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食货典/第032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经济汇编 第三十二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食货典
第三十二卷目录
农桑部总论二
越绝书〈计倪内经 外传枕中〉
新书〈瑰玮 忧民 无蓄〉
淮南子〈主术训〉
盐铁论〈力耕 通有〉
白虎通〈耕桑〉
梁刘勰新论〈贵农〉
大学衍义〈田里戚休之实〉
农书〈种植 桑 牧牛〉
食货典第三十二卷
农桑部总论二
[编辑]越绝书
[编辑]《计倪内经》
[编辑]昔者越王句践既得反国,欲阴图吴,乃召《计倪》而问 焉,曰:“吾欲伐吴,恐弗能取,山林幽冥,不知利害所在。 西则迫江,东则薄海,水属苍天,下不知所止,交错相 过,波涛濬流,沈而复起,因复相还。浩浩之水,朝夕既 有时,动作若惊骇,声音若雷霆,波涛援而起,船失不 能救,不知命之所维,念楼船之苦,涕泣不可止。非不 欲为也,时返不知所在,谋不成而息,恐为天下咎。以 敌攻敌,未知谁负。大邦既已备,小邑既已保,五谷既 已收,野无积庾,廪粮则不属,无所安取。恐津梁之不 通,劳军纡吾粮道。吾闻先生明于时交,察于道理,恐 动而无功,故问其道。”计倪对曰:“是固不可。兴师者必 先蓄积食钱布帛,不先蓄积,士卒数饥,饥则易伤,重 迟不可战,战则耳目不聪明,耳不能听,视不能见,什 部之不能使,退之不能解,进之不能行,饥馑不可以 动,神气去而万里,伏弩而乳,郅头而皇皇,彊弩不彀, 发不能当,旁军见弱,走之如犬逐羊,靡从部分,伏地 而死,前顿后僵,与人同时而战,独受天之殃,未必天 之罪也,亦在其将。”王“兴师以年数,恐一旦而亡,失邦 无明,筋骨为野。”越王曰:“善。请问其方。吾闻先生明于 治岁,万物尽长。欲闻其治术,可以为教。常子明以告 我,寡人弗敢忘计。”倪对曰:“人之生无几,必先忧积蓄, 以备妖祥。凡人生或老或弱,或彊或怯,不早备生,不 能相葬。王其”之,必先省赋敛,劝农桑。饥馑在问,或 水或塘,因熟积以备四方。师出无时,未知所当,应变 而动,随物常羊,卒然有师,彼日以弱,我日以彊,得世 之和,擅世之阳,王无忽忘,慎无如会稽之饥,不可再 更,王其审之!尝言息货,王不听,臣故退而不言,处于 吴楚越之间,以渔三邦之利,乃知天下之易反也。臣 闻君自耕夫人“自织”,此竭于庸力,而不断时与智也。 时断则循,智断则备。知此二者形于体,万物之情,短 长逆顺,可观而已。臣闻炎帝有天下,以传黄帝,黄帝 于是上事天,下治地。故少昊治西方,蚩尤佐之,使主 金;元冥治北方,白辩佐之,使主水;太皞治东方,袁何 佐之,使主木;祝融治南方,仆程佐之,使主火;后土治 “中央,后稷佐之使主土。并有五方,以为纲纪,是以易 地而辅万物之常。王审用臣之议,大则可以王,小则 可以霸,于何有哉?”越王曰:“请问其要。”计倪对曰:“太阴 三岁处金则穰,三岁处水则毁,三岁处木则康,三岁 处火则旱。故散有时积,籴有时领,则决万物不过三 岁而发矣。以智论之,以决断之,以道佐之,断长续短, 一岁再倍,其次一倍,其次而反。水则资车,旱则资舟, 物之理也。天下六岁一穰,六岁一康,凡十二岁一饥, 是以民相离也。”故圣人早知天地之反,为之预备。故 汤之时,比七年旱而民不饥;禹之时,比九年水而民 不流。其主能通习源流,以任贤使能,则转毂乎千里 外货可来也;不习,则“百里之内不可致也。”人主所求, 其价十倍,其所择者,则无价矣。夫人主利源流,非必 身为之也。视民所不足,及其有馀,为之命以利之而 来。诸侯守法度,任贤使能,偿其成事,传其验而已。如 此,则邦富兵强而不衰矣。群臣无空恭之礼,淫佚之 行,务有于道术,不习源流,又不任贤使能,谏者则诛, 则邦贫兵弱刑繁,则群臣多空恭之礼,淫佚之行矣。 夫谀者反有德,忠者反有刑。去刑就德,人之情也。邦 贫兵弱致乱,虽有圣臣,亦不谏也,务在谀主而已矣。 今夫万民有明父母,亦如邦有明主。父母利源流。明 其法术,以任贤子,徼成其事而已,则家富而不衰矣。 不能利源流,又不任贤子,贤子有谏者憎“之。如此者, 不习于道术也。愈信其意而行其言,后虽有败,不自 过也。夫父子之为亲也,非得不谏,谏而不听,家贫致乱,虽有圣子,亦不治也,务在于谀之而已。父子不和, 兄弟不调,虽欲富也,必贫而日衰。”越王曰:“善,子何年 少于物之长也?”计倪对曰:“人固不同,惠种生圣,痴种 生狂,桂实生桂,桐实生桐,先生者未必能知,后生者 未必不能明。是故圣主置臣,不以少长。有道者进,无 道者退。愚者日以退,圣者日以长。人主无私,赏者有 功。”越王曰:“善。论事若是其审也,物有妖祥乎?”计倪对 曰:“有阴阳万物各有纪纲,日月星辰刑德,变为吉凶。 金木水火土更胜,月朔更建,莫主其常。顺之有德,逆 之有殃。是”故圣人能明其刑而处其乡,从其德而避 其衡,凡举百事,必顺天地四时,参以阴阳,用之不 “举事有殃,人生不如卧之顷也。欲变天地之常数发 无道,故贫而命不长。是圣人并苞而阴行之,以感愚 夫,众人容容尽欲富贵,莫知其乡。”越王曰:“善。请问其 方。”计倪对曰:“从寅至未,阳也。太阴在阳,岁德在阴,岁 美在是。圣人动而应之,制其收发,当以太阴在阴而 发。阴且尽之岁,亟卖六畜货财,以益收五谷,以应阳 之至也。阳且尽之岁,亟发籴以收田宅牛马,积敛货 财,聚棺木,以应阴之至也。此皆十倍者也,其次五倍。 天有时而散,是故圣人反其刑,顺其衡,收聚而不散。” 越王曰:“善。今岁比熟,尚有贫乞者,何也?”计倪对曰:“是 故不等。犹同母之人,异父之子,动作不同术,贫富故 不等。如此者,积负于人,不能救其前后,志意侵下,作 务日给,非有道术,乂无上赐,贫乞故长久。”越王曰:“善。 大夫佚同、若成尝与孤议于会稽石室,孤非其言也。 今大夫言独与孤比,请遂受教焉。”《计倪》曰:“籴石二十 则伤农,九十则病末,农伤则草木不辟,末病则货不 出。故籴高不过八十,下不过三十,农末俱利矣。故古 之治邦者,本之货物。”官市开而至,越王曰:“善。”计倪乃 传其教而图之,曰:“审金木水火,别阴阳之明,用此不 患无功。”越王曰:“善。从今以来,传之后世,以为教。”乃著 其法,治牧江南,七年而禽吴也。甲货之户曰:粢为上 物,贾七十;乙货之户曰:黍为中物,石六十;丙货之户 曰:赤豆为下物,石五十;丁货之户曰:稻、粟,令为上种, 石四十,戊货之户,曰:“麦”为中物。石三十,己货之户,曰: “大豆”为下物。石二十,庚货之户,曰:“穬比疏食,故无贾”, 辛货之户,曰:“果比疏食,无贾,壬癸无货。”
《外传枕中》
[编辑]昔者越王句践问范子曰:“古之贤主圣王之治,何左 何右?何去何取?”范子对曰:“臣闻圣主之治,左道右术, 去末取实。”越王曰:“何谓道,何谓术?何谓末?何谓实?”范 子对曰:“道者,天地先生,不知老,曲成万物,不名巧,故 谓之道。道生气,气生阴,阴生阳,阳生天地,天地立,然 后有寒暑燥湿、日月星辰四时而万物备。术者,天意” 也。盛夏之时,万物遂长,圣人缘天心,助天喜,乐万物 之长。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言其 乐与天下同也。当是之时,颂声作。所谓末者,名也,故 名过实则百姓不附亲,贤士不为用,而外〈阙〉《诸侯》,圣 主不为也。所谓“实”者“谷。”〈阙〉“也;得人心,任贤士也。凡此 四者,邦之宝也。”越王曰:“寡人躬行节俭,下士求贤,不 使名过实,此寡人所能行也。多贮谷,富百姓,此乃天 时水旱,宁在一人耶?何以备之?”《范子》曰:“百里之神,千 里之君,汤执其中和,举伊尹收天下雄隽之士,练卒 兵,率诸侯兵伐桀,为天下除残去贼,万民皆歌而归 之,是所谓执其中和者。”越王曰:“善哉,中和所致也。寡 人虽不及贤主圣王,欲执其中和而行之。今诸侯之 地,或多或少,强弱不相当,兵革暴起,何以应之?”《范子》 曰:“知保人之身者,可以王天下,不知保人之身,失天 下者也。”越王曰:“何谓保人之身?”