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谿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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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東谿集
卷八
作者:趙龜命
卷九

靜諦[编辑]

靜坐第一[编辑]

靜坐內視。心體光明。如琉璃映徹。雜念不生。雖過耳聲音。了無將迎。

默坐燒香。聞窓外禽聲。亦自怡悅。

靜觀一身。有憂樂有嗔笑。一以爲史。一以爲畫。

乘除之理。以身觀之而足矣。不以憂樂私之。乘亦一妙。除亦一妙。以公心觀私心。憂亦一妙。樂亦一妙。

人到窮極處。造化必饒以一步。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兩語可醫計較心。

人之觀書者。皆知墨迹之爲功。而不知墨迹外空處之爲功。向使無空處而皆墨也。則烏有書哉。

前知匪難。心靜斯前知矣。衆人寐時。心乍靜。夢猶前知。况常靜者乎。

僊佛有它心通。人以爲神。不知明乎幾。則目擊而心可通矣。

靜則虗。虗則明。明則來事可知。它心可通。

雖至愚者。亦有前知。當春而知後之有夏。當晝而知後之有夜。亦有它心通。見人之笑而通其喜。見人之嚬。而通其憂。見叫湯而通其渴。見求食而通其飢。所謂神聖。精乎此而已。

賓客之來。可驗氣類之感召。

人之精神最毒。能注喜而生人。注惡而殺人。注成人之功。注敗人之事。愛欲其生。惡欲其死。非惑也。

開闢久。高者崩。卑者塡。崩則土削而石露。塡則道塗平。後千萬世。山益奇。行路益利。

今人勝古人者多。行路勝。見奇山水勝。衣食便身之具勝。備知歷代治亂奇詭之蹟勝。

物之明者。縮而小之則愈明。燈燭照廣則光暗。病短視者。近辨人之所不辨。晉,宋之南渡。天下文明之氣。驅納於一隅。前之淸虗。後之性理。邪正異而應天運一也。

以簒弑得者。不數世亡。後必分裂。晉,宋是已。

老子惡機而用機。禪家惡著而愈著。

老子其猶龍乎。非仲尼不能爲此贊。用九見羣龍無首。老子以。

論語有史筆。夫子稱門人必名。而字閔子騫。門人相稱必字。而名予者一。名求者二。至爲聚斂則去族焉。

孝爲百行之原乎。稱回之賢不字。而稱騫之孝則字。自棄爲百惡之首乎。短喪之問不名。而晝寢名晝名。

天之償人寃弘矣。李廣身一不侯。而子孫三成帝業。敢射死陵敗而族也。孰謂有是天。

天無晝夜。月無盈虧。

月在地上。日在地底。地隔之而月受日光者。日光之不礙地厚也。然而晦夜黑暗如漆。非日光之礙。而無月之質以受日之光也。故苟無其質。至道不凝。

水無色。雲無色。天亦無色。無色故受衆色。

目辨物。視也。手不視而辨物。習也。手足右强。亦習也。使左習者左强。故習无不能。

人知聲之及遠。而不知聲之行也。遠望擊鼓。枹止有間而聲始聞。易曰。飛鳥遺之音。言鳥飛而音尙遺也。古人精於觀物。

見佳朋而開懷談論。一味也。未見而想望思詠。亦一味也。待人而卽至。一味也。不卽至而等候翹佇。亦一味也。

壁上。挂山水圖,世界蚤莫圖。亦受之而變景色。冥然神游。忘眞幻之辨。

天與第二[编辑]

天與我以憂而不憂。則必益之以憂而强之憂矣。天與我以樂而不樂。則必益之以樂而引之樂矣。故憂不厭重。樂不厭刪。知此則可斡造化矣。

游山水者。探天下之勝。則必犯天下之危。少犯危則少探勝。不犯危則不探勝。此乃乘除之理。故明日欲行得意事。則今日先耐失意事。明日欲求萬全安。則今日無憚十分苦。

富貴福祿之人。非无憂心。貧賤窮阨之人。亦有樂時。心而可權。而較其分數。憂樂多寡。未始相縣。特見其外者。以爲福祿者恒樂。而窮阨者恒憂爾。

設令亨者心常樂。窮者心少樂。惟其常樂。故習樂而恬於樂。如魚之生息於醎水而不知醎。少樂故遇樂。則深於樂。如人厭藜藿而後知粱肉之味。故少樂之樂之深。亦可以敵常樂之樂之淺也。

達者无窮通无吉凶。天亦奈之何哉。或慶之。或弔之囂囂者人也。

達人水不能溺。火不能爇。寒暑不能害。禽獸不能賊。非不溺。不受溺。非不爇。不受爇。非不害。不受害。非不賊。不受賊。非身不受。心不受。莊子謂。謹於去就。莫之害旨。斯下矣。

封建漁獵。聖人非樂爲也。勢之積。因而不能廢也。後儒遂以爲當然之道。吾不知也。

道家不戒鹿肉。以爲鹿无魂。是心惡於暴殄者。

天運而西。其氣之迅以力。至使厚地逼。不得墜。今夫離地卽空。空皆氣也。運而西。宜無高下也。有形之物亡論也。如雲之輕浮無體者。寧隨微風而披。而不爲天之所驅。吾於是乎疑。

