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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全集 (四庫全書本)/卷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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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三十三 東坡全集 巻三十四 巻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全集巻三十四    宋 蘇軾 撰敘二十五首
  南行前集敘
  夫昔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山川之有雲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鬱而見於外夫雖欲無有其可得耶自少聞家君之論文以為古之聖人有所不能自巳而作者故軾與弟轍為文至多而未嘗敢有作文之意已亥之嵗侍行適楚舟中無事愽奕飲酒非所以為閨門之歡而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朴陋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凢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於咏歎蓋家君之作與弟轍之文皆在凢一百篇謂之南行集將以識一時之事為他日之所尋繹且以為得於談笑之間而非勉强所為之文也時十二月八日江陵驛書
  送章子平詩敘
  觀進士登科録自天聖初訖于嘉祐之末凢四千五百一十有七人其貴且賢以名聞於世者蓋不可勝數數其上之三人凢三十有九而不至於公卿者五人而巳可謂盛矣詩曰誕后稷之穡有相之道我仁祖之於士也亦然較之以聲律取之以糊名而異人岀焉是何術哉目之所閱手之所厯口之所及其人未有不碩大光明秀傑者也此豈人力乎天相之也天之相人君莫大於以人遺之其在位之三十五年進士蓋十舉矣而得吾子平以為首子平以文章之美經術之富政事之敏守之以正行之以謙此功名富貴之所迫逐而不赦者也雖㣲舉首其孰能加之然且困躓而不信十年於此矣意者任重道逺必老而後大成歟不然我仁祖之明而天相之遺之人以任其事而豈徒然哉熈寧三年冬子平自右司諫直集賢院岀牧鄭州士大夫知其將用也十月丁未會于觀音之佛舍相與賦詩以餞之余於子平為同年友衆以為宜為此文也故不得辭
  牡丹記敘
  熈寧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從太守沈公觀花於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數酒酣樂作州人大集金槃綵籃以獻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飲酒樂甚素不飲者皆醉自輿臺皂𨽻皆挿花以從觀者數萬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記十巻以示客凢牡丹之見於傳記與栽植接養剥治之方古今詠歌詩賦下至怪竒小說皆在余既觀花之極盛與州人共逰之樂又得觀此書之精究愽備以為三者皆可紀而公又求余文以冠于篇蓋此花見重於世三百餘年窮妖極麗以擅天下之觀美而近嵗尤復變態百出務為新竒以追逐時好者不可勝紀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愚蠢迂濶舉世莫與為比則其於此書無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門子常怪宋廣平之為人意其鐡心石腸而為梅花賦則清便艶發得南朝徐庾體今以余觀之凢託於椎陋以眩世者又豈足信哉余雖非其人强為公紀之公家書二萬巻愽覽强記遇事成書非獨牡丹也
  送杭州進士詩敘
  右登彼公堂四章章四句太守陳公之詞也蘇子曰士之求仕也志於得也仕而不志於得者偽也苟志於得而不以其道視時上下而變其學曰吾期得而巳矣則凢可以得者無不為也而可乎昔者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孔子善之曰招虞人以皮冠夫旌與皮冠於義未有損益也然且不可而况使之棄其所學而學非其道歟熈寧五年錢塘之士貢於禮部者九人十月乙酉燕于中和堂公作是詩以勉之曰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時遷者松栢也言水而及松栢於其動者欲其難進也萬世不移者山也時飛時止者鴻鴈也言山而及鴻鴈於其静者欲其及時也公之於士也可謂周矣詩曰無言不醻無德不報二三子何以報公乎
  邵茂誠詩集敘
  貴賤壽天天也賢者必貴仁者必壽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適與天相值實難譬如匠慶之山而得成虡豈可常也哉因其適相值而責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於文人其窮也固宜勞心以耗神盛氣以忤物未老而衰病無惡而得罪鮮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難而人又自賊如此雖欲不困得乎茂誠諱迎姓邵氏與余同年登進士第十有五年而見之於吳興孫莘老之座上岀其詩數百篇余讀之彌月不厭其文清和妙麗如晉宋間人而詩尤可愛咀嚼有味雜以江左唐人之風其為人篤學强記恭儉孝友而貫穿法律敏於吏事其狀若不勝衣語言氣息僅屬余固哀其任衆難以瘁其身且疑其將病也踰年而茂誠卒又明年余過高郵則其䘮在焉入哭之敗幃瓦燈塵埃蕭然為之出涕太息夫原憲之貧顔回之短命揚雄之無子馮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篤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誠兼之豈非命也哉余是以録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誠之意也
  錢塘勤上人詩集敘