范子曰:“天生万物而 教之而生,人得谷即不死,谷能生人能杀人,故谓人 身。”越王曰:“善哉!今寡人欲保谷,为之奈何?”范子曰:“欲 保谷,必亲于野,睹诸所多少为备。”越王曰:“所少可得 为,因其贵贱亦有应乎?”范子曰:“夫八谷贵贱之法,必 察天之三表,即决矣。”越王曰:“请问三表?”《范子》曰:“水之 势胜金,阴气蓄积大盛,水据金而死,故金中有水,如 此者岁大败,八谷皆贵。金之势胜木,阳气蓄积”大盛, 金据木而死,故木中有火,如此者,岁大美,八谷皆贱。 金木水火更相胜,此天之三表者也,不可不察。能知 三表,可为邦宝;不知三表之君,千里之神,万里之君。 故天下之君,发号施令,必顺于四时。四时不正,则阴 阳不调,寒暑失常。如此则岁恶,五谷不登。圣主施令, 必“于四时,此至禁也。”越王曰:“此寡人所能行也。愿 欲知图谷上下贵贱,欲与他货之内以自实,为之奈 何?”《范子》曰:“夫八谷之贱也,知宿谷之登,其明也谛,审 察阴阳消息,观市之反复,雌雄之相逐,天道乃毕。”越 王问范子曰:“何执而昌?何行而亡?”《范子》曰:“执其中则 昌,行奢侈则亡。”越王曰:“寡人欲闻其说。”《范子》曰:“臣闻 古之贤主圣君,执中和而原其终始,即位安而万物 定矣。不执其中和,不原其终始,即尊位倾,万物散,文 武之业,桀纣之迹可知矣。古者,天子及至诸侯,自灭 至亡,渐渍乎滋味之费,没溺于声色之类,牵挛于珍怪贵重之器。故其邦空虚,困其士民以为须臾之乐。 百姓皆有悲心,瓦解而倍畔者,桀纣是也。身死邦亡, 为天下笑。此谓行奢侈而亡也。汤有七十里地,务执 三表,可谓邦宝;不知三表,身死弃道。”越王问《范子》曰: “春肃夏寒,秋荣冬泄,人治使然乎?将道也?”范子曰:“天 道三千五百岁,一治一乱,终而复始,如环之无端,此 天之常道也。四时易次,寒暑失常,治民然也。故天生 万物之时,圣人命之曰春;春不生遂者,故天不重为 春。春者,夏之父也。故春生之,夏长之,秋成而杀之,冬 受而藏之。春肃而不生者,王德不究也;夏寒而不长 者,臣下不奉主命也;秋顺而复荣者,百官刑不断也; 冬温而泄者,发府库赏无功也。此所谓四时者,邦之 禁也。”越王曰:“寒暑不时,治在于人可知也。愿闻岁之 美恶,谷之贵贱,何以纪之?”范子曰:“夫阴阳错缪,即为 恶岁,人主失治,即为乱世。夫一乱一治,天道自然。八 谷亦一贱一贵,极而复反。言乱三千岁,必有圣王也。 八谷贵贱更相胜,故死凌生者逆大贵,生凌死者顺 大贱。”越王曰:“善。”越王问于《范子》曰:“寡人闻人失其魂 魄者死,得其魂魄者生。物皆有之,将人也?”范子曰:“人 有之,万物亦然。天地之间人最为贵,物之生谷为贵, 以生人与魂魄无异,可得豫知也。”越王曰:“其善恶可 得闻乎?”《范子》曰:“欲知八谷之贵贱,上下衰极,必察其 魂魄,视其动静,观其所舍,万不失一。”问曰:“何谓魂魄?” 对曰:“魂者橐也,魄者生气之源也。故神生者,出入无 门,上下无根,见所而功自存,故”名之曰神。神主生气 之精,魂主死气之舍也。魄者主贱,魂者主贵,故当安 静而不动。魂者方盛夏而行,故万物得以自昌。神者 主气之精,主贵而云行,故方盛夏之时不行,则神气 稿而不成物矣。故死凌生者岁大败,生凌死者岁大 美。故观其魂魄,即知岁之善恶矣。越王问于《范子》曰: “寡人闻阴阳之治,不同力而功成,不同气而物生,可 得而知乎?愿闻其说。”《范子》曰:“臣闻阴阳气不同处,万 物生焉。冬三月之时,草木既死,万物各异藏,故阳气 避之下藏,伏壮于内,使阴阳得成功于外。夏三月盛 暑之时,万物遂长,阴气避之下藏,伏壮于内,然而万 物亲而信之,是所谓也。阳者主生万物,方夏三月之 时,大热不至,则万物不能成。阴气主杀,方冬三月之 时,地不内藏,则根荄不成,即春无生,故一时失度,即 四序为不行。”越王曰:“善。寡人已闻阴阳之事,谷之贵 贱,可得而知乎?”《范子》曰:“阳者主贵,阴者主贱,故当寒 而不寒者,谷为之暴贵;当温而不温者,谷为之暴贱。 譬犹形影,声向相闻,岂得不复哉?故”曰:“秋冬贵阳气 施于阴,阳极而复贵。春夏贱阴气施于阳,阳极而不 复。”越王曰:“善哉。”以丹书帛,置之枕中,以为国宝。
新书
[编辑]《瑰玮》
[编辑]“天下有瑰政于此,予民而民愈贫,衣民而民愈寒,使 民乐而民愈苦,使民知而民愈不知,避县网,甚可瑰 也。今有玮术于此,夺民而民益富也。不衣民而民益 煖,苦民而民益乐,使民愈愚而民愈知,不罹县网。陛 下无意少听其数,与夫雕文刻镂周用之物,繁多纤 微苦窳之器,日变而起。民弃完坚而务雕镂纤巧,以” 相竞高。作之宜一日今十日,不轻能成用一岁今半 岁,而弊作之费日挟。巧用之易弊,不耕而多食农人 之食,是天下之所以困穷而不足也。故以末予民民 大贫,以本予民民大富。黼黻文绣纂组害女工。且夫 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方且万里不轻能具。天下之 力势安得不寒?世之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 于俗,愿其所未至,以相竞高,而上非有制度也。”今虽 刑馀鬻妾而贱衣服,得过诸侯,拟天子,是使天下公 得冒主,而夫人务侈也。冒主务侈,则天下寒而衣服 不足矣。故以文绣衣民,而民愈寒;以布帛褫民,民必 煖而有馀,布帛之饶矣。夫奇巧末技,商贩游食之民, 形佚乐而心县愆,志苟得而行淫侈,则用不足而蓄 积少矣。即遇凶年,必先困穷迫身,则苦饥甚焉。今驱 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则天下各食于力。末技游食 之民,转而缘南亩,则民安性劝业,而无悬愆之心,无 苟得之志,行恭俭蓄积,而人乐其所矣。故曰:“苦民而 《艮》益乐”也。世淫侈矣,饰知巧以相诈利者为知士,敢 犯法“禁,昧大奸者为识理。”故邪人务而日起,奸诈繁 而不可止,罪人积下众多而无时已。君臣相冒,上下 无辨,此生于无制度也。今去淫侈之俗,行节俭之术, 使车舆有度,衣服器械各有制数。制数已定,故君臣 绝尤而上下分明矣。擅过则让上位,僣者诛,故淫侈 不得生,知巧诈谋无为起,奸邪盗贼自为止,则民离 罪远矣。知巧计不起,所谓愚,故曰:“使愚而民愈知,不 罹县网。”此四者,使君臣相冒,上下无别,天下困贫,奸 诈盗贼并起,罪人蓄积无已者也,故不可不急速救 也。
《忧民》
[编辑]王者之法,民三年耕而馀一年之食,九年而馀三年之食,三十岁而民有十年之蓄。故禹水八年,汤旱七 年,甚也。野无青草,而民无饥色,道无乞人,岁复之后, 犹禁陈耕。古之为天下,诚有具也。王者之法,国无九 年之蓄谓之不足;无六年之蓄谓之急;无三年之蓄, 曰国非其国也。今汉兴三十年矣,而天下愈屈,食至 “寡也。陛下不省邪?未获耳。富人不贷,贫民且饥,天时 不收,请卖宅鬻子”,既或闻耳。“曩顷不雨,令人寒心。一 雨尔,虑若更生,天下无蓄若此,甚极也。其在王法谓 之何?必须困至乃虑,穷至乃图,不亦晚乎!”窃伏念之, 愈使人悲。然则所谓国无人者,何谓也?有天下而欲 其安者,岂欺陛下者哉?上弗自忧,将“以谁偷?五岁小 康,十岁一凶,三十岁而一大康”,盖曰大数。自人人相 食,至于今若干年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天 下何以相救?卒然边境有数十万众聚,天下将何以 馈之矣?兵旱相承,民填沟壑,剽盗攻击者兴继而起, 中国失救,外敌必骇,一日而及,此之必然。且用事之 人,未必此省为人上弗自省忧,然事困,乃惊而督下, 曰:“此天也,可奈何?事既无,如忧之何!及方今始秋时, 可善为陛下少间,可使臣从丞相御史计之。”臣议诏 所自用,秩二千石。上虽幸使谊计勿厚疏,殆无伤也, 有时矣。
《无蓄》
