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卷下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門人陳九川錄[编辑]

201[编辑]

正德乙亥,九川初見先生於龍江[1]。先生與甘泉先生論「格物」之說。甘泉持舊說[2]。先生曰:「是求之於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舊說之是。先生又論「盡心」一章,九川一聞,卻遂無疑。

後家居,復以「格物」遺質。先生答云:「但能實地用功,久當自釋[3]。」山間乃自錄《大學》舊本讀之,覺朱子「格物」之說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為物」,「物」字未明。

己卯歸自京師,再見先生於洪都[4]。先生兵務倥傯,乘隙講授。首問:「近年用功何如?」

九川曰:「近年體驗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誠意』。自『明明德於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誠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後又體驗,覺得意之誠偽,必先知覺乃可;以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為證,豁然若無疑。卻又多了『格物』工夫;又思來吾心之靈,何有不知意之善惡?只是物欲蔽了;須格去物欲,始能如顏子未嘗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顛倒,與『誠意』不成片段。後問希顏[5]希顏曰:『先生謂格物、致知是誠意功夫,極好。』九川曰:『如何是誠意功夫?』希顏令再思體看,九川終不悟,請問。」

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舉顏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

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與身、心、意、知是一件?」

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視、聽、言、動?心欲視、聽、言、動,無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無心則無身,無身則無心。但指其充塞處言之,謂之身;指其主宰處言之,謂之心;指心之發動處,謂之意;指意之靈明處,謂之知;指意之涉著處,謂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懸空的,必著事物。故欲誠意,則隨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歸於天理,則良知之在此事者,無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誠意的功夫。」九川乃釋然破數年之疑。

又問:「甘泉近亦信用《大學》古本,謂『格物』猶言『造道』;又謂窮如窮其巢穴之窮,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隨處體認天理』。似與先生之說漸同。」

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轉得來。當時與說『親民』字不須改,他亦不信。今論『格物』亦近,但不須換『物』字作『理』字,只還他一『物』字便是。」

後有人問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誠無物。』;程子曰:『物來順應。』;又如『物各付物』、『胸中無物』之類,皆古人常用字也。」

他日,先生亦云然。[6]

202[编辑]

九川問:「近年因厭泛濫之學,每要靜坐,求屏息念慮;非惟不能,愈覺擾擾。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當自有無念時否?」

先生曰:「實無無念時。」

曰:「如此卻如何言靜?」

曰:「靜未嘗不動,動未嘗不靜。戒謹恐懼即是念,何分動靜?」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

曰:「無欲故靜,是『靜亦定,動亦定』的定字;主其本體也。戒懼之念,是活潑潑地,此是天機不息處。所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體之念,則是私念。」

203[编辑]

又問:「用功收心時,有聲色在前,如常聞見,恐不是專一。」

曰:「如何欲不聞見?除是槁木死灰、耳聾目盲則可。只是雖聞見而不流去便是。」

曰:「昔有人靜坐,其子隔壁讀書,不知其勤惰。程子稱其甚敬。何如?」

曰:「伊川恐亦是譏他。」

204[编辑]

又問:「靜坐用功,頗覺此心收歛;遇事又斷了。旋起個念頭,去事上省察。事過又尋舊功,還覺有內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此『格物』之說未透。心何嘗有內外?即如惟濬今在此講論,又豈有一心在內照管?這聽講說時專敬,即是那靜坐時心。功夫一貫,何須更起念頭?人須在事上磨鍊,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靜,遇事便亂,終無長進。那靜時功夫亦差:似收歛,而實放溺也。」

後在洪都,復與于中[7]國裳論內外之說,渠皆云物自有內外,但要內外並著功夫,不可有間耳。以質先生。

曰:「功夫不離本體,本體原無內外;只為後來做功夫的分了內外,失其本體了。如今正要講明功夫不要有內外,乃是本體功夫。」

是日俱有省。

205[编辑]

又問:「陸子之學何如?」

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後,還是象山,只是粗些。」

九川曰:「看他論學,篇篇說出骨髓,句句似鍼膏肓;卻不見他粗。」

先生曰:「然他心上用過功夫,與揣摹依仿、求之文義自不同;但細看有粗處。用功久,當見之。」

206[编辑]

庚辰往虔州[8]再見先生。

問:「近來功夫,雖若稍知頭腦,然難尋個穩當快樂處。」

先生曰:「爾卻去心上尋個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個訣竅。」

曰:「請問如何?」

曰:「只是致知。」

曰:「如何致?」

曰:「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他這裏何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著這些真機,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體貼出來如此分明。初猶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細看,無些小欠闕。」

207[编辑]

在虔與于中謙之同侍。

先生曰:「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顧于中曰:「爾胸中原是聖人。」于中起,不敢當。

先生曰:「此是爾自家有的,如何要推?」

于中又曰:「不敢。」

先生曰:「眾人皆有之,況在于中?卻何故謙起來?謙亦不得。」于中乃笑受。

又論:「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作賊,他還忸怩。」

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內,自不會失。如雲自蔽日,日何嘗失了?」

先生曰:「于中如此聰明,他人見不及此。」

208[编辑]

先生曰:「這些子看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偽,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說『心印』相似,真是個試金石、指南針。」

209[编辑]

先生曰:「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裏一覺,都自消融;真個是靈丹一粒,點鐵成金。」

210[编辑]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發盡精蘊,看來這裏再去不得。」

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覺不同,此難口說。」

211[编辑]

先生問九川:「於『致知』之說體驗如何?」

九川曰:「自覺不同。往時操持常不得個恰好處,此乃是恰好處。」

先生曰:「可知是體來與聽講不同。我初與講時,知爾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這個要妙再體到深處,日見不同,是無窮盡的。」又曰:「此『致知』二字,真是個千古聖傳之秘,見到這裏,『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212[编辑]

九川問曰:「伊川說到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處,門人已說是泄天機,先生『致知』之說,莫亦泄天機太甚否?」

先生曰:「聖人已指以示人,只為後人揜匿,我發明耳,何故說泄?此是人人自有的,覺來甚不打緊一般。然與不用實功人說,亦甚輕忽可惜,彼此無益;與實用功而不得其要者提撕之,甚沛然得力。」

213[编辑]

又曰:「知來本無知,覺來本無覺,然不知則遂淪埋。」

214[编辑]