  昔翟公罷廷尉賔客無一人至者其後復用賔客欲往翟公大書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以為口實然余嘗薄其為人以為客則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獨不為小哉故太子少師歐陽公好士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於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於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豪俊自庸衆人以顯於世者固多矣然士之負公者亦時有蓋嘗慨然太息以人之難知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於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於潁水之上余往見之則猶論士之賢者唯恐其不聞於世也至於負已者則曰是罪在我非其過翟公之客負之於死生貴賤之間而公之士叛公於瞬息俄頃之際翟公罪客而公罪已與士益厚賢於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詩書學仁義之說者必引而進之佛者惠勤從公遊三十餘年公常稱之為聡明才智有學問者尤長於詩公薨於汝隂余哭之於其室其後見之語及於公未嘗不涕泣也勤固無求於世而公又非有德於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豈為利也哉余然後益知勤之賢使其得列於士大夫之間而從事於功名其不負公也審矣熈寧七年余自錢塘將赴高宻勤出其詩若干篇求余文以傳於世余以為詩非待文而傳者也若其為人之大畧則非斯文莫之傳也
  晁君成詩集敘
  逹賢者有後張湯是也張湯宜無後者也無其實而竊其名者無後揚雄是也揚雄宜有後者也逹賢者有後吾是以知蔽賢者之無後也無其實而竊其名者無後吾是以知有其實而辭其名者之有後也賢者民之所以生也而蔽之是絶民也名者古今之逹尊也重於富貴而竊之是欺天也絶民欺天其無後不亦宜乎故曰逹賢者與有其實而辭其名者皆有後吾常誦之云爾乃者官於杭杭之新城令晁君君成諱端友者君子人也吾與之游三年知其為君子而不知其能文與詩而君亦未嘗有一語及此者其後君既殁於京師其子補之岀君之詩三百六十篇讀之而驚曰嗟夫詩之指雖㣲然其美惡高下猶有可以言傳而指見者至於人之賢不肖其深逺茫昧難知蓋甚於詩今吾尚不能知君之能詩則其所謂知君之為君子者果能盡知之乎君以進士得官所至民安樂之惟恐其去然未嘗以一言求於人凢從仕二十有三年而後改官以没由此觀之非獨吾不知舉世莫之知也君之詩清厚靜深如其為人而每篇輒岀新意竒語宜為人所共愛其勢非君深自覆匿人必知之而其子補之於文無所不能博辯俊偉絶人逺甚將必顯於世吾是以益知有其實而辭其名者之必有後也昔李郃為漢中候吏和帝遣二使者㣲服入蜀館於郃郃以星知之後三年使者為漢中守而郃猶為候吏人莫知之者其博學隱德之報在其子固詩曰豈弟君子神所勞矣
  鳬繹先生詩集敘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闕文與馬之不借人也豈有損益於世也哉然且識之以為世之君子長者日以逺矣後生不復見其流風遺俗是以日趨於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雖不足以損益而君子長者之澤在焉則孔子識之而况其足以損益於世者乎昔吾先君適京師與卿士大夫遊歸以語軾曰自今以往文章其日工而道將散矣士慕逺而忽近貴華而賤實吾已見其兆矣以魯人鳬繹先生之詩文十餘篇示軾曰小子識之後數十年天下無復為斯文者也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鑿鑿乎如五穀必可以療飢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其遊談以為高枝詞以為觀美者先生無一言焉其後二十餘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為文者莫不超然出於形器之表㣲言高論既已鄙陋漢唐而其反復論難正言不諱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貴矣軾是以悲於孔子之言而懐先君之遺訓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於其子復乃録而藏之先生諱太初字醇之姓顔氏先師兖公之四十七世孫云
  徐州鹿鳴燕賦詩敘
  余聞之德行興賢太高而不可考射御選士巳卑而不足行永惟三代以來莫如吾宋之盛始於鄉舉率用韋平之一經終於廷䇿庶幾晁董之三道眷此房心之野實惟孝秀之淵元豐元年三郡之士皆舉於徐九月辛丑晦會于黄樓修舊事也庭實旅百貢先前列之龜工歌拜三義取食野之鹿是日也天高氣清水落石出仰觀四山之晻曖俯聽二洪之怒號眷焉顧之有足樂者於是講廢禮放鄭聲部刺史勸駕鄉先生在位羣賢畢集逸民來會以謂古者於旅也語而君子會友以文爰賦筆札以侑樽爼載色載笑有同於泮水一觴一詠無愧於山隂真禮義之遺風而太平之盛節也大夫庶士不鄙謂余屬為斯文以舉是禮余於嘉祐之末以進士入官偶儷之文疇昔所事揚雄雖悔於少作鍾儀敢廢於南音貽諸故人必不我誚也
  王定國詩集敘
  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覩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發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於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巳若夫發於情止於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今定國以余故得罪貶海上三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于家定國亦病幾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而定國歸至江西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志得道行者無異幽憂憤歎之作蓋亦有之矣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國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後廢巻而歎自恨其人之淺也又念昔者定國過余於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詩幾百餘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國與顔復長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余亦置酒黄樓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復作詩又以病止酒閉門不岀門外數歩即大江經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農夫也而定國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今而後余之所畏服於定國者不獨其詩也
