之矣,又奚控焉。悉國之貨以利交天下,若是邪,則區區齊人惡足以奉天下。己之人且不堪矣,又奚利天下之能得。若竭其國,勞其人,抗其名,以巿伯名於天下,又奚仁義之有。予以謂桓公之伯不如是之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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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公卜伐驪戎,史蘇占之曰:勝而不吉。

非曰:卜者,世之餘伎也,道之所無用也。聖人用之,吾未之敢非。然而聖人之用也,蓋以敺陋民也,非恆用而徵信矣。爾後之昏邪者,神之恆用而徵信焉,反以阻大事。要言卜史之害於道也多,而益於道也少,雖勿用之可也。左氏惑於巫而尤神怪之,乃始遷就附益以成其說,雖勿信之可也。

郭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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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偃曰:夫口,三五之門也。是以讒口之亂,不過三五。

非曰:舉斯言而觀之,則愚誣可見矣。

公子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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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生曰:弃命不敬,作令不孝,閒父之愛而嘉其貺,有不忠焉;廢人以自成,有不貞焉。

非曰:申生於是四者咸得焉,昔之儒者有能明之矣,故予之辭也略。

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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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使太子伐東山。狐突御戎,至于稷桑。翟人出逆,申生欲戰,狐突諫曰:不可。突聞之,國君好艾,大夫殆;好內,適子殆,社稷危。若惠於父而遠於死,惠於衆而利社稷,其可以圖之乎?況其危身於翟,以起讒於內也。申生曰:君之使我,非歡也,抑欲測吾心也。不戰而反,我辠滋厚。我戰雖死,猶有令名焉。果戰,敗翟于稷桑而反,讒言益起,狐突杜門不出。君子曰:善深謀。

非曰:古之所謂善深謀,居乎親戚輔佐之位,則納君於道,否則繼之以死,唯己之義所在,莫之失之謂也。今狐突以位則戎御也,以親則外王父也。申生之出,未嘗不從,覩其將敗而杜其門,則姦矣。而曰善深謀,則無以勸乎事君也已。丕鄭曰:君爲我心。里克曰:中立。晉無良臣,故申生終以不免。

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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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公夢在廟,有神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之下公覺,且使國人賀夢。舟之僑吿其諸族曰:衆謂虢不久,吾今知之。以其族適晉六年,虢乃亡。

非曰:虢,小國也,而泰以招大國之怒,政荒人亂,亡夏陽而不懼,而猶用兵窮武以増其讎怨,所謂自拔其本者亡,孰曰不宜?又惡在乎夢也?舟之僑誠賢者歟,則觀其政可以去焉。由夢而去,則吾笑之矣。

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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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公問於卜偃曰:「攻虢何月也?」對曰:「童謠有之曰:丙之辰云云。」

非曰:童謠無足取者,君子不道也。

宰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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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丘之㑹,獻公將如㑹。遇宰周公。曰:君可無㑹也。夫齊侯將施惠出責,是之不果,而暇晉是皇。公乃還。宰孔曰:晉侯將死矣。景、霍以爲城,而汾、河、涑、澮以爲淵,戎狄之民實環之。汪是土也,茍違其違,誰能懼之。是歲,獻公卒。

非曰:凡諸侯之㑹霸主,小國則固畏其力而望其庥焉者也,大國則宜觀乎義。義在焉,則往以尊天子,以和百姓。今孔之還晉侯也,曰:「而暇晉是皇,則非吾所陳者矣。」又曰:「汪是土也,苟違其違,誰能懼之?」則是恃乎力而不務乎義,非中國之道也。假令一失其道以出,而以必其死,爲書者又從而徵之,其可取乎?