先生曰:「大凡朋友,須箴規指摘處少,誘掖獎勸意多,方是。」後又戒九川云:「與朋友論學,須委曲謙下,『寬以居之』。」

215[编辑]

九川臥病虔州。

先生云:「病物亦難格,覺得如何?」

對曰:「功夫甚難。」

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216[编辑]

九川問:「自省念慮,或涉邪妄,或預料理天下事,思到極處,井井[9]有味,便繾綣[10]難屏,覺得早則易,覺遲則難,用力克治,愈覺扞格[11],惟稍遷念他事,則隨兩忘。如此廓清,亦似無害。」

先生曰:「何須如此,只要在良知上著功夫。」

九川曰:「正謂那一時不知。」

先生曰:「我這裏自有功夫,何緣得他來?只為爾功夫斷了,便蔽其知。既斷了,則繼續舊功便是,何必如此?」

九川曰:「直是難鏖,雖知丟他不去。」

先生曰:「須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義所生者』,勝得容易,便是大賢[12]。」

217[编辑]

九川問:「此功夫卻於心上體驗明白,只解書不通。」

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書自然融會。若心上不通,只要書上文義通,卻自生意見。」

218[编辑]

有一屬官因久聽講先生之學,曰:「此學甚好,只是簿書訟獄繁難,不得為學。」

先生聞之,曰:「我何嘗教爾離了簿書訟獄,懸空去講學?爾既有官司之事,便從官司的事上為學,纔是真格物。如問一詞訟:不可因其應對無狀,起個怒心;不可因他言語圓轉,生個喜心;不可惡其囑託,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請求,屈意從之;不可因自己事務煩冗,隨意苟且斷之;不可因旁人譖毀羅織,隨人意思處之。這許多意思皆私,只爾自知,須精細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這便是格物致知。簿書訟獄之間,無非實學。若離了事物為學,卻是著空。」

219[编辑]

虔州將歸,有詩別先生云:「良知何事繫多聞,妙合當時已種根,好惡從之為聖學,將迎無處是乾元。」

先生曰:「若未來講此學,不知說『好惡從之』從個甚麼。」

敷英[13]在座曰:「誠然。嘗讀先生《大學古本序》,不知所說何事;及來聽講許時,乃稍知大意。」

220[编辑]

于中、國裳輩同侍食。

先生曰︰「凡飲食只是要養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積在肚裏,便成痞了,如何長得肌膚?後世學者博聞多識,留滯胸中,皆傷食之病也。」

221[编辑]

先生日:「聖人亦是『學知』,眾人亦是『生知』。」

問曰:「何如?」

曰:「這良知人人皆有,聖人只是保全無些障蔽,兢兢業業,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學;只是生的分數多,所以謂之『生知、安行』。眾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體之知自難泯息,雖問學克冶,也只憑他;只是學的分數多,所以謂之『學知、利行』。」[14]

222[编辑]

黃以方問:「先生格致之說,隨時格物以致其知,則知是一節之知,非全體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淵泉如淵』地位?」

先生曰:「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天,只為私欲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為私欲窒塞,則淵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便是天、淵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見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見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為許多房子牆壁遮蔽,便不見天之全體,若撤去房子牆壁,總是一個天矣。不可道跟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15]又不是昭昭之天也。於此便見一節之知即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總是一個本體。」

223[编辑]

先生曰:「聖賢非無功業氣節,但其循著這天理,則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氣節名矣。」

224[编辑]

「『發憤忘食』是聖人之志如此,真無有已時。『樂以忘憂』是聖人之道如此,真無有戚時。恐不必云得不得也。」

225[编辑]

先生曰:「我輩致知,只是各隨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見在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開悟,便從明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與人論學,亦須隨人分限所及。如樹有這些萌芽,只把這些水去灌慨,萌芽再長,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隨其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盡要傾上,便浸壤他了。」

226[编辑]

問「知行合一」。

先生曰:「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227[编辑]

「聖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個天理。聖人本體明白,故事事知個天理所在,便去盡個天理;不是本體明後,卻於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來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數、草木鳥獸之類,不勝其煩,聖人須[16]是本體明了,亦何緣能盡知得?但不必知的,聖人自不消求知,其所當知的,聖人自能問人;如『子入太廟,每事問』之類。先儒謂『雖知亦問,敬謹之至』;此說不可通。聖人於禮樂名物,不必盡知。然他知得一個天理,便自有許多節文度數出來。不知能問,亦即是天理節文所在。」

228[编辑]

問:「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善、惡兩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謂只一物?」

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體。本體上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不是有一個善,卻又有一個惡來相對也。故善、惡只是一物。」

直因聞先生之說,則知程子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於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其說皆無可疑。

229[编辑]

先生嘗謂:「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是聖人。」直初聞之,覺甚易,後體驗得來,此個功夫著實是難。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然不知不覺又夾雜去了;才有夾雜,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的心。善能實實的好,是無念不善矣,惡能實實的惡,是無念及惡矣,如同不是聖人?故聖人之學,只是一誠而已。」

230[编辑]

問:「《修道說》言『率性之謂道』,屬聖人分上事;『修道之謂教』,屬賢人分上事。」

先生日:「眾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聖人分上較多,故『率性之謂道』屬聖人事;聖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賢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謂教』屬賢人事。」又曰:「《中庸》一書,大抵皆是說修道的事。故後面凡說君子,說顏淵,說子路,皆是能修道的;說小人,說賢知、愚不肖,說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誠至聖之類,則又聖人之自能修道者也。」

231[编辑]

問:「儒者到三更時分,掃蕩胸中思慮,空空靜靜,與釋氏之靜只一般,兩下[17]皆不用,此時何所分別?」

先生曰:「動、靜只是一個。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應事接物的心;如今應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心。故動、靜只是一個,分別不得。知得動、靜合一,釋氏毫釐差處亦自莫揜矣。」

232[编辑]

門人在座,有動止甚矜持者。

先生曰:「人若矜持太過,終是有弊。」

曰:「矜得太過,如何有弊?」

曰︰「人只有許多精神,若專在容貌上用功,則於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有太直率者。

先生曰:「如今講此學,卻外面全不檢束,又分心與事為二矣。」

233[编辑]

門人作文送友行,問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費思,作了後又一二日常記茌懷。」

曰:「文字思索亦無害;但作了常記在懷,則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則未可也。」又作詩送人。先生看詩畢,謂曰:「凡作文字要隨我分限所及,若說得太過了,亦非修辭立誠矣。」

