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改制考/卷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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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孔子改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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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爭教互攻考

(人莫不尊知而火馳,自是而人非。抱有者,鹹有之,匪振以私。夫天之道圓,圓則無宗無相,人能之哉?足趺若圓,不能自立。有形體則礙,有牆壁則蔽,奈之何哉?於是堅壁樹壘,立溝營家,紛而封哉!自信而攻人,自大而滅人,爭政者以兵,爭教者以舌,樹頦立說,徒黨角立,衍而彌溢,佛與婆羅門九十六外道,立壇騰辨。然則諸子互攻,固宜然哉。編其諸說,考古今之故焉。)

夫弦歌鼓舞以為樂,盤旋揖讓以修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愛,尚賢,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楊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淮南子·氾論訓》)

(墨子本孔子後學,楊子為老子弟子。戰國時,諸子雖並爭,而兼愛以救人,為我以自私,皆切於人情,故徒屬極眾,與孔子並。故當時楊、墨與儒相攻最多。)

墨子貴兼。孔子貴公。皇子貴衷。田子貴均。列子貴虛。料子貴別囿。其學之相非也數世矣,而己皆弇於私也。天,帝,後,皇,辟,公,弘,廓,宏,溥,介,純,夏,憮,蒙,至,反,皆大也,十有餘名,而實一也。若使兼,公,虛,均,衷,平,易,別囿一實,則無相非也。(《屍子·廣澤》)

(皇子、田子、料子之學不傳。然屍子以與孔、墨並稱,亦其時改製巨子也。貴均,貴別,其學皆可想。)

(貴衷不知若何?孟子雲「子莫執中」。中、衷音義俱同,殆即一人也。)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子兼愛天下,未雲利也。我不愛天下,未雲賊也。功皆未至,子何獨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於此,一人奉水將灌之,一人摻火將益之。功皆未至,子何貴於二人?」巫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義,而非夫摻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墨子·耕柱》)

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說,則必或是或非,或理或亂。(《荀子·解蔽》)

故惠子從車百乘,以過孟諸,莊子見之,棄其餘魚。鵜胡飲水數鬥而不足。祇鮪入口若露而死。智伯有三晉而欲不贍。林類、榮啟期衣若縣衰,而意不慊。由此觀之,則趣行各異,何以相非也?(《淮南子·齊俗訓》)

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後之塞路者有矣,竊自比於孟子。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法言·吾子》)

──右諸子互攻總義。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載,言語不可盡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於仁義,則大相遠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墨子·天誌》)(書不勝載,語不可計,則當時子書多甚,如今諸教之藏經矣。墨子皆遍攻之,以為遠於仁義。蓋墨子《經上》篇以算言理也。)

──右墨攻諸子。

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孟孫陽曰:「子不達夫子之心。吾請言之,有使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孟孫陽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默然。有間孟孫陽曰:「一毛微於肌膚,肌膚微於一節,省矣。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之言當矣;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孟孫陽顧與其徒說他事。(《列子·楊朱》)(拔一毛以濟天下不為,儒攻之,墨亦攻之,而孟孫陽竟能張其宗旨以絀人。楊朱得此後勁,老學所由遍天下哉!)

──右墨攻楊朱。

魯之南鄙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於舜。子墨子聞而見之。吳慮謂子墨子:「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謂義者,亦有力以勞人,有財以分人乎?」吳慮曰有。子墨子曰:「翟嚐計之矣。翟慮耕天下而食之人矣,盛,然後當一農之耕,分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為得一升粟,其不能飽天下之饑者,既可睹矣!翟慮織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婦人之織,分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慮被堅執銳,救諸侯之患,盛,然後當一夫之戰。一夫之戰,其不禦三軍,既可睹矣!翟以為不若誦先王之道,而求其說,通聖人之言,而察其辭。上說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為雖不耕而食饑,不織而衣寒,功賢於耕而食之、織而衣之者也。故翟以為雖不耕織乎,而功賢於耕織也。」吳慮謂子墨子曰:「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設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與不教人耕而獨耕者,其功孰多?」吳慮曰:「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設而攻不義之國,鼓而使眾進戰,與不鼓而使眾進戰,而獨進戰者,其功孰多?」吳慮曰:「鼓而進眾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義而教天下以義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進於義,則吾義豈不益進哉!」(《墨子·魯問》)

