谿谷漫筆/卷一
世人多言日本有全經未經秦火者。蓋徐福入海時所帶去也。其說甚無據。而考其原蓋出於歐陽公也。歐公日本刀歌曰。傳聞其國居大海。土壤沃饒風俗好。前朝貢獻屢往來。士人往往工詞藻。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尙存。令嚴不許傳中國。擧世無人識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蒼波浩蕩無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鏽澁短刀何足雲。按史記徐市發童男女。入海求仙。在始皇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始有焚書之令。及三十七年。始皇巡遊海上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常爲大鮫魚所苦。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是歲始皇崩。秦因以亂。徐市之初入海。雖在未焚書之前。自三十七年入海之後。不復見於史。蓋市之一去不返。必在於是歲矣。然則所謂徐福行時書未焚者。無乃考之未詳耶。況徐市特一方士也。入海不返。蓋知秦之將亂。自爲避世計耳。豈能眷眷於六經者耶。設令日本果有之。彼將誇衒之不暇。何至諱藏乃爾。此殆好事者俑其說。而博雅如歐公亦不能無疑。何也。
易書詩春秋。皆有古經。而易之彖象文言。書序詩序。春秋之三傳。各自爲一編。不與經文參混。漢費直治易。始以彖象文言雜入於卦爻中。孔安國作書傳。引序各冠其篇首。毛公亦分詩序。以寘諸篇之首。治三傳者。各取本傳。合於經文。程氏易,胡氏春秋傳皆因之。唯詩書序。被先儒掊擊。故復自爲一編。而不冠於篇首。
左丘明。杜預以爲受經於仲尼。劉歆亦曰。左丘明好惡與聖人同。親見夫子。蓋據論語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之文也。然先儒或謂此非傳春秋者。又以傳中有虞不臘嘗酎,秦庶長等語。疑是戰國以後人。皆無明證。然觀左氏之文。與戰國文體迥然不同。決非春秋以後人也。左傳漢初出於張蒼家。本無傳者。賈誼始爲訓詁。劉歆攷正之。欲立於學。而諸儒方崇習二傳。莫有應者。建武中韓歆亦請立而不行。至魏遂大行。
公羊氏名高。子夏傳之公羊高。高傳其子平。平傳其子地。地傳其子敢。敢傳其子壽。漢景帝時。壽與弟子胡母,子都。著以竹帛。董仲舒傳其學。又四傳至何休。爲經傳解詁。
穀梁氏名赤。子夏弟子。或謂名俶字元始。其學自孫卿申公至蔡千秋江翁。凡五傳至漢。宣帝好之。遂盛行於世。蓋公穀二傳。其始皆無文字。口相傳授。至漢時始著竹帛。而公羊最先行。漢儒引用春秋。皆公羊說也。穀梁次之。左氏最後行。自魏晉以後左氏獨盛行。而公穀浸微。
今世學者。多不讀二傳。然春秋大義。如曰大一統。曰立適以長。曰君子大居正。曰外大惡書內大惡諱。曰君弒賊不討不書葬。曰不害人以行權。曰爲賢者諱。曰賢復讎。曰大夫無遂事。曰大夫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則專之。曰君親無將。將而誅焉。曰王者無求。曰內諸夏而外夷狄。曰善善長惡惡短。曰不以家事辭王事等語。皆公羊說也。如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曰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曰繼故不言卽位。曰不以親親害尊尊。曰不使無恥。不近刑人。曰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治亂等語。皆穀梁說也。其義甚正。唯反經合道。祭仲逐君。衛輒拒父等說。爲先儒所非。而母以子貴一語。遂爲後世人主追尊所生之口實。此不可不知也。
漢儒以西狩獲麟。爲周亡之異。漢興之瑞。傅會至此。可一笑。
何休公羊傳解曰。得麟之後。天下血書魯端門曰。趨作法。孔聖沒。周姬亡。彗東出。秦政起。胡破術。書記散。孔不絶。子夏明日往視之。血書飛爲赤鳥。化爲白書。署曰演孔圖。中有作圖製法之狀。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時變。卻觀未來。豫解無窮。知漢當繼大亂之後。故作撥難之法以授之。漢世讖緯家說。怪誕如此。
成王之崩。康王以冕服受冊命見諸侯。蘇子瞻直以爲失禮。而胡文定春秋傳以爲。當是時。成王方崩就殯。猶未成服。故用麻冕黼裳。入受顧命。已受命。誥諸侯而後釋冕。反喪服者。於是成服而宅憂也。或以爲康王釋服離次而卽吉則誤矣。按顧命。成王以乙丑崩。康王卽入翼室宅恤。丁卯命作冊。越七日癸酉。設几筵陳器。而康王方受冊命。距成王之崩已九日矣。安有喪經九日而猶未成服者乎。且若以初喪吉服爲非禮。則未成服之前。獨可服冕乎。胡氏說。竊恐未確。
詩序之作。或以爲孔子。或以爲子夏。或以爲毛公。或以爲衛宏。而先儒定以歸之衛宏。自朱子以前說詩者。皆以序爲據。及朱子著集傳。盡黜其序而自爲之說。其仍舊者不能什一。今傳中所引舊說是也。集傳行於天下。殆如春秋大一統之義。後生蒙學。誠不容伸喙。獨於國風中所謂淫奔之詞者數十篇。序本以爲刺淫。或別指它事。而朱子皆斷爲淫者所自作。若果爾。聖人何取於是而載之經也。淫聲美色。一接耳目。便足以移人情性。乃欲籍是以爲懲創逸志之資。則無乃左乎。馬端臨文獻通考。論此一款甚辯而核。恨無緣就正於考亭也。
公羊傳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孔子生。是歲己酉也。史記襄公二十二年十一月庚子孔子生。是歲庚戌也。左傳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孔子卒。是歲壬戌也。從公羊則孔子壽七十四歲。從史記則七十三歲。山堂肆考曰。孔子六十代孫持所誌孔子像內。稱先聖生於魯襄公二十二年庚戌十月庚子。卽今之八月二十七日。卒於哀公十六年四月乙丑。據此則先聖生之歲與史記合。而唯以十一月爲十月。則與公羊史記皆不同。其卒之歲月。與左傳合。唯己丑與乙丑異。然則孔子生卒之歲月日。皆未有歸一之說矣。
山堂肆考又曰。孟子生於周定王三十七年四月二日。卒於赦王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壽八十四歲。按周定王在孔子前數十歲。而在位止二十一年。則所謂三十七年者亦謬矣。其卒在於赧王二十六年則是歲壬申也。以壽八十四歲。推而逆數之。當是烈王四年己酉歲生也。但其生之歲旣誤。則其卒之歲亦安保其無誤也。
余讀中庸章句。有疑者三焉。錄之以求正於有道。首章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敎。中庸爲脩道之敎而作也。故下文卽繼之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因言戒懼愼獨致中和之事。此卽脩道之實也。脩是脩明脩治之謂。猶君子脩之吉之脩也。章句曰。脩。品節之也。敎。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以品節釋脩字。本欠親切。禮樂雖所以治身。比之戒懼愼獨則似差緩。若乃刑政是爲治之具。元無關於學者身心。以是脩道。無乃外乎。夫捨本章所言戒懼愼獨致中和等切近之訓。而遠擧禮樂刑政以爲敎。此余之所疑一也。十二章曰。君子之道費而隱。費隱二字。本自難曉。姑以章句所解之義推之。凡事物雲爲。百行萬善。大無外而小無內者。無非費也。其理之不可見者。卽隱也。夫費隱二字。只見於此章。其義則一篇所論。皆是物也。所謂始言一理。中散爲萬事。未復合爲一理者。正謂此也。今章句分節。自此至二十章論費隱小大。然則他章無費隱義耶。此余之所疑二也。凡作文之體。篇章句字。各有法則。合字而爲句。合句而爲章。合章而爲篇。未有以一句爲一章者也。章句以道其不行矣夫一句。爲第五章。必以子曰二字是起端之辭。難於附屬他章故也。然一句爲章。終乖文字之體。此余之所疑三也。先儒定說。本當恪守。心有所疑。亦宜講究。達識君子。必有解余之惑者。
