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樓文集/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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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編輯]墓誌銘
[編輯]出郊而望，但見紫玉之煙。舞鶴還來，俱入泉台之鏡。春寒南隴，鷓鴣始啼。水下西州，伯勞空去。留野棠於荒寺，拾落葉於前山，其中有麗人焉。其人也，生於南海，命曰東娥。雪肌以楊柳為腰，玉色以芙蓉作骨。身嬌阿那，非關石尉之珠。頰薄分明，略比蕭宮之醉。蛾眉勝於粉黛，秀質弱於羅紈。鄰宋玉而三歲無窺，問羅敷而長年未滿。喜教鸚鵡，似有怨而無情。常瞋蛺蝶，每春輕而豔重。至於青瑤窗裏，明月初回。白玉房前，垂楊自見。桂旗習禮，花紙能書。憑淺媚以題箋，倚宿妝而弄簡。玉台清製，非惟芍藥之文。太甲仙函，即擅靈飛之字。微吟風引，薄蔡女之言才。妙解天成，過宓妃之受教。是以冬閨寶押，作頌方閑。秋期銀漢，臨波微睇。略修詞於彤管，時寫韻於青幃。可得近比芬椒，遠吟班扇。乃以跡珍私篆，詩付餘焚。秘雕華之逸劄，自托蠶絲。問縹帙於當今，不分麟閣。碧玉瓜年之及，季蘭蘋澗之時。生本無雙，何論天壤。名居第一，自成殊邈。鬢影彈琴，笑文君之自耦。樓中吹笛，無弄玉之俱仙。倚袂如思，橫波已淚。加以曉鶯驚露，宵雁來霜。眉長而易顰，發多而難掠。青羅薦冷，寧待凰妃。紫綺襦分，初無鳳翼。芳辰三五，方洛陽而自嬌。闌干十二，吊姮娥而微歎。況復朔冰蕙減，秋雨桐清。緩箭宵遙，芳衾暮卷。海棠零雨，但有春寒。桃花映日，已成朝病。酥融錦幌，瘦掩金泥。瑤盞惰持，絕飲靈台之露。金盤罷進，詎擘麻姑之脯。雖復五銖衣弱，不稱慵肩。片玉甌擎，尚勞纖手。然而樹諼蠲疾，願忘阿母之憂。夢草空懷，豈冀夫人之寵。坐依屏幛，無合德之回身。容分圖畫，異吳妃之不飾。華宮宛轉，洞室優遊。針佩朝攜，香囊莫解。持裾有望，難留少女之風。入峽看雲，遙有美人之氣。攬衣未畢，不復成妝。將鏡非遲，何曾得影。繭牽情而冀續，灰落夢而徒驚。執手卷然，斂容而逝。嗚呼！某幼依苕琬，得近荃珠。江左雙名，慚是小喬之姊。劉家清族，終傳三妹之才。入室思君，臨床憶起。初七下九，焉忘共戲之時。玉檻瑤軒，盡是同憑之地。琴聲未絕，素軫旋塵。繡夾將成，珠襦遽慟。雖事猶昨日，人已千秋。空幃流影，而靈鵲自驚。寒門飛雪，而哀鴻不返。湘蘿罷月，墳草易秋。過蔓域而徘徊，問芳徽之未沬。呼名哽咽，執筆芄蘭。寫恨無窮，所懷何極。祇以薰薔三過，猶讓徐香。寶樹連枝，深慚韞絮。床支翡翠，空題瘦粉之碑。泣冷瓊瑰，化作相思之子。嗟夫零鈿，悼以香銘。其詞曰：
猗與淑女，四姓之良。金香佩德，玉節和榼。爰自綺齡，從乎遠道。寒渚楫雙，室門早。幼已明詩，永言式則。詞必久慮，容無慍色。長為妍質，十七之年。雲將比黛，霜則淩蘭。雖以弱體，曾無惰顏。膠雲脈續，香虛魂返。妙想聞樂，雙成促往。仙芝枉服，叢蕙何依。煙寒寂寂，月望離離。姊姑悼哀，侍奴知涕。匪曰私親，感於嘉美。東城之間，藏以芳土。鶴還孤月，猿啼並雨。白日照地，無聲有光。蜀鵑無望，楚些何傷。悠哉美人，茲恨在昔。淒已千春，視此片石。
君諱淳熙，字子春，鄱陽豐田村人也。秉淵深之精，穆峻厲之容。童而居貧，躬耕販以給養者，近二十年，篤學網廢。年三十，由丁未進士。分發湖南，即用知縣。委署會同，乃布顯窄鄭激清源，誅奸宄，養小民，野無橫徵之憂，吏無簿書之煩。行縣徒步，止舍逆旅。僕從不堪其勞，君不勝其逸。及移署綏寧，增修前功。儉以惠下，直以抗上。詞色嚴毅，常若有怒。時俗驚怪，乃稱疾守靜。其時皇澤久屯，旐有翩。幕府惟干城腹心之材，軍謀是諮。君用是扁舟孤征，上下於江漢。物見同異，一夜潛發。不皇齎糧，便貨僮鬻馬而歸。今四川總督駱公方撫湖南，知君嶔奇，徑下檄委署湘鄉。君尚在告寮，采竦望訝，其非例奸猾之徒，聞名而先遁者，蓋數十人。到五月遭父喪去官，既奉母遷長沙，要絰領軍，擊賊寶慶。奏功，以知府用，並賞花翎。又率所部，復宜章桂陽二城，奏保道員。遂奏君從征四川。以先啟行，聞寇犯定遠，偏師馳戰。兇徒數萬，望風棄甲，奔走蒲伏者，百里相望。或喙息於岩壑。輕騎突進，俄出其前。乘馬陷淖，逃寇呼嘯。曾未返旆，遂殞命於二郎場。年四十有五，其日則咸豐十一年五月壬寅也。屍為賊焚，得其首合餘體而斂。逾日又得左手，別櫝藏焉。嗚呼！君負不世之氣，臨事無讓，很而不撓，終一出而折其命矣。夫皇帝惜忠節，厚飾終追贈布政使銜，予諡曰「忠壯」，命采功狀，宣史館，立傳錄，其嗣世襲騎都尉。同治元年三月丁亥，葬君於長沙大賢都之原。戌山辰向兼乾巽，宜也。夫人同縣李氏，立君弟之子曰發卿為後。及女子子五人。妾胡氏，並銜恤在疚，怨乎百身。念幽晦之永，考落落之景行。威惠存乎遺思，壯節傳於無窮。用儀古式，刊石作銘。銘曰：
於顯黃甫，稟靈昌緒。有淵其文，厲節在古。不卑小官，眾亦莫侮。論不苟合，獨斷規榘。仍用貞固，作侯心膂。爰初臨民，禁暴綏。猾吏負勢，望風披昌。不撓於上，志氣剛強。無弱矜寡，男女順常。疏食飲水，百里清明。皇師西征，亦奮其功。容色洸洸，致果於戎。鴥彼飛隼，如霆如風。有進無退，其道乃窮。伊勇昭孝，天休允終。考宅湘濱，以答勤民。我皇寵終，司使顯尊。命不可贖，俾後作神。於我黃甫，運屈氣申。幽讚烈光，永貞不泯。