234[编辑]

「文公『格物』之說,只是少頭腦,如所謂『察之於念慮之微』,此一句不該與『求之文字之中,驗之於事為之著,索之講論之際』混作一例看,是無輕重也。」

235[编辑]

問「有所忿懥」一條。

先生曰:「忿懥幾件[18],人心怎能無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著了一分意思便怒得過當,非廓然大公之體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於凡忿懥等件,只是個物來順應,不要著一分意思,便心體廓然大公,得其本體之正了。且如出外見人相鬬,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雖怒,卻此心廓然,不曾動些子氣。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纔是正。」

236[编辑]

「先生嘗言:『佛氏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實不著相。』請問。」

曰:「佛怕父子累,卻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卻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卻逃了夫婦,都是為個君臣、父子、夫婦著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以下門人黃修易錄[编辑]

237[编辑]

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須個善念否?」

先生曰:「既去惡念,便是善念;便復心之本體矣。譬如:日光被雲來遮蔽;雲去,光已復矣。若惡念既去,又要存個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燈。」

238[编辑]

問:「近來用功,亦頗覺妄念不生,但腔子裏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裏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濁水,纔貯在缸裏,初然雖定,也只是昏濁的。須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盡去,復得清來。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責效,卻是助長,不成工夫。」

239[编辑]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問。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問。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面修飾,不見有過;老則精神衰邁,終須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240[编辑]

問「志於道」一章。

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於道』是念念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依仁』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游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藝』,卻如無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面,不知將掛在何處?」

241[编辑]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但讀之之時,一種科目[19]意思牽引而來,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總[20]有累,亦易覺克之而已。且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鬬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任他讀書,亦只是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

曰:「雖蒙開示,奈資質庸下,實難免累。竊聞窮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為聲利牽纏,甘心為此,徒自苦耳。欲屏棄之,又制於親,不能舍去,奈何?」

先生曰:「此事歸辭於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志立得時,良知千事萬事只是一事。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於得失耳!」因嘆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閣[21]了幾多英雄漢!」

242[编辑]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

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認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若曉得頭腦,如此說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這也是指氣說。」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說此是依我心性出來,此是所謂生之謂性;然卻要有過差。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來,行將去,便自是停當。然良知亦只是這口說,這身行,豈能外得氣,別有個去行去說。故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亦性也,性亦氣也,但須認得頭腦是當。」

243[编辑]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絕少,學者無超入聖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功夫節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卻不濟,便要矯強做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樣,這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夫都壞了。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來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樣子出來。諸君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毀謗,不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有退,我只是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動。」又曰:「人若著實用功,隨人毀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244[编辑]

先生一日出遊禹穴[22],顧田間禾曰:「能幾何時,又如此長了!」

范兆期[23]在傍曰:「此只是有根。學問能自植根,亦不患無長。」

先生曰:「人孰無根?良知即是天植靈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賊蔽塞,不得發生耳。」

245[编辑]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

先生警之曰:「學須反己。若徒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已非。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瑕責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機括只是不見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姦惡,就見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是友感悔。

曰:「你今後只不要去論人之是非,凡當責辯人時,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246[编辑]

先生曰:「凡朋友問難,縱有淺近粗疏,或露才揚己,皆是病發。當因其病而藥之可也,不可便懷鄙薄之心,非君子與人為善之心矣。」

247[编辑]

問:「《易》,朱子主卜筮,程《傳》主理,何如?」

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於卜筮者乎?只為後世將卜筮專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藝。不知今之師友問答,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類,皆是卜筮。卜筮者,不過求決狐疑,神明吾心而已。《易》是問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問天。謂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偽耳。」

248[编辑]

黃勉之問:「『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須是識得個頭腦乃可,『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個頭腦,方無執著。且如受人餽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著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的本體,如何喚得做『義』?」

以下門人黃省曾錄[24][编辑]

249[编辑]

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蓋得三百篇之義?」

先生曰:「豈特三百篇?六經只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窮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外更有何說?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250[编辑]

問『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為道』,便是道心;但著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危』。」

251[编辑]

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的人與之語上尚且不進;況不與之語,可乎?」

先生曰:「不是聖人終不與語。聖人的心,憂不得人人都做聖人。只是人的資質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與他說『性』、說『命』,他也不省得;也須謾謾[25]琢磨他起來。」

252[编辑]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253[编辑]

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

先生曰:「然。須要時時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方才與他川水一般;若須臾間斷,便與天地不相似。此是學問極至處,聖人也只如此。」

254[编辑]

問「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問當死不當死,定要宛轉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卻丟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為?若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於此等處看得明白。比干、龍逢[26],只為也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255[编辑]

問:「叔孫武叔毀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於毀謗?」

先生曰:「毀謗自外來的,雖聖人如何免得?人只貴於自修,若自己實實落落是個聖賢,縱然人都毀他,也說他不著;卻若浮雲揜日,如何損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個象恭[27]色莊[28]、不堅不介的,縱沒一個人說他,他的惡慝終須一日發露。所以孟子說:『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毀譽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爾。」

256[编辑]

劉君亮要在山中靜坐。

先生曰:「汝若以厭外物之心去求之靜,是反養成一個驕惰之氣了;汝若不厭外物,復於靜處涵養,卻好。」

257[编辑]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們用扇。」

省曾起對曰:「不敢。」

先生曰:「聖人之學不是這等綑縛苦楚的,不是粧做道學的模樣。」

汝中曰:「觀仲尼與曾點言志一章略見。」

先生曰:「然。以此章觀之,聖人何等寬洪包含氣象?且為師者問志於群弟子,三子皆整頓以對。至於曾點,飄飄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來,何等狂態?及至言志,又不對師之問目,都是狂言。設在伊川,或斥罵起來了。聖人乃復稱許他,何等氣象?聖人教人,不是個束縛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從狂處成就他,狷者便從狷處成就他。人之才氣如何同得?」

258[编辑]

先生語陸元靜曰:「元靜少年亦要解《五經》,志亦好博。但聖人教人,只怕人不簡易,他說的皆是簡易之規。以今人好博之心觀之,卻似聖人教人差了。」

259[编辑]

先生曰:「孔子無不知而作;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此是聖學真血脈路。」

260[编辑]