受生之氣无二也。顔淵惟氣不堅厚。故夭。惟氣堅厚。故克己復禮。爲亞聖。若謂心氣堅厚。而它臟腑氣不堅厚。是禀於五行者偏。不足以爲中和。若謂內堅厚而外不堅厚。人未有內不病而外病者。吾於是乎疑。

人稟五氣以爲五臟。而心稟火。火明而已。未有知覺。而心乃有知覺。若謂人也。故心有知覺。諸臟百體。胡無知覺。若謂火明。故有知覺。五行火最明。水金次之。然則腎覺於肝。而肺知於脾歟。喘蝡之虫。剖視而無心。而猶有蠢然之覺。何歟。吾於是乎疑。

聖人凡稱天而誓誥人者。實指理氣。不曰理氣。而曰天。邃古。聖人之權也。其尤巧者。又稱上帝。

孔孟作。理學益明。則天帝之權微。天帝之權微。而蚩氓畏忌之心漸弛。天主有見于是。而設天堂之名。釋氏有見于是。而建樂界于上。開地獄于下。皆假聖人之權。而流而爲詐也。

古語曰。天高聽卑。辭巧而反拙也。謂之高則尙疑其遺於聽也。其實吾身之外。皆天也。天無界限。吾身皮膚毛髮之間凡空處。皆天也。如魚之游水。中鬐隙鱗。罅口呑吐。皆水也。天之雷聽電視。森然羅附於吾身。可無愼歟。

不惟身外。吾血肉裏。亦有天。爲不善而忸然羞怛然惡者。天也。爲善而犂然安慊然樂者。天也。羞而惡而忍而行之。則凶生焉。安而樂而擴而充之。則吉隨焉。吉凶。惟吾之自命。

天視非自我民視。而自我視。天聽非自我民聽。而自我聽。謂之自。猶有間也。我視天視。我聽天聽。謂之視聽。猶有待也。我覺天覺。

世人仰首而號天帝。猶其望西而拜佛。佛無不在。天帝亦無不在。

哀樂第三[编辑]

哀樂同出於情。而聖人立敎。哀則引。而樂則節。歌哭同應於境。而聖人立敎。歌則哭。而哭則不歌。富貴貧賤。同於所遇。而聖人立敎。於富貴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於貧賤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烏在乎廓然大公。物來順應也哉。

人不作聖。爲無肯心。苟辦肯心。於作聖乎。何有。

人心傅於物則自透。如鉛傅於肉則自穿。

禪家言心之向道。如瀑布下注。無一息停。則七日而成佛。儒者之功。雖不可以立期。若果用志如此。斃而後已。而終未入聖域。則謂聖本生知。非學可至可矣。

陽明致良知。雖誠有弊。弊生於不肯致良知。假託良知以濟私欲。

桀紂亦有良知。亦知良知之爲良知。惟不肯致。而甘爲私欲所蔽。一日苟肯致之。知日益明。不外藉而足矣。

肯心所指。百體軟。萬物靡。鬼神亦爲之避。凡曰某事難者。心不肯也。心有肯不。事無難易。

大哉。造物之有餘地也。一目足以視矣。而視之以兩目。一耳足以聽矣。而聽之以兩耳。一手足以用矣。而用之以兩手。人見其兩目之不能各視。兩耳之不能分聽。兩手之不能左畫員而右畫方。則遂以兩爲衍也。噫。使造物而如今世之情。必爲一目一耳一手。

聰明欲其廣也。故耳與目皆兩。欲欲其節也。故口與陰皆一。

輕淸者升而爲天。重濁者結而爲地。衆人執是語也。遂謂天有形體有方所。不知其升而爲天者。乃指日月星辰。

形家之理有乎哉。曰有。果蓏有理。况山川葬地乎。可求乎哉。曰不可。有理斯有命。命而謂可求乎。然則。何如而可。曰亦爲善而已。天理福善禍淫。與其求諸冥冥。寧求諸昭昭。與其求於在物。寧求於在己。與其勞父母體魄而求。寧勞吾心而求。

釋氏輪廻報應之說。可移於世蔭殃慶。

釋氏謂第一生爲善而未受報。則第二生受之。受之而又不自爲善以應之。是爲癡福。第三生福盡而受惡報。今夫人之祖先積德垂裕。而子孫食其報。於是而不自爲善。則又其子孫無罪而受其殃矣。

欒書。爲善而有餘福者也。黶。受癡福者也。盈。福盡而受惡報者也。

俗之降。不自於亂世。而自於治世。邑之弊。不原於庸吏。而原於能吏。文之衰。不由於無文。而由於工文之人。

機心者。人之所惡。天之所忌。夫一事而二人爲之。德必歸乎機。怨亦叢乎機。不爲德府。不爲怨鵠。生人而人不庸。殺人而人不毒。其惟無機心者乎。

與人處。惡人不足畏。狠人不足畏。惟細人可畏。細人。細心之人。今夫賁,育之勇。熟視其貌則蹙然。細人之於人也。心術情狀。動爲所獲。使之蹙然。求退息之地。斯其所以畏也。故默默混混。含人之釁。混混默默。受天之福。