夫家道之隆，興自閨闥。其有受祉蕃孌，秩秩菼。飭雍華，惟率孝禮。及身之祚，延於百齡者，則仆釐介福，必於賢母。鄧夫人鍾氏，潮州通判封武功將軍、武岡鍾君諱某之第三女也。毓德承靈，韜仁習度。容儀豐頎，垂耳及肩。初在葛覃，喈喈遠聞。武功君靡國不到，諏鍾燕迎鄭以同州鄧公孝友餘慶，流蔭宜永，請見諸子，將合二好。於時贈通奉府君諱友煊，方在稚齒，相有厚福，即許嫁焉。年十三，贈君失怙，姑氏提攜，孤子藐焉單寠，以衰門減禮，將欲早迎。父母難之，爰詢女志，夫人對曰：「父命於鄧，固願助姑。服勞承歡，其敢辭幼。」武功君喜曰：「能明大義，吾無汝憂。」粵於乾隆五十二年令月，來歸於鄧君。姑夏太夫人，勤節苦貞，躬踐約素。計口而炊，比於下農。井臼之任，夫人是勉。父或賜之，受以先獻。衣服飲食，無私貨畜。宛若之間，肅肅雍雍。故以介婦之行，受傳政之重。承祭祀供，蘩於鄧室。蓋七十有八年，綜其徽音，繄實巨孝。當姑老多疾，安其扶侍。夙夜床下，未嘗俟召，先意輒知。姑忘其病。方產元女，而姑疾轉危。爾乃以孝斷慈，呱呱勿子。遠同郭巨事親之誠，下抑薑龐溺子之哀。道通神明，福祿大來。姑病將革，執手謝曰：「婦善事我，勞苦勤矣。吾無以遺汝，願從此以往，衣文繡，食甘珍，子孝孫順，以至於百年。」盛矣哉，至矣哉！用能膺受繁祉，景命有僕。子仁堃，歷州縣府道三司，數十城之祿。仁壽仁達，亦有品秩印綬之封。爰及慈孫，文明煒煌。一道二府，貂珠有華。五男二女，孫曾數十。素業廣昌，童婢百餘。房室土田，為州大門。皇封三錫，夫人敬受。食天之祿，又四十載。既近期頤，神明不衰。年九十一，以同治三年冬月日薨於里第。惟夫人以孝為本，以慈為用。初在鄉里，損己濟貧。恤宗睦姻，黽勉有無。從子在官，訓以慈惠。尤勤民災，數為大施。迄於暮年，力豐德隆。三因五鄰，網不周喘鄭至其柔敬以事夫，仁嚴以訓子，撙節以明禮，溫和以養德。老而愈莊，貴而彌儉。凡彤管之所紀，蓋難得而縷焉。通奉君之卒，先於夫人二十有五年。既葬歷久，孤子仁堃以合葬緣於自周，幽宅宜於奠安，遠惟古制，別考靈域。龜筮既從，遂舉封樹之禮。同治四年春月日，葬夫人於某原。榮哀終備，大德允睹。既別起丘隴，宜有議銘，乃刻幽石。其詞曰：
昔在鍾媛，為晉禮宗。輝映永矣，賢母嗣。幼嬪於鄧，思媚君姑。以孝以敬，以大其家。勖相夫子，衿纓是戒。天祿中頹，孤其盍賴。穆穆夫人，訓迪底成。烈烈中子，顯為名卿。福流列邦，祿萃於躬。富壽康強，子孫其逢。雖休勿休，增益蕃昌。耄貴猶勤，比於敬薑。天寵既輳，姻黨瞻儀。百歲之內，為楚女師。孝事終矣，五福亦備。奠靈高原，松柏翳翳。追徽記音，以詔幽泉。承慶百代，藏德億年。
太宜人蔣氏，父名曰光。其先，澧州人也。北渚芳蘭，秋水夫人之國。秣陵桂樹，仙源小妹之家。未發南都，從遊東冶。衡陽常文節公，軺車度領，畫省熏衣。但寫荔支，方求荇菜。以道光庚子日歸官舍。夫其婉約令嫻，承歡敬訓，女君哀其窈窕，師氏識其浣衣。生二子三女，而有武昌之難。文節授命，夫人殉焉。桓宣城買德之郎，將歸羊肆。劉太尉晉陽之婢，暗泣虯須。太宜人塗碧毀容，赴丹明節。廣女之貞心愈烈，秦休之內思無方。竟護諸孤，生還故里。廿年之內，家道復隆。東閣之門再開，百尺之桐方死。年卌有八，同治九年正月乙亥卒於里第。所生子鼎先以詹事府主簿，請於所司，有誥封為太宜人。適子豫追念艱危，躬卜幽宅，以其年月日葬於拖丘，禮也。長子豐扣心思德，齧指銜哀。及息女左氏孫氏楊氏，並憯柔儀，增傷苦節。胡顥之孤衷靡寄，金盈之長結如何。霜露淒然，風猋未已。豈直汝南李氏，克配周侯。潯陽孝廉，始知陶母。銘曰：
磨金愈皎，焚玉知貞。存孤濟難，厲節忘生。桓禽飛矣，黃鵠悲鳴。寂寥元夜，蕭瑟松聲。
孺人姓周氏，諱孟儀，長沙人也。父某某官，續之通禮。魚之教方成，湘浦傳芳。荃藥之門始大，東方月出。纁幣五雙，南國桃妖。華年十九，同縣張君祖同，名父之子，弱冠多才。薇蕨相望，棗梨斯讚。昔嫌承女，未稱新妝。今訝荀妻，惟傳絕豔。孺人逡巡四德，婉孌雙心。畫蛾眉而恆待明星，御鹿車而無妨纖手。琴書之暇，箴管多閑。下帷而問字頻褰，勸學而鳴機更原鄭至於青軒月始，朱戶春餘。鳥多長樂之聲，花有忘憂之色。秦嘉暫別，已怨皇靈。臼季相逢，乃傳賓敬。既燕且譽，十有一年。而以淑慎，自持溫恭有度。姜家堂上，喜孝婦之湘魚。石氏床前，代光勳而滌器。顯章之嫁，惟奉於歡容。趙母之終，自投於婦手。愉瘠應於禮典，宛若憶其怡柔。代室未幾，當閨俄掩。倚桂樹於姮娥，惟餘藥臼。采靈薇於驚女，但有回川。同治九年，十有一月壬寅，感疾告終，號佛而逝。春秋三十有二，王婉羅之雲樓，不偕君寶。楊容華之長簟，留與安仁。青山有埋玉之丘，白蘋非張幃之地。粵以十一年月日，葬於縣北文衝之原。夜壑有遷，朝雲無所。追其高致，殉以玄石。刻「苕華」之二字，藍田之舊璧難尋。賦《薜荔》之一篇，楚國之春蘭不絕。
公諱玉麟，字雪琴，衡陽人。查江何隆彭氏也。其先蓋明之世官。洪熙中，有光祿大夫顯明，來居成族，遂為著姓。祖啟象父，諱鳴九，並有名行，詳於縣牒。公承先德，功位煊隆。行狀登於國史，勳績紀於賜碑。薄海周知，固無述矣。爰起孤幼，有志功名。及履崇高，超然富貴。然其遭際，世所難堪。始則升斗無資，終則帷房悼影。但恥於終則帷房悼影。但恥於侘傺，一從豪宕。吳音楚服，炯然冰映。其用兵也，眾所疑議，飄然赴之。其辭官也，人所諮趄，倏然去之。常患咯血，乃維縱酒。孤行畸意，寓之詩畫。客或過其扁舟，窺其虛榻，蕭寥獨旦，終身羈旅而已。不知者羨其厚福，其知者傷其薄命。由君子觀之，可謂獨立不懼者也。晚遘海氛，起防南越。自謂得其死所，乃復動見扳纏。因積悲勞，加之瘴毒，重感末疾，遂以沉彌，頻表請歸。釋兵養病，咸謂不起。猶強遊吳越，光緒十六年三月甲子卒於湘東里第，年七十有五。粵以其年十有一月甲申，葬於衡陽章木寺之原。始卜青烏，得茲吉壤。訪其山名，正同公諱。斯蓋天啟縢室，嶽配申神。略取諧聲，改曰「餘慶」，坦禮也。埋憂地下，鬱鬱千年。宜泐幽詞，以畢深恨。其銘曰：