[编辑]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 七岁之旱。夫蓄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 馀,何向而不济?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柔 附远,何招而不至?《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 而知荣辱。”民非足也,而可治之者,自古及今,未之尝 闻。古人曰:“一夫不耕,或为之饥;一妇不织,或为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无节,则物力必屈。古之为天下者 至悉也,故其蓄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 天下之大残也;从生之害者甚盛,是天下之大贼也; 汰流淫佚侈靡之俗日以长,是天下之大祟也。残贼 公行,莫之或止;大命泛败,莫之振救,何计者也?”事情 安所取?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众,天下之势,何以 不危?汉之为汉,几四十岁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也。 故失时不雨,民且狼顾矣。岁恶不入,请卖爵鬻子,既 或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若此而上不惊者?世未 之有。饥荒,天下之常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 三千里之旱,国何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 之聚众,国何以馈之矣?兵旱相乘,天下大屈,勇力者 聚徒而横击,罢夫羸老,易子孙而咬其骨。故法未毕 通也,远方之能者并举而争起矣。为人上者乃试而 图之,岂将有及乎?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以为此廪 廪也,窃为陛下惜之。《王制》曰:“国无九年之蓄,谓之不 足;无六年之蓄,谓之急;无三年之蓄,国非其国也。”其 《王制》“若此之迫,陛下奈何不促使计?所以为此,可以 流涕”者,又是也。
淮南子
[编辑]《主术训》
[编辑]“夫民之为生也,一人跖耒而耕,不过十亩;中田之获, 卒岁之收,不过亩四石;妻子老弱,仰而食之。时有涔 旱灾害之患,无以给上之征贼,车马兵革之费。由此 观之,则人之生悯矣。夫天地之大计,三年耕而馀一 年之食,率九年而有三年之畜,十八年而有六年之 积,二十七年而有九年之储,虽涔旱灾害之殃,民莫 困穷流亡也。”故国无九年之畜谓之不足,无六年之 积谓之悯急,无三年之畜谓之穷乏。故有仁君明主, 其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则得承受于天地,而不离饥 寒之患矣。若贪主暴君,挠于其下,侵渔其民,以适无 穷之欲,则百姓无以被天和而履地德矣。食者,民之 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是故人君者,上 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 植,教民养育,六畜以时,种树,务修田畴,滋植桑麻,肥 墝,高下各因其宜。丘陵阪险不生五谷者,以树竹木, 春伐枯槁,夏取果蓏,秋畜疏食,冬伐薪蒸,以为民资。 是故生无乏用,死无转尸。故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 取麛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罝罦不 得布于野;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于水;鹰集未挚,罗 网不得张于谿谷;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山林;昆虫 未蛰,不得以火烧田;孕育不得杀;鷇卵不得探;鱼不 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是故草木之发若蒸 气,禽兽之归若流泉,飞鸟之归若烟云,有所以致之 也。故先王之政,“四海之云至”而修封疆;虾蟆鸣燕降 而达路除道。阴降百泉,则修桥梁;昏张中则务种谷; 大火中则种黍菽,虚中则种宿麦,昴中则收敛畜积, 伐薪木。上告于天,下布之民。先王之所以应时修备, 富国利民,实旷来远者,其道备矣。
盐铁论
[编辑]《力耕》
[编辑]大夫曰:“王者塞天财,禁关市,执准守时,以轻重御民。丰年岁登,则储积以备乏绝,凶年恶岁则行币。”
“物流有馀而调不足也。” 昔禹水汤旱,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禹以历山之金,汤以严山之铜,铸币以赠其民,而天下称仁。往者财用不足,战士或不得禄,而山东被灾。齐赵大饥,赖均输之蓄,仓廪之积,战士以奉,饥民以赈。故均输之物,府库之财,非所以贾万民,而专奉兵师之用,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
《文学》曰:“古者什一而税,泽梁以时入而无禁,黎民咸 被南亩而不失其务,故三年耕而馀一年之蓄,九年 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草 莱不辟,田畴不治,虽擅山海之财,通百味之利,犹不 能澹也。是以古者尚力务本而种树繁,躬耕趣时而 衣食足,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故衣食者民之本,稼” 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诗》云:“百室 盈止,妇子宁止”也。
大夫曰:“贤圣治家非一室,富国非一道。昔管仲以权谲伯,而范氏以强大亡。使治家养生必于农,则舜不甄陶而伊尹不为庖。故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以末易其本,以虚荡其实。今山泽之财,均输之藏,所以御轻重而役诸侯也;汝、汉之金,纤微之贡,所以诱外国而钓羌人之宝也。夫中国一端之” 缦,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损敌国之用,是以骡驴馲驼,衔尾入塞,驒𫘬𫘪马尽为我畜;鼲貂狐貉,采旃文罽,充于内府,而璧玉、珊瑚瑠璃咸为国之宝,是则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也。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诗》曰:“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文学》曰:“古者商通物而不豫,工致牢而不伪,故君子 耕稼佃渔,其实一也。商则长诈,工则致骂,内怀窥𨵦 而心不怍,是以薄夫欺而敦夫薄。昔桀女乐充宫室, 文绣衣裳,故伊尹高逝游亳,而女乐终废其国。今骡 驴之用,不中牛马之功,鼲貂旃罽,不益锦绨之实,美 玉珊瑚出于昆山,珠玑犀象出于桂林,此距汉万有” 馀里,计耕桑之功,资财之费,是一物而售百倍其价 一也,一挹而中万锺之粟也。夫上好珍怪则淫服下 流,贵远方之物则货财外充。是以王者不珍无用以 节其民,不爱奇货以富其国。故理民之道,在于节用 尚本,分土井田而已。
大夫曰:“自京师东西南北,历山川,经郡国,诸殷富大都,无非街衢五通、商贾之所臻,万物之所殖者。故圣人因天时,知者因地财。上士取诸人,中士劳其形。长、沮、桀、溺,无百金之积,跖、𫏋之徒,无倚顿之富。宛、周、齐、鲁,商遍天下。故乃贾之富,或累万金,追利乘羡之所致也。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也?”
