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香/第3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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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季子章轉戰三關 燕夢卿重驚舊兆[编辑]

  全憑慧劍斷三屍,悟徹塵緣不作癡。
  事到頭來渾是夢,炎涼空白費爭持。

  卻說耿朗、季狸二月初十日前赴天津,至二月底,各處兵馬都到,教演月餘,已是孟夏四月。孟徵祭纛興兵,馬步同行,水陸並進。來至兩儀山口,守口賊將,乃冥光國頭目百流放,防範甚緊,急切攻打不下。前部成國公用鄧艾過陰平之計,令季狸率敢死士連夜攀藤附葛,懸索裹氈,繞出賊寨之後。五更時分,聽得山外炮響,發一聲喊,從內殺出。賊人正不知有多少軍馬。外邊攻山口弁兵一鼓齊上,百流放背腹受敵,不戰自亂,早失了山口,百流放被常勝射死。孟徵進山,令都尉胡興守住山口,接應富有運糧餉。各營兵將,殺向大淵關而來。守關賊將衝龍玉,乃冥光國頭目,堅壁不出,相持經旬。季狸秘密告知朱伸,號令軍中不許拆壞城外房屋,斲燒城外林木。凡賊眾有出城樵柴汲水者,概不攔阻。如營中有搜得婦女牛馬者,俱送至城下,聽其認取。如是者數十日,朱伸督兵攻城,忽地城頭火起,喊聲大振,無數民兵,手執降旗,奪門混殺。外邊朱伸督兵進城,在甕城間恰好與衝龍玉撞在一處。但見降兵隊內,一人翻身殺回,將衝龍玉一劍搠死。眾視之,乃季狸也,遂奪了大淵關。孟徵息馬留主事陰杰、指揮吳蒙把守。又往絳宮關進發。這關守將乃朱陵國總目婁君明,聞得朱伸兵到,自以為以逸待勞,即刻領兵迎敵。兩下相遇,不分主客,一齊混戰。守備克讓深入賊陣,不防被婁君明一流星錘打於馬下。朱伸大怒,麾左右翼殺入。賊兵倒退,婁君明且戰且走。黃昏左側,來至關外。才待進城,猛然一聲火炮,季狸從城濠邊殺來。

  婁君明繞城而走,郭汾陽箭到,婁君明落馬,眾兵擒住,拿赴城下。招降了城內餘寇,孟徵大隊入城。息了一夜,次日留參謀海晏,偏將康寧把守。又往前進,不數日到了地戶關。這座關口十分險峻,守將黃羅國頭目黃庭,多方預備,以此連攻不克。時方五月,薰風蒸鐵甲,烈日炙征衣。孟徵鼓勵將士,一面令學士賀嘉撰寫檄文,招諭城內戶口。一面分撥鄧希禹、郭汾陽等,分隊攻城。一連又是數次,攻打不下。孟徵聚眾密議,季狸道:「前者大淵關賊將雖智,而入心不齊,故未失守。絳宮關人心雖一,而守將無謀,故乘破竹之勢,一鼓可下。今此地戶關地險城高,兵將合力,且當暑雨,彼逸我勞,故難取勝。然此關實賊人要害,若能得此,則進可以戰,退可以守。總不能遽斬三彭,亦不致失天朝威望。倘遲延時日,三彭添兵助守;黃庭又生別計,則勝負未可知也。越、郢兩國公水軍想已渡出遼海,元帥遂令二國公在海洋依山結寨,一則塞三彭來路,一則斷黃庭去逕。則地戶關人心必虛,我可乘虛而入矣。」孟徵依允,密令耿朗往會胡繼虞、馮志寧,克期結寨。又復號令軍中有能首登賊城者,官則超升,賞銀千兩。兵則擢用,賞銀五百。一時各營各哨人馬歡騰,弁兵用命。

  這一晚乃六月六日,夜雨大作,雷電交加。季狸等豎起雲梯,手執蠻牌,飛身登城。城上知覺,一連接棍,將季狸的蠻牌格落,棍梢壓打左肩。季狸接著棍頭,乘勢翻上女牆,一劍將那人砍倒,一連又戳翻幾個。後面鄧希禹等接應,魚貫而上。

  鄧希禹身被數創,勇氣愈加,喊聲大舉,城頭大亂。比及黃庭來救,門已大開。朱伸督兵進城,兩下拼命抵敵,直至天明,雨霽日出。黃庭要出海口,被馮志寧一軍阻住,後面又為鄧希禹所迫,不得已拔劍自殺,餘眾盡降。孟徵查點,這一陣傷了戰將十數員,兵丁五百餘名,成國公朱伸亦死於亂軍中。令賀嘉速寫表文,將攻得三關,朱伸陣亡及保薦季狸、耿朗之處,申奏朝庭。又命耿朗親會胡志寧、胡繼虞,速整船隻,以便入洋。派給事楊休,參將常順,把守地戶關,留建平伯高品總鎮海口,提調三關,接濟軍需。其餘將士,俱上船進攻海島。這個捷音傳入京中,無人不知,是時朝命已下,季狸加升副總兵,即補授朱伸前部之職。耿朗加升郎中,授為行軍參議。