耳有郭以衛。目有胞以掩。舌有唇以閉。若之何自暴其明睿也。

喜事者事閒。厭事者事煩。非事之擇人而爲閒爲煩。喜事則其心常忘於煩。而覺於閒。覺於閒。故常若閒。厭事則其心常忘於閒。而覺於煩。覺於煩。故常若煩。

人有所欲。常患魔障。非眞有物魔障之也。天下事。有成有敗。其成也。有未成時焉。有已成時焉。已成而覺於喜者。常短以淺。未成而覺於憂者。常長以深。故期望侵尋之間。如有魔障。

風有東有西。而渡江者欲東。則患西風之難遇。欲西。又患東風之難遇。其心常覺於難故也。

學之第四[编辑]

學之變化氣質。使剛惡變爲剛善。柔惡變爲柔善而已。非能以剛爲柔以柔爲剛。緩急細大亦然。天稟規模之有定故也。

呂伯恭性急。讀論語躬自厚而薄責於人。遂爲和緩。此其省察于身者未精也。盖和緩者天稟。而急者一時心病。

前聖後聖。其揆一也。而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其贊美之辭。各不相通。一者。道也。不相通者。氣質也。

文章與氣質通。等百世之人。而莫之能違者。其惟文章矣乎。

周公深。孔子大。周公奧。孔子暢。周公峻。孔子坦。周公縟以裁。孔子簡以拓。周公精神鼓舞。孔子氣象光偉。老子其異端之聖乎。其文類繫辭。

書畫。亦與氣質通。

禇遂良筆法姸媚。世疑其不類於人。然遂良貞而婉者也。飛鳥依人之目。可見姸媚而有勁氣。此所以辦簾前之對也。

人各以其器成。善敎者。因其器而陶鑄之。人各以其才用。知命者。蓄其才而靜竢之。

諺曰。桔槹毁於井。此因果之說也。

有故而成者。有故而敗。非有故則不敗。无故而福者。無故而禍。况有故乎。

人到窮苦之極。其心愈不可堪。是乃除而趨乘。損而受益之幾。然亦不用豫覺。豫覺則心紓而其苦不極。分數未厭而其幾差。若夫知乘知除知損知益者。不囿乎此。

美事不厭其遲。等不多得。毋寧遲受而遲過。惡事不厭其速。等不終免。毋寧速行而速已。於惡事則遷延姑息而留之。於美事則躁迫急遽而求之者。麤心人也。

天下之樂。常使不滿其分。分不滿。乃有不盡之樂。天下之趣。常使不了其端。端不了。斯有無窮之趣。

人不用心。則造化爲之役以區處其身。身逸而造化勞。

人之用心。爲身計者。如魚之浮水。而搖鬐簸尾。夫搖鬐簸尾。猶是浮。不搖鬐不簸尾。猶是浮。奈何勞其身而爲也。

己靜而觀世之動。一樂也。心靜而觀身之動二樂也。人靜而觀天之動。三樂也。

唐虞之有後世。猶春夏之有秋冬。後世皇皇之君子。其禦寒之裘絮乎。

海印寺。有新羅火。人以爲貴。彼盖炭。炭相傳。非一炭。然則。今人皆開闢時人。今鳥獸草木。皆開闢時鳥獸草木。豈特新羅之古而已哉。

以一物。傳于古今者。天地也。日月星辰也。文章也。

人於寐時聞。性尙通。聞有舂杵以爲鼓樂。聞有烏啼以爲鶴唳者。固也。乃於未聞舂杵也。先有設宴徵樂之事。以爲鼓樂之因。未聞烏啼也。先有閑居馴鶴之事。以伏鶴唳之案。彼何以知杵之將舂。而烏之將啼邪。人心之靈。其覺於未眹。而照於無形如此。開眼應物。乃反昏昏冥冥。何也。

今有思人而忽見其人。語物而忽遇其物。此心靈之自露端倪者也。

言讖詩讖童謠。皆人心之靈。不假數而知者。夫假數而知者。非人心自然之靈也。

人心之靈。盖無所不照。衆人牿以氣質。汨以利欲。猶有罅隙之明。爲夢兆焉。爲謠讖焉。若聖人之淸明在躬志氣如神者。宜全其本體。以無所不照。而未聞如佛氏之具六通。斯可疑也。

佛氏六通。特寓言以明妙用。設令有之。又非損益乎。義理者。而人心之靈。推極其全。則宜至於此境爾。

人身[编辑]

人身九竅。而七具於面。皮肉骨節缺而可補。傷而可完。惟眸子不可補而完也。故凡有摧壓震剝之變。頭先縮而手爲之護。眸先瞬而胞爲之掩。

心平境平法强魔强。

迷則神奇臭腐。悟則臭腐神奇。迷則臭腐神奇。悟則神奇臭腐。

察於幾而有乘有除。故怕處於盛。其功至於奪造化。而造化不能制其命者。老也。察於幾而有乘有除。故隨遇而安。其功至於奪造化。而造化不能變其節者。儒也。

訒於言者。味長而悔寡。

人之所以爲生者。以有等待心而已。聖賢有聖賢等待。衆人有衆人等待。大有大等待。小有小等待。忙有忙等待。閑有閑等待。等待心絶。則人將不能終日矣。

責人者。置人於度內者也。不責人者。置人於度外者也。伯夷闊。柳下惠隘。闊故置人於度內。至於冠不正而望望然去之。隘故置人於度外。雖袒裼裸裎於我側。不以爲凂。三黜而不去。置魯於度外也。不食周粟而死。置周於度內也。

