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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閒話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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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壁」之餘 並非閒話
(二)
作者:魯迅
1925年9月25日
十四年的「讀經」
本作品收錄於《華蓋集》和《猛進

向來聽說中國人具有大國民的大度,現在看看,也未必然。但是我們要說得好,那麼,就說好清淨,有志氣罷。所以總願意自己是第一,是唯一,不愛見別的東西共存。行了幾年白話,弄古文的人們討厭了;做了一點新詩,吟古詩的人們憎惡了;做了幾首小詩,做長詩的人們生氣了;出了幾種定期刊物,連別的出定期刊物的人們也來詛咒了:太多,太壞,只好做將來被淘汰的資料。

中國有些地方還在「溺女」,就因為豫料她們將來總是設出息的。可惜下手的人們總沒有好眼力,否則並以施之男孩,可以減少許多單會消耗食糧的廢料。

但是,歌頌「淘汰」別人的人也應該先行自省,看可有怎樣不滅的東西在裡面,否則,即使不肯自殺,似乎至少也得自己打幾個嘴巴。然而人是總是自以為是的,這也許正是逃避被淘汰的一條路。相傳曾經有一個人,一向就以「萬物不得其所」為宗旨的,平生只有一個大願,就是願中國人都死完,但要留下他自己,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賣食物的。現在不知道他怎樣,久沒有聽到消息了,那默默無聞的原因,或者就因為中國人還沒有死完的緣故罷。


據說,張歆海先生看見兩個美國兵打了中國的車夫和巡警,於是三四十個人,後來就有百餘人,都跟在他們後面喊「打!打!」,美國兵卻終於安然的走到東交民巷口了,還回頭「笑著嚷道:『來呀!來呀!』說也奇怪,這喊打的百餘人不到兩分鐘便居然沒有影蹤了!」

西瀅先生於是在《閒話》中斥之曰:「打!打!宣戰!宣戰!這樣的中國人,呸!」

這樣的中國人真應該受「呸!」他們為什麼不打的呢,雖然打了也許又有人來說是「拳匪」。但人們那裡顧忌得許多,終於不打,「怯」是無疑的。他們所有的不是拳頭麼?

但不知道他們可曾等候美國兵走進了東交民巷之後,遠遠地吐了唾沫?《現代評論》上沒有記載,或者雖然「怯」,還不至於「卑劣」到那樣罷。

然而美國兵終於走進東交民巷口了,毫無損傷,還笑嚷著「來呀來呀」哩!你們還不怕麼?你們還敢說「打!打!宣戰!宣戰!」麼?這百餘人,就證明著中國人該被打而不作聲!

「這樣的中國人,呸!呸!!!」


更可悲觀的是現在「造謠者的卑鄙齷齪更遠過於章炳麟」,真如《閒話》所說,而且只能「匿名的在報上放一兩枝冷箭」。而且如果「你代被群眾專制所壓迫者說了幾句公平話,那麼你不是與那人有‘密切的關係’,便是吃了他或她的酒飯。在這樣的社會裡,一個報不顧利害的專論是非,自然免不了誹謗叢生,謠諑蜂起。」這確是近來的實情。即如女師大風潮,西瀅先生就聽到關於我們的「流言」,而我竟不知道是怎樣的「流言」,是那幾個「卑鄙齷齪更遠過於章炳麟」者所造。還有女生的罪狀,已見於章士釗的呈文,而那些作為根據的「流言」,也不知道是那幾個「卑鄙齷齪」且至於遠不如畜類者所造。但是學生卻都被打出了,其時還有人在酒席上得意。——但這自然也是「謠諑」。

可是我倒也並不很以「流言」為奇,如果要造,就聽憑他們去造去。好在中國現在還不到「群眾專制」的時候,即使有幾十個人,只要「無權勢」者叫一大群警察,雇些女流氓,一打,就打散了,正無須乎我來為「被壓迫者」說什麼「公平話」。即使說,人們也未必盡相信,因為「在這樣的社會裡」,有些「公平話」總還不免是「他或她的酒飯」填出來的。不過事過境遷,「酒飯」已經消化,吸收,只剩下似乎毫無緣故的「公平話」罷了。倘使連酒飯也失了效力,我想,中國也還要光明些。

但是,這也不足為奇的。不是上帝,那裡能夠超然世外,真下公平的批評。人自以為「公平」的時候,就已經有些醉意了。世間都以「黨同伐異」為非,可是誰也不做「黨異伐同」的事。現在,除了瘋子,倘使有誰要來接吻,人大約總不至於倒給她一個嘴巴的罷。

九月十九日。

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36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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