何廷仁黃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

先生顧而言曰:「汝輩學問不得長進,只是未立志。」

侯璧起而對曰:「亦願立志。」

先生曰:「難說不立,未是必為聖人之志耳。」

對曰:「願立必為聖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矣。」

初聞時,心若未服;聽說到此,不覺悚汗。

261[编辑]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復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262[编辑]

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29]時:見諸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於得;姑教之靜坐。一時窺見光景,頗收近效。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為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只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鍊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我這個話頭,自滁州到今,亦較過幾番,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醫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263[编辑]

一友問:「功夫欲得此知時時接續,一切應感處反覺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覺不見了。如何則可?」

先生曰:「此只認良知未真,尚有內外之間,我這裏功夫不由人急心,認得良知頭腦是當,去樸實用功,自會透徹。到此便是內外兩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264[编辑]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這個真機,如何得他充實光輝?若能透得時:不由你聰明知解接得來;須胸中渣滓渾化,不使有毫髮沾帶始得。」

265[编辑]

先生曰:「『天命之謂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謂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謂教』,道即是教。」

問:「如何『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真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著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30]是你的明師。」

266[编辑]

問:「『不睹不聞』是說本體,『戒慎恐懼』是說功夫否?」

先生曰:「此處須信得本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是『戒慎恐懼』的。『戒慎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加得些子。見得真時,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267[编辑]

問「通乎畫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畫知夜的。」

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

曰:「嚮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眾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無所賭聞,眾竅俱闢,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心與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則是妄思[31]魘寐。」

曰:「睡時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一的,有夢即先兆。」

268[编辑]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欲之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269[编辑]

先生曰:「僊(仙)家說到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氏說到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毫有?但僊(仙)家說虛從養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上來,卻於本體上加卻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虛無的本色了,便於本體有障礙。聖人只是還他良知的本色,更不著些子意在。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流行,未嘗作得天的障礙。聖人只是順其良知之發用,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起於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

270[编辑]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養心未嘗離卻事物,只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功夫。釋氏卻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冶天下。」

271[编辑]

或問「異端」。

先生曰:「與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德;與愚夫、愚婦異的,是謂異端。」

272[编辑]

先生曰:「孟子不動心與告子不動心,所異只在毫釐間。告子只在不動心上著功,孟子便直從此心原不動處分曉。心之本體原是不動的;只為所行有不合義,便動了。孟子不論心之動與不動,只是『集義』;所行無不是義,此心自然無可動處。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動,便是把捉此心,將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橈了。此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孟子『集義』工夫:自是養得充滿,並無餒歉;自是縱橫自在,活潑潑地。此便是浩然之氣。」

273[编辑]

又曰:「孟子[32]病源,從性無善無不善上見來。性無善無不善,雖如此說,亦無大差。但告子執定看了,便有個無善無不善的性在內。有善有惡又在物感上看,便有個物在外,卻做兩邊看了,便會差。無善無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時,只此一句便盡了,更無有內外之間。告子見一個性在內,見一個物在外;便見他於性有未透徹處。」

274[编辑]

朱本思問:「人有[33]虛靈,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類,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只一體。故五穀、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只為同此一氣,故能相通耳。」

275[编辑]

先生遊南鎮[34]

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35];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276[编辑]

問:「大人與物同體,如何《大學》又說個厚薄?」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頭目,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獸與草木同是愛的,把草木去養禽獸,又忍得;人與禽獸同是愛的,宰禽獸以養親與供祭祀、燕賓客,心又忍得;至親與路人同是愛的,如簞食豆羹,得則生,不得則死,不能兩全,寧救至親,不救路人,心又忍得;這是道理合該如此。及至吾身與至親,更不得分別彼此厚薄。蓋以仁民愛物皆從此出,此處可忍,更無所不忍矣。《大學》所謂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條理,不可踰越,此便謂之義:順這個條理,便謂之禮;知此條理,便謂之智;終始是這條理,便謂之信。」

277[编辑]

又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

278[编辑]

問「天壽不貳」。

先生曰:「學問功夫,於一切聲利、嗜好俱能脫落殆盡,尚有一種生死念頭毫髮掛帶,便於全體有未融釋處。人於生死念頭,本從生身命根上帶來,故不易去。若於此處見得破,透得過,此心全體方是流行無礙,方是盡性至命之學。」

279[编辑]

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

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

是友愧謝。

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們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

在坐者皆悚然。

280[编辑]

一友問「功夫不切」。

先生曰:「學問功夫,我已曾一句道盡,如何今日轉說轉遠,都不著根!」

對曰:「致良知蓋聞教矣,然亦須講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講明?良知本是明白,實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語言上轉說轉楜塗。」

曰:「正求講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須你自家求,我亦無別法可道。昔有禪師,人來問法,只把塵尾提起。一日,其徒將其塵尾藏過,試他如何設法。禪師尋塵尾不見,又只空手提起。我這個良知就是設法的塵尾,捨了這個,有何可提得?」

少間,又一友請問功夫切要。

先生旁顧曰:「我塵尾安在?」

一時在坐著皆躍然。

281[编辑]

或問「至誠前知」。

先生曰:「誠是實理,只是一個良知。實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動處就是幾。誠神幾,曰聖人。聖人不貴前知;禍福之來,雖聖人有所不免,聖人只是知幾,遇變而通耳。良知無前後,只知得見在的幾,便是一了百了。若有個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趨避利害的意。邵子必於前知[36],終是利害心未盡處。」

282[编辑]

先生曰:「無知無不知,本體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嘗有心照物,而自無物不照。無照無不照,原是日的本體。良知本無知,今卻要有知,本無不知,今卻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283[编辑]

先生曰:「『惟天下之聖,為能聰明睿知』,舊看何等玄妙!今看來,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聰、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聖人只是一能之爾,能處正是良知。眾人不能,只是個不致知,何等明白簡易。」

284[编辑]

問:「孔子所謂遠慮,周公夜以繼日,與將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遠慮不是茫茫蕩蕩去思慮,只是要存這天理。天理在人心,亙古亙今,無有終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萬慮,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隨事應去,真知便粗了。若只著在事上茫茫蕩蕩去思,教做[37]遠慮,便不免有毀譽得喪,人欲攙入其中,就是將迎了。周公終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見得時,其氣象與將迎自別。」

285[编辑]