木之葉靑者。木氣也。花紅者。火氣也。上出而木之主也。白者。花氣弱而不克金也。黃者木氣弱而不克土也。木弱則不成木。故草花黃而木花鮮黃。其黃者。得煖而生。故桂生於南方。花氣尤弱。則反資乎母。木不至資乎母。故草花或靑而無黑。

論禪諸篇[编辑]

原佛戊戌[编辑]

余讀佛氏書。其文辭儘奇以辯矣。其義理儘玄以妙矣。其用功儘精以有次序矣。其所謂定慧。卽吾儒之知行雙進也。其所謂禪律。卽吾儒之身心兼修也。其所謂一切世間諸有爲相。皆我菩提妙明元心。卽吾儒之言萬理具於一心者也。但吾儒。爲之而所歸宿明白可見。佛氏爲之而所歸宿怳惚難知。佛氏之示歸宿曰。肉身斷滅。而法身不壞。不入輪回。超然自在。余未知所謂法身不壞者。其形象何如。有乎無乎。有則無辨於肉身。無則亦龜毛兎角而已。彼必曰。非有非無。非非有非非無。天下之事。無則無。有則有。烏有非有非無而非戱論也哉。夫讀其書。故求其術。求其術故宄其終。宄其終而不得。則原其始。原其始而其終自窮。程子曰。道家貪生。佛氏惡死。此言其始。而不言其終也。彼其始惡死。而其終至於不惡死。遂能無生故無死。如是而已。彼見夫天下萬物之生。皆歸於死。雖有巧智絶力。百方回避。無得免者。而生生死死。世界不盡。獨計以爲與其不得已而死。毋寧心安乎死。與其有生而有死。毋寧無生而無死。夫人之惡乎死。爲生之可樂也。今吾奪生之樂。而與生之苦。天下將乞死之不暇。奚有於惡死哉。窮民怨婦。多自刑以求死。而王公富厚之家。乃諱不言。死亡豈異物哉。苦樂殊也。故爲之法。奪膾炙之甘毳。而與之以菜糲。奪裘帛之輕煖。而與之以垢弊。奪宮室牀簟之安。而與之以飄泊。奪資産蓄聚之饒。而與之以乞丐。奪父母妻子之恩愛。而與之以窮獨。罵辱視爲稱讚。捶敺等之賜與。甚至燒灼指節。割截身體。要使一身。不勝其苦。然後人謂此生爲可厭。而始無惡於死也。然後胥天下相卛而之於死。天下皆死而生理絶矣。則遂無死之爲患也。雖然。人情口適乎甘毳。體便乎輕煖。安宮室饒資産。而戀父母妻子。今吾法止於不惡死。而不能至於不死也。而徒使之去其樂而就其苦。彼一朝窺吾之淺深。知其無益乎今之死也而不從。則吾之權失矣。於是有不可測之術。無端倪之說。以陰驅天下。夫天地之生物也以一氣。其死也氣復返於天地。物有生有死。氣無始無終。佛氏有見乎此。而潛襲取之。指天地之公氣。爲一身之私心。摩尼以喩其明。金剛以喩其堅。持是而號於天下曰。吾身者。心之逆旅也。暫寓而不爲其所有。一解軀殼。隨願往生於極樂世界。若無淨願。想多輕擧。情重沉下。循其造業。輪廻受報焉。死生之理茫茫昧昧。自非明識不惑之士。鮮不眩耀。且夫酒色之慾至重也。百年之壽至促也。尙以縱慾而損壽。而有斷酒屛色者。况其忍一時之苦而博浩刦之樂。捨有限之生而取無量之壽。而人不從乎哉。是以。賢者喜其新奇。愚者被其誘刦。滔滔然合掌稽首。入吾圈套之內。而不知其生枝生葉談心談性。多少伎倆。只可受用。於臘月三十日而其歸。則均不免於斷滅而已。嗚呼。其愚之也甚矣。故其爲言必曰權曰方便。終之曰。鴛鴦繡出從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而本末露矣。盖其術。正言之則人不肯從之。而其所言非其所蘊。故常含糊呑吐。不可窮詰。要使人由之而不知。習之而不察。盲奔瞎馳而不覺其所以然也。然則。佛之示寂也。其法身與肉身。同歸於斷滅。而彼支提脫闍之間。往往有靈迹異應者。何也。盖人之死。精魄有不卽隨散者。不獨佛爲然。而人心之所感。鬼物或憑之。芻狗之得夢。物理無怪。則亦非必佛之靈也。不然。佛之敎能使瓦石點頭林木演音而刦刦轉輪。獨不能度閻浮提剛狠衆生一夫修禪之效。能使大地振坼。水陸飛騰。而十方微塵如來。六十二億恒河沙。數法王子。顧不能永滅此世界耶。嗟夫。佛氏之誤天下也久矣。其始也。不過一死之惡。而其終也。不過得不惡死之效。其始也。期於不斷滅。而其終也。亦不能不斷滅。其功甚勞其效甚淺。孰與吾儒之生順死安。不消言惡死。亦不消言不惡死。不消言斷滅。亦不消言不斷滅也哉。余怪夫世之舍聖人丹靑之信。而墮彼佛暗昧之誘。昔有問于畵者曰。畵孰難易。對曰。牛馬難。鬼神易。牛馬見而鬼神不見故也。儒其爲牛馬之難。而佛則鬼神之易也夫。