《文学》曰:“洪水滔天,而有禹之绩;河水泛溢,而有宣房 之功;商纣暴虐,而有孟津之谋;天下烦扰,而有乘羡 之富。夫上古至治,民朴而贵本,安愉而寡求。当此之 时,道路罕行,市朝生草。故耕不强者,无以充虚,织不 强者,无以掩形。虽以凑会之要,陶室之术,无所施其 巧。自古及今,不施而得报,不劳而有功者,未之有也。”
《通有》
[编辑]大夫曰:“燕之涿、蓟,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淄,楚之宛丘,郑之阳翟,二周之三川,富冠海内,皆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故物丰者民衍,宅近市者家富。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也。”
《文学》曰:“荆扬南有桂林之饶,内有江湖之利,左陵阳 之金,右蜀汉之材,伐木而树谷,燔莱而播粟,火耕而 水耨,地广而饶材,然后呰窳偷生,好衣甘食,虽白屋 草庐,歌讴鼓琴,日给月单,朝歌暮戚。赵中山带大河, 纂四通神衢,当天下之蹊,商贾错于路,诸侯交于道, 然民淫好末,侈靡而不务本,田畴不修,男女矜饰,家” 无斗筲,鸣琴在室。是以楚、赵之民,均贫而寡富;宋、卫、 韩、梁,好本稼穑,编户齐民,无不家衍人给。故利在自 惜,不在势居街衢;富在俭力趣时,不在岁司《羽鸠》也。
大夫曰:“五行,东方木而丹章有金铜之山;南方火而交趾有大海之川;西方金而蜀陇有名材之林;北方水而幽都有积沙之地,此天地所以均有无而通万物也。今吴、越之竹,隋、唐之材,不可胜用,而曹、卫、梁、宋采棺转尸;江湖之鱼,莱、黄之鲐,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藜藿蔬食。天下之利无不澹,而山海之货无不富” 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
《文学》曰:“古者采椽不斲,茅屋不翦,衣布褐,饭土硎,铸 金为鉏,埏埴为器,工不造奇巧,世不宝不可衣食之 物,各安其居,乐其俗,甘其食,便其器,是以远方之物 不交,而昆山之玉不至。今世俗坏而竞于淫靡,女极 纤微,工极技巧,雕素朴而尚珍怪,钻山石而求金银, 没深渊而求珠玑,设机陷而求犀象,张网罗而求翡翠,求蛮貃之物以眩中国,徙卭筰之货,致之东海,交 万里之财,旷日费功,无益于用。是以褐衣匹妇,劳罢 力屈,而衣食不足也。故王者禁溢利,节漏费,溢利禁 则反本,漏费节则民用给。是以“生无乏资,死无转尸” 也。
大夫曰:“古者宫室有度,舆服以庸,采椽茅茨,非先王之制也。君子节奢刺俭,俭则固。昔季文子相鲁,妻不衣帛,马不秣粟。孔子曰:‘不可太俭极下’。此《蟋蟀》所为作也。《管子》曰:‘不饰公室则材木不可胜用,不充庖厨则禽兽不损其寿。无味利则本业所出,无黼黻则女红不施。故工商梓匠,邦国之用,器械之备也,自古有’” 之,非独于此。弦高饭牛于周,五羖赁车入秦,公输子以规矩,欧冶以镕铸。《语》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农商交易,以利本末。” 山居泽处,蓬蒿墝埆,财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独衍,少者不独馑。若各居其处,食其食,则是橘柚不鬻,胊卤之盐不出,旃罽不市,而吴唐之材不用也。
《文学》曰:“孟子云:‘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蚕麻以时,布 帛不可胜衣也;斧斤以时入,林木不可胜用,佃渔以 时,鱼肉不可胜食。若则饰宫室,增台榭,梓匠斲巨为 小,以圆为方,上成云气,下成山林,则材木不足用也。 男子去本为末,虽雕文刻镂以象禽兽,穷物究变,则 谷不足食也。妇女饰微治细,以成文章,极技尽巧,则’” 丝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杀胎卵,煎炙齐和,穷极五味, 则鱼肉不足食也。当今世,非患禽兽不损,材木不胜, 患僣侈之无穷也。非患无旃罽橘柚,患无狭庐糟糠 也。
白虎通
[编辑]《耕桑》
[编辑]王者所以亲耕。后亲桑何?以率天下农蚕也。天子亲 耕以供郊庙之祭,后之亲桑以供祭服。《祭仪》曰:“天子 三推,三公五推,卿大夫士七推。”耕于东郊何?东方少 阳,农事始起。桑于西郊,西方少阴,女功所成,故《曾子 问》曰:“天子耕东田而三反之。”《周官》曰:“后亲桑,率外内 妇蚕于北郊。”《礼祭仪》曰:“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 室,近外水为之筑,周棘墙而外闭之”者也。
梁刘勰新论
[编辑]《贵农》
[编辑]衣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民恃衣食,犹鱼之 须水,国之恃民,如人之倚足。鱼无水则不可以生,人 失足必不可以步,国失民亦不可以治。先王知其如 此,而给民衣食。故农祥旦正,晨集娵訾,阳气愤盈,土 木脉发,天子亲耕于东郊,后妃躬桑于北郊。国非无 良农也,而王者亲耕;世非无蚕妾也,而后妃躬桑。上 可以供宗庙,下可以劝兆民。《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 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 受其寒者。”故天子亲耕,后妃亲织,以为天下先。是以 其耕不强者,无以养其生;其织不力者,无以盖其形。 衣食饶足,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所 施其策,勇者无以行其威。故衣食为民之本,而工巧 为其末也。是以雕文刻镂伤于农事,锦缋纂组害于 女工。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工害则寒之源也。饥寒 并至而欲禁人为盗,是扬火而欲无炎,挠水而望其 静,不可得也。衣食足,知荣辱;仓廪实,知礼节。故建国 者必务田蚕之实,弃美丽之华,以谷帛为珍宝,比珠 玉于粪土。何者?珠玉止于虚玩,而谷帛有实用也。假 使天下瓦砾悉化为和璞,砂石皆变为隋珠。如值水 旱之岁,琼粒之年,则璧不可以御寒,珠未可以充饥 也。虽有夺日之鉴,代月之光,归于无用也。何异画为 西施,美而不可悦;刻作桃李,似而不可食也?衣之与 食,唯生人之所由,其最急者,食为本也。霜雪岩岩,苫 盖不可以代裘;室如悬磬,草木不可以当粮。故先王 制国有九年之储,可以备非常,救灾厄也。尧、汤之时, 有十年之蓄,及遭九年洪水,七载大旱,不闻饥馑相 望,捐弃沟壑者,蓄积多故也。谷之所以不积者,在于 游食者多而农人少故也。夫螟螣秋生而秋死,一时 为灾而数年乏食。今一人耕而百人食之,其为螟螣 亦以甚矣。是以先王敬授民时,劝课农桑,省游食之 人,减徭役之费,则仓廪充实,颂声作矣。虽有戎马之 兴,水旱之沴,国未尝有忧,民终为无害也。
大学衍义
[编辑]《田里戚休之实》