問:「『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朱子作效驗說,如何?」

先生曰:「聖賢只是為己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仁者以萬物為體[38],不能一體,只是己私未忘。全得仁體,則天下皆歸於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闥』意;天下皆與,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無怨於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286[编辑]

問:「孟子『巧力、聖智』之說,朱子云:『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非兩事,巧亦只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馬箭,一能遠箭,他射得到俱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步不能馬,馬不能遠,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處;孔子則三者皆長。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極,清只到得伯夷而極,任只到得伊尹而極,何曾加得些子?若謂『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力』只是發明『聖、知』之義,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便自了然。」

287[编辑]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即天也。」

288[编辑]

「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又曰:「是非兩字是個大規矩,巧處則存乎其人。」

289[编辑]

「聖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賢人如浮雲天日;愚人如陰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則一。雖昏黑夜裏,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餘光未盡處。困學功夫,亦只從這點明處精察去耳。」

290[编辑]

問:「知譬日,欲譬雲,雲雖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氣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先生曰:「喜、怒、哀、懼、愛、惡、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認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著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雖雲霧四塞,太虛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滅處,不可以雲能蔽日,教天不要生雲。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別善惡,但不可有所著。七情有著,俱謂之欲,俱為良知之蔽,然纔有著時,良知亦自會覺,覺即蔽去,復其體矣。此處能勘得破,方是簡易透徹功夫。」

291[编辑]

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淺深難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親,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實落盡孝而已,學知、利行者只是時時省覺,務要依此良知盡孝已;至於困知、勉行者,蔽錮已深,雖要依此良知去孝,又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須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真知以盡其孝。聖人雖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卻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292[编辑]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在否?」

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番了方樂,不哭便不樂矣;雖哭,此心安處是樂也。本體未嘗有動。」

293[编辑]

問:「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繫《爻》,孔子贊《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聖人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於良知同,便各為說何害?且如一園竹,只要同此枝節,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節節都要高下大小一樣,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輩只要去培養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異處。汝輩若不肯用功,連笋也不曾抽得,何處去論枝節?」

294[编辑]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於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聽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去。

柴鳴治[39]人問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間大慈的父。」

鳴冶愕然。請問。

先生曰:「舜常自以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不知自心已為後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不愛,只是我不能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時,又不過復得此心原慈的本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個慈父。」

295[编辑]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來問,未嘗先有知識以應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兩端,與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來天則,雖聖人聰明,如何可與增減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夫言時,留得些子知識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296[编辑]

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姦』,本註說象已進於義,不至大為姦惡。舜徵庸[40]後,象猶日以殺舜為事,何大姦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乂,以乂薰烝[41],不去正他姦惡。凡文過揜慝,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象要殺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42],此是舜動心忍性,增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歷過來,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297[编辑]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

未達,請問。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於風化有益。然後古樂漸次可復矣。」

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於古樂亦難復。」

先生曰:「你說元聲在何處求?」

對曰:「古人制管候氣,恐是求元聲之法。」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

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云『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於外?」

曰:「古人制候氣法,是意何取?」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候灰管,必須定至日,然至日子時,恐又不準,又何處取得準來?」

298[编辑]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43]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299[编辑]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只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葉,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300[编辑]

「人有過,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44],其流必歸於文過。」

301[编辑]

「今人於喫飯時,雖無二事在前,其心常沒役不寧,只緣此心忙慣了,所以收攝不住。」

302[编辑]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蓋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303[编辑]

先生嘆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與人同。」

崇一曰:「這病痛只是個好高不能忘己爾。」

304[编辑]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卻有過、不及?」

先生曰:「知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305[编辑]

「『所惡於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306[编辑]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文章,許多豪傑名家,只是學得儀、秦故智。儀、秦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綮[45],故其說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爾。」

307[编辑]

或問「未發、已發」。

先生曰:「只緣後儒將未發、已發分說了,只得劈頭說個無未發、已發,使人自思得之。若說有個已發、未發,聽者依舊落在後儒見解。若真見得無未發、已發,說個有未發、已發原不妨,原有個未發、已發在。」

問曰:「未發未嘗不和,已發未嘗不中。譬如鍾聲未扣,不何謂無,即扣不可謂有,畢竟有個扣與不扣,何如?」

先生曰:「未扣時原是驚天動地,即扣時也只是寂天寞地。」

308[编辑]

問:「古人論性,各有異同,何者乃為定論?」

先生曰:「性無定體,論亦無定體。有自本體上說者,有自發用上說者,有自源頭上說者,有自流弊處說者。總而言之,只是一個性,但所見有淺深爾。若執定一邊,便不是了。性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的。發用上也原是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惡的。譬如眼,有喜時的眼,有怒時的眼,直視就是看的眼,微視就是覷的眼。總而言之,只是這個眼。若見得怒時眼,就說未嘗有喜的眼;見得看時眼,就說未嘗有覷的眼,皆是執定,就知是錯。孟子說性,直從源頭上說來,亦是說個大概如此。荀子性惡之說,是從流弊上說來,也未可盡說他不是,只是見得未精耳。眾人則失了心之本體。」

問:「孟子從源頭上說性,要人用功在源頭上明徹;荀子從流弊說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費力了。」

先生曰:「然。」

309[编辑]

先生曰:「用功到精處,愈著不得言語,說理愈難。若著意在精微上,全體功夫反蔽泥了。」

310[编辑]

「楊慈湖不為無見,又著在無聲無臭上見了。」

311[编辑]

「人一日間,古今世界都經過一番,只是人不見耳。夜氣清明時,無視無聽,無思無作,淡然平懷,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時,神清氣朗,雍雍穆穆,就是堯、舜世界。日中以前,禮儀交會,氣象秩然,就是三代[46]世界。日中以後,神氣漸昏,往來雜擾,就是春秋、戰國世界。漸漸昏夜,萬物寢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盡世界。學者信得良知過,不為氣所亂,便常做個羲皇已上人。」

312[编辑]

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萃、王汝止待坐,因嘆先生自征寧藩已來,天下謗議益眾,請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業勢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眾;有言先生之學日明,故為宋儒爭是非者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後,同志信從者日眾,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

先生曰:「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處,諸君俱未道及耳。」

諸友請問。

先生曰:「我在南都已前,尚有些子鄉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我今纔做得個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說我行不揜言也罷。」

尚謙出曰:「信得此過,方是聖人的真血脈。」

313[编辑]

