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27
物有美惡，施用有宜，美不常珍；惡不終棄。紫貂白狐，制以為裘，郁若慶雲，皎如荊玉，此毳衣之美也；黶菅蒼蒯，編以蓑笠，葉微疏A1，黯若朽稿，此卉服之惡也。裘、蓑雖異，被服寔同。美、惡雖殊，適用則均。今處繡戶洞房，則蓑不如裘；被雪沐雨，則裘不及蓑。以此觀之，適才所施，隨時成務，各有宜也。伏臘合歡，必歌采菱；牽石拖舟，則歌噓𡁎，非無激處之音，然而棄不用者，方引重抽刀，不如噓𡁎之宜也。卞莊子之昇殷庭也，鳴珮趍蹌，溫色怡聲；及其博，虎必攘袂鼓肘，瞋目震呼，非不如溫顏下氣之美，然而不能及者，方格猛獸，不如攘袂之宜也。安陵神童，通國之麗也，八音繁會，使以噭吹囋聲，而人悅之，則不及瞽師誅儒之美；蛇銜之珠，百代之傳璧，以之彈鴞，則不如泥丸之勁也；棠谿之劍，天下之銛也，用之獲穗，曾不如鉤鎌之功也。此四者，美不常珍，惡不終廢，用各有宜也。昔野人棄子貢之辨，而悅馬圉之辭；越王退吹籟之音，而好鄙野之聲。非子貢不及馬圉；吹籟不若野聲，然而美不必合，惡而見珍者，物各有用也。水、火、金、木、土、穀，六府異物，而皆有施；規、矩、權、衡、准、繩六法殊形，而各有任。故伊尹之興土功也，長脛者使之蹋鍤，強脊者使之負土，眇目者使之準繩，傴僂者使之塗地。因事施用，仍便效才，各盡其分，而立功焉。商歌之士，雞鳴之客，才各有施，不可棄也。若使甯子結客於孟嘗，則未免追軍之至，因系之辱也；若使雞鳴讬於齊桓，必不能光輔於霸道，九合諸侯也，時須過關，美若雞鳴；欲隆霸主，莫若商歌。商歌之雅，而雞鳴之鄙，雖美、惡有殊，至於適理排難，其一揆也。楚之市偷，天下之大盜，而能卻齊軍。雖使孫、吳用兵，彼必與之拒戰，未肯有望風而退也。晉之叔魚，一國之佞邪也，而能歸季孫。雖使甘、蘇聘說，彼必與之較辨，不至恐懾而逃還也。大盜、讒佞，民之殫害，無用之人也。苟有一術，賀能為國興利除害；矧乃明智煉才，其為大盜，豈可棄耶？《關雎》興於鳥，而為風之首，美其摯而有別也；鹿鳴興於獸，而為雅之端，嘉其得食而自呼也。以夫鳥獸之醜，苟有一善，詩人歌詠以為美談矣；況人之有善，而可棄乎？夫檉柏之斷也，大者為之棟樑，小者為芝椽桁，直者中繩，曲者中鉤，隨材所施，未有可棄者。是以君子善能拔士，故無棄人；良匠善能運釿，故無棄材。賢能人物交泰，各盡其分，而立功焉。詩雲：“雖有絲麻，無棄菅蒯；雖有姬薑，無棄憔悴。”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