駁張天覺護法論九則○丙午[编辑]

論云欲排佛敎。當盡讀其書。深求其理。質疑辨惑而後。排之可也。此說似矣。而其所自述儒敎。全無見識。列子之爲異端。童子亦知之。而必欲實其寓言以藉重。且曰。列子學孔子者也。苟艱甚矣。彼旣以佛敎爲至。則但當自據所見而明之。何必追屈孔子而後爲快也。吾儒曷嘗借佛氏而尊孔子哉。

歐公所謂佛者善施。無驗不實之事者。盖有見乎權敎而斥之也。佛氏權敎。如因果報應神通瑞應之說。大抵與南華寓言無異。所以形道理之體。推吉凶之幾。而起衆生歆羡恐怖之心耳。故曰佛無實法與人。而其徒認權爲實。於方便生粘縛。乃爾張皇。不覺爲自誣其師。而外道邪魔之歸。余嘗以爲佛之道。不過欲遏慾存理收心體性。惟其未聞中國聖人之敎。橫拗過越。以至如此。自朱子以前。盖無曉攻佛之門者。而其徒之自辨。亦多在皮膜外。如護法論是已。賢者過之四字。足爲訟佛之公案。有物有則一句。足爲救佛之良方。

太顚問。韓公語未知當時何故不加答。如反詰曰公亦自揣學問知識。能如顔,曾,思,孟乎。彼所從事。子以爲非何也。則太顚。又將何以答之也。

維摩技藝。傅龎妻子。盖彼所謂示迹耳。示迹秪以爲世間軌則。若使世人。盡行出世間法。則豈不妨世務哉。如地藏。自耕百丈開田。仰山畬粟。洞山植松。彼豈不知其出於權宜。而欲持是以解游食之謗。何其囂囂而不知體也。

且辨不耕而食。而自列於草竊姦宄娼優廝役欺公負販,師童,巫祀之間。其不知爲說。而自處汙辱。可笑。若曰。先王之法。分士,農,工賈。而士未嘗自食其力。亦可謂游食乎云爾則可矣。

論云。佛者大慈大悲大喜大捨。自他無間。寃親等觀。若求喜怒禍福以爲靈。則是邀祭祀之小小鬼神。此論佛却精。但下復云。一切衆生。無量刦來。皆曾爲己父母宗親。故等之以慈。擧期解脫。若使不曾爲己父母宗親。則不慈而不使解脫耶。何其言之逕庭也。且彼旣以衆生。爲無量刦來父母宗親。而於富貴之人。却通食肉一線路。則彼富貴時。忍食父母宗親之肉耶。但當曰。慈悲心重。不忍爲口腹之養。而暴殄含生爾。

知我者稀。則我貴矣。此老子大我慢語也。如一衆生未成佛。終不於此。取泥洹。此釋氏平等慈施也。論云天下之理。物稀則貴。若使世人。皆爲儒。則儒亦不足貴矣。何自背其師之說也。

論中。詆儒不一而足。曰治皮膚之疾。曰貪着諠譁。尙勢爭權。曰靜躁不同。曰趨炎附竈而速富貴。又述闞澤之言。曰將孔比佛。遠之遠矣。然而輒稱曰吾儒吾儒豈謂南無一聲。能散彌天重業耶。其以佛破老處。語多近理。

嘗語泰宇禪師曰。佛家六通。但顯此心之妙用耳。宇曰。何也。余曰。子謂佛具天眼。見障外色時。爲復見障。爲不見障。見障則烏可見障外。不見障則烏可辨種種色。若以肉眼見障。天眼見障外色。則兩眼同視當不勝其雜亂矣。宇無以應。夫此心妙用。無所不通。六通豈但在佛家。與日月合其明。天眼通也。聲入心通。天耳通也。不欲人之加諸我。無加諸人。他心通也。無入而不自得焉。不言而信。不行而至。身通也。苟求其故。千歲可致。宿命通也。繼此而王。百世可知。漏盡通也。佛亦如是。其徒謂不必別求殊勝奇特者。乃眞實不誑語。彼見種種境界現種種變化。正楞嚴所呵定慧偏勝魔得其便者。不然。波旬外道耳。夫騎虎出入。飛錫乘空。搖鈴携履等事。何與於明心見性。而爲此吃吃末顧。自托於石言神降不祥之怪迹耶。總之此論。非唯不識儒。亦不識佛矣。

泰宇師。示余護法論。大抵得佛之粗者。其言淺陋。余適病。不暇細勘。姑摘其尤甚者駁之。以復泰宇師。夫張詆儒道。而佛旨反益晦。余明佛旨。而儒道反益尊。此可與知者道。

無說軒記[编辑]