[编辑]《诗。七月》,陈王业也。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 所由致,王业之艰难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 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 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七月流 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 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 子同归。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 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元载黄,我 朱孔阳,为公子裳。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 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五月《斯螽》动股,六 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 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 岁,入此室处。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 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 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九月筑场圃,十月 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 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 谷。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 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 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臣按:周家以农事开国,成王幼冲嗣位,周公惧其未知稼穑之艰难也,故作此诗,使《瞽蒙》歌之宫中,庶几成王知小民之依不敢荒宁,盖与《无逸》之作同一意也。夫农者衣食之本,一日无农则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几乎熄矣。惟其关生人之人命,是以服天下之至劳。今以此诗考之,日月星辰之运行、昆虫草木之变“化,凡感乎耳目者,皆有以触其兴作之思” ,是其心无一念不在乎农也。“自于耜而举趾,自播谷而涤场” ,所治非一器,所业非一端,私事方毕而公宫之役毋敢稽,岁功方成而嗣岁之图不敢后,是一岁之间,无一日不专乎农也。“维夫与妇,维妇与子,各共乃事,各任乃役” ,是一家之内无一人不力乎农也,织薄于秋,求桑于春,躬蚕绩之劳,以为衣服之讣者,无所不至,犹恐其未足也。“于貉为裘,又有以相之。食郁及薁,烹葵及菽,备果蔬之美,以充耆老之养者,无所不至,犹恐其未足也。获稻为酒,又有以介之。” 当是时,农之所耕者,自有之田也,而上之人又从而崇奖劝厉之,故斯人亦以为生之乐,而“勤敏和悦之气浃于上下,不见其有劳苦愁叹之状。朋酒羔羊,升堂称寿,君民相与献酬,忘其为尊卑贵贱之殊。后世之农则异乎此矣。己无田可耕,而所耕者他人之田,为有司者得无殃害之足矣,岂复有崇奖劝厉之意?故数米而炊,并日而食者,乃其常也。” 田事既起,丁夫之粮饷与牛之刍槁,无“所从给,豫指收敛之入,以为称贷之资,粝饭藜羹,犹不克饱,敢望有盐酪之味乎?晓霜未释,忍饥扶犁,冻皴不可忍,则燎草火以自温,此始耕之苦也。燠气将炎,晨兴以出,伛偻如啄,至夕乃休。泥涂被体,热烁湿蒸,百亩告青,而形容变化,不可复识矣。此立苗之苦也。” 暑日流金,田水若沸,耘耔是力,稂“莠是除,爬沙而指为之戾,伛偻而腰为之折” ,此耘苗之苦也。迨垂颖而坚栗,惧人畜之伤残,缚草田中,以为守舍,数尺容膝,仅足蔽雨,寒夜无眠,风霜砭骨,此守禾之苦也。刈获而归,妇子咸喜。舂揄簸蹂,竞敏,其事若可乐矣。而一饱之懽,曾无旬月。谷入主家之廪,利归质贷之人,则室又垂罄矣。自此“之外,惟采薪于茅,贩鬻易粟以苟活而已。若夫桑麻种艺,蚕绩织纴,劳苦称是,而敝衣故絮,曾不得以卒岁,岂不重可哀怜也哉!” 夫农夫红女之艰勤,富室知之者寡矣,况士大夫乎?士大夫知之者寡矣,况贵戚近属乎?贵戚近属知之者寡矣,况六宫嫔御乎?近世张栻入侍经筵,因讲《葛覃》之诗,言于孝祖,以为周公之告成王,见于《诗》有若《七月》,见于《书》有若《无逸》,欲其知稼穑之难,与小人之依帝王所传,心法之要,端在于此。夫治常生于敬畏,而乱常起于骄肆。使为国者每念乎农亩之劳,则心不存焉者寡矣。何者?其必严恭朝夕而不敢怠也;其必怀保小民而不敢康也;其必思天下之饥寒若“己饥寒之也。是心常存,则骄肆何自而生,岂非治之所由兴也与?” 栻之论,最为恳至。臣愚不佞,愿诏儒臣,以今农夫红女耕蚕劳勚之状,作为歌诗,退朝之暇,使人日诵于前,且绘画成图,揭之宫掖,布之戚里,庶几圣心惕然,不忘小民之依。而六宫嫔御,外家近属,亦知衣食所自来,勉为勤俭之趋,而不狃汰侈之习,戒谕守宰,勤行劝相,“毋妄兴徭役以夺其时,毋横加赋敛以困其力。老农之不能自养者,籍之有司,大夏隆冬,赋常平义廪之粟,稍赈赡之,岁凶赈恤,先良农而后游手” ,以示圣朝重本之意,则民将争趋南亩,衣食足而孝悌兴矣。惟仁圣垂意焉。
汉文帝十二年三月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朕亲 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 色是从事焉尚寡而吏不加务也。吾《诏书》数下岁劝 民种殖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 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劝焉其赐农民 今年租税之半。”
臣按:三代而后知农民之苦未有汉文若者,诏令之下勤勤恳恳然,使无实惠以将之,则诏令为空文矣。惟其方春而豫赐今年之租,宽细民之力,此
其所以为“诚于悯农” 也。
后唐明宗问宰相冯道:“今岁虽丰,百姓赡足否?”道曰: “农家岁凶则死于流殍,岁丰则伤于谷贱。丰凶皆病 者,惟农家为然。臣记进士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 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曲 尽田家之情状。农于四民之中最为勤苦,人主不可 以不知也。”上悦,命左右录其诗,常讽诵焉。
臣按:聂夷中之诗,即臣前所谓“豫指收敛之入以为称贷之资” 是也。新丝之出以五月而贷以二月,新谷之登以八月而贷以五月,此犹当时之俗也,若今则往往贷于半岁之前矣,千钱之物仅得数百或不及其半焉,富家钜室乘时射利,田夫蚕妇低首仰给,否则亡以为耕桑之本。迨茧浴于汤、禾登于场,而责逋“者狎至,解丝量谷,亟以授之,回顾其家,索无所有矣。偿或未足,则又转息为本。因本生息,昔之千钱,俄而兼倍;昔之数百,俄而千钱。于是一岁所贷,至累载不能偿己之所贷,子孙不能偿。牒讼一投,追吏奄至,伐桑撤屋,卖妻鬻子,有不容惜者矣。且人情所望者,一稔而岁稔,则督逋尤峻,竭其庐之入” ,不容锱铢龠合留,故昔人谓丰年不如凶年,其言似于过激,然实农家之真利病也。呜呼!民生之艰一至于此,上之人奈何眂为当然而弗之恤哉?唐明宗五季之君,而俭约爱民,所谓彼善于此者,因冯道之对,诵《夷中》之诗,恻然若有所感,然未闻当时有所施行,则亦徒言而已尔。故孟子曰:“虽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不行先王之政也。仁圣之君,可不念哉!”