豕韋作伯，斟雉師王。一顯一隱，何晦何明。烈烈尚書，婉婉儒生。始同公瑾，舉酒麾兵。既奪小孤，簫鼓和聲。左右楊曾，江南底平。雖辭圭組，卒踐台衡。爰四十年，枕戈衽革。軍民晏然，還其枕席。公獨羈孤，蕭條老疾。凡我同袍，莫同其戚。積感終身，浮名四域。貴壽非我，襟情自惜。華采終照，運數俄遷。昔時鼓角，今日山川。虎氣騰雲，龍劍還淵。長松蔭國，美檟在原。祁連賜塚，佝僂負天。華表千歲，玉樹重泉。梁鴻可傍，叔譽徒觀。
君諱德榜，字朗卿。江華黃竹柴人。其先廣東東莞王氏，祖達敷，始遷領北。父諱燦羨，母謝氏。三代均以君官二品、立功，特賞一品封。咸豐初，領外盜起，蔓延永桂。所在團練，君兄吉昌最有名。曾侍郎治兵衡州，遣平寧遠、道州土寇。君年十六，從兄跳蕩。巡撫駱公知其材，及大援江西，兵餉並匱。率偏旅，備資糧，合曾部圍寇，奉新昌吉，追奔深入，推鋒遽殞。代領兄眾，遂留江西。從克瑞州、豐城，身被七創。出境援浙，收衢五縣。時曾公引退，軍政無綱。君官五品，例難獨將。因用助餉議，敘擢躋道員。俾騁高逵，抗衡列將。玉山衝要，遂專防守。危城屹屹，寇來如牆。踐雪乘堙，拒戰九日。兵食俱困，智勇沛然。乃躬率帳前，夜焚寇壘。寇帥李秀成，即曾公所憚也，三戰三合，卒遁廣豐。奏功，賞花翎，加按察使銜。逮蘇杭並陷，曾左斂軍，唯倚鄱東，以通餉餫。群盜洶洶，志圖衢信。孤軍屯距，經三百日。六被長圍，曾無蟻援。寇竭其力，我不告勞。詔賞勇號，部從優敘。而逋餉巨萬，軍士散亡。自劾免官，釋兵待罪。浙撫左公，方因龍遊。奏以自副，軍灶未黔。堅城立破，具奏復官留浙，自後驂靳高蔣，號為三軍。奔命五年，周旋閩越。凡五得奇捷，十復名城。再被重創，功名赫奭。然左公咄嗟使人，患其戇直。急則優假，緩則厭之。初調赴閩，奏署按察使。軍中受印，年二十九。既遷布政，復從援越。左公自擅圖學，習講方輿，每按地圖，遙授節度。嘉應合圍，汪海洋兼行突進，圖相影響。君與劉典並遏黃沙，左公令屯江口。周履形勢，枯瘠偏荒，路絕行人，乾灘死水，改用便宜，移屯北溪甫。至而右屯已潰，海洋督其勁黨漫山騖隴，龍渼數百，衝鋒電掣。君曰：「必死可虜，此易禽也。」張翼避之，伏槍叢擊，海洋踣死，餘醜遽降。投兵旁跪，俘四萬眾。寇平，加號「達衝」，阿賞黃馬褂。左公知兵事已定，恥絳灌無文，諷令乞歸。遂請終養。及西師大起，復奏自隨。總統甘南、定遠諸軍，受降十萬眾。賞頭品冠帶，母病告歸，終喪三年。君孝性純至，忠以移天。幸值投間，兩還侍養。曾胡並有奪情之痛，唯君無憾焉。左公內召，宿將並從。受命教練京營，再督所部治涿。及永定河堤，特詔勞勉。而時將偃伯，朝論右文。舊日台司，屈於巧宦。醇賢親王博求英武，獨惜其歸。托之浙撫，縻以差委。旋議援交趾，遣將十營，且署廣西提督。自誓死綏，固辭新命。客將崎嶇，要荒狼狽。扼關助戰，大捷諒山。廷議罷兵，復從初翻鄭即家，拜貴州布政使。自藩閩至是，三十年矣。岳牧之班，邈無同輩。黔撫潘公，當君顯時昉官州倅。及將交替，越次授印按察司。君夷然自抑，在僚如屬。勤於職事，必持大體。婺川普安，民苗私鬥。按兵遣諭，威信允孚。然積苦兵間，重創十數。南征感障，舊疹彌增。光緒十有九年，二月十二日卒官，年五十有七。巡撫崧蕃公問疾，唯以島夷窺伺為慮。故奏稱平居衡論，期於破敵。勤清忠毅，足為砥柱。有詔優贈官予祭葬。以明年某月某日，歸葬零陵，禮也。君通籍卌年在官，一考位隆祿嗇，論者同悲。軍獲之貲，悉推贍學。於永州創建書院，直輦萬金。畿輔水災，出祭租千金。助振疆臣，特奏坊表再旌。豁落樸誠，亮為楨榦。膚功易著，抑志誰甄。爰刻幽瑉，將為史補。銘曰：
鵬巖負海，代鍾英挺。昔哀賜劍，今功銘鼎。琅琊世貴，祥覽雙名。洄溪卜宅，三世昌卿。鎮惡童奇，荀都早達。舍之則藏，功而不伐。羽林典午，貴築編丁。人驚宿將，自吒新硎。安不償勞，脂不自潤。沒視巖疆，盱衡國釁。龍淵始化，鼇柱忽移。湘淮灰滅，將相星馳。巨寢偃然，鏗鍾不號。何功何名，孰咷孰笑。青松覆壟，大樹搖風。永薶奇氣，屈作長虹。
君張氏，諱紹堂，字又堂，合肥人也。宅於江沫鄭皇二十年秋，考終甲第。長子錫珍，先從淮軍，典司軍械，前一年病故。其弟士珩，代之奔喪。歸葬時，東夷有風塵之驚。廷臣喧囂，倉黃促戰。指斥淮帥，及其私親。淮帥李鴻章，君妻兄也。器賞三甥，均寄重役。飛章告變，誣為邦汋。遽勞名捕，若且走胡越。士珩自塋還，詣上元對簿。諸子遑遑，莫敢營葬。幾二年，事乃白。坐舅甥不嫌，奪職淮軍，聲名掃地矣。君本謀興淮軍，翊中興元從功臣也。又與李密姻，平江南。四年引疾，終養三十年，未嘗出家門。淮人督撫提鎮半天下，勢傾中外。君無竿牘之問，類先知有今日者。而歸葬之日，猶幾為兒子累。孤棺懸懸，封樹弗營。古人所為，感喟於功名之會也。自曾國藩避事，而推淮軍。訾淮軍者，復推湘軍。及夫朝鮮失援，二京震驚。湘淮軍並無威，使論者猥疑巨寇之平，徒天幸耳。冒刃陷陣，今也則亡。李名既墮，曾計亦乖。一時之將相，烏足榮乎？恨是非不明，辱及國家後世。讀史莫識其所以成敗，即君雖超然善終，而地下之憾將無窮也。義軍之起，本以自衛。推鋒習勇，久豔其利。敗不任咎，失城無罰。故折而屢奮，挫而不撓。今乃越國懸軍，動輒牽連。敵兵未交，已若潰亡。韓白之將，復何所用。諸帥汰然，怙其富勢。忘初窮勞，而欲幸功。不叛為幸，敗何可得。而淮軍坐食饋餉，幾三十年。有累卵之危，無橫草之功。知進不退，以至於此。使稍思君告歸之義，知閑居之樂，解散部曲，豈遽終廢。故論君行述，非獨見淮湘之廢興，即天下大計，可指而見。君十五學書，二十學劍，三十從軍，四十退閑。凡在軍，克城二十，破壘陷陣，功可紀者百數。由監生擢至記名提督，得勇號翎枝，又以子官，封光祿大夫，其伐閱富貴皆非疋志。獨好儒術，教諸子孫，並令從名宿大師。及君之卒，兩子貢舉，有文名。長孫亦舉於鄉矣。淮人六七督撫，未一歲而皆罷。由是知早退者之善自惜其名也。君以甲午七月己亥卒，年七十有六。歸葬其縣棗林岡。既紀功於豐碑，爰具敘淮軍本末，以昭智勇。而采羅榮光之誄，以為之銘。其詞曰：