如來現廣長舌。發和雅音於阿僧祗刦。講海墨不盡書之法門。是其口如無扃戶。常啓而不閉。言如有源水。常流而不停。天下之有說者。宜無過乎如來。然而其敎。乃以無說爲主。何也。曰吾所謂無說。非無說。無說相也。非無說相。無說念也。莊生曰。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故有意於言。雖不言。猶言也。無意於言。卽八萬四千爍迦羅首。各具一喙。同時說法。猶未嘗說法也。夫以無念之音。無念之文。譬之空中風畵。則彼有念者。不音不文。而其迹已如泥中之獸闘矣。明鏡照形而未嘗曰鏡有形焉。深谷應聲而未嘗曰谷有聲焉。何則。鏡之體本虗而無照形之念。谷之體本寂而無應聲之念。卽鏡與谷。而佛菩薩之道。是矣。其在吾儒亦然。無爲而爲之爲義。有爲而爲之爲利。曾閔之孝。伊周之忠。苟有一毫有爲之念。非義也。是故。孔子絶四。無意無必無固無我。而易之名卦在咸去心。所以戒憧憧往來之私也。此豈非無相無念之明證耶。山陰智谷寺之屬菴號。曰影子殿者。奉沙門玄挺之像。有敎師聖眼居之。爲講說之無所。搆軒曰無說。使人請記於余。余未嘗識聖眼而試文之如此。夫說而無說也。則文而亦無文也。是乃以空中畵。摹空中風。又孰知軒之有軒而不類於蜃氣。聖眼之有聖眼而不比於空花乎。系之以頌曰。

謂師卽無說。梵音如雷發。天宮爲摧倒。大地爲坼裂。謂師卽有說。說無相可矚。畢竟尋其迹。龜毛與兎角。無說而有說。諸佛如來法。有說說妄說。妙法皆臭惡。無說說眞說。蓮花從口發。彼聽無說者。循指而忘月。無文頌無說。旋聽與聲脫。

定慧大師所贈維摩詰經偈甲辰[编辑]

惟佛之道。爾我不有。在爾非捨。在我豈受。如左掌物。傳之右手。左掌右手。猶立對偶。無去無來。無左無右。如是觀者。不二八否。

謝定慧禪師贈大慧書偈[编辑]

惠我普覺書一部。報以精好紙五束。五束雖無一箇字。葉葉具足五千軸。所以者何心所貺。此心卽是如來藏。三藏豈外如來藏。較勝空書只金剛。

與定慧禪師書癸卯[编辑]

翹師名德之日雅矣。昨隨家兄來任所。而適聞師甁錫住在此方。望外之幸也。龜誠鹵莽。于儒墨無所底。而區區尙賢之心。不以方內外而間焉。顧病纏四大。長委枕席。不能躬參於獅座之前。仍念觀世音之現三十二應身也。豈嘗待其人之至而度之。况法深之蓬戶朱門。大顚之旬日州郭。師家宗風。正自然爾。敢冀下山一賁。少發胸中礙滯。若復黑山鬼窟。以陰寂爲凈依。不欲與世人相接。則亦非愚之所知。專等來音。幸毋金玉。不宣。

與泰宇禪師書乙巳[编辑]

師受雪巖衣鉢。轉輪南土。宜若講席一闢。龍象雲集。聲名如大栴檀香。除是沒鼻孔者。不得聞。而龜至此三載。相距一由旬。了不一聞。不聞於俗人固也。而所接衲子。前後百數。亦嘗至實相留宿。而竟不聞。豈所謂擧揚宗敎。講堂前草深一丈者。法應如是耶。龜受性慵退。淡於世緣。師家無着之旨。粗若有會於心者。而尤喜與叢林老宿。爲方外之交。嚮者。因李叔仁老氏。稔得師道行之詳矣。今幸邂逅而不相接焉。是殆葉公好畫龍。而見眞龍却走也。聊以尺牘爲先。容自今師若有意來見則來見。龜若有意就叩則就叩。夫道無自他。故禮無施謝。彼區區於施謝之末節者。世俗事也。輪回報應之苦。未始不兆於此。此黃面老子之所深惡。而亦師之所深惡也。交年道體少惱否。千萬留面究。

又與泰宇禪師書丙午[编辑]

平日聞師法門朴實。直截不煩。前三後四。此眞作佛作祖底大根基。今收覆書。所以自謙者太過。謙固美德。抑亦前書所謂世俗事。非所望於師也。龜年幼時。略涉儒家辨異端文字。便謂佛道。秪是以寂滅學。駕因果說耳。比來閑居。頗繙閱內典。參證本末。始知紛紜指斥者。類多罵東向西。以龜所見。佛秪是儒耳。其所謂了妄卽眞者。卽吾儒之遏慾存理也。其所謂觀慧止定者。卽吾儒之省察存養也。於念無念。於動無動。無住無着者。正與周易何思何慮。論語無意無必無固無我。一般消息。而入得世間出世。無餘智者。亡心不除境。則又何嘗捨器界而爲道。如儒家所譏惡濁而棄水。求照於無物之地者耶。釋迦老子三十三祖。秪是多口饒舌。權敎實敎漸敎頓敎。五千軸修多羅。八萬四千法門。秪是東塗西抹。其歸不過欲驅迷而逐物底凡夫。返諸明而應物底本色耳。然則却爲何剃髮披緇。却爲何離家出世。却爲何不蓄妻不育子。生育之理旣絶。却於何施敎轉化。世界旣空。却向誰拈,搥竪拂。是則名爲不求斷滅。而反求斷滅道。欲不滯苦空。而乃滯苦空。行與言違。事與法悖。夫天主襲佛之粗者。區區乎天堂之說。而猶有患於此。則從而爲法。使民半爲嫁娶。半入耶穌之會。其言曰。譬諸斂糓。必將擇其一以貢君。一以藝稼。爲明年之穡。此正兒童之見。君子以身揭爲標的。中立於天下。尙恐人之不從。烏有己則燕轅。而使僕御趨越者哉。諸佛諸祖。於此。必有以處之。自家屋裏。究竟事。想師參覈了停當。試下一語明明地道破。不然。一任疑去三千年。無由自悟。且置是事。