周世宗留意农事,常刻木为“农夫蚕妇”寘于殿庭。
臣按:世宗于五季为贤君,故能念耕蚕之苦,刻木为人,朝夕睹之,以毋忘细民之艰。其视沉溺于富贵之欲、一念未尝及田里者,相去远矣,臣是以有取焉。
农书
[编辑]《种植》
[编辑]凡垦辟荒地,春曰燎荒,夏曰䅖青,秋曰芟夷。崔实《四 民月令》曰:“正月地气上腾,土长冒撅。”说者云:“陈根可 拔,急菑强土。”黑垆之田,二月阴冻毕释,可菑美田缓 土及河渚小处。三月杏花盛,可菑沙白。轻土之田,五 月、六月可菑麦田也。如泊下芦苇地内,必用郦刀引 之犁镵,随耕,起拨,特易牛乃省力。沾山或老荒地内, 科木多者,必须用䦆斸去。馀有不尽根科,当使熟铁 锻成镵尖,纵遇根株,不至擘缺,妨误工力。或地段广 阔不可遍斸,则就斫枝茎覆于本根上,候干焚之,其 根即死而易朽。又有经暑雨后,用牛曳碌碡或辊子 之所,斫根查上,和泥碾之,干则挣死,一二岁后,皆可 耕种。其林木大者,则杀之,叶死不扇,便任种莳。三 岁后根株茎朽,以火烧之,则通为熟田矣。《周礼》:薙氏 “掌杀草。春始生而萌之,夏日至而夷之,秋绳而芟之, 冬日至而耜之。”又柞氏:“掌攻草木及林麓。夏日至令 刊阳木而火之,冬日至剥阴木而水之。”注云:“刊剥,谓 斫去次地之皮。”即此谓除木也。《诗》曰:“载芟载柞,其耕 泽泽。”盖谓芟除木而后“可耕”也。大凡开荒,必趁雨后, 又要调停犁道浅深麤细。浅则务尽草根,深则不至 塞墢。麤则贪生费力,细则贪熟少功,唯得中则可耕。 荒毕,以铁齿𨱐𨨯过,漫种黍稷,或脂麻绿豆,耙劳再 遍,明年乃中为谷田。今汉、沔、淮、颍上,率多创开荒地, 当年多种脂麻等种,有痛收至盈溢仓箱速富者,如 旧稻塍内开,耕毕便撒稻种,直至成熟,不须薅拔。缘 新开地内,草根既死,无荒可生。若诸色种子,年年拣 净,别无稗莠,数年之间,可无荒岁,所收常倍于熟田。 盖旷闲既久,地力有馀,苗稼鬯茂,子粒蕃息也。谚云: “坐贾行商,不如开荒。”言其获利多也。上古圣人制耒 耜以教耕耨,三代以上皆耦耕,谓两人合二耜而耕 之。《诗》曰:“亦服尔耕,十千维耦”者,此也。春秋之时,后稷 之裔孙叔均始作牛耕。至汉赵过增其制度,三犁一 牛,则力省而功倍。今之耕者,大率祖此。今易耒耜而 为犁,不问地之坚强轻弱,莫不任使。欲浅欲深,求之 犁箭,箭一而已;欲廉欲猛,取之犁稍,稍一而已。然则 犁之为器,岂不简易而利用哉?耕地之法,未耕曰生, 已耕曰熟,初耕曰塌,再耕曰转。生者欲深而猛,熟者 欲浅而廉,此其略也。天地有阴阳寒燠之异,地势有 高下燥湿之别,顺天之时,因地之宜,存乎其人。《齐民 要术》云:“凡耕高下田,不问春秋,必须燥湿得所为佳。 若水旱不调,宁燥无湿。秋耕欲深,夏耕欲浅,秋耕䅖 青为上。初耕欲深,转耕欲浅,菅茅之地,宜纵牛羊践 之,七月耕之则死。”汜胜之曰:“凡耕之本,在于趋时。春 冻解,地气始通,土一和解。夏至天气始暑,阴气始盛, 土复解。夏至后九十日昼夜分,天地气和,以此时耕, 一而当五,名曰膏泽”,皆得时功。《韩氏直说》云:“凡地除 种麦外,并宜秋耕。秋耕之地,荒草自少,极省锄工。”如 牛力不及,不能尽秋耕者,除种粟地外,其馀黍豆等地,春耕亦可。大抵秋耕宜早,春耕宜迟,此所谓顺天 之时也。《齐民要术》云:“春地气通,可耕坚硬。强地黑垆, 土辄平磨其块以生草。草生复耜,天有小雨,复耕和 之,勿令有块以待时。所谓强土而弱之也。杏始华荣, 辄轻土弱土,望杏花落复耕,耕辄”蔺之,草生有雨泽, 耕重蔺之,土甚轻者以牛羊践之,如此则土强,所谓 弱土而强之也,此所以因地而利之也。《农书》云:“早田 获刈才毕,随即耕治晒暴,加粪壅培而种,豆麦蔬茹, 因而熟土壤而肥沃之,以省来岁功役,其所收又足 以助岁计。”晚田宜待春乃耕,为其槁秸坚韧,必待其 朽腐,易为牛力也。北方农俗所传,春宜早晚耕,夏宜 兼夜耕,秋宜日高耕。中原地皆平旷,旱田陆地,一犁 必用两牛、三牛或四牛,以一人执之,量牛强弱,耕地 多少,其耕皆有定法。南方水田泥耕,其田高下阔狭 不等,以一犁用一牛挽之,作止回旋,惟人所便,此南 北地势之异宜也。凡人家营田,皆当量力,宁可少好, 不可多恶。《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言力不及而贪 多务得,未免苟简之弊。故《庄子》曰:“昔予为禾,耕而卤 莽之,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 而报予。”此言苟简之害也。《农书》云:古者分田之制,一 夫一妇,受田百亩。以其地有肥墝,故有不易、一易、再 易之别。不易之地家百亩,谓可以岁耕之也;“一易之 地,家二百亩”,谓岁耕其半也;“再易之地,家三百亩”,谓 岁耕百亩,三岁而一周也。先王之制如此,非独以为 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则生物不遂也,抑欲其财力 有馀,深耕易耨而岁可常稔。今农夫既不如古,往往 租人之田而耕之,苟能量其财力之相称而无卤莽 灭裂之患,则丰穰可以力致,而仰事俯育之乐可必 矣。今备述《经》传所载农事之法,兼高原下田地势之 宜,自北自南,习俗不通,曰垦曰耕作,事亦异《通变》,谓 道无泥一方,则田功修而稼穑之务可以次第而举 矣。
凡治田之法,犁耕既毕,则有耙劳。耙有渠疏之义,劳 有盖磨之功。今人呼耙曰渠疏,劳曰盖磨,皆因其用 以名之,所以散拨去芟,平土壤也。桓宽《盐铁论》曰:“茂 木之下无丰草,大块之间无美苗。”耙劳之功不至,而 望禾稼之秀茂实栗,难矣。韩氏《直说》云:“古农法犁一 䎬六。”今人只知犁深为功,不知䎬熟为全功。䎬功不 “到,土麤不实,下种后虽见苗生,根在麤土,根土不相 著,不耐旱,有悬死虫咬、干死诸病。䎬功到,则土细而 立,根在细实土中,又碾过,根土相著,自然耐旱,不生 诸病。”又云:“凡地除种麦外,并宜秋耕。先以铁齿䎬纵 横,然后插犁细耕,随耕随劳。至地大白背时,更䎬两 遍。至来春地气透时,待日高复䎬四”五遍,其地爽润, 上有油土四指许。春虽然无雨至,便可下种。《齐民要 术》云:“耕荒毕,以铁齿𨨯,再遍耙之。”盖铁齿𨱐𨨯已为 之先,再用耙𨱐𨨯,而后劳之也。今人但耕地毕,破其 块墢,而后用劳平磨,乃为得也。《齐民要术》云:“耕地深 细,不得趁多,看干湿随时盖磨。待一段总转了,横盖 一遍,每耕一遍,盖两”遍,最后盖三遍,还纵横盖之。种 麦地,以五月耕三遍。种麻地,耕五六遍,倍盖之。但依 此法,除虫灾外,小小旱干,不至全损,缘盖磨数多故 也。又云:“春耕随手劳,秋耕待白背劳。”又曰:“耕欲廉,劳 欲再。”凡已耕,耙欲受种之地,非劳不可。谚曰:“耕而不 劳,不如作暴。”切见世人耕了,仰著土块,并待孟春。盖 若冬之冰雪,连夏亢阳,徒道秋耕,不堪下种也。然耙 劳之功,非但施于纳种之前,亦有用于种苗之后者。 《齐民要术》曰:“谷田既出垄,每一遇雨,白背时,盖以铁 齿𨱐𨨯纵横耙而劳之。”耙法令人坐上,数以手断其 草,草塞齿则伤苗,如此令地熟软,易锄省力,此用于 种苗之后也。南方水田,转毕则耙,耙毕即抄,故不用 劳。其耕种陆地者,犁而耙之,欲其土细,再犁再耙后 用劳,乃无遗功也。北方又有所谓挞者,与劳相类。《齐 民要术》云:“春种欲深,宜曳重挞。夏种欲浅,直置自生。 春气冷,生迟,不曳挞则根虚,虽生辄死。夏气热而生 速。曳挞遇雨,必致坚垎。春泽多者,或亦不须挞。必欲 挞者,须待白背湿挞,令地”坚硬也。又用曳打场圃,极 为平实。今人凡下种耧种后,惟用砘车碾之。然执耧 种者,亦须腰系轻挞曳之,使垄土覆种稍深也。或耕 过田亩,土性虚浮者,亦宜挞之,打令土实也。今当耕 种用之,故附于耙劳之末。然南人未尝识此,盖南北 习俗不同,故不知用挞之功。至于北方远近之间,亦 有不同,有用耙而不知用劳,有用劳而不知用耙,亦 有不知用挞者。今并载之,使南北通知,随宜而用,无 使沦废,然后治田法可得论其全功也。