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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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欲殺奚齊。荀息曰:吾有死而已。先君問臣於我,我對以忠貞。旣殺奚齊,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其弟而輔之。荀息立卓子,里克又殺卓子,荀息死之。君子曰:不食其言矣。

非曰:夫忠之爲言中也,貞之爲言正也,息之所以爲者有是夫?閒君之惑,排長嗣而擁非正,其於中正也遠矣。或曰:夫己死之不愛,死君之不欺也,抑其有是而子非之邪?曰:子以自經於溝瀆者舉爲忠貞也歟?或曰:左氏、穀梁子皆以不食其言,然則爲信可乎?曰:又不可。不得中正而復其言,亂也,惡得爲信?曰:孔父、仇牧是二子類邪?曰:不類。曰:不類則如春秋何?曰:春秋之類也,以激不能死者耳。孔子曰:與其進,不保其往也。春秋之罪許止也,隱忍焉耳。其類荀息也亦然,皆非聖人之情也。枉許止以懲不子之禍,進荀息以甚苟免之惡,忍之也?吾言春秋之情,而子徵其文,不亦外乎?故凡得春秋者,宜是乎我也。此之謂信道哉。

三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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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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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旣殺卓子,使屠岸夷告重耳,曰:「子盍入乎?」舅犯曰:「不可。夫堅樹在始,始不固本,終必槁落。況其不哀喪而求國,難;因亂以入,殆。以喪得國,則必樂喪,樂喪必哀生;因亂以入,則必喜亂,喜亂必怠德。何以導民?」秦穆公使公子縶弔重耳,曰:「時不可失。」舅犯曰:「不可。亡人無親信,人以爲親,是故置之者不殆。父死在堂而求利,人孰仁我?人實有之,我以徼幸,人孰信我?不仁不信,何以長利?」

非曰:狐偃之爲重耳謀者,亦迂矣。國虚而不知入,以縱夷吾之昬殆,而社稷幾喪。徒爲多言,無足采者。且重耳,兄也;夷吾,弟也。重耳,賢也;夷吾,昧也。弟而昧入,猶可終也;兄而賢者,又何慄焉?使晉國不順而多敗,百姓之不蒙福,兄弟爲豺狼以相避於天下,由偃之策失也。而重耳乃始倀倀焉遊諸侯,陰蓄重利以幸其弟死,獨何心歟?僅能入而國以霸,斯福偶然耳,非計之得也。若重耳早從里克、秦伯之言而入,則國可以無嚮者之禍,而兄弟之愛可全而有分定焉故也。夫如是,以爲諸侯之孝,又何戮笑於天下哉?

輿人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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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公入而背內外之賂,輿人誦之曰「得之而狃,終逢其咎。喪田不懲,禍亂其興。」旣里㔻死。公隕於韓。郭偃曰:「善哉,夫衆口禍福之門也。」

非曰:惠公里㔻之爲也,則宜咎禍及之矣,又何以神衆口哉?其曰禍福之門,則愈陋矣。

塟共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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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公出共世子而改塟之,臰達於外。國人頌之曰:「歲之二七,其靡有徵兮。若翟公子,吾是之依兮。安撫國家,爲王妃兮。」郭偃曰:「十四年。君之家嗣其替乎,其數告於人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𩲸兆於人矣。若人,必霸於諸侯。其耿光於民矣。」

非曰:衆人者,言政之善惡,則有可采者,以其利害也。又何以知君嗣二七之數與重耳之霸?是好事者追而爲之,未必偃能徵之也,況以是故發邪?

殺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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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公旣殺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社稷之鎮。」郭偃聞之,曰:「不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不祥。不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

非曰:芮之陷殺克也,其不祥宜大於惠公,而異其辭以配君罰天禍,皆所謂遷就而附益之者也。

獲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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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穆公歸,至於王城。合大夫而謀曰:「殺晉君與逐出之,與以歸與復之,孰利?」公子縶曰:「殺之利。」公孫枝曰:「不可。」子縶曰:「吾將以重耳代之。晉之君無道莫不聞,重耳之仁莫不知。殺無道,立有道,仁也。」公孫枝曰:「恥一國之士。」又曰:「余納有道以臨汝,無乃不可乎?不若以歸要晉國之成,復其君而質其適子。使父子代處秦國,可以無害。」