答泰宇禪師書[编辑]

平生參過叢林。知識非一再矣。其所自矜棒喝者。大抵是隔靴爬痒。今蒙反覆啓牖。直指全體本根。索性漏逗。無所回互。卽靈山頓敎。秪應如是耳。欽歎欽歎。但區區鈍滯。猶夫前日迷雲未開。疑氷轉凝。不得不披露呈似。來諭大旨。盖有三端。其一曰逾城出家。削髮被緇。所以作爲標指。除其妄習。夫佛之不蓄妻養子。非惡妻子。惡有以妻子之累而損其性者。不飮酒食肉。非惡酒肉。惡其以酒肉之味而殉其慾者。如是則吾但不損其性而已。而足以爲蓄妻養子之法。不殉其慾而已。而足以爲飮酒食肉之法。何至於憂其枝而去其根。怒其委而絶其源哉。譬如南岳禪師。方住金堂庵中。龜將往參之矣。而惡夫同伴之脚倦。而止於入良已。則直走向實相西岸上坐。此誇脚健則可矣。其爲不入金堂。不見南岳師則一也。烏足以爲同伴法。且如不視邪色。目之則。不聽淫聲耳之度。畏見邪而廢其目。恐聽淫而塞其耳。是先自處於不明不聰。烏足以爲視聽法。此其可疑者也。其二曰。以變化無方之活用。直證無量聖身而後。始可行世間逆順事。夫調靜三業無如世尊。大悟一乘無如世尊。出空入有無如世尊。變化活用無如世尊。證無量聖身無如世尊。而靈山會上金色身白毫光底世尊。依舊是雪山鹿苑持戒守律底世尊。愚未知世尊所未證底聖身。誰能證之。世尊所未行底逆順事。誰能行之。在於儒者。漆雕開以未能信道而不仕。顔淵,閔騫以道未至於無不可爲之時而不仕。乃若孔子則仕矣。轍環天下。干七十二君而不肯止。其法曰。學而優則仕。故以其身。爲天下後世學優而仕者之證。向使孔子而不仕。則天下之仕。遂可廢矣。今世尊以孔子之地位。示顔,閔之牓㨾。此又可疑者也。其三曰。開闢之初。人固化生。雖無交會之事。豈空世界而滅人道哉。夫無物之前。氣化以生。有物之後。形化以生。今之形化。猶古之氣化。愚未知何所善於氣化而何所不善於形化也。五穀之初。固非有種。而旣生之後。亦未嘗無種而自生。此可見天地之理矣。且林木演音。瓦石點頭。喜其無情。而尙有有情之用。師乃欲驅有情之人而從草木金石之無情。不亦左乎。吾儒之敎則不然。人受天地之理以爲性。性發爲情。情流爲慾。情非不善。流而爲慾而爲不善。故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夫旣和矣。不着於喜。而亦不着於不喜。不着於怒而亦不着於不怒。不着於哀樂而亦不着於不哀樂。色來目應而目不走於色。聲來耳應而耳不走於聲。飮酒食肉而此心不爲酒肉轉。蓄妻養子而此心不爲妻子亂。所以不亂不轉不走不着者。誠以物各有則。事各有節。審其則守其節。而吾心閑而無事矣。此眞所謂變大地爲黃金。攪長河爲酥酪。而鑊湯爐炭裏回避底妙術。無過於此。咄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枉生受釋迦老子也。拍手拍手。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寸。入頭處。秪是誠。儒卽釋。釋卽儒。敢不勉旃。

答泰宇禪師書[编辑]