  聖散子敘
  昔嘗覽千金方三建散云風冷痰飲癥癖㾬瘧無所不治而孫思邈特為著論以謂此方用藥節度不近人情至於救急其驗特異乃知神物效靈不拘常制至理開惑智不能知今僕所蓄聖散子殆此類耶自古論病惟傷寒最為危急其表裏虛實日數證候應汗應下之類差之毫釐輒至不救而用聖散子者一切不問凢隂陽二毒男女相易狀至危急者連飲數劑即汗岀氣通飲食稍進神宇完復更不用諸藥連服取差其餘輕者心額㣲汗止爾無恙藥性㣲熱而陽毒發狂之類服之即覺清涼此殆不可以常理詰也若時疫流行平旦於大釜中煑之不問老少良賤各服一大盞即時氣不入其門平居無疾能空腹一服則飲食倍常百疾不生真濟世之具衛家之寳也其方不知所從岀得之於眉山人巢君穀穀多學好方祕惜此方不傳其子余苦求得之謫居黄州比年時疫合此藥散之所活不可勝數巢初授余約不傳人指江水為盟余竊隘之乃以傳蘄水人龎君安時安時以善醫聞於世又善著書欲以傳後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與此方同不朽也
  田表聖奏議敘
  故諫議大夫贈司徒田公表聖奏議十篇嗚呼田公古之遺直也其盡言不諱蓋自敵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於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聖也自太平興國以來至于咸平可謂天下大治千載一時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測之憂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方漢文時刑措不用兵革不試而賈誼之言曰天下有可長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後世不以是少漢文亦不以是甚賈誼由此觀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誼雖不遇而其所言畧巳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於時然誼嘗建言使諸侯王子孫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厯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舉行之漢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來世不有若偃者舉而行之歟願廣其書於世必有與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樂全先生文集敘
  孔北海志大而論高功烈不見于世然英偉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開物成務之姿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岀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說命相表裏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恱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見其全今吾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其庶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乆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頎然已有公輔之望自少岀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狥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同而後言毁譽不動得䘮若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雖志士仁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往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恱公者寡不恱者衆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公盡性知命體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巳非蘄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慶厯以來訖元豐四十餘年所與人主論天下事見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於禮義合於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敗有驗於後及其他詩文皆清逺雄麗讀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信乎其有似於孔北海諸葛孔明也軾年二十以諸生見公成都公一見待以國士今三十餘年所以開發成就之者至矣而軾終無所效尺寸於公者獨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論其大畧以待後世之君子昔曾魯公嘗為軾言公在人主前論大事他人終日反覆不能盡者公必數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書而誦也言雖不盡用然慶厯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門却掃終日危坐將與造物者游於無何有之鄉言且不可得聞而况其文乎凢為文若干巻若干首
  范文正公文集敘