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鄕。惟心之謂歟。此孔子之言。而孟子引之以論心也。范純夫女子讀此章曰。孟子不識心。心豈有出入。伊川先生聞之曰。此女不識孟子。卻能識心。朱子曰。純夫女知心而不知孟子。此女當是實不勞攘。故云無出入。而不知人有出入。猶無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余嘗讀此說。竊服伊川之言精透的切。而於朱子說。不能無疑也。夫心之有出入。猶雲動靜耳。其出也何嘗離內而之外。其入也亦非自彼而返此。雖起滅萬變。本不出方寸地。非眞有出入也。故程子曰。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此誠體認眞切之論也。范女之言意。與此同。但不能活看孟子。以辭害意。所以爲不識孟子耳。朱子則以爲范女自無勞攘。故不知人有出入。是以人心爲眞有出入。恐非孟子本旨。其亦異於程子之說矣。且己無勞攘而不能知人之出入。則聖人之生知安行者。終無以周知人心物態之情僞也。
莊生論人心曰。其熱焦火。其寒凝氷。其疾俛仰之間。再撫四海之外。夫焦火之熱。非緣墮在爐炭。凝氷之寒。豈爲陷入凌陰。再撫四海。亦豈脫去軀殼而凌虛涉遠也。知此則知出入之說矣。
老子曰。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其五句義甚明。谷者。地之虛處。其曰得一以盈者。何謂耶。此與莊子所言在谷滿谷。在阬滿阬者。語意相似。蓋古之有道者。見得道體在天地間。充實滿盈。絶無間斷空缺。擧目觸物。在在皆是。故其言如此。讀者不可草草。
人之處世。各有時義。而易中卦爻。亦無非時義。人之行也。順時合義則吉。反是則凶。所謂惠迪從逆也。聖人作易。蓋欲使天下之人。各以所處時義。參之易中卦爻。知其吉凶悔吝之故。以爲進退動靜之節。若人事有難斷者。又須求卦問占。決之於神明。此乃所謂開物成務。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業。斷天下之疑者也。然在學者。求之理義者常多。而求之卜筮者常少。若曰聖人作易。只爲卜筮則四聖人明道垂訓之旨。恐不如是。且使世之學易者。擧將捨明而趣幽。失其全而得其偏也。繫辭論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而卜筮居其一。愚敢以孔子之言爲準。
吉凶悔吝。人事之所有。以義理推之。自可知矣。何必待卜筮哉。爻辭之假象立文。不類他經。蓋八卦之作。本於象數。其文體自與諸經異。詩之比興。異於書之訓詁。豈獨易爲然哉。
讀尙書而得一言。可爲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蔽。曰惠迪吉。從逆凶。
洪範六三德。平康正直者。通政與敎而言之。彊不友剛克。燮友柔克。所以施於政也。沈潛剛克。高明柔克。所以施於敎也。諸家說似欠暢。
儀禮喪服篇。朝一溢米夕一溢米。註疏一溢。一升二十四分升之一。是謂一升又加二十四分升之一也。蓋古量甚小。一升可當今升四分之一。則一升又二十四分升之一。未滿今之三合矣。後儒脫卻本註一升二字。因襲訛謬。今小學註中。亦以一溢爲二十四分升之一。其誤甚矣。按沈括曰。秦漢以前。量六斗。當今一斗七升。秤一斤。當今四兩三錢。飮酒一石。實可三斗。又漢書趙充國傳。以一馬自佗負三十日食。爲米二斛四斗麥八斛。以此推之。人日食米八升。馬日食麥二斗六升有奇。人之所食。古今想必無異。今人日食。大略不出二升。然則漢之八升。可當今之二升也。又今一馬所載。不過二三十斗。而充國所云爲米二十四斗麥八十斗。古今斗斛大小。推此可知矣。聖人制禮。爲可繼也。雖當重戚所食。要之可以不死。設令古升猶今升。二十四分升之一。僅成四勺餘。人食四勺餘。雖絶粒僧道。猶不得活。況古升小於今升僅可得四之一者乎。此必不然矣。余嘗以此質諸沙溪。沙溪初不以爲然。辨證旣久。始從余說。小學註中脫誤。無人改正。余故記此說。以示學者。
太誓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橫渠西銘。出於此。
老子第五十一章。有曰亭之毒之。養之覆之。亭毒一本作成熟。古人文字。多用亭毒語。而毒字難曉。偶閱字書。毒字從生下母音育。與鴆毒之毒。字形音義皆異。
古人用韻。各有體格。其逐句用韻。始於虞廷賡歌。於詩則頌之受小球大球。雅之捄之陾陾。風之手如柔荑等章是也。後世所謂雙韻詩。若杜之大食刀歌。韓之陸渾山火。皆出於此。一句一韻。三句而易。始於老子明道若昧章。元次山中興頌。岑參走馬川行。出於此。王弇州謂秦始皇琅邪臺銘用此體。而攷之實不然。三句一韻。始於采芑二章。韓奕首章。秦皇帝嶧山之罘銘。皆用此法。後世銘頌。尤多有之。而詩歌則罕見焉。隔句互用韻。始於魚麗及採薇首章。昌黎張徹銘出此。柳子厚佩韋賦又隔三句而互用之。蓋本諸此而少變者也。近代律詩所謂進退體者。亦類此。句中再用韻。始於離騷卜居曰。哫訾栗斯。喔咿儒兒。突梯滑稽。如脂如韋是也。漢魏以來謠語有類此者。如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擧。大才槃槃謝家安。江東獨步王文度之類甚多。三句一韻。上二句各自叶韻。未知其所自始。而韓昌黎王仲舒墓銘用此體。若二句一韻。自是通行之法。余故不論。
古文多有韻者。蓋其章句嚴整。音節鏗鏘。往往自協聲韻。非有意爲之也。經中如書之佑賢輔德。顯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亂侮亡。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惟天無親。克敬唯親。民罔常懷。懷於有仁。我武唯揚。侵於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於湯有光。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僭忒。百穀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易之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升其高陵。三歲弗興。舍爾靈龜。觀我朶頤。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出涕沱若。戚嗟若。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井渫不食。爲我心惻。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之類甚多。小象雜卦。本皆韻語。不論也。禮記曲禮。間有韻語。周禮考工記。如橘渡淮則爲枳。鸜鵒不踰濟。貉踰汶則死。稚牛之角直而澤。老牛之角紾而昔。皆協於韻。老子道德經。有韻者過半。下至莊列淮南太史公書。往往協韻。不可勝記。韓柳文中亦多有之。歐蘇以後。此法微矣。
帝王相承五德之運。其說昉於騶子。而歷代所論。互相抵捂。無所折衷。試以周漢之事言之。周之火德。以其有流火赤烏之符也。秦始皇有天下。以爲秦代周。從所不勝。自爲水德。而班固乃有周歷已移。仁不代母之說。解之者曰。周木德。木生火。周爲漢母。漢不合卽代周。秦値其閏位。此又以周爲木德也。漢爲火德。以赤帝之符也。初起便尙赤。然文帝時公孫臣以爲秦水德。漢受之。當爲土德。張蒼則謂漢乃水德之始。故河決金堤其符也。是漢之王。或以爲火。或以爲土。或以爲水也。大抵五德之論。或從相生。或從相勝。封禪書所記黃帝得土德。夏木德。殷金德。周火德者。此從相勝也。王莽纂漢。自稱土德。魏受漢禪亦然。晉代魏稱金德。此從相生也。諸說得失。未有攷。若漢之爲火德則似無疑矣。
國家興替靡常。祖宗德澤。亦不可恃也。夏禹氏神功聖德。萬世永賴。而身沒三十餘年。有羿浞之難。國祚中絶者四十年。而少康僅復舊物。以成康之太平。一傳而昭王遭膠舟之變。以宣王之中興。其子幽王爲犬戎所弒。宗周遂滅。漢高祖創業垂統。規模弘遠。長陵抔土未乾。而呂氏亂政。卒使異姓子竊位數年。唐太宗身致太平。再傳而武氏革命。天命之難諶如此。古昔聖王兢兢業業。不敢怠荒者。蓋爲此也。