淮軍勃興，始張靖達。維公成之，與湘比烈。劉吳周潘，皆深相結。實定中原，李乃建節。爰初犄角，驂靳俊豪。始搏寇吭，復無為巢。中輔贛南，偏師騰踔。躪徽鏟寧，三階以擢。戈船三翼，猋馳電驅。江滬一寅，會師於吳。下縣十七，府二省一。劇寨堅壘，彼棼是櫛。吳之初夷，莽伏櫱叢。輯我雕戶，仡我崇墉。建康之廬，軍市十五。抑之歐之，民復其所。灶丁弗飭，撓通皋西。負海十舍，摧旄刈倪。諸將逡巡，莫敢先發。率士九百，奮其斧戉。功成不居，幡然遂初。韜其羽葆，御其板輿。難進易退，古之亮節。今也視人，爭翕翕熱。我公高尚，並世所希。建康神皋，獨鶴與飛。子姓英英，總轡皇道。母顧而媐，楹書庭誥。自母之殂，神亡質在。曾不終星，亦歸東岱。峨峨灊霍，湯湯淮淝。將軍一去，雲日無暉。亂曰：「世之論人以成敗，毋自敗名，以為世快。誰能逍遙，死生之外。薶茲幽詞，作鏡千代。」
君諱景純，字安卿，候官人也。其先世居閩螺江，蔚為儒族。衣冠文學，迭踐清華。獨守一經，有同素士。父諱觀海，以嚴正訓迪，延聲閭里。君孝思純穆，神情淵靜。總角之年，研精六藝。弱冠通虞氏《易》，厭心名理，不求聞達。早喪元妻，遂高不娶。慈親衰老，樂於色養。雖啜菽盡歡，而瓢飲屢空。子琇瑩閔其勤斯，謀治生業，輒莞爾曰：「君子憂道，貧乎何患？」端居寂靜，凡卅餘載。族從姻友，並為盛門，財貨委積。或託以釐理，至其家計米鹽，未嘗屑意也。及夫訓翼有成，翰飛天路。出典南選，入掌西台。君布衣里門，無改雅度。蕉葛升越，不滓京塵。光緒十四年，琇瑩督學河南，當家官舍，固請迎奉，翻然命駕。未及稘歲，遽聞棄養。烏乎！豈鴻鵠之舉，倦於長風，將使後學一瞻德範，故無嘲於牖下乎？粵以十五年七月七日，卒於開封學院，春秋六十有四。明年月日，歸葬本縣佛子山先公之域，禮也。君廉介爵然，而勇於周急，淡於物慾。然嗜藏書，自閩之豫，逾山越海，琅編玉軸，屬車相望。乘輿蕭然，襆被而已。彼都人士，以為美談。若其薀蓄志趨，觀其子則知之矣。不有隱人，何云名德。貞而必曜，乃作銘雲。其詞曰：
儒林邈矣，乃盛於閩。昔聞星里，今見高門。高門有瑋，一家四使。並佩瓊琚，俱收杞梓。有碩其儒，被褐懷珠。雪白蘭芬，素絲不渝。敝廬誦《易》，淵淵金石。鶴鳴登天，尋聲考跡。誰謂弗彰，河洛是儀。仰之俄高，哲人遽萎。華不期久，實焉斯茂。師友寂寥，山阿回首。北郭幽宮，松柏有嚴。古賢沉冥，慰我於潛。
夫人善化吳氏，諱世慧，字曰靜儀，其先歙人也。祖銑，通管商之學，見重郡司。父諱元浩，以舉人試，令河南知襄城、汝陽二縣。母余氏，同縣名族，甲科相繼。夫人幼而端敏，孝婉令儀。年十二居父喪，禮度稱情，有若儒士。淑問喈喈，鼓鍾千里。十九歸同縣瞿君，即翰林侍講學士鴻禨字子玖之元室也。弱冠秀映，賢能自退。下帷守靜，悠然琴幾。閨房相對，朗如連璧。其家法肅穆，君舅威嚴子姓。中外進退，多懼夫人。委佗觀志，思媚君姑，食貧燕爾。在勞而逸，及相夫成學，文通譽顯。我黻子佩，髮如雲。既無汰容，又無靳色。可謂威儀棣棣，德音不瑕者。已年二十有六，奉姑就養於祥符學院。爰初侍宦，旅館金明。移柳依依，夭桃有灼。朱賁翟茀，望若仙來。而華盛難居，葆真告謝。深達元化，豫克終期。光緒三年七月辛亥，歸卒於使院。春秋廿七，以夫官加級，晉封夫人。越以五年九月，歸葬本縣南鄉之原。三族惋焉，鄉朝唁歎。同穴之哀，籲其永矣。長子宣聰，三歲而夭。復產子女各一，然皆不育。有福無祿，命也如何。然貞脆有常，榮枯非我。浮雲雖逝，流芳不沫。追尋達旨，式瘞幽銘。其詞曰：
周姬分子，蕃孌江南。穆穆季蘭，毓秀湘宮。芬華必合，媛彥維雙。有禮有容，釐女釐士。孝婉猗狔，和於婢使。未貴而章，圭璋特美。朝榮既曜，幽思潛淒。臨川感逝，弔舊知離。宛其卷然，如月之西。遺悼在茲，留恩委化。薶此琳玉，以光厚夜。竹筠松尖，惠心無射。
夫人郭氏，諱秉慧，字曰智珠，湘潭人也。祖父汪璨，鄠縣令，耆德儒文，為時宗匠。父諱如翰，第進士，早卒。母石氏，瑞愨嫻禮，夫人其長女也。郭氏閨秀，瓊暉王映。諸姑第四者，嫁湘陰李文恭。公尤擅才名，並傳詞筆。夫人三歲失父，端敏夙成。鄠君憐之，托於愛女。時姑子方有雋譽，學行斐然。擇對邈焉，務求嘉耦。合茲兩美，用結重婚。年十六於歸。即翰林編修、贈榮祿大夫、諱杭、字梅生之元嬪也。問名之始，三族咸歡。玉鏡披帷，謂迎仙匹。文恭主文嶺洛，並以家隨。琴瑟房中，傳為雅頌。及娉佳婦，復有才名。進拂青衿，退吟紅藥。美談衍於朝士，淑問冠於湘州。而壒美難當，瓊華易謝。君姑沉疾，侍養徒勞。心弱魂孤，恩深創巨。發聲歐血，銜索枯形。文恭譬喻多方，攣親靡奪。嚶啼失母，侄死從姑。粵以道光十有九年，正月甲子，卒於開封官舍，年十有八。其年七月，歸葬善化藕塘之莊原。酉山卯向。編修後卒，考貞別葬，宜也。越五十一年，嗣子輔燿重修封樹。惟夫人懿孝明智，鄉國有聞。文恭既命編修刊其遺集，自為製序，其傳久矣。而誌石弗刊，將待厥後。今子女孫曾，追遠不匱，以闦運新撰縣牒，備錄芳徽，邦乘有徵，幽讚是采，礱�書丹，乃爲銘焉。其詞曰：
湘詩復古，小芋先聲。匪唯稟潤，亦賴和鳴。麗矣紅薔，溫恭相敬。夭桃春始，季蘭禮盛。本期百歲，才逾二年。璋祥未兆，髧右俄捐。豈福不洪，維仁死孝。高謝襛華，冥心正覺。善終啟後，久逝如新。彷徨扃隧，誦習靈文。三世既昌，百聆方半。式嗣芳型，刻茲華琬。