先生鍛鍊人處,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出遊歸。

先生問曰:「遊何見?」

對曰:「見滿街人都是聖人。」

先生曰:「你看滿街人是聖人,滿街人到看你是聖人在。」

又一日,董蘿石出遊而歸。

見先生曰:「今日見一異事。」

先生曰﹕「何異?」

對曰:「見滿街人都是聖人。」

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為異。」

蓋汝止圭角未融,蘿石恍見有悟,故問同答異,皆反其言而進之。

洪與黃正之、張叔謙、汝中丙戌[47]會試歸,為先生道塗中講學,有信有不信。

先生曰:「你們拿一個聖人去與人講學,人見聖人來都怕走了,如何講得行!須做得個愚夫愚婦,方可與人講學。」

洪又言今日要見人品高下最易。

先生曰:「何以見之?」

對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須是無目人。」

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見?」

先生一言翦裁,剖破終年為外好高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懼。

314[编辑]

癸末春,鄒謙之來越問學,居數日,先生送別於浮峰[48]。是夕與希淵諸友移舟宿延壽寺。秉燭夜坐,先生慨悵不已。

曰:「江濤煙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

一友問曰:「先生何念謙之之深也?」

先生曰:「曾子所謂『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宜若虛,犯而不校』,若謙之者,良近之矣。」

315[编辑]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復[49]征思、田[50],將命行時,德洪與汝中論學。

汝中舉先生教言曰:「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德洪曰:「此意如何?」

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話頭;若說心體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的意,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是[51]無善、無惡的物矣。若說意有善、惡,畢竟心體還有善、惡在。」

德洪曰:「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功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

是夕侍坐天泉橋,各舉請正。

先生曰:「我今將行,正要你們來講破此意。二君之見,正好相資為用,不可各執一邊。我這裏接人,原有此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原上悟入,人心本體原是明瑩無滯的,原是個未發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體即是功夫,人己內外一齊俱透了。其次不免有習心在,本體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實落為善、去惡,功夫熟後,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了。汝中之見,是我這裏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見,是我這裏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為用,則中人上下皆可引入於道,若各執一邊,跟前便有失人,便於道體各有未盡。」

既而曰:「已後與朋友講學,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的[52]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只依我這話頭隨人指點,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難遇,本體功夫一悟盡透,此顏子、明道所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人有習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不過養成一個虛寂,此個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

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316[编辑]

先生初歸越時,朋友蹤跡尚寥落;既後,四方來遊者日進。癸末年已後,環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妃、光相諸剎,每當一室,常合食者數十人,夜無臥處,更相就席,歌聲徹昏旦。南鎮、禹穴、陽明洞諸山遠近寺剎,徒足所到,無非同志遊寓所在。先生每臨講座,前後左右環坐而聽者,常不下數百人,送往迎來,月無虛日;至有在侍更歲,不能遍記其姓名者。

每臨別,先生常嘆曰:「君等雖別,不出在天地間,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

諸生每聽講出門,未嘗不跳躍稱快。嘗聞之同門先輩曰:「南都以前,朋友從遊者雖眾,未有如在越之盛者。此雖講學日久,孚信漸博,要亦先生之學日進,感召之機,申變[53]無力,亦自有不同也。」

此後黃以方錄[编辑]

317[编辑]

黃以方問:「『博學於文』為隨事學存此天理,然則謂『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其說似不相合。」

先生曰:「《詩》、《書》、六藝,皆是天理之發見,文字都包在其中。考之《詩》、《書》、六藝,皆所以學存此天理也,不特發見於事為者方為文耳。『餘力學文』亦只『博學於文』中事。」

或問「學而不思」二句。

曰:「此亦有為而言,其實思即學也。學有所疑,便須思之。『思而不學』者,蓋有此等人,只懸空去思,要想出一想個道理,卻不在身心上實用其力,以學存此天理;思與學作兩事做,故有『罔』與『殆』之病。其實思只是思其所學,原非兩事也。」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縱格得草、木來,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義,『物』作『事』字義。

《大學》之所謂『身』,即耳、目、口、鼻、四肢是也。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禮勿視;耳,非禮勿聽;口,非禮勿言;四肢,非禮勿動。要修這個身,身上如何用得工夫?心者,身之主宰。目雖視;而所以視者,心也。耳雖聽;而所以聽者,心也。口與四肢雖言、動;而所以言、動者,心也。故欲修身在於體當自家心體,常令廓然大公,無有些子不正處。主宰一正,則:發竅於目,自無非禮之視;發竅於耳,自無非禮之聽;發竅於口與四肢,自無非禮之言、動。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善者,心之本體也;心之本體那[54]有不善?

如今要正心,本體上何處用得功?必就心之發動處,纔可著力也。心之發動不能無不善,故須就此處著力,便是在『誠意』。如:一念發在好善上,便實實落落去好善;一念發在惡惡上,便實實落落去惡惡。意之所發,既無不誠,則其本體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誠意。工夫到誠意,始有著落處。

然誠意之本,又在於致知也。所謂『人雖不知,而已所獨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處。然:知得善,卻不依這個良知便做去;知得不善,卻不依這個良知便不去做。則這個良知便遮蔽了,是不能致知也。吾心良知既不能擴充到底,則:善雖知好,不能著實好了;惡雖知惡,不能著實惡了。如何得意誠?故致知者,意誠[55]之本也。

然亦不是懸空的致知,致知在實事上格。如:意在於為善,便就這件事上去為;意在於去惡,便就這件事上去不為。去惡固是格不正以歸於正;為善則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歸於正也。

如此,則吾心良知無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極;而意之所發,好善去惡,無有不誠矣。誠意工夫實下手處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為堯、舜,正在此也。」

318[编辑]

先生曰:「眾人只說『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說去用?我著實曾用來。初年與錢友同論做聖賢,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錢子[56]早夜去窮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於三日,便致勞神成疾。當初說他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窮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勞思致疾。遂相與嘆聖賢是做不得的,無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57],頗見得此意思。方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決然以聖人為人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這裏意思,卻要說與諸公知道。」

319[编辑]

門人有言邵端峰[58]論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灑掃、應對之說。

先生曰:「灑掃、應對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灑掃、應對,就是致他這一點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長者,此亦是他良知處。故雖嬉戲中,見了先生、長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師長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

又曰:「我這裏言格物,自童子以至聖人,皆是此等工夫;但聖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費力。如此格物,雖賣柴人亦是做得;雖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320[编辑]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艱」二句為問。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艱,行之惟艱』。」