三代之盛。非後世所及。然夏有天下四百五十餘年。而中罹羿浞之難。姒氏絶祀者四十年。周自武王至幽王僅三百五十餘年。而共和之際天下無君者十四年。東遷以後。王室微弱。降同列國。至於戰國。徒擁虛器。所謂天子者。特空名在耳。雖延祚八百。不足言也。唯殷有天下六百四十餘年。賢聖之君繼作。五百餘年而有高宗。乃能奮伐荊楚。平定鬼方。威靈震於殊俗。及紂之身。雖以無道亡國。然牧野之事。猶稱其旅若林。則其兵力盛矣。使紂之惡不至甚。殷必未遽亡也。余嘗謂三代殷最盛。以其尙質也。質則事簡。事簡則費寡而民不困。國之所以久強而不衰者。其以此乎。
邵子皇極經世書。天地一元終始之數。爲十二萬九千六百年。而人物之生。自寅會止酉會。僅有八萬餘年。何其短也。春秋緯稱自開闢至獲麟三百二十七萬六千歲。分爲十紀。一曰九頭紀。二曰五龍紀。三曰攝提紀。四曰合雒紀。五曰連通紀。六曰序命紀。七曰脩飛紀。八曰回提紀。九曰禪通紀。十曰流訖紀。列子書曰。太古至於今日。年數固不可勝紀。但伏羲已來三十餘萬歲。然則自列子以後至天地之終。又未知其幾千萬歲也。此與釋氏大小劫之說相類。杳茫闊誕。莫可窮詰。蓋聖人所不道。學者無所折衷。存而不論可也。
柳子厚作梓人傳。稱梓人善爲宮室。今謂之都料匠雲。按考工記。攻木之工七。而梓與匠各居一焉。梓人則主爲筍虡飮器射侯而已。未嘗爲宮室。爲宮室者。匠人之職。故在唐時猶稱都料匠。而子厚以匠爲梓。恐考之不詳。且所謂審曲面勢者。百工皆有之。非獨大匠爲然也。偶觀考工記漫記之。
記曰。魯人朝祥暮歌。子路笑之。夫子曰。踰月則善也。而記者又曰。孔子旣祥五日。彈琴而不成聲。十日而成笙歌。是未踰月而笙歌也。其可乎。恐是記者之誤。
死而不弔者三。畏厭溺。畏懼不知所出而死及立巖墻而厭死者。死非正命。不弔可也。溺者出於不幸。何可不弔。愚意溺非溺水之溺。恐是陷溺於邪僻。以取死者。如莊子所謂溺之所爲之。不可使復之之溺也。姑記鄙見。以俟就正。
王制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解之者曰。司馬掌爵祿。入仕者皆司馬主之。按今以生員進士謂之司馬者本此。然周之造士者。已自鄕學而升於國學。此與今之生進同。而所謂升諸司馬者。自國學而登仕者。猶今之登科出身也。然則我國稱生進爲司馬。蓋倣古而未詳者也。
屈子離騷曰。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鳩性至拙。不能爲巢。而屈子猶惡其巧。蓋昔之拙者。今亦化而爲巧也。小宛之詩曰。交交桑扈。率場啄粟。以竊脂之不穀。今亦啄粟。此猶屈子之意也。世降俗訛。人皆變其常度。雖君子亦未免隨俗遷流。詩人之旨深哉。
古人言地居天內。天大而地小。表裏皆水。地載水上。隨氣升降。故有地有四游之說。東坡詩亦云乾坤浮水水浮空。余獨不謂然。天職覆地職載。日月星辰皆繫於天。山嶽海瀆皆著於地。故中庸曰振河海而不洩。邵子詩曰。水體以器受。四海雖大。水性則同。以地載水理也。以水載地豈理也哉。竊意天包地外地之四際。與天脗合。而海水盛於地上。地之形。中高而四下。高處爲山河國土。人物居焉。其下者水環之而爲海。海水雖深。其底則皆地也。但人不能測耳。此雖六合之外。然其理只在眼前。可推而知也。白沙相公在時。余嘗擧此說。白沙不肯印可。然余熟思之。轉覺自信。故記之以竢知者。
我國東界一帶海水。無潮汐。故有東海無潮汐之說。而古之人未嘗道也。余嘗思其理而不可得。竊意非東海無潮汐。乃北海無潮汐也。何以明之。先儒以潮汐爲地之喘息。人之喘息也。腹動而背不動。地勢以北爲背而南爲腹。腹有喘息而背無喘息。其理則然。我國處天下之東北隅。而其經長僅二千里。若准擬於中國則我國南徼。可直靑徐之境東界一面。在我雖稱東方。自天下論之。當爲東北。近北之地則其海亦北海之邊裔也。夫唯北海無潮汐。故此亦無潮汐也。以此推之。雖西域之西。近北之海。亦必無潮汐如我東海也。北海人所不到。潮汐之有無。不可得而知也。然可以理推耳。事之非聞見所及者。不求之於理。何自而知之。若曰。東海應無潮汐。則我國之西南海及中國之靑徐一帶。無非東海也。何其皆有潮汐。而獨此東界一半以上無潮汐也耶。
春秋僖公十四年沙鹿崩。杜預註沙鹿山名。在晉地。晉卜偃曰。期年將有大咎。幾亡國。公羊亦云外異不書。此爲天下記異也。明年晉惠公爲秦所獲。幾乎亡國。卜偃之言驗矣。漢書元後傳。王賀徙魏郡元城。元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鹿崩。晉史卜之曰後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齊田乎。後賀之孫女爲元後。是以沙鹿之崩爲元後之祥。夫山崩川竭。大變也。沙鹿崩纔踰年而晉侯獲。其應著矣。安有經六百餘歲而又爲王氏之祥乎。左傳只記卜偃之語。而建公所言。晉史之卜。他無所見。竊意王莽簒漢。專以符命妖祥。惑世欺衆。此亦必是莽附會之說也。後世詞人例以沙鹿爲后妃之祥。蓋未察其謬妄也。
孟子七八月之間旱。朱子註周七八月。夏五六月。是以周正建子。幷改月數也。蔡氏書傳。乃謂改正朔不改月數何也。月數之改。見於傳記者甚多。當從朱子說。唯太甲有元祀十有二月之文。商則似不改月。豈亦尙質之一事耶。秦漢以建亥爲歲首。亦不改月與商同。唯周之改月。雜見於傳記。無可疑耳。
以春秋所記時月觀之。周之改月。可推而知。隱公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電。註曰。三月今正月。桓公八年冬十月雨雪。註曰。今八月。書時失。十四年春無氷。註曰。書時失。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成公元年二月無氷。定公元年冬十月隕霜殺菽。周若不改月則三月震電。十月雨雪隕霜。二月無氷。何以爲異而書之經也。日必冬至而後南至。建寅之月。何得日南至乎。然則蔡傳所謂周不改月者。其謬甚明。無俟於多辨矣。
春王正月一款。胡傳用程子說。所謂夏時冠周正者。於理有礙。陽明之說恐得之。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王室三亂。莊公十九年周有子頹之亂。明年鄭厲公以惠王歸。處於櫟。又明年鄭伯與虢公納王於周。殺子頹。經皆不書。僖公二十四年周有王子帶之亂。襄王出適鄭。處於汜。經書天王出居於鄭。而明年晉文公納王。殺子帶。經不書。昭公二十二年周景王崩。王子朝作亂。悼王猛播遷以沒。經書王室亂。劉子單子以王猛居於皇。秋劉子單子以王猛入於王城。冬十月王子猛卒〈經〉。明年敬王立而出。尹氏立子朝。則經書天王居於狄泉。尹氏立王子朝〈經〉。二十六年晉師納王。王子朝及尹氏之族奔楚。則經書天王入於成周。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子頹之亂。王之出入皆不書。子帶之亂。只書王之出。而不書其入。子朝之亂則書之甚悉。聖筆詳略不同如此。說者曰。春秋因魯史而作。魯史舊例。凡崩薨不赴則不書。禍福不告亦不書。春秋因之。故詳略有異。愚謂春秋雖因舊史。然亦有特書。如河陽之狩。許止之弒。此豈因於舊史者耶。春秋本爲尊王。而天下之事。莫有大於天王之出入者。闕而不書。必有其義。而後學未之達也。
春秋莊公七年四月辛卯夜。恆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此記異也。夫恆星不見者。當見而不見也。星隕如雨者。星隕之多如雨下也。故榖梁曰不見者。可以見也。星隕如雨。其隕也如雨。公羊曰。如雨者。非雨也。其義甚明。而左傳乃曰恆星不見。夜明也。星隕如雨。與雨偕也。註以爲隕而且雨。何其說之迂也。三傳。左氏最詳備。而時有迂謬如此者。
唐以前。釋奠於太學。以周公爲先聖。孔子配享。貞觀中。房玄齡等定議。以孔子爲先聖。顏回配享。玄齡此擧。可謂有功於斯文。
先儒以窮理爲格物。致知之事。專屬於知。唯王陽明以爲兼知行而言。范淳夫曰。自君臣而言之。爲君盡君道。爲臣盡臣道。此窮理也。理窮則性盡。性盡則至於命矣。與陽明之說合。
近體以聲律爲主。最嚴於用韻。故通用旁韻。爲律家大禁。古人或間有通韻者。如東冬,支微,魚虞,眞文,庚靑等韻。猶可相通。以其音葉故也。若歌麻二韻。漢音本自迥別。而東土音訛。最難辨別。故我東詩人。例多通押。雖以通儒如鄭圃隱。亦未免俗。殊可慨也。愚嘗謂我東篇什犯此禁者。雖稱高唱。決不可入選。
詩文本有體裁。如銘贊韻語及古詩之類。當用古韻。所謂古韻者。音葉則皆可用。三百篇及楚騷古選可考也。唯律詩則聲律低昂。自有定則如律令焉。唐禮部韻之外。不可分寸踰越也。