(吳慮蓋丈人、荷蕢、沮、溺之流,專尚躬行,獨善其身,自尚其力,然自比於舜,則自命甚至。蓋亦當時一巨子,如顏習齋之比。墨子專以救人為主,故辨之甚力。)

──右墨攻吳慮。

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捨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複生,將誰使定後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捨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複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餘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喪三月,世以為儉而禮之。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韓非子·顯學》)

(孔、墨俱改製,上托堯、舜。韓非在儒、墨外,猶知其托古,故得而攻之。異教相攻,原不足計,然儒、墨之託古可為據矣。)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王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韓非子·五蠹》)

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簡其業,而遊學者日眾,是世之所以亂也。(同上)

(韓非學於荀子,本為儒家。然《解老》、《喻老》,專言刑名法術,歸宿在老學,故攻儒、墨也。墨子之學,以死為義,以救人為事,俠即其流派,故與儒並攻。當時諸子之學,亦無與儒並馳者。墨之為俠,猶孔之為儒,或以姓行,或以道顯耳。)

以為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史記·老莊申韓列傳》)(儒者孔子也,俠者墨子也,流派各分。墨子之學,不畏死,故其學為俠。俠者,墨學之號,猶孔學之稱儒。諸子史中或稱孔、墨,舉其姓,或稱儒、俠,舉其號;至稱儒、墨者,雜舉之也。太史公雲者,蓋史談為老學,不滿於儒、墨也;而雲二者交譏,亦見二學之至盛也。)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世,然而不免於儡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乎!是何則?其道外也。(《淮南子·氾真訓》)(此老氏學攻儒、墨之言。老氏內學為多。)

夫三年之喪,是強人所不及也,而以偽輔情也。三月之服,是絕哀而迫切之性也。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終始,而務以行相反之,製五縗之服。(《淮南子·齊俗訓》)

(此在儒、墨之外,而兼譏二教者。)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意!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莊子·在宥》)(此道家攻儒墨之說。)

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莊子·徐無鬼》)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莊子·齊物》)──右老攻儒、墨。

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剪,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藜藿之羹,飯土匭,啜土鉶,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禹鑿龍門,道大夏,疏九河,曲九防,決渟水致之海,而股無胈,脛無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於外,葬於會稽,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然則夫所貴於有天下者,豈欲苦形勞神,身處逆旅之宿,口食監門之養,手持臣虜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賢者之所務也。彼賢人之有天下也,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以貴於有天下也。(《史記·李斯列傳》)

(韓非有《解老》、《喻老》之篇,是老氏學。故太史公以之與老子同傳。此為楊氏學。楊朱為老子弟子,即老氏學,故韓非兼收老、楊之學者。秦始愚民,韓非以老學行之,遂至今日。然則統論諸子,為害之大莫若韓非,關係之重亦莫若韓非矣。)

──右老攻墨學。

惠子為惠王為國法,已成,而示諸先生,先生皆善之。奏之惠王,惠王甚說之。以示翟煎,曰「善」。惠王曰:「善可行乎?」翟煎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煎對曰:「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後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豈無鄭衛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國有禮,不在文辯。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此之謂也。」(《淮南子·道應訓》)

(翟煎引老子,蓋是老學而攻名家者。)──右老攻名家。

問者曰:「徒術而無法,徒法而無術,其不可,何哉?」對曰:「申不害,韓昭侯之佐也。韓者,晉之別國也。晉之故法未息,而韓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後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不一其憲令,則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則道之,利在新法後令則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後相悖,則申不害雖十使昭侯用術,而奸臣猶有所譎其辭矣。故托萬乘之勁韓,七十年而不至於霸王者,雖用術於上,法不勤飾於官之患也。公孫鞅之治秦也,設告相坐而責其實,連什伍而同其罪,賞厚而信,刑重而必,是以其民用力勞而不休,逐敵危而不卻,故其國富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矣。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敗也,而張儀以秦殉韓、魏。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城其汝南之封。自是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故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以知奸也。商君雖十飾其法,人臣反用其資,故乘強秦之資,數十年而不至於帝王者,法不勤飾於官,主無術於上之患也。」(《韓非子·定法》)