非曰:秦伯之不霸天下也,以枝之言也。且曰:「納有道以臨汝,何故不可」,縶之言殺之也,則果而不仁;其言立重耳,則義而順。當是時,天下之人君莫能宗周,而能宗周者,則大國之霸基也。向使穆公旣執晉侯以告于王曰:「晉夷吾之無道莫不聞,重耳之仁莫不知,且又不順,旣討而執之矣。」於是以王命黜夷吾而立重耳,咸告于諸侯曰:「吾討惡而進仁,旣得命于天子矣,吾將達公道於天下。」則天下諸侯無道者畏,有德者莫不皆知,嚴恭欣戴而霸秦矣。周室雖卑,猶是王命,命穆公以爲侯伯,則誰敢不服?夫如是,秦之所恥者亦大矣。弃至公之道而不知求,姑欲離人父子而要河東之賂,其舍大務小、違義從利也甚矣。霸之不能也以是夫。

慶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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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丑,斬慶鄭,乃入絳。

非曰:慶鄭誤止公,罪死可也。而其志有可用者,坐以待刑而能舍之,則獲其用亦大矣。晉君不能由是道也,悲夫。若夷吾者,又何誅焉。

乞食於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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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在狄十二年,將適齊,行過五鹿,埜。人舉塊以與之。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人以土服,又何求焉?十有二年,必獲此土。有此,其以戊申云乎?」

非曰:是非子犯之言也,後之好事者爲之。若五鹿之人獻塊,十二年以有衞土,則涓人疇枕楚子以塊,後十二年其復得楚乎?何沒而不云也,而獨載乎?是戊申之云,尤足怪乎。

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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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歸女五人,懷嬴與焉。

非曰:重耳之受懷嬴,不得已也。其志將以守宗廟社稷,阻焉則懼其不克也。其取者大,故容爲權可也。秦伯以大國行仁義交諸侯,而乃行非禮以强乎仁,豈習西戎之遺風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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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筮史占之,皆曰「不吉」,司空季子曰「吉」。

非曰:重耳雖在外,晉國固戴而君焉。又況夷吾死,圉也童昬以守內,秦楚之大以翼之,大夫之强族皆啓之,而又筮焉是問,則末矣。季子博而多言,皆不及道者也,又何載焉?

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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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因迎公於河。公問焉,曰:「吾其濟乎?」對曰:「歲在大梁,將集天行,元年始受,實沈之星也。實沈之虚,晉人是居,所以興也。今君當之,無不濟矣。君之行也,歲在大火,是謂大辰。」

非曰:晉侯之入,取於人事備矣,因之云可略也。大火、實沈之說贅矣。

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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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籍、狐、箕、欒、郄、栢、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

非曰:官之命宜以材邪?抑以姓乎?文公將行霸,而不知變是弊俗以登天下之士,而舉族以命乎遠近,則陋矣。若將軍大夫必出舊族,或無可焉,猶用之邪?必不出乎異族,或有可焉,猶弃之邪?則晉國之政可見矣。

倉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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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襄王避昭叔之難,居於鄭池氾。晉文公迎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郟。王賜公南陽、陽樊、温、原、州、陘、絺、鉏、攢茅之田。陽人不服,公圍之,將殘其民。倉葛呼曰:「君補王闕,以順禮也。陽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將殘之,無乃非禮乎?」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陽人。

非曰:於周語旣言之矣,又辱再告而異其文,抑有異㫖邪?其無乎,則耄者乎?