我東鄕音。上去二聲。絶不可辨。雖深於文學者。必須檢韻。不爾則不能別也。余常病此。及觀古人文字。押韻或有糅雜。如東坡酒經。本用庚韻。而其中餠猛等韻。上聲也。正定勁病等韻。去聲也。唯取音葉。雖平仄不同。皆不拘也。此猶文也。柳子厚閔生賦。靜騁與隕隱等通押。陳後山示三子詩。忍省哂穩通押。李空同石將軍戰場歌。戰店通押。此其音韻迥異。不啻上去之別。皆以方音相葉故不避也。以此推之。凡著雜文用韻。雖時混上去聲。不至大錯。唯詩什則當謹守正法耳。
晉時所謂玄談。其原出自王輔嗣。輔嗣弱冠。善談周易老子。名聲重天下。何平叔,夏侯太初,嵇,阮諸人。皆出其下風。所謂正始之音者是也。西晉有樂廣,王衍,衛玠之屬。而江左則劉惔,殷浩,王濛,支遁等皆爲一時所宗。雖如王謝元臣。其見重於世皆以談理。而勳業則視爲土苴焉。蓋其所談。剖析精微。條暢理趣。往往亦有可觀。頗與宋儒講理之旨相似。但其外周孔而內老莊。尊玄虛而遺事物。輕檢押而重超詣。此其所以誤一世也。然觀近代所謂講學者。其流弊亦不相遠。口所講說。高者出入性命。貫穿經傳。自夫子所罕言。子貢所未聞。往往瀾翻於舌端。而夷考其操履。依然在利慾科臼中。其視魏晉淸談。未辨其孰爲薰蕕也。
中國學術多岐。有正學焉。有禪學焉。有丹學焉。有學程朱者。學陸氏者。門徑不一。而我國則無論有識無識。挾筴讀書者。皆稱誦程朱。未聞有他學焉。豈我國士習果賢於中國耶。曰非然也。中國有學者。我國無學者。蓋中國人材志趣。頗不碌碌。時有有志之士。以實心向學。故隨其所好而所學不同。然往往各有實得。我國則不然。齷齪拘束。都無志氣。但聞程朱之學世所貴重。口道而貌尊之而已。不唯無所謂雜學者。亦何嘗有得於正學也。譬猶墾土播種。有秀有實而後五穀與稊稗可別也。茫然赤地之上。孰爲五穀。孰爲稊稗者哉。
歐陽公晩年。取平生所爲文自編次。今所謂居士集者。往往一篇至數十過。有累日去取不能決者。白樂天詩流便暢達。若無事於鍛鍊者。而後人有得其草本。點竄甚多。古人於文章。不肯草草如此。吾輩可不服膺。
白沙李相公喜觀新唐書。常亟稱之。余前年臥疾無聊。從人借唐書閱之。宋祁所撰列傳。造語生硬。似欠雅馴。心頗疑之。旣而得宋人所論。謂唐書列傳。用字多奇澁。殆類虯戶銑谿。識者病之。歐公嘗臥聽藩鎭傳序曰。使筆力皆如此。亦未易及也。然其序全用杜牧罪言。實無宋公一語。然則歐公殆不滿於宋也。劉元城亦言事增文省。正新書之失處。然後始信余見之非妄也。白沙公於文。酷喜奇。其取捨往往如是。
子復父讎。天下之大義。其見於周官禮記春秋傳者。可謂著明矣。蓋三代之治。本於敎化。於時未有所謂律令者。則禮之所許。猶夫律也。自秦漢以降。專以法律御世。殺人償命。爲天下之大法。而復讎之義。不著於律令。故歷代斷此獄者。輕重不齊。姑以唐宋間事觀之。武后時徐元慶手刃父讎。束身歸罪。用陳子昂議誅之而旌其閭。柳宗元非之。玄宗時張審素之子瑝,琇等亡命。殺侍御史楊汪。以復父仇。爲有司所得。張九齡等欲活之。帝從裵耀卿,李林甫之議杖殺之。時人哀之。胡致堂亦非之。以爲免死而流放之可耳。憲宗時梁悅爲父報仇殺人。詣縣請罪。特減死決配。穆宗時羽林官騎康憲爲力人張涖乘醉拉之。氣息將絶。其子買得年十四。將救其父。以木鍤擊之。三日死。准律當死。以其童年能知子道。減死一等。後唐明宗時。平恩縣民高弘超父暉爲鄕人王感所殺。弘超殺感。攜首自陳。勑減死一等。宋神宗時。蘇州民張朝之堂兄殺朝之父逃去。朝執而殺之。大理當朝死罪。帝從王安石議特釋朝不問。高宗時盜發烏江縣王公袞母塚。有司釋之。公袞手殺盜。詔公袞降一官。蓋唐時復讎者。多不見原。卽見原只減死一等耳。宋則張朝所殺者其堂兄也。況旣執而不告有司擅殺之。尤涉不韙。發塚雖辱及屍柩。然比之見殺則有間矣。朝釋不問。公袞只降一官。豈唐家禁罔稍密。而宋以仁厚爲治。大臣議事。多傅經義。故用法不同如是耶。大抵前代律。不著復讎之文。故一時議法。低昂隨意。至大明聖祖。參酌古今。定著律條。則今之議此獄者。只宜據律處之而已。不當更容他議也。
景帝時鼂錯爲御史大夫。錯父從穎川來。謂錯曰。上初卽位。公爲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爲也。錯曰。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鼂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飮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後十餘日。吳楚七國反。錯與上議軍事調兵食。未幾爲爰盎譖殺。夫錯之爲漢謀計。其志誠忠矣。然以己之故。其父爲之自殺。則爲人子者。其何以自立於天壤間乎。父死未旬月。不聞持服行喪。而晏然行三公事自如也。雖夷狄不至是矣。漢初禮法之壞。一至於此。殆秦之餘烈乎。鼂錯之死。古人多稱其冤。至其忘親蔑禮。得罪人倫。未有道及者。故余特爲論之。
三公與宰相。所職不同。宰相則柄國政。而三公坐而論道者也。其在周官。大師大傅大保爲三公。而天官冢宰。卽宰相之職也。秦及漢初。有丞相相國。無三公之稱。其後以丞相大尉御史大夫爲三公。昭帝以後。大將軍輔政者實執國柄。而位次在丞相之下。及其季世。以司徒司馬司空爲三公。司馬後改大尉。東京政柄在尙書。而三公都無權寄。然其名位則甚隆重。魏晉以降至唐宋。宰相無定名。或以令僕。或以三省長官。或別立名稱。如參預朝政同三品等號。或以同平章事。而唯平章事之稱最久行。三公則不常有。只爲將相積勞進秩之官而已。皇朝旣罷中書。丞相內閣輔政者。猶前代宰相。而以師傅保爲三公。實用周制。盡革大尉司徒司空之稱。我朝無所謂宰相者。三議政稱三公。秩皆極品。蓋兼前代三公宰相之職。然其事權之重。不及唐宋宰相遠矣。古今官製得失。識者必有定論雲。
世人徒知海上有蜃樓。不知廣野中亦有如蜃樓者。有武弁官貴者爲余言。少時守六鎭邊郡。嘗望見胡地大漠煙雲杳藹中。時有樓臺宮室之狀。正如海上所謂蜃樓者。余聞而異之。後觀史記天官書曰。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氣成宮闕。始信其言之非妄。蓋我國地狹無廣野。唯胡地廣漠。能有此雲。
前代英雄帝王。建立功業。多在早年。如項羽二十四起兵。其破章邯虜王離。威振天下。時年二十六歲。光武二十八歲。破尋邑百萬兵。三十而有天下。孫伯符二十歲。平定江東。稱小霸王。唐太宗十八起兵。數年間削平群雄。其克世充建德。一時擒二天子。可謂壯矣。是時年纔二十餘。李克用二十八歲爲大將。破黃巢功第一。唐莊宗十八嗣位。卽破夾寨。橫行天下。此皆命世英武絶異之才。而唐太宗最奇。
名臣將相。早年成功業者。當推鄧禹第一。禹二十四。拜三公封侯。將兵專征。爲開國元勳。耿弇少鄧禹一歲。二十七爲大將專征。平張步蘇茂。屠城三百。周瑜與孫策同年。赤壁破曺公時。年三十三歲。諸葛孔明年二十七。被昭烈三顧。於時昭烈未正位號。故孔明亦無官封。然常行將相事。
古稱夙慧者。必擧項橐,甘羅。項橐七歲爲孔子師。事涉不經。甘羅之說。文信侯特以口舌取雋耳。未足多也。其他如李泌,劉晏,李賀,楊億,晏殊及皇朝李東陽,程敏政,楊一淸諸人。皆以髫年華藻。稱神童。未足爲成人事業。唯王仲淹。二十獻太平十二策。退而講道河汾。以師道自居。撰續經中說。一時名俊。皆北面事之。卒年三十四。王輔嗣雖以淸虛見詆儒流。然弱冠之年。以名理重天下。爲流輩之冠。所著周易註。列於學官。程子傳易。多用其說。卒年二十三。衛叔寶年二十七卒。而天下名公耆宿。皆推爲棟樑。可謂難矣。
神仙風骨。英雄才智。將相勳業。兼而有之者。漢得一人焉曰張子房。唐得一人焉曰李長源。
朱子語錄有雲歐陽澈死時八月大雪。觀此則五月飛霜。非妄也。
胡文定爲湖南使。行部過衡嶽。愛其雄秀。欲一登覽。已戒行矣。俄而思曰。非職事所在也。卽止。晩居山下五年。竟亦不出也。世人以游賞山水爲高致。當官者或淹留忘返。以至曠職貽弊者有之。聞胡公之風。亦可以知戒矣。若乃閒居名山之下五年。一不出遊。古之人。中有所養則一室之內。有以自娛。彼外境之玩。何足以易吾眞樂哉。
蜀有富賈。持千金從揚子雲。乞載名法言中。子雲終不許。夫子雲著書以准仲尼。若使受金增損。便與陳壽,魏收輩鬻史何異。蜀賈其亦不自量者乎。雖然世之君子。沈酣於富貴勢能之榮。都不念身後芳臭。其趣操又出蜀賈下。悲夫。