  慶厯三年軾始総角入鄉校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厯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竒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巳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殁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嵗登第始見知于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子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彛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藳見屬為敘又十三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德蓋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敘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嵗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遊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霸之畧皆定於畎畝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隂侯見高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卧草廬中與先主䇿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争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受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巻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弟蓋如饑渴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弄翰戱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争師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德之見於怒者也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
  六一居士集敘
  夫言有大而非夸逹者信之衆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將䘮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楊墨蓋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䘮何與於天而禹之功與天地並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孟子之言行而楊墨之道廢天下以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韓非之學違道而趣利殘民以厚主其說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靡然從之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權其禍福之輕重以救其惑故其學遂行秦以是䘮天下陵夷至於勝廣劉項之禍死者十八九天下蕭然洪水之患蓋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復有一孟子則申韓為空言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楊墨得志於天下其禍豈減於申韓哉由此言之雖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蓋公言黄老賈誼晁錯明申韓錯不足道也而誼亦為之余以是知邪說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免者况衆人乎自漢以來道術不岀於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學者以愈配孟子蓋庶幾焉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學推韓愈孟子以逹於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於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自歐陽子之存世之不說者譁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無賢不肖不謀而同曰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敎之至天聖景祐極矣而斯文終有愧於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顔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嗚呼此豈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歐陽子没十有餘年士始為新學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頼天子明聖詔修取士法風厲學者專治孔氏黜異端然後風俗一變考論師友淵源所自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乃次而論之曰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歐陽子諱修字永叔既老自謂六一居士云
  八境圖後序
  南康江水嵗嵗壊城孔君宗翰為守始作石城至今頼之某為膠西守孔君實見代臨行出八境圖求文與詩以遺南康人使刻諸石其後十七年某南遷過郡得遍覽所謂八境者則前詩未能道其萬一也南康士大夫相與請於某曰詩文昔嘗刻石或持以去今亡矣願復書而刻之時孔君既没不忍違其請紹聖元年八月十九日
  聖散子後叙