觀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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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誅觀狀以伐鄭,鄭人以名寶行成,公弗許,曰:「予我詹而師還。」鄭人以詹與晉,晉人將烹之,詹曰:「天降禍鄭,使淫觀狀,弃禮違親。」

非曰:觀晉侯之狀者,曹也。今於鄭胡言之?則是多爲誣者,且耄故以至乎是。其說者云鄭效曹也,是乃私爲之辭,不足以蓋其誤。

救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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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飢,公問於箕鄭曰:「救飢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於君心,信於名,信於令,信於事。」

非曰:信,政之常,不可須臾去之也,奚獨救飢邪?其言則遠矣。夫人之困在朝夕之內,而信之行在歲月之外,是道之常,非知變之權也。其曰藏出如入則可矣,而致之言若是遠焉,何哉?或曰:時之信未洽,故云以激之也。信之速於置郵,子何遠之邪?曰:夫大信去令,故曰信如四時恆也。恆固在久,若爲一切之信,則所謂未孚者也。彼有激乎則可也,而以爲救飢之道,則未盡乎術。

趙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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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宣子言韓獻子於靈公,以爲司馬。河曲之役,趙孟使人以其乘車干行,獻子執而戮之。宣子召而禮之,曰:「軍事無犯,犯而不隱,義也。吾以是觀汝,汝勉之。」

非曰:趙宣子不怒韓獻子而又褒其能也,誠當。然而使人以其乘車干行,陷而至乎戮,是輕人之死甚矣。彼何罪而獲是討也?孟子曰:「殺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爲。是所謂無辜也歟?」或曰:「戮,辱也,非必爲死。」曰:雖就爲辱,猶不可以爲君子之道,舍是其無以觀乎?吾懼司馬之以死討也。

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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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殺昭公,趙宣子請師以伐宋。曰:「是反天地而逆民則也,天必誅焉。晉爲盟主,而不修天罰,將懼及焉。」

非曰:盟主之討殺君也,宜矣。若乃天者,則吾焉知其好惡而暇徵之邪?古之殺奪有大於宋人者,而夀攷佚樂不可勝道,天之誅何如也?宣子之事則是矣,而其言無可用者。

鉏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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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而假寐。麑退而歎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也。賊國之鎮,不忠。受命而廢之,不信。」觸庭之槐而死。

非曰:麑之死善矣,然而趙宣子爲政之良,諫君之直,其爲社稷之衞也久矣。麑胡不聞之,乃以假寐爲賢邪?不知其大而賢其小歟?使不及其假寐也,則固以殺之矣。是宣子大德不見赦,而以小敬免也。麑固賊之悔過者,賢可書乎?

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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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自鄢,范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而有烈,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爲我祈死,先難爲免。」七年夏,范文子卒。

非曰:死之長短而在宗祀,則誰不擇良宗祝而祈夀焉?文子祈死而得,亦妄之大者。

長魚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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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魚蟜旣殺三郤,乃脇欒、中行云云公曰:「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對曰:「亂在內爲宄,在外爲姦。御宄以德,御姦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强,不可謂刑。德刑不立,姦宄竝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殺,乃納孫周而立之,是爲悼公。

非曰:厲公,亂君也。蟜,亂臣也。假如殺欒書、中行偃,則厲公之敵益衆,其尤可盡乎。今左氏多爲文亂以著其言,而徵其效,若曰蟜知幾者然,則惑甚也夫。

戮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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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悼公四年,㑹諸侯於雞丘,魏絳爲中軍司馬。公子揚干亂行於曲梁,魏絳斬其僕。

非曰:僕,稟命者也。亂行之罪在公子,公子貴不能討,而稟命者死,非能刑也。使後世多爲是以害無罪,問之,則曰:魏絳故事,不亦甚乎。然則絳宜奈何?止:公子以請君之命。

逐欒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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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六年,箕遺及黄淵、嘉父作亂,不克而死。公遂逐羣賊。陽畢曰:「君掄賢人之後有常位於國者而立之,亦掄逞志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使祈午、陽畢適曲沃,逐欒盈。

非曰:當其時不能討,後之人何罪?盈之始,良大夫也,有功焉而無所獲其罪。陽畢以其父弑君而罪其宗,一朝而逐之,激而使至乎亂也。且君將懼禍懲亂邪?則増其德而修其政,賊斯順矣。反是,順斯賊矣。况其胤之無罪乎?