管子曰。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謀得兵勝者霸。邵子皇帝王伯之說。恐本於此。
古語曰。三皇步五帝驟三王馳。蓋以寬急勞佚言也。
胡安定曰。一晝一夜。天行一百七萬三千八百四十五里。人一呼一吸。天行已七十八里有奇。人一晝夜。有一萬三千六百餘息。
天文一度。爲二千九百三十二里。
禾不因播種而自生曰穭。穭音呂。與旅同。漢光武紀野穀旅生。
比隣之比。王勃作仄聲用。寧馨之馨。劉禹錫作平聲用。尙書之尙。魚麗之麗。王元美皆作仄聲用。此等字。平仄通用者也。
王弇州排律。春韻押論字。陽韻押降字。恐不可爲法。
弇州詩曰。此日仍懸孺子牀。改榻爲牀以就韻。可以援例。
晉人語曰。名士不必須奇才。但痛飮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又曰。挾左傳逐鄭康成車後。是何物塵垢囊。一時習尙如此。良足慨然。
古語以子勝於父謂之跨竈。又曰撞破煙樓。其義未可曉。姑記之。以俟知者。
張子房勸高帝背約擊項王。諸葛孔明勸昭烈取劉璋。先儒多非之。余意不然。項羽。子房之讎也。子房之從高帝。辛苦兵間者。徒欲籍手以滅項報仇耳。旣以復君之讎爲志。他尙何顧哉。鴻溝之約。本爲圖脫太公。非誠心結和也。況八年兵戈。天下生靈糜爛矣。今又養虎遺患。復啓他日戰爭。此豈仁人所可忍乎。孔明之從昭烈。只爲興復漢業耳。方是時。四海九州之地。盡爲曺,孫所據。昭烈赤手。無所庇身。獨有益州可籍以爲恢復基址。草廬定策時。已講此計。今不取蜀。將使昭烈終身作荊州寄客耶。況劉璋本一竊據者。漢家有王者。璋在所必討。兼弱攻昧。是湯武之擧。何不可之有。子房,孔明之謀。皆權而不失正者。以是爲非。何異擬宋襄於文王者耶。
文主於理。理勝則文不期美而自美。亦有理乖而文美者。君子不以爲美也。
我朝之文。大不如前麗。稱名家者三。乖崖,佔畢及近代崔簡易。三家短長。余於簡易集序略論之。佔畢似最優。以其詞理備耳。簡易文高處。往往掩前人。下者底蘊畢露。令人易厭。
祖宗朝文章。比之近世。正如夫子所稱先後進之於禮樂。愈新而愈淺。愈巧而愈漓。
近代文弊。皆生於明諸家。明文未始不善。但學之者蔑其本而竊其末。逐影尋響。剝皮割肉。滔滔一律。不欲觀諸。
王陽明十五歲。夢中得絶句曰。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毛皤。雲䨪銅柱雷轟拆。六字題詩尙不磨。後四十餘年嘉靖丁亥。以兩廣總督。平思田之亂。經伏波祠入謁。宛如夢中。遂有詩曰。四十年前夢裏詩。此行天定豈人爲。其明年陽明客死。身後得謗頗與伏波相類。夢詩豈其讖兆耶。吁亦異哉。
陽明兒時遊金山寺。有詩曰。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中年坐言事謫貴州。有泛海詩曰。險夷元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二詩皆俊爽可喜。而金山詩是少作尤奇。
陽明有記夢詩。自序曰。正德庚辰八月二十八夕。臥小閣。忽夢晉忠臣郭景純氏。以詩示予。且極言王導之奸。謂世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王導實陰主之。其言甚長。不能盡錄。覺而書其所示詩於壁。復爲詩以記其略。其詩及所謂郭景純詩者。皆載集中。攷郭詩體裁與景純他詩不相似。余竊疑此詩作於宸濠變後。無乃方濠盛時。朝中大臣或有主其謀而竟倖免者。故陽明記此以風刺之也。然事涉語怪。恐非儒者所當道。
陽明詩有曰。千聖本無心外訣。六經須拂鏡中塵。曰。鏗然舍瑟春風裏。點也雖狂得我情。曰。潛魚水底傳心訣。棲鳥枝頭說道眞。曰。白頭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混沌心。曰。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本在心。卻笑從前顚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曰。乾坤是易原非畫。心性何形得有塵。曰。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此等語皆諸儒所詆。以爲過高近禪者。然自超詣動人。
陽明白沙論者。竝稱以禪學。白沙之學。誠有偏於靜而流於寂者。若陽明良知之訓。其用功實地。專在於省察擴充。每以喜靜厭動。爲學者之戒。與白沙之學絶不同。但所論窮理格物。與程朱頓異。此其所以別立門徑也。
王氏之學。本出於象山。然其立論。時有少異。若人品實踐則陸似高於王。
丁卯虜報始至。鄭錦南忠信從體察張公西出。余送之郊外。班荊而語。鄭曰。此虜今來。意在脅和。須得和卽去耳。余時意不謂然。後竟如其言。蓋鄭習知虜情故也。
上幸江都。駕次通津。從官散寓村舍。余時忝備局。夜深後備局下隷來曰。有馳啓至。胡差將到。諸宰咸會矣。余蒼黃馳赴。聞胡差爲講和且至。方議其進止。不能決。崔子謙謂兵交使在其間。不當遽示斥絶。姑宜接致。聽其語而處之。群意大抵皆然。莫肯發口。子謙主其說。竟接其人於鎭海樓中。繼而劉海又至。和事遂成。時虜兵屯平山。去江都百餘里。而行朝守備寡弱。人情危懼。雖斥和者外爲大言。內實幸和議之成。而畏浮議莫敢明言。獨子謙遇事輒首發。無所顧避。卒以是被彈去。
劉海至。固請進見。許之。海旣進見。上坐榻上不動。海立不肯前。怒色勃勃。余時侍殿上。不勝憤。趨進啓曰。劉海無禮。上一起則國體虧損。大事去矣。請斥海使出。進說者甚衆。皆如余說。海素黠。便解其意。卽前就坐。後海自虜中脫身歸。正在皮島。每言其時事。稱我國得體雲。
劉海在館。余與月沙李公,金判書藎國承命就見。講定和約。二公皆簡於辭。屬余與海對辯。海出約條數件。第一令我絶天朝。余大言痛斥之。往復旣久。海擧論語桓公殺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孔子以管仲爲仁。蓋以此語誘脅我耳。時譯官張禮忠傳語。禮忠在群譯中素稱翹楚。聞其說不能曉。余不通華語。而曾看四聲通解。略知字音。兼以語勢意脈推之。知是召忽管仲事。使禮忠更問之。果然。余卽擧論語自古皆有死。人無信不立以折之。海爲語塞。余自是始知譯舌之疏於語也。
和議旣定。劉海請上親臨盟壇。議者或引唐太宗渭橋之盟。謂當許之。余時與李尙古主管胡差。因進對啓曰。海有此請。業以上在憂服爲解。不宜輕許。試更力爭。彼或回聽耳。上然之。余遂力辨之。海不能強。竟以大臣蒞盟。虜意本在和。劉海居其間。亦以和事爲己任。故凡禮節間事。爭之多見聽。原昌君之往也。虜初以親弟爲請。朝議難之。海掌中書假字示之。遂送原昌。
啓運別宮之喪。朝廷議上服制。以爲上旣承大統。與爲人後無異。當服不杖期。延平,子謙諸公以爲上是爲祖後。非爲人後也。旣存父子之稱。三年通喪。不當變改。余謂禮父在爲母。猶降服杖期。以其無貳尊也。上雖非爲人後。旣承大統。與祖宗一體。不當伸其私尊。宜倣父在爲母之文服杖期。上初欲行三年喪。擧朝力爭。竟服杖期。
癸亥初。議大院君典禮。沙溪以爲上繼宣祖之統。猶父子也。不當復考私親。宜自稱姪。稱大院君伯叔父。時月沙爲宗伯。鄭愚伏,守夢諸公皆在朝。謂上於宣祖。孫也非子也。旣無所稱考。而稱大院伯叔。於禮無據。當稱考。自稱子。愚伏尤主其說。力破沙溪之見。及丙寅喪禮。諸公力主不杖之論。謂上猶爲人後也。前後所論。未免矛盾。大爲沙溪所笑。
議禮到底主稱叔當從降殺者。沙溪也。到底主稱考略無降殺者。延平,子謙也。稱號則從父子。喪服則從叔姪。前後異同者。朝議也。
鄭愚伏論喪禮箚子。誤引喪服篇爲人後章雷氏疏。所後或祖或曾祖。其人未定之文。以證己見。子謙上箚破其謬。愚伏大窘待罪。章中自陳家有儀禮書。爲人借去。草箚時。略記其說。未暇細考。以致差謬雲。愚伏旣擧其說。諸公未見本文。多引以爲證者。
追尊之論。與喪禮又別。李宜吉首發之。延平及許陽陵主張之。子謙從而扶植之。宜吉。朴仁之之門人也。
爲人後者稱本生爲伯叔。經史無明文。故濮議時。歐,曾諸公力主己見。爲范,馬諸賢所掊擊。今則旣有程夫子定論。不容有異議。趙飛卿獨謂爲人後亦可稱本生爲父母。未可曉也。
禮莫大於名。因實定名。然後節文有所施。名從父子。服從叔姪。恐無是理也。