  聖散子主疾功效非一去年春杭之民病得此藥全活者不可勝數所用皆中下品藥畧計每千錢即得千服所濟已及千人由此積之其利甚博凢人欲施惠而力能自辦者猶有所止若合衆力則人有善利其行可乆今募信士就楞嚴院修製自立春後起施直至來年春夏之交有入名者徑以施送本院昔薄拘羅尊者以訶梨勒施一病比丘故獲報身身常無衆疾施無多寡隨力助縁疾病必相扶持功德豈有限量仁者惻隱當崇善因吳郡陸廣秀才施此方并藥得之於智藏主禪月大師寳澤乃鄉僧也其陸廣見在京施方并藥在麥麴巷居住
  送人叙
  士之不能自成其患在於俗學俗學之患枉人之材窒人之耳目誦其師傳造字之語從俗之文才數萬言其為士之業盡此矣夫學以明禮文以述志思以通其學氣以逹其文古之人道其聡明廣其聞見所以學也正志完氣所以言也王氏之學正如脫槧案其形模而出之不待脩飾而成器耳求為桓璧彛器其可乎
  送水丘秀才叙
  水丘仙夫治六經百家說為歌詩與揚州豪傑交游頭骨磽然有古丈夫風其岀詞吐氣亦往往驚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讀書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規繩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恥不得為將厯瑯琊之會稽浮沅湘遡瞿塘登高以望逺摇槳以泳深以自適其適也過予而語行予謂古之君子有絶俗而高有擇地而泰者顧其心常足而巳坐於廟堂君臣賡歌與夫據槁梧擊朽枝而聲犂然不知其心之樂奚以異也其在窮也能知舍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還也仙夫勉矣哉若夫習而不試往即而獨後則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獵會詩叙
  雷勝隴西人以勇敢應募得官為京東第二將武力絶人騎射敏妙按閱於徐徐人欲觀其能為小獵城西又有殿直鄭亮借職繆進者皆騎而從弓矢刀槊無不精習而駐泊黄宗閔舉止如諸生戎裝輕騎出馳絶衆客皆驚笑樂甚是日小雨甫晴土潤風和觀者數千人曹子桓云建安十年始定冀州濊貊貢良弓燕代獻名馬時嵗之春勾芒司節和風扇物弓燥手柔草茂獸肥與兄子丹獵於鄴西手獲獐鹿九狐兔三十馳騁之樂邊人武吏日以為常如曹氏父子横槊賦詩以傳於世乃可喜耳衆客既各自寫其詩因書其末以為異日一笑
  講田友直字叙
  韓城田益字遷之黄庭堅以謂不足以配名更之曰友直予曰益者三友何獨取諸此某曰夫直者剛者之長也千夫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誠得直士與居彼不資吾子之過切磋琢磨成子金玉使子日知不足雖然取直友猶有四物有直而脩於直者有直而陷於曲者有曲而盗名直者有曲而遂其直者邦有道無道如矢此直而脩於直者也其父攘羊而子證之此直而陷於曲者也或乞醯焉乞諸其隣此曲而盜名直者也子為父隱此曲而遂其直者也其二端可願其二端不可願為吾子擇益友也嘗以是觀之
  送張道士叙
  古者贈人以言彼雖不吾乞猶將發藥也蓋未有不吾乞而亦有待發藥者以吾友之賢茲又奚乞雖然我反乞之曰與吾友心肺之識幾三年矣非同頃暫也今乃别去遂黙黙而巳乎抑不足教乎豈無事於教乎將周旋終始籠絡蓋遮有所惜乎嗟僕之才陋甚也而吾友每過愛豈信然乎止於此可乎抑容有未至當勉乎自念明於處巳暗於接物其不可至死以不喜故譏罵隨之抑足恤乎將從從然與之合乎身且老矣家且窮矣與物日忤而取途且逺矣將明滅如草上之螢乎浮沉如水中之魚乎陶者能圓而不能方矢者能直而不能曲將為陶乎將為矢乎山有蕨薇可羮也野有麋鹿可脯也一絲可衣也一瓦可居也詩書可樂也父子兄弟妻孥可游衍也將謝世路而適吾所自適乎抑富貴聲名以偷夣幻之快乎行乎止乎遲乎速乎吾友其可敎也黙黙而已非所以望吾友也
  江子靜字叙
  友人江君以其名存之求字於予予字之曰子静夫人之動以静為主神以静舍心以静充志以静寧慮以静明其静有道得已則静逐物則動以一人之身晝夜之氣呼吸出入未嘗異也然而或存或亡者是其動静殊也後之學者始學也既累於仕其仕也又累於進得之則樂失之則憂是憂樂係於進矣平旦而起日與事交合我則喜忤我則怒是喜怒係於事矣耳恱五聲目恱五色口恱五味鼻恱芬臭是愛欲係於物矣以𦕈然之身而所係如此行流轉徙日遷月化則平日之所養尚能存耶䘮其所存尚安明其已之是非與夫在物之真偽哉故君子學以辨道道以求性正則静静則定定則虛虛則明物之來也吾無所增物之去也吾無所虧豈復為之欣喜愛惡而累其真歟君齒少才銳學以待仕方且岀而應物所謂静以存性不可不念也能得吾性不失其在已則何往而不適哉
  送錢塘僧思聡歸孤山敘
  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一六合而水可見雖有神禹不能知其孰為一孰為六也子思子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明合而道可見雖有黄帝孔丘不能知其孰為誠孰為明也佛者曰戒生定定生慧慧獨不生定乎伶𤣥有言慧則通通則流是烏知真慧哉醉而狂醒而止慧之生定通之不流也審矣故夫有目而自行則褰裳疾走常得大道無目而隨人則扶輪曵踵常仆坑穽慧之生定速於定之生慧也錢唐僧思聡七嵗善彈琴十二捨琴而學書書既工十五捨書而學詩詩有竒語雲烟葱朧珠璣的皪識者以為畫師之流聡又不巳遂讀華嚴諸經入法界海慧今年二十有九老師宿儒皆敬愛之秦少游取楞嚴文殊語字之曰聞復使聡日進不止自聞思脩以至于道則華嚴法界海慧盡為蘧廬而况書詩與琴乎雖然古之學道無自虛空入者輪扁斵輪傴僂承蜩苟可以發其巧智物無陋者聡若得道琴與書皆與有力詩其尤也聡能如水鏡以一含萬則書與詩當益竒吾將觀焉以為聡得道淺深之候
  觀宋復古畫叙
  舊聞房琯開元中嘗宰盧氏與道士邢和璞出游過夏口村入廢佛寺坐古松下和璞使人鑿地得甕中所藏婁師德與永禪師書笑謂琯曰頗憶此耶琯因悵然悟前生之為永禪師也故人栁子玉寳此畫曰是唐本宋復古所臨者元祐六年三月十九日余自杭還朝宿吳松江夣長老仲殊挾琴過余彈之有異聲熟視琴頗損而有十三絃余嘆息不巳殊曰雖損尚可修曰奈十三絃何殊不答誦詩曰度數形名豈偶然破琴今有十三絃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響泉余夢中了然識其所謂既覺而忘之明日晝卧復夢殊來理前言再誦其詩方驚覺而殊適至意其非夢也問之殊蓋不知是嵗六月見子玉之子子文于京師求得其畫乃作詩并書所夢其上子玉名瑾善作詩及行草書復古名廸畫山水草木蓋妙絶一時仲殊本書生棄家學佛通脫無所着皆竒士也詩曰破琴雖未修中有琴意足誰云十三絃音節如佩玉新絃雖高張絲聲不附木宛然七絃筝動與世好逐陋矣房次律因循墮流俗懸知董庭蘭不識無絃









  東坡全集巻三十四
<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東坡全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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