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论上
甚矣,道之难明也。 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不可考。 其弊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后世之以我为深知之也。 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 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日以远矣。
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为性命之说。 嗟夫,子思者,岂亦斯人之徒欤?盖尝试论之。 夫《中庸》者,孔氏之遗书而不完者也。 其要有三而已矣。 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从以为圣人,而其虚词蔓延,是儒者之所以为文也。 是故去其虚词,而取其三。 其始论诚明之所入,其次论圣人之道所从始,推而至于其所终极,而其卒乃始内之于《中庸》。 盖以为圣人之道,略见于此矣。
《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夫诚者,何也?乐之之谓也。 乐之则自信,故曰诚。 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谓也。 知之则达,故曰明。 夫惟圣人,知之者未至,而乐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乐之者为主也。 若夫贤人,乐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知之者为主也。 乐之者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行。 知之者为主,是故虽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知之者与乐之者,是贤人、圣人之辨也。 好之者,是贤人之所由以求诚者也。 君子之为学,慎乎其始。 何则?其所先入者,重也。 知之多而未能乐焉,则是不如不知之愈也。 人之好恶,莫如好色而恶臭,是人之性也。 好善如好色,恶恶如恶臭,是圣人之诚也。 故曰“自诚明谓之性”。
孔子盖长而好学,适周观礼,问于老聃、师襄之徒,而后明于礼乐。 五十而后读《易》,盖亦有晚而后知者。 然其所先得于圣人者,是乐之而已。 孔子厄于陈、蔡之间,问于子路、子贡,二子不悦,而子贡又欲少贬焉。 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乐之者未至也。 且夫子路能死于卫,而不能不愠于陈、蔡,是岂其知之罪耶?故夫弟子之所为从孔子游者,非专以求闻其所未闻,盖将以求乐其所有也。 明而不诚,虽挟其所有,伥伥乎不知所以安之,茍不知所以安之,则是可与居安,而未可与居忧患也。 夫惟忧患之至,而后诚明之辨,乃可以见。
由此观之,君子安可以不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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