321[编辑]

門人問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學之』,又說個『篤行之』;分明知行是兩件。」

先生曰:「博學只是事事學存此天理,篤行只是學之不已之意。」

又問:「《易》『學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學存此天理,則此心更無放失時,故曰『學以聚之』。然常常學存此天理,更無私欲間斷,此即是此心不息處,故曰『仁以行之』。」

又問:「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卻是兩個了。」

先生曰:「說『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為私欲間斷,便是『仁不能守』。」

又問:「心即理之說,程子云『在物為理』。如何謂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為理,『在』字上當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則為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為孝,在事君則為忠之類。」

先生因謂之曰:「諸君要識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說個心即理是如何,只為世人分心與理為二,故便有許多病痛。如五伯的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個私心,便不當理。人卻說他做得當理,只心有未純,往往悅慕其所為,要來外面做得好看,卻與心全不相干。分心與理為二,其流至於伯道之偽而不自知。故我說個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個。便來心上做工夫,不去襲義於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又問:「聖賢言語許多,如何卻要打做一個?」

曰:「我不是要打做一個,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天地聖人皆是一個,如何二得?」

322[编辑]

「心不是一塊血肉,凡知覺處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視聽,手足之知痛癢,此知覺便是心也。」

323[编辑]

以方問曰:「先生之說『格物』:凡《中庸》之『慎獨』及『集義』、『博約』等說,皆為『格物』之事。」

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擉、即戒懼。至於『集義』、『博約』,工夫只一般。不是以那數件都做『格物』底事。」

324[编辑]

以方問「尊德性」一條。

先生曰:「『道問學』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靜以『尊德性』誨人,某教人豈不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問學』作兩件,且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工夫,無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豈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問學?問學只是空空去問學,更與德性無關涉?如此,則不知今之所以講習討論者,更學何事?」

問「致廣大」二句。

曰:「『盡精微』即所以『致廣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極高明』也。蓋心之本體自是廣大底,人不能『盡精微』,則便為私欲所蔽,有不勝其小者矣。故能細微曲折,無所不盡,則私意不足以蔽之,自無許多障礙遮隔處,如何廣大不致?」

又問:「精微還是念慮之精微?是事理之精微?」

曰:「念慮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325[编辑]

先生曰:「今之論性者,紛紛異同,皆是說性,非見性也。見性者無異同之可言矣。」

326[编辑]

問:「聲、色、貨、利,恐良知亦不能無。」

先生曰:「固然。但初學用功,卻須掃除蕩滌,勿使留積。則適然來遇,始不為累,自然順而應之。良知只在聲、色、貨、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髮無蔽;則聲、色、貨、利之交,無非天則流行矣。」

327[编辑]

先生曰:「吾與諸公講『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講一、二十年俱是如此。諸君聽吾言,實去用功;見吾講一番,自覺長進一番。否則只作一場話說,雖聽之亦何用?」

328[编辑]

先生曰:「人之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而遂通的;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

329[编辑]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

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爾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工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為累哉?」

330[编辑]

問:「先儒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同一活潑潑地。」

先生曰:「亦是。天地間活潑潑地,無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功夫。此理非惟不可離,實亦不得而離也。無往而非道,無往而非工夫。」

331[编辑]

先生曰:「諸公在此,務要立個必為聖人之心。時時刻刻,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拳血,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癢;恐終不濟事,回家只尋得舊時伎倆而已,豈不惜哉?」

332[编辑]

問:「近來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著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

先生曰:「汝且去著實用功,便多這些著想也不妨,久久自會妥帖。若纔下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為恃?」

333[编辑]

一友自嘆:「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

先生曰:「你萌時這一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工夫。」

334[编辑]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於善則為剛善,習於惡則為剛惡;柔的習於善則為柔善,習於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

335[编辑]

先生嘗語學者曰:「心禮上著不得一念留滯,就如眼著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幾多?滿眼便昏天黑地了。」

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

336[编辑]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

先生曰:「你只在感應之機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

請問。

先生曰:「你看這個天地中間,甚麼是天地的心?」

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

曰:「人又甚麼叫做心?」

對曰:「只是一個靈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這箇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辯他吉、凶、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

又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

曰:「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

337[编辑]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59]。汝中舉佛家「實相」、「幻相」之說。

先生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

汝中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

先生然其言。

洪於是時尚未了達[60]。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立言耳。

338[编辑]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於中軒,若有憂色。德洪趨進請問。

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真員鑿方枘。此道坦如道路[61],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

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339[编辑]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果了[62]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纖介[63]染著,只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聖人許多好處,也只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眾惡之魁。」

340[编辑]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且人於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64]良知,卻誰能見得?」

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

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341[编辑]

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聖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

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礙,聖人被他一難,發揮得愈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聖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曰『非助』。」

342[编辑]

鄒謙之嘗語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紙,請先生寫『拱把之恫梓』一章。先生懸筆為書,到『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

錢德洪跋[编辑]

嘉靖戊子冬,德洪與王汝中奔師喪至廣信,訃告同門,約三年收錄遺言。繼後同門各以所記見遺[65]。洪擇其切於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干條。居吳[66]時,將與《文錄》並刻矣。適以憂去,未遂。當是時也,四方講學日眾,師門宗旨既明,若無事於贅刻者,故不復縈念。去年,同門曾子才漢[67]得洪手抄,復傍為采輯,名曰《遺言》,以刻行於荊[68]。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乃為刪其重復,削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名曰《傳習續錄》,復刻於寧國[69]之水西精舍。今年夏,洪來遊蘄[70],沈君思畏曰:「師門之教久行於四方,而獨未及於蘄。蘄之士得讀《遺言》,若親炙夫子之教,指見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傳習之不博,而未以重復之為繁也。請裒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師門致知格物之旨,開示來學,學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故吾師終日言是而不憚其煩,學者終日聽是而不厭其數。蓋指示專一,則體悟日精,幾迎於言前,神發於言外,感遇之誠也。今吾師之沒未及三紀[71],而格言微旨漸覺淪晦,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學者之趨不一,師門之教不宣也。」乃復取逸稿,采其語之不背者,得一卷。其餘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皆削之。並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君[72]增刻之。庶幾讀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則無疑於是錄矣。