問者曰:「主用申子之術,而官行商君之法,可乎?」對曰:「申子未盡於法也。申子言治不逾官,雖知弗言。治不逾官,謂之守職可也,知而弗言,是謂過也。人主以一國目視,故視莫明焉,以一國耳聽,故聽莫聰焉。今知而弗言,則人主尚安假借矣?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今有法曰,斬首者令為醫、匠,則屋不成而病不已。夫匠者手巧也,而醫者齊藥也,而以斬首之功為之,則不當其能。今治官者,智能也。今斬首者,勇力之所加也。以勇力之所加,而治智能之官,是以斬首之功為醫匠也。故曰,二子之於法術,皆未盡善也。」(同上)

(韓非學於申、商而並攻之,然以軍功為吏,至今猶從焉,是亦不可解矣。後世英主駕馭臣下,多有術相傳,此申子之後學哉!)

故商鞅立法而支解,吳起刻削而車裂。治國辟若張琴,大弦綻,則小弦絕矣。(《淮南子·繆稱訓》)──右老攻法術家。

公孫龍粲於辭而貿名,鄧析巧辯而亂法,蘇秦善說而亡國。由其道,則善無章。修其理,則巧無名。(《淮南子·詮言訓》)

吳起、張儀,智不若孔、墨,而爭萬乘之君。此其所以車裂支解也。(《淮南子·主術訓》)

今商鞅之《啟塞》,申子之《三符》,韓非之《孤憤》,張儀、蘇秦之從橫,皆掇取之權,一切之術也,非治之大本,事之恆常,可博聞而世傳者也。(《淮南子·泰族訓》)

(刑名、法術、縱橫之術,施之於一時,而不能行於後世者,以其權術逐末,如烏喙、天雄,非可常服。治天下之大本,事之恆常、可博聞而世傳者,儒道也。此尊儒而攻刑名、法術、縱橫家者。)

──右老攻刑名法術縱橫家。

且夫世之愚學,皆不知治亂之情。絺談多誦先古之書,以亂當世之治,智慮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術之士。聽其言者危,用其計者亂,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與有術之士,有談說之名,而實相去千萬也。此夫名同而實有異者也。夫世愚學之人,比有術之士也,猶蟻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遠矣。(《韓非子·奸劫弒臣》)

先物行、先理動之謂前識。前識者,無緣而忘意度也。何以論之?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鳴於門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題。」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視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術,嬰眾人之心,華焉殆矣!故曰「道之華也」。嚐試釋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視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傷神,而後與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韓非子·解老》)

(詹何為前識之學,與老又不同,故韓非攻之。)

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莊子·駢拇》)

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莊子·胠篋》)

故萇弘、師曠,先知禍福,言無遺策,而不可與眾同職也。公孫龍折辯抗辭,別同異,離堅白,不可與眾同道也。北人無擇非舜,而自投清泠之淵,不可以為世儀。魯般、墨子,以木為鳶而飛之,三日不集,而不可使為工也。故高不可及者,不可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以為國俗。(《淮南子·齊俗訓》)

(至理精言,凡不可乎人情者,必不能大行。佛說微妙而不能盡人從之,儒術以人治人,故人人可從。)──右老攻諸子。

《周書》曰:「掩雉不得,更順其風。」今若夫申、韓、商鞅之為治也,挬拔其根,蕪棄其本,而不窮究其所由生。何以至此也?鑿五刑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爭於錐刀之末;斬艾百姓,殫盡大半,而忻忻然常自以為治,是猶抱薪而救火,鑿竇而出水。(《淮南子·覽冥訓》)

(此儒、道攻法術之說。)──右儒、道攻法術家。

百家異說,名有所出。若夫墨、楊、申、商之於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幅,有之可以備數,無之未有害於用也。己自以為獨擅之,不通之於天地之情也。(《淮南子·原道訓》)

──右儒、道攻諸子。

白圭謂魏王曰:「市邱之鼎以烹雞,多洎之則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則焦而不熟。然而視之蝺焉美,無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於此。」惠子聞之,曰:「不然。使三軍饑而居鼎旁,適為之甑,則莫宜之此鼎矣。」白圭聞之,曰:「無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論自悖,其少魏王大甚!以惠子之言「蝺焉美,無所可用」,是魏王以言無所可用者為仲父也,是以言無所用者為美也。(《呂氏春秋·應言》)