君諱簧，字鹿笙，吳人也。其先為高郵名族。康熙初，有秦文超以湘潭舉人授浦江令，遂為湘潭人焉。文超文學政事，著名當代。縣志有傳，浙民有祠。君即其來孫也。曾祖用易，候選訓導，高澹不仕。祖之鉉，嚴正疋儒。父諱昌淬，居貧厲行。君少承祖訓，孝弟慈良。十歲能屬文，博覽藏書，多所輯錄。飦粥不給，束脩供養。道光末，最有文名。軍興學廢，閉門洛誦。湘陰郭舍人，舊客縣中，欽君才品。及總東餉，薦之自助。於時湖南饋蠙，悉仰湘潭。茶榷貨徵，歲輸倍萬。雖莞繁囂，若在鄉埻。凡主本縣及嶽澧鹽稅，十有六年，院司貪重。同治甲子，鄉舉第九，三試益困。乃從例敘，試用浙江知縣。湖南貴州巡撫追敘前勞，改試用為候補加同知銜。年五十一，以儒為吏，同官迂之。光緒六年，譚尚書撫浙，蘭溪請令。遴君署事，治以廉敬。訟平盜息，強幹之吏見謂弗如。遂移鄞令，疲難稱最。兼瀕海通商，賈胡畔渙，會有商訟，例屈法申夷，君準理折之，鄞民歡服，則以為俗雜煩偷，宜崇禮教，旌孝女錢石躬祠。會稽民王孝子以章義癉惡，奸猾知恉，踴作侜張，本府察其廉明，更左右之。用是回遹革心，令若流水。譚公巡部，頌聲洋洋。君之發名，自此始也。十年補海寧令，十四年調補慈谿。寧海民習械鬥，定邦王氏至築堡拒官。君輕騎喻之，炮衝馬首。因發火槍，立仆凶黔鄭既除首惡，從容聽訟。又捕斬劫賊，凡五十餘人，更為健吏。及蒞慈谿，淫雨為災。請恤未頒，饑民待哺。自貸金粟，人分銖勺。眾感其誠，不待官帑。明春大振，因興工役。百年水利，一歲報成。既積憂勞，兼傷暑溽。夙患濕蹇，致茲風沴。決事還寢，遂病不治。十六年六月甲子，卒於官舍，年六十有七。明年三月，歸葬湘潭移風鄉洪彎之原，禮也。惟君三典劇縣，脂膏不潤。在鄞納餉，司庫吏浮其數。寧海政孚逋賦，悉登秏羨，餘金一無所取。顧坐前任負累萬金，身沒之後，幾傾其產。而所至民便，所去民悲。可謂月計有餘，古之良也。然疋尚所存，不樂久宦。三入浙闈，一為同考墨黃校閱，意復欣然。諸子門人，輒勉以學曰：「侍從論思，儒者職也。」才志殊途，又可悲已。銘曰：
秦之遷湘，如範徙陶。雋矣浦江，德音孔昭。六世克紹，復惠東甌。爰始青紟，以文為富。兵不廢業，貨不自瞀。翹乘弗往，公車是僦。服政之年，始軫其弦。亦剛亦柔，克究克宣。庶慈我民，以讚化元。胡不黃耇，政成而老。淒淒輿誦，翩翩江。巷泣雖哀，璞完為寶。仙山西秀，是樂歸丘。有子溫其，顓頊之球。無曰不顯，我銘在幽。
宜人錢氏，嘉興人。藙安吉士之女孫，平湖張侍講之塚婦也。父諱元均，詹事府主簿。母王氏，稟玉清門，執笲文苑。年廿二歸張，夫曰憲和，字文心。咸豐九年舉人，湖南安化令。循吏儒林，時有美迎鄭宜人鬈笄端淑，殳靜有儀。以侄從姑，入門改翻鄭持喪哀敬，三族稱焉。承事王姑，克恭家法。四時之祭，季蘭尸之。逮卌四年，簋饛豆眵。雞鳴佩玉，刀匕無聲。中遘寇凶，扶持遷徙。雖極顛沛，繫心如在。用受胡福，家道繁康。然雅性寬柔，言無疾遽。從容鎮物，珩璜中節。嘗避兵山舍，猝有劫徒率眾突門，家人惶駭。整衣出視，識有舊傭。懷以好音，命酬顧直。眾服其雅量，紛然而退。夫罷常寧，催科未集，猾吏獻計，將因籠斷。宜人進曰：「此偽言也。正以臨之，彼刁何患其能？」持大體如此，令君全名止足，高澹超然。非有賢妻，豈無俗累？昔稱萊霸，諒不虛矣。既嫻婦禮，服無靡麗。絕情燕好，息意遊觀。同治初，泛海南奔，夫嬰暑疾，旅僑江夏，誼絕親交。遘危不驚，求醫懇怛。孤心隻影，貞感神人。僅及五旬，衣帶穿敝。神傷質死，蓋有其由。愛女中殂，故鄉暮返。升堂尋跡，殆若魂歸。猶勉督夫子，重興堂構。鄰閭凋攰，量情振救。其在官也，獄囚冬繫，親絮衣袽。尤善綴箴，如完裘冶。慈聲所被，非但嬰唲。靜處勤行，不汙豐約。爰暨中壽，瑽髮如雲。將謂遐齡，奄從大化。庚寅七夕，家廟薦新。前夕登台，徘徊月露。逮明將起，忽眩於床。子婦扶承，請從姑息。強衣庀具，俄遂維幾。以是日昏時卒。年六十有五。巫醫靡措，謦咳猶聞。二息號咷，令君驚摐。不傷其死，但恨其速也。於乎！盡矣！粵以其年月甲子，葬於先塋。千里郵書，百篇誄德。闓運妻蔡，夙奉貞規。綿惙之中，請文述美。人生無死，彤管何書。既怛且悲，乃為銘曰：
越錢光國，彥媛清華。嬰山詠玉，重喜宜家。淑人有侄，令德孔儀。在貴實貧，克遠紈羅。昔學舫齋，側聞孔釋。括羽瑩金，情和性莫。詩人所稱，筐筥是恪。躬躬匪懈，洋洋所託。播遷誠憊，遊宦何甘。言讚君子，還守萩杉。資武留愛，嘉湖弛擔。何以卒歲，夫耕婦蠶。眷此勞生，勉求無有。得喪非我，不龔為咎。揮手浮雲，冥心仙耦。跂彼星明，淒然秋窈。珠湖瀏矣，玉帶如環。靈不好遊，豈念君山。芳菲不沫，儀範無刊。刻文蒼玖，記思筠斑。
君諱豫，字儀庵，衡陽人也。先代以武功世官，與明終始。及君祖父，父子甲科。位登牧伯，傳於國史。君秉性端嶷，弱不好弄。進退有度，其容不改。服玩詩書，靡樂紈絝。年十九自京師還，應鄉舉，與道州何紹基、益陽胡林翼，並有美譽，達於朝官。州郡貪其高賢，父老驚其年少。遇有通塞，七舉弗升，卅五始以異等充本縣選，拔貢生。再遊九門，居然老宿公卿側席，同舍聳焉。初登上第，俄遭覆落。於時文宗踐阼，推恩大僚。以父任例得寺曹，始官為光祿寺大官署署正。旋以助餉議，敘為部郎，非其好也。間二年，省覲江漢。丁武昌之厄，昊天降割，九地崩摧。憾重死輕，乃圖權濟。泣血潛殯，五喪並獲。方在民舍，凶酋奄至。持矛躍馬，醜噪破門。君隱伏芻薪之中，矛中其履，若有冥佑，寇瞑而行。大軍入城，詔求忠後。君扶服送喪，間行歸衡。鄉兵方起，侍郎曾公方困軍資，君上先公奉銀及恤賞費，凡數千金，以振其闕。然以酷難屯蹇，身家顛沛，絕階功名，終於憂患矣。君行誼高騫，慎言敏行。然諾不欺，有同季路。雖在閭巷，夙宵家國。創立團約，大修山堡。工費巨萬，不請公錢。密戒不虞，尤深其慮。奸民盟結，輒遣諜鉤。未發已禽，莠黨摧落。又躬至南海，諮訪夷情。總督勞公疑其求仕，乃助資輸。官議敘以道員候選，君識其意，逡巡便歸。當塗貴人莫見其面，然天性樂善，饑渴人材，喜聞勝己，勤於引進。意所不合，怫然義形。少精音律，晚習壬遁。湖海術客，亦常盈門。自推死年，早飭其備。卒前十日，猶意氣岸然。寢疾三日，以同治九年九月己丑卒，年五十有六。豪傑之士，莫不震悼。如何中年，殲此奇寶。平世尚文，而君弗達。危時須材，而君自閼。鄉黨蒙祐，而君弗留。友朋杖信，而今靡就。以明年六月丁卯，葬於衡陽十二都石合町之岡。是用薶文重泉，瘞君之憾。鐫銘黝石，紀君之憂。