嘉靖丙辰夏四月,門人錢德洪拜書於蔪之崇正書院。

註釋[编辑]

  1. 今江蘇南京。
  2. 「舊說」指朱熹向外窮理的格物說。
  3. 此信已佚。
  4. 今江西南昌。
  5. 情況不明,或曰即蔡希淵。
  6. 閭本有錢德洪續刻《傳習錄序》載在此卷首,錄於下:
    古人立教,皆為未悟者設法,故其言簡易明白,人人可以與知而與能。而究極所止,雖聖人,終身用之有所未盡。蓋其見道明徹,先知進學之難易,故其為教也循循善誘,使人悅其近而不覺其入。喜其易而各極所趨。
    夫人之良知一也,而領悟不能以皆齊,有言下即能了悟者矣;有良知雖明,不能無間,必有待於修治之功者矣;有修治之功百倍於人,而後其知始徹者矣。善教者不語之以其所悟,而惟視其所入,如大匠之作室然,規矩雖一而因物曲成,故中材上下皆可與入道。若不顧其所安,而概欲強之以其所未及教者,曰:「斯道之妙也如是。」學者亦曰:「斯道之妙也如是。」彼以言授,此以言接,融釋於聲聞,懸解於測億,而遂謂道固如是矣,寧不幾於狂且惑乎?
    吾師陽明先生,平時論學未嘗立一言,惟揭《大學》宗旨,以指示人心。謂《大學》之教自帝堯明德睦族以降,至孔門而復明。其為道也,由一身以至家、國、天下,由初學以至聖人,徹上徹下,通物通我,無不具足。此性命之真,幾聖學之規矩也。
    然規矩陳矣,而運用之妙則由乎人,故及門之士,各得所趨,而莫知其所由入。吾師既沒,不肖如洪,領悟未徹,又不肯加百倍之功。同志歸散四方,各以所得引接來學,而四方學者漸覺頭緒太多。執規矩者,滯於形器,而無言外之得;語妙悟者,又超於規矩之外,而不切事理之實,願學者病焉。
    年來同志亟圖為會,互相劘切,各極所詣,漸有合異同歸之機。始思師門立教,良工苦心,蓋其見道明徹之後,能不以其所悟示人,而為未悟者設法。故其高不至於凌虛,卑不至於執有,而人人善入。此師門之宗旨所以未易與繹也。
    洪在吳時,為先師裒刻《文錄》,《傳習錄》所載下卷,皆先師書也。既以次入《文錄》書類矣,乃摘錄中問答語,仍書南大吉所錄,以補下卷,復采陳惟濬諸同志所錄,得二卷焉,附為《續錄》,以合成書。
    適遭內艱,不克終事。去年秋會同志於南畿,吉陽何子遷、初泉劉子起宗,相與商訂舊學,謂師門之教,使學者趨專歸一,莫善於《傳習錄》。於是劉子歸寧國,謀諸涇尹丘時庸,相與捐俸刻諸水西精舍,使學者各得所入,庶不疑其所行云。
    時嘉靖甲寅夏六月,門人錢德洪序。
  7. 情況不詳。
  8. 虔州:今江西贛縣。
  9. 井井:津津。
  10. 繾綣:牢固相著。
  11. 扞格:抵捂不相入。
  12. 「大賢」,張本作「大勇」。
  13. 情況不詳。
  14. 此章後,俞、陳、朱本均有「門人陳九川錄」六字。
  15. 閭東本,「外面」下有「天」字。
  16. 閭東本,「須」作「雖」。
  17. 兩下,指儒、釋。
  18. 幾件:指忿懥、恐懼、好樂、憂患。
  19. 科目:科舉考試。
  20. 張本「總」作「縱」。
  21. 擔閣:延誤。
  22. 會稽山小峰之一,在今浙江紹興縣。
  23. 情況不詳。
  24. 以下各條中,第260、316條大概為錢德洪所錄。
  25. 「謾謾」,俞本作「慢慢」。
  26. 比干,殷人,因諫紂而死;龍逢,即關龍逢,夏人,因諫桀而死:皆古之忠臣。
  27. 象恭:貎恭而心不然。
  28. 色莊:表面莊重而實不然。
  29. 滁州:今安徽滁縣。
  30. 閭東本,「還」作「便」。
  31. 「妄思」,俞本作「妄想」。
  32. 閭東本、德安府南本等,「孟子」作「告子」。
  33. 張本「人有」作「人心」。
  34. 今浙江會稽山。
  35. 此「寂」字非寂滅之「寂」,而係「寂然不動」之寂。此處言「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下一「同」字,則與柏克萊所謂「存在即被知覺」之意義顯然不同。
  36. 邵雍主象數,以為人能前知。
  37. 「教做」,閭東本、陳本作「叫做」。
  38. 張本,「為體」作「為一體」。
  39. 情況不詳。
  40. 徵庸:召用。
  41. 閭東本,「以乂薰烝」作「以乂去烝烝也」。
  42. 指經文「克諧以孝」。
  43. 點化:指師友勸導而化。解化:指良知自知。
  44. 甑:陶器坎飯者。
  45. 肯綮:骨肉相著結處。
  46. 三代:夏、商、周。
  47. 丙戌:嘉靖五年(1526),王守仁五十五歲。
  48. 癸未:嘉靖二年(1523)。浮峰,越中山名。
  49. 丁亥:嘉靖六年(1527)。起復:有喪,服滿而起用。
  50. 思、田:廣西思恩府及田州。
  51. 施、俞、張三本,「物是」作「物亦是」。
  52. 施、俞二本,「知善知惡的」作「知善知惡」。
  53. 「申變」,施本作「神變」。
  54. 「意誠」,閭東本作「誠意」。
  55. 錢子,情況不詳,非錢德洪。
  56. 正德元年至三年(1506-1508)。
  57. 情況不詳。
  58. 在今浙江桐廬縣南。
  59. 俞本,「達」作「迨」,連下讀。
  60. 閭東本,「道路」作「大路」。
  61. 結果了:了結。
  62. 纖介:細微。
  63. 的見:見而中的,即真實見得。
  64. 本書上冊各條(1-129條)不在其內。
  65. 吳:今江蘇蘇州。
  66. 情況不詳。
  67. 荊:今湖北江陵。
  68. 寧國:今安徽境內。
  69. 蘄:今湖北蘄春縣境。
  70. 十二年為一紀。
  71. 情況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