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公孫龍之說燕昭王以偃兵及應空洛之遇也,孔穿之議公孫龍,翟煎之難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議,皆多故矣,不可不獨論。(《呂氏春秋·聽言》)

魏惠王謂惠子曰:「上世之有國,必賢者也。今寡人實不若先生,願得傳國。」惠子辭。王又固請,曰:「寡人莫有之國於此者也,而傳之賢者,民之貪爭之心止矣,欲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惠子曰:「若王之言,則施不可而聽矣。王固萬乘之主也,以國與人猶尚可。今施,布衣也,可以有萬乘之國而辭之,此其止貪爭之心愈甚也。」惠王謂惠子曰古之有國者,必賢者也。夫受而賢者舜也,是欲惠子之為舜也。夫辭而賢者許由也,是惠子欲為許由也。傳而賢者堯也,是惠王欲為堯也。堯、舜、許由之作,非獨傳舜而由辭也,他行稱此。今無其他,而欲為堯、舜、許由,故惠王布冠而拘於鄄,齊威王幾弗受。惠子易衣變冠、乘輿而走,幾不出乎魏境。凡自行不可以幸,為必誠。匡章謂惠子於魏王之前曰:「蝗螟,農夫得而殺之,奚故?為其害稼也。今公行,多者數百乘,步者數百人,少者數十乘,步者數十人,此無耕而食者,其害稼亦甚矣。」惠王曰:「惠子施也,難以辭與公相應。雖然,請言其誌。」惠子曰:「今之城者,或者操大築乎城上,或負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晞望。若施者,其操表掇者也。使工女化而為絲不能治絲,使大匠化而為木不能治木,使聖人化而為農夫不能治農夫。施而治農夫者也。公何事比施於螣螟乎?」惠子之治魏為本,其治不治。當惠王之時,五十戰而二十敗,所殺者不可勝數,大將愛子有禽者也。大術之愚,為天下笑,得舉其諱,乃請令周太史更著其名。圍邯鄲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罷潞,國家空虛,天下之兵四至,眾庶誹謗,諸侯不譽。謝於翟翦而更聽其謀,社稷乃存。名寶散出,土地四削,魏國從此衰矣。仲父,大名也;讓國,大實也。說以不聽不信,聽而若此,不可謂工矣。不工而治,賊天下莫大焉,幸而獨聽於魏也!以賊天下為實,以治之為名,匡章之非,不亦可乎?白圭新與惠子相見也,惠子說之以強,白圭無以應。惠子出,白圭告人曰:「人有新取婦者,婦至,宜安矜煙視媚行。豎子操蕉火而巨,新婦曰『蕉火大巨』。入於門,門中有斂陷,新婦曰『塞之,將傷人之足』。此非不便之家氏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惠子聞之曰:「不然。《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者,大也;悌者,長也。君子之德,長且大者,則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豈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婦乎?詩豈曰『愷悌新婦』哉!」誹汙因汙,誹辟因辟,是誹者與所非同也。白圭曰「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惠子聞而誹之,因自以為為之父母。其非有甚於白圭,亦有大甚者。(《呂氏春秋·不屈》)

(白圭似墨子尚質而不尚文者,而公孫龍、惠子名家者流,尚文而不尚質者也。孔穿為孔子六世孫,亦儒家者。然而白圭、惠子相攻甚力,以其一文一質,宗旨不同,所以交譏。此皆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孔子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二子不知孔子改製文質相因之義,故交攻如是。)

──右名、法家交攻。

趙惠王謂公孫龍曰:「寡人事偃兵十餘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孫龍對曰:「偃兵之意,兼愛天下之心也。兼愛天下,不可以虛名為也,必有其實。今藺、離石入秦,而王縞素布總;東攻齊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總,齊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愛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於此,無禮慢易而求敬,阿黨不公而求令,煩號數變而求靜,暴戾貪得而求定,雖黃帝猶若困。」(《呂氏春秋·審應》)

(公孫龍為墨子弟子,以堅白鳴者,故亦言兼愛。──右名家攻縱橫家。

人君唯無好全生,則群臣皆全其生,而生又養生。養,何也?曰:滋味也,聲色也,然後為養生。然則從欲妄行,男女無別,反於禽獸。然則禮義廉恥不立,人君無以自守也。故曰全生之說勝,則廉恥不立。(《管子·立政》九敗解)

(全生之說,則楊學也。

──右法家攻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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