銘曰：道山之麓，巖阿寂兮。志士過之，行躑躅兮。惟此楨幹，遭摧傷兮。臥於幽扃，望八荒兮。古今之豪，同一丘兮。君宜安兮，山之幽兮。
公諱訓方，字藝渠，常寧人也。先世自監利來遷，世有英賢。曾祖侃，縣學生員。祖恂，父諱棣林，學行淵懿，隱居求志，並贈一品階官。公幼沉毅，豐頤秀眉。初受禮經，服膺襲王之學。道光庚子鄉試充舉，六絀於禮部。習業京師，束脩求誨者，文卷盈門。義取仁施，以周友急。清泉唐生，安仁段生，旅殯不歸，舍車載柩，徒步許鄭之郊，賣衣供費。同時新寧江生，以送喪顯名。公之行，人莫知也。咸豐初軍興，太傅曾公貪其宏篤，版領偏師，攻寇蒲圻、興國，蘄有功，以名字號軍，為訓字營營官。凡名戰二百，收城三十。以教諭在軍六年，累擢授湖北糧儲道。有詔解軍赴官，以勸勳勤。所部精兵，聽擇將代領。於是江淮帥臣，疏調自助者，月有三四。湖北巡撫胡公執奏留鎮，連擢按察布政使，並就鄂台，蒞之以宿威，翔之以雅步。屬大帥左次，武昌波蕩，督府旦開，莫敢晨炊。公單馬雙劍，手刃反虜，出奇設疑，民心大定。穆宗初元，淮皖內訌。前帥因喪解官，薦公為安徽巡撫。督師臨淮，固保肥渦。孤軍饑疲，躬食半菽。煦喁遺黎，鋤仆元惡。僅逾兩稘，復睹太清。然後招流亡，給牛穜將，敷富教之政，而援軍冒於湘師，浮謗擠公，廷議依回。詔還湖北，署臬使，旋守巡撫。撚寇北侵，亟遷直隸布政使。入對兩宮，天言諮美俄治防河洺，讓功於寮，群望觖焉。藉公事免官，俾領防務。其時群盜北趨，六幕並開。主客相躪，實賴和輯。內外台衡，咸謂宜再典旄鉞，騁於康衢。行義之志，因時舒捲。解嚴告歸，幡爾明農。其縣有黌舍，臨乎雙蹲，昔年所主講也。歸敷學筵，仍若布衣。鄉人來見，亦忘其貴。蓋其衝素淵曠，夷險一途，固非榮辱所能累已。昊不憖遺，遐莫忽終。年六十有八，光緒二年二月丁丑，薨於里第。粵以其年閏月丙子，葬於縣西藍江里楓坪之原。遺命省約殯葬，振助貧寡。自斂至啟，錢穀所存濟者，老幼數千，費逾萬金。傾縣祖贈，道路舉哀以過喪，往往失聲。可謂在邦必達，在家必達者矣。公起家儒門，膺祿孔厚。妻子奉養，裁比上農。族姻師友，無德不讎。自少為文章，老猶撰述，皆不尚華靡，自行其素。夫人同縣劉氏，以事姑至孝。院司表聞，朝旨褒嘉，表樹里門。長子鏡心，道銜廣東候補知府。次敏真，兵部車駕司主事遷郎中。次準經，鹽運使銜湖北候補知府。次敏正，以蔭為光祿寺署。正早卒，鏡心等奉喪，咷嘑靡所寄哀。闓運昔同艱難，中參賓從，悲公德隱於功，實過其名，乃刻瑉九京，以昭幽夜。其銘曰：
峨峨白阜，潭原之奧。有曠有崇，天作靈囿。達人膺神，文武深純。亦第亦爵，猶弗竟申。林臥虎耽，曳杖是甘。優遊義林，虞淵弭驂。宰上之柏，居貞是度。悠悠漢淮，民念斯宅。
夫人蔡氏，諱菊生，湘潭人也。祖璜，以義俠仁聲，名聞州郡。祖母嚴，為縣女宗。父諱榮森，初名曉源，文高列校，隱居不仕。母高塘李氏，奕葉名門，早凋慈蔭。夫人依侍祖母，備嫻工德，織紝繡組，漿酒齊菹。並精潔華馨，為女士程式。年十八，父友丁取忠，方善闓運，緌而媒之。闓運少喜標置，不樂土風，未之許也。他日，丁復言蔡女高傲，或勸勿媒。闓運遽曰：「女中安得高者？請願娉焉。」問名之夕，夢通謁者。紅錦金書，唯緹字朗然。旦得庚帖，越二歲來歸，故字以夢緹。然舉止任情，語音傖重，又不樂也。旬日，泛問家事，欲難以所諱。應對敏約，婉而有禮，始敬異焉。自是三十八載，凡大義所存，世俗乖刺之事，夫妻處置，不議而同。遂專家政，聲聞於遠。既習禮容，尤矜風格。明眸廣額，瑽髮稠如。姻家黃嘗大會族親，滿堂黻佩。或問誰為王嫂，黃母笑曰：「劉婦萊妻，一望識矣。」同時陳鄞縣妻、裴光祿妻、張安化妻，並有才德，咸共推襟。商丘陳母、攸龍母、衡陽程母，耆媛母儀，俱加欽愛。訓約子女，有過嚴師。幼無帛襦，長無靡飾。初嫁之歲，躬不勝勞。乃自習勤，遂能薪汲。君姑篤疾，夫適計偕。暑灶寒庭，親供藥餌。由此勞痼，深纏筋絡。每發垂死，遂以不瘳。然自力起居，彌加圭絜。徹衣之日，蓐無纖塵。若其祭祀之致虔，賓客之報贈，雞鳴佩玉，我孔焉。自以居貧，恆嚴取受。頃歲絕食，有致金求夫文者，笑曰：「當作則與，文可鬻耶？」已而夫果卻之，相視囅然。母李病時留金，從母約取息以嫁女。後不如約，舅子欲質之，謝曰：「齎裝有辦，又彰先妣之過，慮吾不忍也。」斯可謂持大體、有士行者已。然性褊易怒，周防已甚。樂於形役，曾不自休。生子女各四。庶女有六。夙夜顧腹，未嘗安寢。菁華早竭，重以三殤。餘喘雖存，積損銷骨。年五十有七，光緒十六年九月己丑，遽從奄逝。遺言卜葬，欲近名都，庶比孟鄰，恥居關外。粵以其年十有二月丁酉，葬於省城南郊赤岡衝茶園坡，庚山甲向，宜也。銘旌書姓，題處士之妻。玄石褒賢，從夫人之贈。未能同穴，幸不求文。女篆兒書，以昭母教。其銘曰：