啓運宮之喪。鄭愚伏據禮記君之母非夫人服緦之文以爲定禮。子謙大以爲然。余謂子謙曰。君之母非夫人。謂父之妾也。此言庶子爲父後。己之母是父之妾。禮當服緦也。今日之禮。異於是。當先論大院君服制。則啓運之禮從而定矣。服緦之文。於大院君亦可用乎。子謙大悟。愚伏聞之。亦悟其非而改之。子謙因此便執三年通喪。都無壓屈降殺之節。旣而駸駸流入於追尊入廟之論。遂爲群議所非。
南靈草吸煙之法。本出日本。日本人謂之淡泊塊。言其草出自南洋諸國雲。我國自二十年前始有之。今則上自公卿下至轝臺蕘牧。無不服之。其草不見於本草諸書。未知性氣及主治。但味辛似有小毒。人未嘗茹服。但燒煙吸之。吸多則亦令人暈倒。久服者不必然。世之不服者。僅僅千百之一耳。頃見華人朱佐。浙江慈谿人也。言中國稱南草爲煙酒。或稱煙茶。百年前閩中已有之。今則幾遍天下。治赤鼻最有效。余問此物燥熱。必傷肺。何能治鼻。朱曰。能散滯氣故耳。其言亦有理。
余謂南草之用於世。殆將如中國之茶。茶自魏晉始著。盛行於唐宋。至於今日。遂爲天下生民日用之須。與水穀同用。國家至榷賣收利。今南草之行甫數十年耳。其盛已如此。百年之後。將必與茶爭利矣。
古者南人重檳榔。謂醉能使之醒。醒能使之醉。飢能使之飽。飽能使之飢。蓋酷嗜而稱美之耳。今世嗜南草者。亦言飢能使之飽。飽能使之飢。寒能使之煖。熱能使之涼。其稱之絶類檳榔。亦可一笑。
世之攻南草者。以出於蠻夷。非本草所載爲口實。此非通論也。本草宋徽宗時所纂。其經神農所嘗者。僅僅什之一。其餘皆後出者。而唐宋以來。從蠻舶來者居多。如破故紙是藥中要品。而出自蠻舶。破故紙之稱。絶無意義。政類淡泊塊。夫南草之能利益人。吾所未知果能有之。不當問其所從來也。
詛呪之事。其來久矣。唐孔氏曰。請神加殃。謂之詛。以言告神。謂之祝。蓋怨人之甚。至於告神而欲其加殃也。書曰。厥心違怨。厥口詛祝。詩曰。出此三物。以詛爾斯。齊景公病痁。期而不瘳。景公欲誅祝固史嚚。晏子曰。民人苦病。夫婦皆詛。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漢武帝宮中旣有巫蠱之變。而諸侯王坐詛祝上。不道誅死者。史不絶書。宋元兇劭與巫嚴道育爲巫蠱。琢玉爲宋主像。埋之宮中。唐呂用之爲桐人釘其胸。書高騈姓名埋之。如此類者甚多。至於民間厭勝禁呪之術。見於小說者。不可勝記。我國此風尤熾。人家臧獲僕妾。略有怨恨。輒用鳥獸及胔骨偶人等物。作法埋藏於墻屋竈突。便令人染病。不急治。往往至死。或傳注他人。如屍疰病。事發坐死者相繼。而猶不衰息。巫覡能治詛呪者入人家。便知凶物所在。發而去之。又能言其犯人主名。而或中或不中雲。余頃見華人朱佐。言中國亦多此事。以法解之則反中犯人。渠自言知解法。余試問其法。朱言身方流離異國。賣術自活。此法旣傳與人。便不靈於己。不欲輕於示人云。
詛呪。邪術也。妖人小民爲之。猶可惡也。古之名臣英主。亦有行之於國者。誠可怪也。萇弘以方事周靈王。諸侯莫朝。周力小。萇弘乃明鬼神事。設射貍首。貍首者。諸侯之不來者。依物怪欲以致諸侯。諸侯不從。而晉人執殺萇弘。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萇弘始。鄭伐許。穎考叔被人射殺。莊公令卒出豭行出犬鷄。以詛射穎考叔者。秦王怨楚王。作詛楚文。詛之於巫咸神及亞駝神。漢武帝伐大宛。令丁夫人雒陽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萇弘周之忠臣。鄭莊,漢武皆英主也。乃作此妖誕無稽之擧。豈習俗之使然哉。若漢武身遭巫蠱之變。而反自爲之。尤可笑也。
余嘗讀周秦行記。怪其䙝瀆無行。牛思黯名人。豈其至此。後觀宋人語。賈黃中謂此是韋瓘所撰。瓘是李德裕門人。以此誣僧孺。乃始釋然。
宋有魏泰者著小說。號碧雲騢。託名梅聖兪。以誣毀前輩名公。而專攻範文正。泰。襄陽人也。爲人無行而有口。不得志於場屋。喜作僞書雲。碧雲騢之初出也。人頗疑聖兪。久之方辨其泰所爲也。世間有一種譎險人。作如許伎倆。良足怪也。
自古豪傑之士。功成身退。超然於事物之表者。其人不多得。范蠡爲越王將相。破強吳成伯業。遂不復入國。浮扁舟出五湖。一去不返。晉陽之圍。趙氏危如一髮。張孟談曰。危不能安。亡不能存。無爲貴知士矣。一出而說韓魏使反知氏而攻滅之。復存趙氏。已而納地釋事。以去權尊。而耕於負親之丘。居三年。韓魏齊楚謀攻趙。襄子往見孟談而告之。孟談乃行其妻之楚。長子之韓。次子之魏。少子之齊。四國疑而謀敗。其事尤奇。魯仲連一言破新垣衍之邪謀。使秦兵自卻。又以尺書射聊城。殺將破城。而卒辭千金之壽封爵之賞。逃隱海上。張子房運籌帷幄。滅秦取項。封萬戶侯爲王者師。而終能辟穀道引。從赤松子遊。此四子者。英風卓識。千載之下。猶可想見。眞人豪哉。此外有尉遲敬德。以驍雄冠軍。百戰成功。晩節謝賓客。飭觀,沼。奏淸商樂。又餌雲母粉。爲延年術。七十四而卒。韓世忠起自卒伍。爲中興名將。致位王侯。旣釋兵。杜門謝客。時跨驢攜酒。從一二奚童。縱游西湖以自樂。卒免秦檜之害。可謂智矣。
宋仁宗明道紀元之歲。程伯子生。沒而稱明道先生。似非偶然。
藝祖乾德丁卯。五星聚奎。爲天下文明之祥。其後四十年丁未。歐陽永叔生。又二年己酉蘇明允生。又二年辛亥邵堯夫生。又六年丁巳周濂溪生。又二年己未司馬君實生。又一年庚申張橫渠生。又十二年壬申程明道生。明年癸酉伊川生。又三年丙子蘇子瞻生。又三年己卯子由生。此十君子者。或以道德。或以文章。皆能名世垂後。爲百代所宗。而後先三十年間。蔚然竝生。可謂盛矣。
南渡之後。朱子以建炎庚戌生。又三年癸丑張南軒生。又四年丁巳呂東萊生。又二年己未陸象山生。十年之中。四賢竝生。是時中原之地盡沒於氈裘。而大江以南。炳靈特盛。此亦異事。
曾子固與司馬公同年生。而王介甫後二歲辛酉生。皆與之同時。稱文章大家數。
伊川壽七十五。蘇子由七十四。朱子七十一。司馬公六十八。邵子六十七。歐陽永叔,蘇子瞻,王介甫皆六十六。曾子固六十五。橫渠五十八。濂溪五十七。明道,象山皆五十四。南軒四十八。東萊四十五。信乎年之不易也。
劉向盡忠漢室。憤疾王氏。而子歆以符命諂事新莽。終以誅死。禇淵以顧命大臣。背袁粲附蕭道成。甘心賣國。而子賁恥父失節。以爵讓其弟。終身不仕。此二人。父子心事正相反。人之不係於世類如是夫。
山公稱嵇叔夜。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李豐字安國。亦魏人。時人目安國頹當如玉山之將崩。司馬德操稱龐士元爲鳳雛。王邵字敬倫。導之第五子。桓溫亦稱邵爲鳳雛。桓溫又曰。大奴自有鳳毛。大奴王邵小字也。謝超宗鳳之子。超宗有文辭。宋孝武帝大嗟賞。謂超宗殊有鳳毛。蔡邕得王充論衡。祕翫以爲談助。王朗爲會稽太守。亦得其書。人稱其才進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此四事各有兩件相類。亦可異也。
周蘇綽論治有六條奏。一曰先修心。凡理人之體。當先理己。以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淸靜。則思慮妄生。見理不明。是非謬亂。一身不能自理。安能理人也。其次在理身。人君之身。乃百姓之表。一國之的。故爲人君者。必躬行仁義。孝弟忠信。禮讓廉平儉約。然後繼之以無倦。加之以明察。是以其人畏而愛之。則而象之。不待家敎日見。而自興行矣。程朱以前。亦有此等言論。
屢遷不入官。一麾乃出守。顏延之詩也。麾卽麾之不去之麾。後人多作旌麾之麾用之。殊失本旨。
謝惠連秋懷詩。雖好相如達。不同長卿慢。謝詩固傷於徘。以長卿對相如。尤似無謂。
王右丞詩曰。若見西山爽。應知黃綺心。西山爽氣去卻氣字。孟浩然詩以給苑對禪林。佛書有給孤獨園。此改園爲苑。以葉聲律。皆可援例。
王摩詰送祕書晁監還日本詩。有鄕樹扶桑外。主人孤島中之句。李太白亦有哭晁卿行雲。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轉蓬壼。明月不歸沈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唐時外國人多有宦學中國者。如新羅崔孤雲是也。晁卿亦以日本人仕唐。其歸也摩詰送之。其死也太白哭之。必非庸人也。觀明月不歸沈碧海之語。又似過海溺死也。