  卻說康夫人家,一則耿朗加官,二則夢卿得子,真是大小歡心,內外如意。這日晚間,愛娘綰了一個清水髻,簪了幾朵茉莉花,又用團扇托了幾朵來給夢卿。見夢卿坐在芭蕉窗內,便說道:「坐蓐以來,尚未滿月,如何就這樣貪涼?」夢卿道:「今日天氣覺熱,心內有些悶悶,故在此少坐片時。」愛娘因笑道:「後生家不知好歹,初產後便不依人的調養,難道忘了,『不聽老人言,犧惶在眼前』的話了麼?」正說著鼎兒、養氏送了粥來,愛娘同夢卿齊吃。鼎兒道:「此粥是大娘看著煮的,三娘嚐嚐可還用得否?」愛娘又笑道:「清淡東西,正好調養產後的人。我是先學著吃些,省得將來不慣。」眾人聽了,亦一齊好笑。點燈後,雲屏過來打發夢卿睡下,看著包好,耿順囑咐過奶娘,方才散去。二更後芭蕉外月色穿窗,牀第間花香入夢。夢卿夢至一處,真是山明月秀,土軟沙綿。沿山一帶,茂林凌雲蔽日,好似座疊翠屏風。

  繞過樹林,見一塊燕石,石邊一叢蘭花,蜂衙不擾,蝶夢方酣,湛露常凝,卿雲時護。石後種滿萱草,芳馥堪聞,婀娜可愛。沐赤鬆子之沾濡,勝十八娘之瀟灑。其餘閒地,都是些荏苒柔矛,含煙帶露,雖亦有香,而蟻子蛇兒又覺可厭。水內一派浮萍,忽東忽西,行散行聚,輕似彩霞,爛如雲錦。夢卿坐在石上,但見那樹林枝枝挺秀,葉葉生輝,賬喬異勢,葛雃千條,不亢不隨,堂堂正正。那一叢蘭花,披風綠葉,長細而不柔。含露紫葩,清華而不豔。端莊幽靜,世外仙姿。那一派萱草,居九般之仙品,夏首即芳。開六出之奇容,秋深不落。

  豈但忘憂,且能解毒。那些柔矛,縱橫滿地,披拂連天,細蕊呈嬌,似同萱草爭雄。微香矜異,如向蘭花比美。那水內浮萍,團團碎碎,正正斜斜,隨波流而上下。疏疏密密,止止行行,傍堤岸以徘徊。坐了多時,忽地山頭放出一片白雲,飛入碧落。霎時間鋪滿長空,雨隨風至,勢若盆傾。煙迷霧障,樹林如晦。河水暴漲,泛上岸來。

  那地上柔矛,隨水亦長,轉眼有二尺多高。那河內浮萍,飄飄蕩蕩,直至石下,把石邊的蘭花淹得東倒西歪。回頭看石後萱草,雖未被水淹,但途路遼遠,一時認不出歸路。正在驚疑,忽喇一聲響,如地裂天崩,一切樹木蘭花萱草柔矛浮萍等,化為烏有,卻變作一塊平田,春耕之後,青畦綠畹,歷歷分明。不覺嚇了一身汗,醒來時曉風欲起,殘月將垂,已是五更天氣。夢卿撫枕自思,此夢恰與洪熙年間十二月內作的相同,大非吉兆。想了多時,恍然悟道:「是了,那樹木分明是大娘真形,那萱草分明是三娘小照,那柔茅浮萍,分明是四娘五娘現身,那蘭花分明是我的結果。一聲響後,萬樣皆空,可見人生世上,壽夭窮通,終歸烏有,又何必苦相爭執哉!想至此間,頓覺身如槁木,心似死灰。長吁一聲,愴然淚下。多時,晨雞催曙,曉禽鬥風,大崎山又透出一輪紅日。夢卿梳妝已畢,倚枕而坐。

  汀煙送朝報來看,上面備敘季狸、耿朗戰功,愛娘亦走來同看。夢卿使告知夢中事體,及前後兩夢,符兆相同及醒後的感悟。正說著,香兒、彩雲談笑而至,一齊說道:「數日未見二娘,反覺得光豔了好些。」愛娘道:「勞瘵人如何看得面貌?」香兒道:心寬體胖,二娘此生已得靠山,不似我等如風中蒿草,水上浮萍。」愛娘笑道:「條帚般大的孩兒,亦說在話下。若再大些時,莫不要頂上天去。」彩雲道:「今年歲次辛亥,是屬豬的。前者二娘未坐蓐之先,我夢在九畹軒前,見一個大白瞫豬,與一隻白虎相鬥。虎反敗走,「想是應在順哥身上。」愛娘道:「適才二娘說夢,如今五娘又說夢,可見都是夢中人,會了面便俱說些夢話,則順哥不妨改作夢哥了。」香兒道:「不好。順者,取一順百順之意。若改作夢字,豈不與鏡中花水中月相似?」愛娘道:「不然。母親名夢卿,兒子便名夢哥,索性夢了去,或者還得夢中滋味,比那分明在夢中強裝作醒著的人,豈不勝似幾分!況且夢字亦是個好字面,大娘便改作夢屏,我便改作夢娘;四娘、五娘便改作夢兒、夢雲,又有何不可?」香兒聽罷,看著春畹說道:「果如此說,他便是作春夢的人了。」眾人亦齊好笑。這一來有分教:光明拳打破五蘊之皆空,智慧刀斬除三屍以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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