潭有三望，仙女在西。侯塘之蔡，三世繩振。繄我淑儷，有曜惟新。既教婦功，亦聞詩禮。括羽瑩金，惠心闓悌。婉如清揚，不遠伊邇。姜生遊學，婦職姑炊。割彼私孌，坐駛芳時。椎髻偕隱，華年已衰。人之多辟，歲如駒隙。子獨憂深，靡朝靡夕。世短謀長，形雙心隻。感我頑惰，相從枝柱。有聞於邦，庶延其祚。爰及中身，幡然大去。思樂都人，衣服從容。卜宅近郊，侐爾幽宮。桃竹便娟，亦泛和風。平生靜藹，披帷斯在。窈窕山阿，駢闐都會。眾喧我寂，陸沉千歲。
君諱嘉玉，字砥先，善化人也。父諱煥章，縣學文生，神情俊朗，不鞿家事。君少稟貞性，浮筠旁達。八歲能文，英髦避席。驂駒不駛，從遊象桂。寄食州縣，屢讎俗吏。歸求府舉，太守駭其高文，已置第一。仍詢所自，君傲然不對，抑參乙丙。年卅有六，甫入縣學。其時已貫通六藝，高步一州。及試鄉闈冊，名誤「嘉」為「家」，藩使愧其詰辭，遽塗其卷，君之文采，遂歎鳳兮。曾太傅折節求賢，始加敬禮。高致無匹，弗與同舟。太傅品之以「博學抱璞」，然名亦稍起。桂陽別將請為賓師，既承教戰，乃形驕很色，斯返駕。困復東遊，而巨寇已平。茲驥足，一攝泗州。公田不給，陳情丐潤。俾榷商徵，贏利千金。謂樂泌丘，晚有令子，苗而不秀。復遭坎坷，盡喪所藏。少貧猶可，老貧忄備矣。平生精研三禮，謙不著書。曾太傅奏薦六人，以君居首。塗宗瀛第六，俄躋總督，富壽全歸。君未補一官，信其命也。既有高世之識，又見舉於達人，而門無車騎，饔飧殆闕。雖揭號以悟眾，眾豈悟乎？天不憖遺，以皇十三年十一月壬午卒。年七十有二。粵有孤孫於紱，葬君省城南紅石之原。乙辛向。以君之美，不勝銘也。著後所不知，世所不信。詩云：「鼓鍾聲聞於外。」故殉石九幽，以作知音。銘曰：
邈矣先生，師乎吾師。世無孔子，誰章伯夷。於乎！
君程氏，諱學伊，初名沄，字春甫，其先休寧人也。舊為著姓，通籍四方。皇建之初，員來水郡，遂為衡陽人焉。父諱世雄，早卒。以伯父無後，仍嗣大宗所後。妣何，其母萬，並義節貞順，見褒朝廷。君幼而端嶷，富能好禮。少有遠度，博友賢豪。愛眾親仁，後財先義。孤松獨挺，喬柯四蔭。鶴鳴於野，千里應聲。咸豐初，義軍起衡，英彥龍驤。思樂色養，杜門守靜。俄零桂波駭，州居衝要。上遊轉餉，非材莫屬。君時年廿有七，守將交推。遂總繁劇，實主南道。不階帥府之命，而有長城之重。中興以來，未嘗有也。君既勤於接納，克饜眾志。躬無重肉之享，廚有百人之饌。其弛舍周恤，國人之所稱，固不足為君難矣。九流總集，權衡不爽。與物無忤，而皆知所短。惜夫，其終於鄉間，殆良臣之器識也。穆宗三年，叛卒掠湘。安仁告陷，知府張公急謀城守。庫儲空乏，計無所設。君建議借支榷稅，主者難之。遂出私券貸錢七百萬，呼吸之頃，防軍遂集。事定乃奉司檄，責償大半，守令失色，咸以諉君。二縣士民，聞君集義，八鄉奔湊，輦樂輸。未及旬月，悉彌所闕。輸官之餘，反贏百萬。君又倡議創立學田，所謂印卷公者也。又搜訪耆舊，佐成圖志。文武之道，識其大者。事成書勞，咸推君首。謝美讓善，弗有其名。前後主城防，籌餉輿馬之費，一無所取。朝晡家食，而後從公。深執謙德，默然末座。及臨疑難，義形於色。始終兵事，幾二十年。東南督帥，望風引重。三薦再敘，以補用道員，加三品銜，拜命榮親，志不從宦。然以布衣，冠冕南州，不亦偉乎！事親蒸蒸，五十而慕孝終不遂，委化先殂。光緒七年閏月丙午卒，年五十有董鄭嗚乎！人之雲亡，衡其瘁矣。君遍識廣交，曾無遺議。前歲猥以飛箝之書，致君於訟。雖昭昭自直，明者怪焉。反正與常，果為妖祟。於卒之日，愚智同嗟。巷哭野悲，若喪良吏。隱居達道，其殆庶幾。孤子和祥，摧傷先德，以知君舊皆海內賢俊，謂銘君者，僉曰闓運是宜。粵以其年十二月辛酉，卜葬君於本縣北鄉江柏堰屈山之原。命赴成都，表茲幽懿，乃作銘焉。其詞曰：
程有俠義，名顯於湘。越祀三百，善積其慶。繄維君子，在隱而光。洪聲茂實，峨峨嶽陽。於皇中興，惟楚有材。或公或侯，風起雲飛。君乃于于，不出里闈。納駟於庭，英彥員歸。零桂定矣，不尸其功。皇之命矣，弗寵其榮。載濁載清，何所不容。有文有武，妥然其中。爰初見推，俗亦靳之。及得令名，僉亦允之。人則引之，天則隕之。雖曰隕之，幼實穎之。誰謂百年，年也非壽。績建名立，古為不朽。洋洋德音，巍巍玄阜。幽宮窅冥，貞石可久。
君諱士璠，字奐若，湘潭人也。風情嚴峻，清貞不渝。直節足以敦古，信行足以式俗。幼學詩禮，輟業為賈。雖曰貨殖，受命則貧。享齡不融，天道渺矣。君卒之日，則道光十有七年，春二月甲子日，癸酉時也。年四十五。美行中凋，遂無所述。然宗族所稱，鄉黨不間，未學而學性與道契，德隆命屈，後論悼焉。妻蔡氏，吳縣人，年二十來歸。令儀誕茂，徽音特章。肅邕之華，望塵知範。敬戒之德，率命無違。事君十二年，而君卒奉姑。竭敬視羞，維馨遷鄰。降訓化道，周洽慈肅。是則節儉以先，遭命不康。嬰疾失祐，年五十有五，以咸豐十年冬十有一月丙申日己亥時卒。其月辛亥，祔君墓葬於湖南省城南門外二里牌之原。坤山艮向，宜也。銘曰：
猗與府君，淳茂懿淵。植行匪貣，蹈能彌堅。不隕不絀，罔厲罔偏。庸行何矜，潛德廓延。豈曰造深，實受於天。誕求淑嬪，德齊操壹。端恭範梱，絜清承肸。居屯理泰，思純窄旨宓。遐矣百歲，言歸其室。元化冥杳，芳猷簡至。君嗣之配，厥為予姊，明誼維姻。比恩猶子，哲萎追放。容韜述媺，景行伊何。累德是紀，托篆藏幽，徵銘考履。