《周礼》:“司稼掌巡邦野之稼,而辨其穜稑之种,周知其 名与其所宜地,以为法,而县于邑闾。”按《农书》“九谷之 种,黍、稷、秫、稻、麻、大麦、小麦、大豆、小豆。”凡种浥郁则不 生,生亦寻死。种杂者,禾生早晚不均,舂复减而难熟。 特宜存意拣选常岁别收好穗纯色者,劁刈悬之。又 有粒而或箪或窖者,将种前二十许日取出晒之令燥,种之,氾胜之曰“牵马。”令就谷堆食数口,以马践过 为种,无虸蚄等虫也。种或伤湿,浥郁则生虫也。或取 马骨锉一石,以水三石,煮之三沸,漉去滓,以汁渍附 子五枚,三四日去附子,以汁和蚕矢、羊矢各等分,搅 令洞洞如稠粥。先种二十日,以溲种如麦饭状,当天 旱燥时溲之,立干。薄布数搅令干,明日复溲,阴雨则 勿溲六七溲,曝干谨藏,勿令复湿。至可种时,以馀汁 溲而种之,则禾稼不生虫也。无马骨,亦可用雪汁。雪 汁者,五谷之精,使种之耐旱也。麦种宜与锉碎苍耳 或艾,暑日曝干,热收藏,以瓦器顺时种之,无不生茂。 凡欲知岁所宜谷,以布囊盛粟等诸物,种平量之,以 冬至日埋于阴地,冬“至后五十日发取量之息,最多 者,岁所宜也。”又师旷《占术》曰:“五木者,五谷之先也。”欲 知五谷,但视五木,择其木盛者,来年多种之,万不失 一。故《杂阴阳书》曰:“禾生于枣或杨,大麦生于杏,小麦 生于桃,稻生于柳或杨,黍生于榆,大豆生于槐,小豆 生于李,麻生于杨或荆。”《农书》云:“种莳之事,各有攸叙, 能知时宜,不违先后之序,则相继以生成,相资以利 用,种无虚日,收无虚月”,何匮乏之足患,冻馁之足忧 哉!正月种麻枲,二月种粟脂。麻有早晚二种,三月种 早麻,四月种豆,五月中旬种晚麻,七夕以后种莱菔、 菘芥,八月社前即可种麦,经两社即倍收而坚好。如 此则种之有次第,所谓“顺天之时”也。凡五谷上旬种 者全收,中旬中收,下旬下收。又地势有良薄,山泽有 异宜,故良田宜种晚,薄田宜种早。良田非独宜晚,早 亦无害。薄田种晚,必不成实。山田宜种强苗,以避风 霜,泽田种弱苗,以求华实。《孝经援神契》曰:“黄白土宜 禾,黑坟宜麦,与赤土宜菽,污泉宜稻。”所谓因地之宜 也。南方水稻,其名不一,大“概为类有三:早熟而紧细 者曰籼,晚熟而香润者曰粳,早晚适中,米白而黏者 曰糯。三者布种同时。每岁收种,取其熟好坚栗,无秕 不杂糓子,晒干蔀藏置高爽处,至清明节取出,以盆 盎别贮浸之三日漉出,纳草圌中。晴则暴暖,浥以水, 日三数。遇阴寒则浥以温汤,候芽白齐透,然后下种。” 须先择美田,耕治令熟,泥沃而水清,以既芽之谷漫 撒,稀稠得所。秧生既长,小满、芒种之间,分而莳之,旬 日高下皆遍。北土高原,本无陂泽,遂一曲而田者,纳 种如前法。既生七八寸,拔而栽之。凡下种之法,有漫 种、耧种、瓠种、区种之别。漫种者,用斗谷盛种,挟左腋 间,右手料取而撒之,随撒随行三步许,即再料“取,务 要布种均匀,则苗生稀稠得所。”秦晋之间,皆用此法。 南方惟种大麦则点种,其馀粟、豆、麻、小麦之类,亦用 漫种。北方多用耧种,其法甚备。《齐民要术》云:“凡种,欲 牛迟缓行种,人令促步,以足蹑陇底,欲土实种易生 也。”今人制造砘车,随耧种子后,循陇碾过,使根土相 著,功力甚速。而当瓠种者,窍瓠贮种,随行随种,务使 均匀,犁随掩过,覆土既深,虽暴雨不至拍挞,暑夏最 为耐旱,且便于撮锄,今燕赵间多用之。区种之法,凡 山陵近邑,高危倾阪,及丘城上,皆可为区田,粪种水 浇,备旱灾也。
《说文》云:“锄言助也,以助苗也,故字从金从助。凡谷须 锄,乃可滋茂。谚云:‘锄头自有三寸泽’”也。按《齐民要术》 云:“苗生如马耳,则镞锄稀豁之处,锄而补之。凡五谷 惟小锄之为良。苗出垄则深锄不厌数,周而复始,勿 以无草而暂停。春锄起地,夏为锄草,故春锄不用触 湿,六月已后,虽湿亦无嫌。”又云:“候黍粟苗未与垄齐, 即锄一遍,经五七日更报锄。第二遍,候未蚕老毕报 锄。第三遍,无力则止,如有馀力,秀后更锄。第四遍,脂 麻大豆并锄两遍止。亦不厌早。锄谷第一遍便科定, 每科只留两三茎,更不得留多,每科相去一尺,两垄 头空,务欲深细。第一遍锄未可全深,第二遍惟深是 求,第三遍较浅于第二遍,第四遍又”浅于第三遍,盖 谷科大则根浮故也。第一次撮苗曰镞,第二次平垄 曰布,第三次培根曰“拥”,第四次添功曰复。一次不至, 则稂莠之害,秕稗之杂入之矣。谚云:“谷锄八遍饿杀 狗”,为无糠也。其谷亩得十石,斗得八米,此锄多之效 也。凡耘苗之法,亦有可锄不可锄者。旱耕块墢,苗薉 同孔出,不可锄治,此耕者之大难责锄也。曾氏《农书 芸稻篇》谓:《礼记》有曰:“仲夏之月,利以杀草,可以粪田 畴,可以美土疆。”盖耘除之草,和泥渥漉,深埋禾苗根 下,沤罨既久,则草腐烂而泥土肥美,嘉谷蕃茂矣。大 抵耘治水田之法,必先审度形势,先于最上处潴水, 勿致走失,然后自下旋放旋耘之,不问草之有无,必 遍以手排漉,务令稻根之傍液液然而后已。荆、扬厥 土涂泥,农家皆用此法。又有足耘为木杖如拐子,两 手倚之以用力,以趾塌墢泥上,草薉拥之,苗之下, 则泥沃而苗兴,亦各从其便也。今创有一器曰耘荡, 以代手足,工过数倍。《慕文》曰:“养苗之道,锄不如耨。”耨, 今小锄也,锄后复有耨拔之法,以继成其锄之功也。 夫稂莠荑稗,杂其稼出,盖锄后茎叶渐长,使可分别, 非耨不可。其北方村落之间,多结为锄社,以十家为率,先锄一家之田,本家供其饮食,其馀次之,旬日之 间,各家田皆锄治,自相率领,乐事趋功,无有偷惰。间 有病患之家,共力助之,故田无荒秽,岁皆丰熟。秋成 之后,豚蹄盂酒,逓相犒劳,名为“锄社”,甚可效也。 田有良薄,土有肥硗。耕农之事,粪壤为急。粪壤者,所 以变薄田为良田,化硗土为肥土也。古者分田之制, 上地家百亩,岁一耕之;中地家二百亩,间岁耕其半; 下地家三百亩,岁耕百亩,三岁一周。盖以中下之地, 瘠薄硗确,苟不息其地力,则禾稼不蕃。后世井田之 法变,强弱多寡不均,所有之田,岁岁种之,土敝气衰, 生物不遂。为农者必储粪朽以粪之,则地力常新壮, 而收获不减,《孟子》所谓“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也。” 踏粪之法,凡人家于秋收场上所有:等并须收 贮一处,每日布牛之脚下,三寸厚,经宿牛以蹂践,便 溺成粪。平旦收聚,除置院内堆积之。每日亦如前法。 至春可得粪三十馀车,至夏月之间即载粪。粪地地 亩用五车,计三十车可粪六亩。匀摊耕盖,即地肥沃, 兼可堆粪。〈阙〉行,又有苗粪、草粪、火粪、泥粪之类。苗粪 者,按《齐民要术》云:“美田之法,菉豆为上,小豆、胡麻次 之,悉皆五、六月。”种,七八月犁掩杀之,为春谷。田则 亩收十石,其美与蚕矢熟粪同。此江淮迤北用为常 法。草粪者,于草木茂盛时,芟倒就地内掩罨腐烂也。 《礼记》曰:“仲夏之月,利以杀草,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 疆。”今农夫不知此,乃以其耘除之草弃置他处,殊不 知和泥渥漉,深埋禾苗根下,沤罨既久,则草腐而土 肥美也。江南三月草长,则刈以踏稻田。岁岁如此,地 力常盛。《农书》云:“种谷必先治田积腐槁败叶,划薙枯 朽,根荄遍铺而烧之,即土暖而爽。”及初春再三耕耙, 而以窖罨之肥壤雍之麻秕谷壳,皆可与火粪。窖罨 谷壳朽腐,最宜秧田,必先渥漉精熟,然后踏粪入泥, 荡平田面,乃可撮种。其火粪积上,同草木堆叠烧之, 土“熟冷定,用碌轴碾细用之。”江南水地多冷,故用火 粪种麦种蔬尤佳。又凡退下一切禽兽毛羽亲肌之 物,最为肥泽,积之为粪,胜于草木。