王莽時郅惲上書曰。神器有命。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轉禍爲福。取之以天。還之以天。可謂知命矣。若不早圖。是不免於竊位也。莽大怒。收繫詔獄。會赦得出。後爲漢名臣。武后時蘇安恆上疏言。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今太子追廻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將何顏見唐家之宗廟哉。武后不之罪。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中宗時韋月將上書。言武三思潛通宮掖。中宗大怒命斬之。宋璟奏曰。人言中宮私於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命杖流嶺南。竟殺之。此三子者。皆言人所不敢言。而武氏之於蘇安恆。不唯不之罪。至召見慰諭。王莽之於郅惲。雖怒而收繫。竟得赦出。而中宗則竟殺韋月將。是其昏庸無道。甚於王莽也。武氏雖淫縱。天資英達。故能容受直言。而安恆之言。亦有以感發母子天性也。
禰正平負才剛傲。卒以取死。以其事觀之。殆若少年輕薄。不識利害者之爲。然古人觀人以氣爲難。以曺公之雄武威聲。氣勢海內震懾。而正平傲睨慢罵如視嬰兒。其氣固已蓋一世矣。方其在許下。歷詆陳長文,司馬伯達,荀文若諸人。而獨善孔文擧,楊德祖。及後陳,荀諸公皆爲魏氏佐命。而文擧,德祖見忌於曺公以死。蓋正平已盡知其志趣也。然則正平其亦心存帝室。而以節義自厲者乎。文擧表稱其忠。果正直志懷霜雪。其知正平者哉。太白乃有魏武營八極。蟻觀一禰衡之句。何其輕視正平也。使正平處太白之地。其肯默默受逆璘之迫脅哉。
唐太宗遣蕭翼。賺取蘭亭帖。唐小說紀其事甚備。以爲太宗與魏徵論二王書法。徵言蘭亭敍在辨才所。房玄齡薦御史蕭翼。遂遣往。以計取之。此必貞觀年間事也。而劉餗嘉話。言太宗爲秦王。因見搨本。知在辨才處。遣蕭翼取之。武德四年入秦府。貞觀十年。始搨賜近臣。與前說不同。按武德四年。天下猶未定。太宗方有櫛風沐雨之勤。何暇玩心文墨。嘉話所記恐非是。偶閱蘭亭眞蹟漫記之。
永和蘭亭之會四十二人。右軍諸子亦與焉。所謂少長咸集者也。在會者各賦詩。右將軍王羲之,琅邪王友謝安,司徒左西屬謝萬,左司馬孫綽,王凝之,前餘抗令孫統,王宿之,王彬之,王徽之,行參軍徐豐之,陳郡袁嶠之等十一人賦四言五言各一篇。郡功曹魏滂,散騎常侍郗曇,滎陽桓偉,王渙之,行參軍曺茂之,穎川庾蘊,鎭軍司馬虞說,王玄之,郡五官謝繹,徐州西平曺華,王蘊之,中軍參軍孫嗣等十二人賦五言一篇。穎川庾友,上虞令華茂,行參軍王豐之等三人賦四言一篇。前餘抗令謝藤,侍郞謝瑰,行參軍事丘旄,府主簿任凝,王獻之,行參軍楊模,府主簿後綿,任城呂系,參軍孔盛,參軍劉密,府功曺勞夷,前長岑令華耆,鎭國大將軍卞迪,任城呂本,彭城曹諲,山陰令虞谷等十六人詩不成。各飮酒三觥。右軍自爲序。孫綽爲後序。孫序亦簡潔有理趣。然不及右軍序遠甚。〈舊說有雲蘭亭之會。支道林亦與焉。而此無其名。未曉其故。謝藤一作謝勝。〉
前代詩人喜用元龍百尺樓語。按世說。許氾與劉玄德竝在劉荊州坐。共論人物。許曰。陳元龍淮海之士。豪氣不除。玄德問許君言豪。寧有事耶。許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無客主之意。不相與語。自上大牀臥。使客臥下牀。玄德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四海橫流。帝王失所。而無救世之意。求田問舍。言無可採。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我自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下。何但上下牀之間哉。所謂百尺樓。乃玄德自言耳。都無關於元龍事。而後人誤用之。遂成一故實。殊可笑也。
江左戰功。當以淝水之捷爲第一。是時謝安石輔政當國。而謝石爲征討大都督。其弟也。謝玄爲前鋒都督。其兄子也。謝琰爲將軍。其子也。此三人實成大功。謝氏一門之盛如此。可謂異事。
謝太傅旣成淝水之功。再造晉室。而卽有王國寶之構。避讒出鎭廣陵而卒。功名之際。其難如此。可慨也已。
貞觀二十三年己酉歲。唐太宗崩。史稱年五十三。然則當以丁巳歲生也。攷之實不然。蓋太宗生於庚申歲。而崩時年五十也。按大業乙亥歲。煬帝爲始畢所圍。太宗時年十六歲。應募隷雲定興。以策說定興。卒解雁門之圍。至十三年丁丑。晉陽之師起。白樂天詩曰。太宗十八擧義兵是也。乙亥歲爲十六。丁丑歲爲十八。則其生之歲可推而知。所謂五十三者。其誤明甚。
獨孤信宇文周名將也。與李虎,楊忠等稱八柱國。有三女。一爲周明帝后。一爲隋文帝后。一爲唐公李昞妻。生神堯。昞後追諡爲世祖元皇帝。而獨孤氏爲元貞皇后。三女子爲三國皇后。亦異事也。
嘗見朱子章疏。極言近習與政之弊。反覆痛切。有若不勝憂憤者。未幾韓侂胄以近習用事。斥逐忠賢。開邊挑釁。流毒海內。至理宗時又有賈似道竟以是亡國。朱子之言果驗矣。
張天祺爲司竹監。擧家不食筍。古人居官自律如此。
濯纓集中有籌邊樓記。似是館課所作。其文有曰。置莊於平泉而建高樓於其中。是以洛中平泉別業爲在蜀者。而籌邊樓建於其中也。篇末又曰。隴西李德裕記是。又不知文饒之爲趙郡李氏也。濯纓公文名重一時。而其疏謬乃爾。信乎才學之難於兼長也。編斯集者。不能刪定。亦當分其責焉。
柳夢寅著於於野談。多記閭巷鄙事。間以詩話。或及國朝故實。余偶得一卷觀之。其文俚甚。所記亦多失實。其曰朴元宗三十六拜領相。洪裕孫九十生子。金守溫爲大提學。皆謬也。朴元宗當燕山時。雖官躋一品。而未嘗拜相。丙寅靖國。年已四十矣。洪裕孫生於壬申歲。卒於己丑。得年七十八歲。生子志成時。雖已老。其曰九十則妄矣。乖崖文名冠一時。然未嘗主文衡。沈聽天記國朝大提學。無乖崖名。可考也。
世言陳希夷與宋祖同年生。非也。希夷於後唐長興中擧進士不第。因入山修道。是時藝祖生纔數歲。安得與希夷同年。但未知希夷生於何年耳。
余偶得唐本十七帖眞字翻註。字畫頗古。而卷末題曰。貞觀十七年歲在癸卯。尙書僕射上柱國永興郡開國公虞世南,翰林學士諫議大夫河南郡開國侯禇遂良等。奉勑摹充館本。按史唐初以尙書僕射侍中中書令爲眞宰相。而虞世南官至祕書監致仕。授銀靑光祿大夫弘文館學士而已。未嘗爲宰相。其曰尙書僕射者妄也。貞觀時無翰林學士官號。玄宗始改翰林供奉爲學士。則遂良翰林學士之稱亦妄矣。中國人於書畫題識。例多贗作。此不可以不辨。
明天淵者。元人也。元末爲翰林學士。元亡剃髮爲僧。名來復字見心。而其鬚如故。高皇帝召至。怪問之。對曰。削髮除煩惱。留鬚表丈夫。後以賦詩含譏諷被戮。我朝梅月堂金時習亦爲僧而不去鬚曰。削髮逃當世。留鬚表丈夫。未知其有慕於來復而效之歟。抑亦暗合也歟。二公節槩亦略相似。可謂奇事。
白樂天作長恨歌。說盡宮中行樂。至於閨閤密誓。非外人所可知。而亦及於詩中。可謂甚矣。洪武中。監察御史張尙禮作宮怨詩。庭院沈沈晝漏淸。閉門春草共愁生。夢中正得君王寵。卻被黃鸝叫一聲。高皇帝以其摹寫宮閫心事。下蠶室死。樂天之詩。當時未聞以爲非。而尙禮宮怨。自是詩人恆言。至不免坐死。所遭之時異也。然後之君子。當以尙禮爲鑑戒。不當以樂天褻語爲風流才致也。
太平廣記。有虯鬚客傳。記楊素家妓紅拂者。夜奔李靖。恐事泄。將走太原。道遇虯鬚。言州將愛子有英雄命世之表。要靖爲紹介。往覘之。州將子者卽太宗也。其事甚奇。然攷諸史則皆妄也。楊素卒於大業二年。其未死也。太宗生纔六七歲。雖有英雄之姿。何以知之。況神堯當大業初。歷官內外。至十一年始爲太原留守。楊素在時。神堯未嘗爲太原州將也。且所謂海寇數千艘入。滅扶餘國者。亦不見於史。皆是好事者粧撰。而觀者或不覺。故漫爲記之。
朱子曰。夜半黑宰宰地。是天之正色。芝峯雜記擧其語。愚意不然。凡物之有色。皆因明而見。夜暗之中。色相皆泯。故但見黑宰宰地而已。日出明發。萬象呈露。然後正色始可見耳。夜則無見。何能辨色。
詩家所謂擬古者。皆擬古詩十九首而作。篇什多寡雖不同。體裁則大略擬倣。非徒作也。近代詩人。不考源委。凡賦五言古體。往往以擬古強名之。殊可笑也。偶觀東人家集漫書。
韋應物有贈楊開府詩。自陳少時任俠跌宕之事。詞韻深妙。此蓋自述實狀。而楊開府必其俠遊時舊伴也。劉須溪批此詩以爲。世言蘇州所至掃地。焚香而坐。不應爲人老少頓異。此寓言。非自謂也。余謂詩所以言志。必道眞情實境。然後方爲可觀。若無是事而強爲虛語。則雖工不足稱也。蘇州少以三衛郞事玄宗。後乃折節讀書。人固有少年豪蕩。老就澹靜者。論人豈可若是拘乎。須溪評詩。極有意致。但時有穿鑿謬解處。讀者不可不知。