君諱永豫，字建侯，故閩人也。康熙初，有左都督陳鵬舉，以征台灣功，移官湖廣督龍陽墾田，遂為龍陽人焉。君祖嘉猷，敦品勵行，有聞於鄉，私諡愷毅先生。父諱德坤，富而好禮，嘗置祖塋墓田，不居其名，曰：「追遠猶事生也。」以孫官贈通議大夫。君秉性高澹，去家獨學，十有餘年。董生下帷，無其劬也。年二十有四，府錄第一。取充縣學生員。同治元年鄉試副貢，選寶慶府學訓導。在官七年，以經術厲士品節，隨學淺深而為誘迪。修葺學舍，不率公錢。教政風行，檄兼新寧學事。郡土樂育，方慕埏甄。值鄉邑兇徒惡直醜正，從子舉發，盜懼且憎。倉卒反圖，父子並命。君愀然歎曰：「綱維弛矣，烏用以門望取禍！」稱病去官，挈家東下，止於繁昌。依山築室，獨寐寤宿，思樂澗阿。自此息交，不關世事。考終即葬，實曰達生。年六十有一，光緒八年九月某日卒於繁昌之東山，葬於宅旁鯉林，禮也。君生平無疾言遽色，輕財重禮，能承父志。舍田瞻族，推宅立祠。及至繁昌，倡積社穀，平價輕息，惠利至今。初，自號「介石」，晚稱「東山」。詩文六卷，學者重焉。妻曾氏，早卒。繼妻袁氏，均以子官封淑人。子昌曇，以進士觀政戶部，改官道員，次龍昌，以副貢敘直隸知州，次昌會。國子監生江介之遷，門閭將大。追惟先德，宜報之豐。用勒幽瑉，以旌淡退知幾之美。其銘曰：
漢壽有陳，臨沅望姓。余得友滄，蘭芳玉映。晚遘令弟，穆如清風。恭聞先澤，抗想儒宗。儒宗伊何，潛研自夙。壯翼不飛，邵庠是淑。目營四海，心悸橫流。褰裳涉江，爰止爰謀。松菊閉門，幽芳不改。薄宦七年，去來八載。豈繄無戀，物役宜休。既在耆年，乘雲而浮。堂留金絲，無驚石電。天極波騰，長寢晏晏。長江一曲，東山萬雲。可仕可隱，式是高芬。
大姊諱無非，字娥芳，湘潭人也。舉人父君之長女，母同縣蔡氏，並有淑聞。姊高亮藐儔，幼懷鋒穎，㐱雲{{!|？|⿰爭頁}首，出言有章。九歲受篆法於獨山莫先生，跋扈婉通，自窮筆藝。盈尺之字，尤為世珍。寫《詩》《禮經》《公羊》《穀梁》《春秋》經，傳爾疋篇，能正俗字。十二而九經畢誦，兼諷楚詞賦頌歌詩十餘萬言。讀史問命，垂無殳斨。柏譽始發，積疑有啟予之益。作《叢菊詞》，《秋燈引》，《桂陽銙鏃歌》，文采有稱。織紝組訓，不習而利。年十有七，歸於武崗鄧氏。夫曰國，父輔綸，字之，當代詩人二父宿交，式相好矣。然君姑勤敕，姊性矜疏，及男裕之殤，家庭歸咎，束縕難請，斥令別居。舅有憐焉，俾還故里。感滿自傷，因之歐血，而標格不損，美問仍流。及奔姑喪，善終依禮，留母家持服三年。夫納二妾，還能輯睦，治彼綠絲。舊疾有差，文章遒進。作《湘軍兵勢地形圖》廿餘幅，考定山川，上通禹貢。未及卒業，重遘閔凶。傷弟念親，血疾增加。慈父躬往省問，因護還湘。零雨橋船，僅而後濟。歸日臥病，六旬弗興。卻藥絕飲，七日而卒。危苦之厄，泰然自如。雖講道爰髫，庶乎不惑不懼之君子已。光緒八年五月辛丑終於長沙。春秋廿又九。其年十月壬午，歸葬武岡先塋之次。有二子二女，十年三殤。孤女順孫，斬焉為後。烏乎！有才無遇，生也若浮。既從心於大冥，悲聚骨於正丘。追善羑之莫聞，臨玄石以書幽。其銘曰：
蘭叢蕙糅，必有先萎。朗朗人兮，玉映金磨。早從仙遊，流渚翔嬉。翩其入塵，習禮明詩。如何高志，敖敖頎頎。舍曰瘞之，都梁在厓。
公諱長佑，字子默，寶慶新寧金城里人也。先世碑傳詳矣。公即登仕府君之長子。九歲就傅，通《論語》、《五經》。十六府試第一，入縣學。弱冠遊學省庠，十有一年。省覲暫歸，不過旬日。同舍敬憚，稱其和靜。刻苦自勵，未嘗驕吝。布衣粗食，終身不改。道光末，充拔貢生。旋值土寇發軔之始，遂兆兵端。始領鄉軍，實先群帥。楚湘義旅，江曾盛烈，公倡之也。廷試例用，歸遘重憂。於是東南波蕩，人無生理。公沉幾宏毅，夙崇剛節。同縣江公，方以知兵見重，深相約結。楚軍援桂，公為選鋒。還遏郴永，遂援洪皖。崎嶇廬潁，帥沒師熸。脫於虎口，為湘特將。曾軍大出，盱南甌脫。瀏醴以東，唯公城捍。沛公百敗，卒清三郡。險阻艱難，備嘗之矣。上慰州將，下緝士心。道充無詘，眾無其比。既而大捷邵陽，躡寇靈川。文宗昭其忠良起家，授廣西按察使，署布政使。逾月即真，明年開府。一歲三台，曾何足論。十年宿將，猶惜其淹。雖位顯名高，境無完土。馬飲城濠，烽照轅門。庫無一金，蜚鴻滿野。扶創補敝，劬勞三年。遷督兩廣，入領王圻。群盜蜂蛾，大將蹀躞。公以孤生，領率群貴。乃部署離散，申嚴軍法。斬巨寇張玉懷、驕將王恩第等於帷幕之下。三輔父老，始識軍容。奔命五年，坐無功策。免假三品銜，率所部回籍，罷遣。寇平，敘防河勞，列二品銜。同治十年，即家授廣東巡撫。便道之官，未逾月，移廣西。民吏歡迎，若奉慈母。巨寇初平，餘醜逃死。部內民夷阻兵者，十有八寨，咸稟威愛稽服就俘。篚貢復通，桑麻蕃茂。司庫儲銀，乃贏百萬。光緒元年冬，遷雲貴總督。過家上塚，明年到官。憬彼南方，久成域外。將淫吏瘠，唯賄是聞。公廉正之聲，名於四海。提督有饋，因巡撫進焉。奇琛溢目，一一辨名。公笑曰：「皆不識也。」遂卻不受。然性寬多容，委權兩司。報銷行賕，樞臣並黜。公適入覲，或議當以實陳，恥於自異。卒牽吏譴。及造膝溫室，初無詰問，誠孚主知，籲其盛矣。在都引疾，歸五年，十三年六月辛亥，薨於里第，年七十。遺敕諸子，無敢乞恩。特詔褒恤，務從優厚。予諡曰「武慎」，以表良臣。天下翕然，對揚休命。於是孤子思詢等，以十四年四月，葬我武慎公於本縣東鄉木雞塘陽之原。酉山卯趾，名德莫讚。又已十年，叔子思謙，乃謀群彥，僉以為功烈治狀。所能稱者，史冊正書具如家狀。惟公寬柔謹畏，剛而有文。宥密治心，終身學《易》。幼貧老貴，其容一也。當世才德，莫能與儔。自非親服彝訓，孰能名之。是用追懷景行，勒銘幽宮。感昔同袍，仿佛音容。其銘曰：
明有功貢，以勸儒林。匪靳公侯，嘉此忠忱。公起選士，直上千尋。卅年金印，韋布愔愔。湘帥雲蒸，奮其智勇。曾德胡功，左勤彭戇。各有廉名，比公猶冘。生不交利，子無餘寵。天鑒孔昭，民論誰迎鄭實武實慎，悃愊有餘。滔滔南海，謨遠且訏。大哉三州，萬姓悲謳。人之雲亡，弗扶廣夏。獨寐澗阿，若宿車下。業必有終，時亦可謝。將訪遺徽，都梁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