叔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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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魚生,其母視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鳶肩而牛腹,谿壑可盈,是不可饜也,必以賄死。」揚食我生,叔向之母聞其號也,曰:「豺狼之聲也。終滅羊舌氏之宗。」

非曰:君子之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猶不足以言其禍福,以其有幸有不幸也。今取赤子之形聲以命其死亡,則何邪?或者以其鬼事知之乎?則知之未必賢也,是不足書以示後世。

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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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說新聲。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於衰矣。」

非曰:耳之於聲也,猶口之於味也。苟說新味,亦將卑乎?樂之說,吾於無射旣言之矣。

射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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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射鷃不死,使豎襄摶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爲大甲。今君嗣吾先君,射鷃不死,摶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聞。」君忸怩于顏,乃趣舍之。

非曰:羊舌子以其君明暗何如哉?若果暗也,則從其言,斯殺人矣。明者固可以理諭,胡乃反徵先君以恥之邪?是使平公滋不欲人諫己也。

趙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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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后子來奔。趙文子曰:「公子辱於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國無道而年穀和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不及夕,誰能俟五?」后子曰:「趙孟將死矣。怠偷甚矣,非死逮之,必有大咎。」

非曰:死與大咎,非偷之能必乎爾也。偷者自偷,死者自死。若夫大咎者,非有罪惡,則不幸及之,偷不與也。左氏於《內傳》曰:「人主偷,必死。」亦陋矣。

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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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趙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過是,晉之殃也。」

非曰:和,妄人也。非診視攻熨之專,而苟及國家,去其守以施大言,誠不足聞也。其言晉君曰: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凡醫之所取,在榮衞合脈理也。然則諸侯服則榮衞離,脈理亂,以速其死;不服則榮衞和,脈理平,以延其年邪?

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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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侯夢黄能入于寢門。子產來聘,曰:「鮌殛于羽山,化爲黄能,以入于羽淵,實爲夏郊。」

非曰:鮌之爲夏郊也,禹之父也,非爲能也。能之說,好事者爲之。凡人之疾,𩲸動而氣蕩,視聽離散,於是寐而有怪夢,罔不爲也,夫何神奇之有?

韓宣子憂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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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宣子憂貧,叔向賀之曰:「欒武子無一卒之田,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云云。宜及於難,而賴武子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修武子之德,而離桓子之罪,以亡于楚。」

非曰:叔向言貧之可以安則誠然,其言欒書之德則悖而不信。以下逆上,亦可謂行刑邪?前之言曰:「欒書殺厲公以厚其家。」今而曰:「無卒之田。」前之言曰:「欒氏之誣晉國久矣,用書之罪以逐盈。」今而曰:「離桓之罪以亡于楚。」則吾惡乎信?且人之善咸繫其先人,己無可力者,以是存乎簡策,是替教也。

圍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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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穆子帥師伐翟,圍鼓,鼔人。或請以城畔,穆子不受,曰:「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於我。夫守而二心,姦之大者也。」

非曰:城之畔而歸己者有三:有逃㬥而附德者,有力屈而愛死者,有反常以求利者。逃㬥而附德者,庥之,曰:德能致之也。力屈而愛死者,與之以不死,曰:力能加之也。皆受之。反常以求利者,德力無及焉,君子不受也。穆子曰: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於我,是焉知非嚮之二者邪?

具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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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獻子聘於魯,問具山、敖山,魯人以其鄉對。曰:「不爲具、敖乎?」曰:「先君獻、武之諱也。」獻子歸,曰:「人不可以不學。吾適魯而名其二諱爲笑焉,唯不學也。」

非曰:諸侯之諱國有數十焉,尚不行於其國,他國之大夫名之無慙焉可也。魯有大夫公孫敖,魯之君臣莫罪而更也,又何鄙埜之不云具敖。

董安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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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邑之役,董安于多。簡子賞之,辭曰:「云云。今一旦爲狂疾,而曰『必賞汝』,是以狂疾賞也。不如亡。」趣而出,乃釋之。