下田水冷,亦有用 石灰为粪治,则土暖而苗易发。然粪田之法,得其中 则可,若骤用生粪及布粪过多,粪力峻熟,即烧杀物, 反为害矣,大粪力壮。南方治田之家,常于田头置砖 槛,窖熟而后用之,其田甚美。北方农家亦宜效此,利 可十倍。又有泥粪于沟港内,乘船以竹夹取青泥锨 岸上凝定,裁成块子,担去同大粪和用,比常粪得 力甚多。或用小便亦可浇灌,但生者立见损坏,不可 不知。《农书粪壤篇》云:“土壤气脉,其类不一,肥沃硗确, 美恶不同,治之各有宜也。夫黑壤之地信美矣,然肥 沃之过,不有生土以解之,则苗茂而实不坚。硗确之 土信恶矣,然粪壤滋培,则苗蕃秀而实坚栗。土壤虽 异”,治得其宜,皆可种植。今田家谓之“粪药”,言用粪犹 用药也。凡农居之侧,必置粪屋,低为檐楹,以避风雨 飘浸。屋中必凿深地,甃以砖甓。凡埽除之土,烧燃之 灰,簸扬之糠,秕断槁落叶,积而焚之,沃以肥液,积久 乃多。凡欲播种,筛去瓦石,取其细者,和匀种子,疏把 撮之,待其苗长,又撒以壅之,何物不收。为圃之家,于 厨栈下深阔凿一池细甃,使不渗泄。每舂米,则聚砻 簸谷壳及腐草败叶,沤渍其中,以收涤器肥水与渗 漉泔淀沤,久自腐烂。一岁三四次,出以粪苎,因以肥 桑,愈久愈茂,而无荒废枯摧之患矣。又有一法,凡农 圃之家,欲要计置粪壤,须用一人一牛或驴,驾双轮 小车一辆,诸处搬运积粪,月日既久,积少成多。施之 种艺,稼穑倍收,桑果愈茂,岁有增羡,此肥稼之计也。 夫埽除之隈,腐朽之物,人视之而轻忽,田得之为膏 润。唯务本者知之,所谓惜粪如惜金也。故能变恶为 美,种少收多。谚云:“粪田胜如买田。”信斯言也。凡区宇 之间,善于稼者,相其各各地里所宜而用之,庶得乎 土化渐渍之法、“沃壤滋生”之效,俾业擅上农矣。 南方熟于水利,官陂、官塘处处有之,民间所自为溪 水荡,难以数计,大可灌田数百顷,小可溉田数十 亩。若沟渠陂堨,上置水闸,以备启闭,若塘堰之水,必 置窦,以便通泄。此水在上者。若田高而水下,则设 机械用之,如翻车筒轮、戽斗、桔槔之类,挈而上之。如 地势曲折而水远,则为槽架连筒、阴沟、浚渠、陂栅之 类,引而达之。此用水之巧者。若下灌及平浇之田为 最,或用车起水者次之,或再车三车之田又为次也。 其高田早稻,自种至收,不过五六月,其间或旱,不过 浇灌四五次,此可力致其常稔也。《傅子》曰:“陆田者命 悬于天,人力虽修,水旱不时,则一年功弃。”水田制之 由人,人力苟修,则地利可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 如人事,此水田灌溉之利也。
凡农家所种宿麦,早熟,最宜早收。故《韩氏直说》云:“五 六月麦熟,带青收一半,合熟收一半。”若候齐熟,恐被 暴风急雨所摧,必致抛费。每日至晚,即便载麦上场 堆积,用苫密覆,以防雨作。如搬载不及,即于地内苫
积。天晴乘夜载上场,即摊一二车,薄则易干。碾过一遍,翻过又碾一遍,起鞂下场,扬子收起虽未净,直待所收麦都碾尽,然后将未净鞂稗再碾,如此可一日 一场,比至麦收尽,已碾讫三之一矣。大抵农家忙并 无似蚕麦。古语云:“收麦如救火。”若少迟慢,一值阴雨, 即为灾伤。迁延过时,秋苗亦误锄治。今北方收多用 肝钐,用麦绰钐麦覆于腰后笼内,笼满则载而积于 场,一日可收十馀亩,较之南方以镰刈者,其速十倍。 凡北方种粟,秋熟当速刈之。《齐民要术》云:“收谷而熟, 速刈,干速积。”田家刈毕,稇而朿之,以十朿积而为 然后车载上场为大积。积之视农功,稍隙解束以旋 旋镵穗挞之。南方水地多种稻,秫早禾则宜早收,六 月、七月则收早禾,其馀则至八月、九月。《齐民要术》曰: “稻至霜降获之。”此皆言晚禾大稻也。故稻有早晚大 小之别,然江南地下多雨,上霖下潦,劖刈之际,则必 须假之乔扦,多则置之笼架,待晴干曝之,可无耗损 之失。《齐民要术》云。收禾之法。熟过半断之。刈穄欲早。 刈黍欲晚。皆即湿践穄。践讫即蒸而浥之。黍宜晒之 令燥。凡麻有黄。“则刈,刈毕则沤之。刈菽欲晚,叶落 尽然后刈。脂麻欲小束,以五六束为一丛,斜倚之,使 口开,乘车诣田,抖擞还丛之。三日一打四五遍乃尽 耳。梁秫收刈欲晚,早刈损实。大抵北方禾黍,其收颇 晚,而稻熟亦或宜早;南方稻秫,其收多迟,而陆禾亦 或宜早。通变之道,宜审行之。”今按《古今书传》所载,南 北习俗,所宜具述而备论之。庶不失“早晚先后之节 也。”
《桑》
[编辑]桑种甚多,不可遍举,世所名者,荆与鲁也。荆桑多椹, 鲁桑少椹。叶薄而尖,其边有瓣者,荆桑也。凡枝干条 叶坚劲者,皆荆之类也。叶圆厚而多津者,鲁桑也。凡 枝干条叶丰腴者,皆鲁之类也。荆之类根固而心实, 能久远,宜为树。鲁之类根不固,心不实,不能久远,宜 为地桑。然荆之条叶,不如鲁叶之盛茂,当以鲁桑条 接之,则能久远而又盛茂也。鲁为地桑,而有厌条之 法,传转无穷,是亦可以久远也。荆桑所饲蚕,其丝坚 韧,中纱罗用。《禹贡》称“厥篚檿丝。”注曰:鲁桑之类,宜饲 大蚕,荆桑宜饲小蚕。《齐民要术》曰:收椹之黑者,剪去 两头,惟取中间一截。盖两头者,其子差细,种则成鸡 桑花桑中间一截,其子坚栗,则枝条坚强而叶肥厚。 将种之时,先以柴灰淹渍,次日水淘去轻秕不实者, 晒令水脉才干,种乃易生。
凡桑果以接博为妙,一年后便可获利。昔人以之譬 螟子者,取其速肖之义也。凡接枝条,必择其美,根株 各从其类。接工必有用具,细齿截锯一连,厚脊利刃 小刀一枚,要当心手疑稳,又必趁时。一经接博,二气 交通,以恶为美,以彼易此,其利有不可胜言者。夫接 博其法有六:一曰身接,二曰根接,三曰皮接,四曰枝 接,五曰靥接,六曰搭接。今夫种植之功,其利既博,又 加之以接博,犹变稂莠而为嘉禾,易碔砆而为美玉, 世之欲业其生者,其可不务之哉。又《去蠹法》:夫既已 种植,复接博之,既接博矣,复剔其虫蠹,柳子所谓“吾 闻养树得养人术”,此长民为国者所当视效也。夫民 为国本,本斯立矣。既兴其利,而复除其害,为治之道 无以外是。苟审行之,不惟得劝课之法,抑亦知教政 之本欤。
《牧牛》
[编辑]“古人有卧牛,衣而待旦,则知牛之寒,盖有衣矣。饭牛 而牛肥,则知牛之馁,盖啖以菽粟矣。衣以褐荐,饭以 菽粟,古人岂重畜如此哉?以此为衣食之本”故耳。此 所谓“时其饥饱,以识性情”者也。每遇耕作之月,除已 牧放,夜复饱饲。至五更初,乘日未出,天气凉而用之, 则力倍于常,半日可胜一日之功。日高热喘,便令休 “息,勿竭其力,以致困乏。”此南方昼耕之法也。若夫北 方陆地平远,牛皆夜耕以避昼热,夜半仍饲以刍豆, 以助其力,至明耕毕则放去,此所谓节其作息,以养 其血气也。今槁秸不足以充其饥,水浆不足以济其 渴,冻之曝之,困之瘠之,役之劳之,又从而鞭笞之,则 牛之毙者过半矣。饥欲得食,渴欲得饮,物之情也。至 于役使困乏,气喘污流,耕者急于就食,或放之山,或 逐之水,牛困得水,动辄移时,毛窍空疏,因而乏食,以 致疾病生焉。放之高山,筋力疲乏,颠蹶而僵仆者,往 往相藉也。利其力而伤其生,乌识其为爱养之道哉! 牛之为病不一,其用药与人相似,但大为剂以饮之, 无不愈者。便溺有血,伤于热也。以致便血之药治之。 冷结则鼻干而不喘,以发散药投之;热结即鼻汗而 喘,以解利药投之。其或天行疫疠,率多薰烝相染,其 气然也。爱之则当离避他所,祓除沴气而救药或可 偷生。《传》曰:“养备动时”,则天不能使之病。畜牛之家,诚 能节适养护,如前所云,则自无病。然有病而治,犹愈 于不治。若夫医治之宜,则亦有说。《周礼》兽医掌疗兽 病。凡疗兽病,灌而行之,以发其恶,然后药之,其来尚 矣。今诸处自有兽工,相病用药,不必预陈方药恐多差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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