物反常。皆謂之妖。宋煕寧元年。潭州山裂出米。元豐三年。靑州石化爲麪。漢桓帝時。北地雨肉如羊肋。南齊高帝建元元年。荊州天井湖出綿。人用與常綿不異。武氏垂拱三年。魏州地中出鐵如船。數十丈。又廣州雨金。宋紹興中。雨水銀。此數者皆書諸策。以爲大異。然若使世之變異每每如是。則其利益於人亦大矣。山出米石化麪則飢民不患無食矣。湖中出綿則蠶婦可以不勞矣。天雨羊肉則藿食者可以飽肉矣。地中出鐵則冶鑄之勤息矣。天雨金銀則貪冒者不以攫市得罪矣。嗚呼。後世豈唯無古之祥瑞。雖變異亦不如古。可慨也已。
傅說爲列星。其說出於莊周。而天文有所謂傅說星則非妄也。余觀象緯考。瑞星有卜二。其二曰周伯。其四曰王蓬芮。周伯,王蓬芮。皆古者高世不仕之人。其精爲星。帝命之爲瑞星。又客星有三。一曰老子。二曰國皇。三曰溫星。老子非李耳。古之有德行而不仕。老而有壽之人。國皇者。國皇也。不知何國人。溫星者。溫其姓。古之有操行不仕者也。三人者其精皆爲星。帝命之爲客星。其說似闊誕。然天地間只是一氣。天人雖異。精氣相通。高明賢聖之人。其生也或因星辰降精。其沒也或上爲列星。理宜有之。詩稱文王在上。於昭於天。雖不言爲星辰。其理則一而已矣。
劉德仁。晩唐詩人。五言淸瑩。獨步文場。擧進士二十年。竟無所成。及卒。詩僧棲白以詩弔之曰。忍苦爲詩身到此。氷魂雪魄已難招。直敎桂子落墳上。生得一枝冤始銷。才子老於場屋者。讀此想必釀淚。
賈島有弟。亦爲僧。名無可。能詩。有詩集。兄弟皆爲詩僧。亦異事也。無本竟反初。未知無可終如何也。
周人始以諱事神。所謂諱者。只不斥其名耳。臨文作詩。皆未嘗諱也。後世諂諛成風。忌諱滋甚。不惟當世人爲之避諱。雖古人姓名在簡策者。亦諱而改之。漢爲明帝諱。改莊周爲嚴周。莊助爲嚴助。莊君平爲嚴君平。晉爲文帝諱。改王昭君爲明妃。唐爲太祖,高祖,則天諱。改石虎爲季龍。劉淵爲元海。鮑照爲鮑昭。又諱太宗二名。至以世宗爲代宗。可謂甚矣。易世之後。如莊周,劉淵,石虎,鮑照皆復故。而嚴助,嚴君平,明妃,代宗之稱。至今踵謬不改。亦可怪也。
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心之精微。口不能宣。兄以筆札形容。不已難乎。古人稱陸宣公口說不出。只是寫得出。然則陸公口所不宣。乃能以書盡也。豈非所謂筆端有舌者乎。
古人稱白樂天與劉禹錫游。人目以劉,白。而不陷八司馬黨中。與元稹游。人目以元,白。而不陷北司黨中。又與楊虞卿爲姻家。爲李文饒所忌嫉。而不陷牛,李黨中。是固然矣。然元,劉皆身有玷累。而樂天旣與之厚善。至老死而交情不渝。亦可謂篤厚長者矣。行身則特立獨行。不染滋垢。處人則舍短取長。不忘久要。斯其所以爲樂天乎。
余有石本遺敎經。雲是王右軍書。甚珍愛之。偶觀文獻通考。黃山谷曰。遺敎經譯於姚秦弘始四年。在右軍沒後數年。決知非右軍書。以山谷博雅。考證有據。其非右軍書也審矣。第未知何人所書。能如許精妙也。
宋晁補之字無咎。蘇門四學士之一也。篤愛古印章。悉錄古今印璽之法。謂之圖書譜。自秦以來。變制異狀。皆能言其故。其子克一。張文潛甥也。亦好之。著印格一卷。今世諸名公亦有癖此者。若見此書。必有不與同時之恨。
待物而立者。嬰兒也。附物而成者。女蘿也。隨物而變者。影魍魎也。竊物而自利者。穿窬也。害物而自肥者。豺狼也。人而或近於斯五者。則君子之棄而小人之歸矣。下二者。麤犯猶可易免。上三者。細累尤爲難察。砥行之士。可不戒哉。
人必自治而後。可以不待物矣。自立而後。可以不附物矣。有守而後。可以不隨物矣。羞不義而後。可以免於竊物矣。惡不仁而後。可以免於害物矣。約而言之。義利之辨而已矣。
左氏傳終於周貞王二年癸酉。而資治通鑑起於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其間不屬者六十四年。太史公書雖頗記其事。而不能詳。且散出紀傳。非編年也。
王荊公爲人作墓文。其家請有所改定。荊公堅不許。歐陽公作尹師魯墓誌。或議其稱道未至。歐公至爲文自辨。古人於文章。不肯苟徇人意如此。書字比文章差爲少技。然能者亦不自輕。宋人張有字謙中。工小篆。專本許愼說文。一點畫不妄錯。嘗爲林中書攄母魏國夫人書墓道。魏字從山。攄以爲非。張據說文爲證曰。手可斷。字不可易。攄不能強也。余平生爲人作文字。人或請改。不得不從。蓋緣自信不篤。自守不確故耳。回思古人所爲。不覺忸怩。
六經之外有緯書。妄稱皆出於孔子。而實兩漢以後所纂造也。易緯曰稽覽圖,乾鑿度,坤靈圖,通卦驗,是類謀,辨終備。書緯曰璇璣鈐,考靈曜,帝命驗,運期授。詩緯曰推度災,紀歷樞,含神霧。禮緯曰含文嘉,稽命徵,斗威儀。樂緯曰動聲儀,稽耀嘉,葉圖徵。孝經緯曰援神契,鉤命決。春秋緯曰演孔圖,元命包,文耀鉤,運斗樞,感精符,合誠圖,考異郵,保乾圖,漢含孶,佐助期,握誠圖,潛潭巴,說題辭。此所謂河洛七緯者也。此外又有論語緯曰摘輔象,撰考讖。易緯曰乾元序制記。書緯曰帝驗期。禮緯曰稽命曜。孝經緯曰左方契,威嬉拒。春秋緯曰命曆序。皆七緯所無也。象村集備載緯書名目。而自摘輔象以下無之。故攷出悉紀之。
歐陽公作濮議四卷。自序曰。武王之作。人皆謂君可伐。濮議之興。人皆謂父可絶。盟津之會。獨夷齊不食周粟而餓死。世未之知也。後五百年得孔子而後顯。然則濮議其可與庸人以口舌一日爭耶。以歐公之賢。猶不免文過如此。信乎己私之難克也。東坡出歐公之門。至濮議。亦以臺諫之論爲直雲。
文章美惡。自有定質。然其物也精微多變。必能之而後知之。不造其境而能解其妙者。未之有也。故其在不知者。雖指珉爲玉。以雅爲俗。無以辨也。自知者觀之。如以權衡稱輕重。尺寸度長短。雖欲欺之。不可得也。以太白之高才。便爲崔顥自屈。蓋眞知其善。不得不服耳。柳子厚以韓退之擬司馬子長。謂揚雄短局澁滯。不如韓猖狂恣睢。韓之於柳。猶是前輩。素所敬服。若荊公之於東坡。年位尊卑。邈然懸絶。又素不相悅也。然一見表忠觀碑。以爲可與子長上下。相如,子雲皆不及也。唯其知之明。故所論不期公而自公耳。叔世都無具眼。唯以名譽爲軒輊。好惡爲抑揚。毀亦不足怒。譽亦不足喜。然求其本則只是自不知耳。嗚呼。不知者尙可與言哉。
東坡爲文章。最喜戰國策。賈誼,陸贄晩節悟入。則在於莊子,楞嚴。而黃魯直問作文之法。告以熟讀檀弓。魯直用其言亦有得。坡之告黃。不以己所得力。而乃擧檀弓。何也。豈亦因其材而道之者歟。
自昔文章之士。多英妙早成。而亦有晩學成就者。皇甫謐年二十不好學。後乃感激。就人受書。遂博綜百家言。世稱玄晏先生。陳子䀚以豪家子。十七八未知書。慨然立志。專精經典。卒以文章名世。蘇老泉年已壯。猶不知書。二十七始發憤讀書。五六年之後。文章大成。人顧力學如何耳。早晩非所論也。
餘生八九歲。先大夫敎以詩書。性敏頗善記。纔十歲。悉誦二經正文不錯一字。十一二。讀盡少微通鑑。亦能暗誦。十三而孤。十四患瘡疹幾死。自後病脾。數年頗廢業。十六。從外舅仙源公受昌黎文數十篇。讀未幾。便省古文機括。時時倣效作文詞。又讀楚辭,文選。學爲詞賦以應擧。十九冠漢城解額。二十中進士。是時所作詞賦。時有工者。尋爲諸友所敦勸。遍讀濂洛諸書。略通大義。作陰符經解。頗有發明。二十三登第。館課所作散文賦詞。輒入高等。爲文頗得韓柳篇法。不作陳宂語。歷觀前輩名作。多不滿意。第不能恢拓地步。氣不充志。必得意而後能工耳。無何遭壬子之禍。罷官居閑。遂肆力於文字。但苦多病體羸。不耐刻苦讀書。然大家文章。幾盡染指。三十時。文體粗成。三十四五歲。手抄亂稿爲二冊。目以默所稿。甲而自序之。癸亥遭遇。身縻朝籍。雖復不廢溫繹。較其功課。比舊頓疏。尋承乏文衡。公私酬應輻湊。時有副急之窘。唯取辭達。未暇點檢體格。篇秩雖繁。未免蛟螭螻蚓之雜。自壬申病蟄。不復讀誦。惟倚枕繙閱以自遣。或草小說。時爲人著述。皆迫而後應者也。癸酉以前文稿。類編成十冊。
余少喜古文。不肯業詩。以詞賦應監試。生來不作一首程式詩。嘗讀昌黎詩及文選諸詩。時作五言古體而已。歲戊申年。纔踰冠。友人金而好死。以詩哭之。權石洲見之大稱賞。以爲未可量。癸丑窮愁以後。始讀杜李二家及唐音。學爲歌行近體。初頗生澁。閱二三歲。乃得蹊逕。自是涉獵唐宋諸家。下逮皇明數三大家。至辛酉壬戌。有古律詩千餘篇。刪爲五百餘首。手寫之。自後十餘年。又得千首。圓暢則差勝。而鍊琢之功。或不如舊。然常持五戒。毋尖巧。毋滯澁。毋剽竊。毋摸擬。毋使疑事僻語。時或應俗副急。贈行相挽。未免悔吝。旋卽碎稿不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