非曰:功之受賞也,可傳繼之道也。君子雖不欲,亦必將受之。今乃遁逃以自潔也,則受賞者必恥。受賞者恥,則立功者怠,國斯弱矣。君子之爲也,動以謀國。吾固不說董子之潔也,其言若懟焉,則滋不可。

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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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伯曰:「夫黎爲高辛氏火正,以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彰,虞夏商周是也。其後皆爲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於周未有侯伯。佐制物於前代者,昆吾爲夏伯矣。大彭、豕韋爲商伯矣。當周未有融之興者,其在芊姓乎。」

非曰:以虞舜之至也,又重之以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而其後卒以殄滅。武王繼之以陳,覆墜之不暇。堯之時,祝融無聞焉。祝融之後,昆吾、大彭、豕韋,世伯夏、商。今史伯又曰:於周未有侯伯,必在楚也。則堯、舜反不足祐邪?故凡言盛之及後嗣者,皆勿取。

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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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曰:「周其弊乎?」史伯對曰:「殆於必弊者也。今王弃高明昭顯,而好讒慝暗昧;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窮固。云云。其可爲乎?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襃人之神化爲二龍,以伺于王庭。夏后卜請其漦而藏之。及殷周,莫之發也。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於庭,化爲玄黿,入王府。府之童女遭之,旣筓而孕。使至於爲后,而生伯服。天之生此久矣,其爲毒也大矣。申、繒、西戎方强,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㑹以伐周,周不守矣。」

非曰:史伯以幽王弃高明顯昭,而好讒慝暗昧,近頑嚚窮固,黜太子以怒西戎,申、繒於彼,以取其必弊焉可也。而言褒神之流禍,是好怪者之爲焉,非君子之所宜言也。

嗜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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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到嗜芰,將死,戒其宗老曰:「苟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士有䐁犬之奠,庶人有魚炙之薦。籩豆脯醢,則上下共之。不羞珍異,不陳庶侈。夫子其以私欲干國之典。」遂不用。

非曰:門內之理,恩掩義。父子,恩之至也,而芰之薦不爲愆義。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吾未敢賢乎爾也。苟薦其羊饋而進芰於籩,是固不爲非禮之言。齋也,曰:思其所嗜。屈建曽無思乎?且曰:違而道,吾以爲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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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曰:「祀不可已乎?」對曰:「祀所以昭孝息民,撫國家,定百姓,不可以已。夫民氣縱則底,底則滯,滯久不振,生乃不殖。」

非曰:夫祀先王,所以佐教也,未必神之。今其曰昭孝焉則可也,自息民以下,咸無足取焉爾。

左史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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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孫圉聘于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其爲寶也幾何矣?」對曰:「未嘗爲寶,所寶者曰觀射父。又有左史倚相,能使上下說于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

非曰:圉之言楚國之寶,使知君子之貴於白珩可矣,而其云倚相之德者,則何如哉?誠倚相之道若此,則覡之妄者,又何以爲寶?非可以夸於敵國。

伍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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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員伏劍而死。

非曰:伍子胥者,非吳之暱親也。其始交闔閭以道,故由其謀。今於嗣君已不合,言見進則讒者勝,國無可救者,於是焉去之可也。出則以孥累於人。而又入以卽死,是固非吾之所知也。然則員者果狠人也歟?


柳先生曰:宋、衞、秦皆諸侯之豪傑也,左氏忽弃不錄其語,其謬邪?吳、越之事無他焉,舉一國足以盡之,而反分爲二篇,務以相乘。凡其繁蕪曼衍者甚衆,背理去道,以務富其語。凡讀吾書者,可以類取之也。越之下篇尤奇峻,而其事多雜,蓋非出於左氏。吾乃今知文之可以行於遠也。以彼庸蔽奇怪之語,而黼黻之,金石之,用震曜後世之耳目,而讀者莫之或非,反謂之近經,則知文者可不慎邪?嗚呼!余黜其不臧,以救世之謬,凡六十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