法身充滿。處處皆然。南北東西。無住無遷。則師昔固未嘗來咸陽衙裏。今亦未嘗歸見聖庵中。顧如僕世間人。竊竊然謂之來去而爲欣悵。今奉來書。亦不能脫然於此。豈入得世間法如是故耶。欲識佛道。只了權實。旣了則權卽是實。能轉古人言句。不了則實蔽於權。反被言句所轉。若使輪回之說。果爲實敎。則如達摩以後。諸祖師俱皆明心見性。非爲妄識所蔽者。而何不一一拈出自家歷劫受生之迹。以曉人無疑耶。且南岳師學禪四十年。不可不謂入閫域。正未入閫域。視三業衆生。亦有間矣。藉曰。衆生在黑洞洞地。則若師宜有一星兒明處。雖未洞曉無始劫來。亦當頗憶隔陰時。一二事試示與。僕看師譬諸人坐。在今日。不見明日。謂無明日可乎。僕亦有譬焉。坐在今日。不見昨日。則謂無明日。亦可矣。竊謂此事誠如頃者仰質。以其粗則有。令剛狠衆生。生恐怖心。雖明逭王章。而陰畏鬼誅之效。以其精則殺心起而傷仁體。淫情肆而戕義性。癡習成而蔽智天。不待眼光落地而現在法身。便受阿鼻無量苦矣。故六祖云。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虗妄是鬼神。貪嗔是地獄。愚癡是畜生。此從上諸佛因權現實之旨。所謂三界六趣。大抵爲黃葉金錢耳。法華之爲實敎。僕亦非不知。而所云云者。盖謂理則歸實。而語皆借權。如大通多寶。龍女妙音。把作實境。則便滯言句筌蹄矣。况陀羅尼說呪驅魔。尤爲淺冗非實耶。適病困重孤。勤詰信筆絮忉。敗闕不少。護法論覽已。當還完。不宣。

答泰宇禪師書[编辑]

所覆書及十一段文字。領於懸企之餘。甚爲傾慰。所論辯博不窮。而亦多錯認鄙意處矣。大抵此事。知者。不肯明明說破秘繡鴛之金針。不知者。又逐影接響守得魚之弊筌。自非大眼目大力量人。豈能一覷便透一撥便轉。師復如是。它尙何望。駁來駁去。秪爲磨驢踏迹。姑且已之。以竢黃面老子再出世點頭耳。

答萬薰禪師書甲辰[编辑]

頃智明致師辱訊。細詢消息。始恨向來當面。蹉過善知識。卽又收告所以開發蒙蔽。有逾尋常。倘非懷老婆心。行平等施。詎至是乎。抑師聽之過也。生非求出世法者。特以世之儒學專昧三敎源頭。蹈襲前人言句。爲吠聲之犬。妄意不捉眞贓。不能服人罪。比頗參究內典。以勘其案而已。非如來敎所謂留心玄道也。道本無異。爲道者或强而異之。心本無兩。治心者或昧而兩之。此正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師盖未之察耳。平生所讀誦。上大人丘。乙巳傳授妙訣。如恒沙數。充滿心界。童而習之。白紛如也。情餉趙州無字話。無處安着。無暇提撕。謹復璧完獅座下。咄江北成枳江南橘。春來都放一般花。須知孰爲橘孰爲枳。本來非二。畢竟非一。旣非二。非有眞假。旣非一。非無眞假。惟枳與橘。是一是二。孰眞孰假。試喚一聲。主人公。惺惺着。

答萬薰禪師書丙午[编辑]

華嚴迫於遷徙。廑看廿餘品。重重法界。秪歸於理事無礙。事事無礙。如是歡而已矣。趙文若絶肉持經。趙錫汝不絶肉不持經。譬如一室兩燈。光明不相奪。然後方爲眞無礙。方爲讀華嚴矣。呵呵。

焚香試筆[编辑]

遠卿嘗云。韓文圓。柳文峭。峭者宜哀。圓者宜不哀。而韓之祭文諸作。片言隻字。無不刺骨。柳則乃或華侈不切者。何也。余曰。夫有意於文者文勝。文勝則情遜。此柳所以不及韓也。歐文哀。蘇文不哀。蘇以其議論理致勝故爾。遠卿仍詆余祭文云云。余笑曰。余故學蘇者。問之蘇可也。

比以仲母病谻。憂撓度日。幾拋書冊工夫。時偸少暇。閉戶燒香默坐。益知世間閑者爲無上福人。外此都不足羡。

俗言人間一年。天上一日。然則政使神僊者。活數萬年。不過當人七八十耳。吾之七八十。又安知他方世界不有視爲數萬年者耶。然則我與彼無異也而羡彼也耶。况方欹枕拱手坐。閱時局之翻覆。眞是老僊之經劫灰。古佛之脫輪廻耳。下視一笑而已。

壬寅仲夏。偶得口眼喎斜症。畏風閉戶。終日無聊。時某人。拜齋郞求遞。余與書曰。某口眼喎斜。殆失本形。虫臂鼠肝之化。眞無窮已也。君旣浮雲軒冕。僕亦土木形骸。相視莫逆。正惟其時。又與李弟君叙書曰。此偶然一疾。失却本來面目。直是長安在東向西笑。七尺形骸。固已土木之久矣。豈復介介於此。惟是面目雖偏。而心則不偏。尙可對正人端士。作四亭八當之論耳。數日後。兩君皆至。相與劇談而去。

三淵文。雖不可繩之以門路之正。而以煒燁之語。裝深眇之理。其排布之勢。如重岡疊嶂節節開帳。其探索之力。如穴山採礦。沒河斬蛟。余嘗與仁老叔論文。以爲毋論正偏高下。一洗東方膚率單陋之習。而髣髴中州者。三百年來三淵一人而已。仁老叔曰。汝可謂惑於三淵者。此特小說批評體耳。

余於蘇氏父子。各取一語。老泉曰。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馭也。今曰欲適秦。明日欲適越。天下誰我禦。東坡曰。眼前見天下。無一箇不好人。

與金遠卿,宋春囿論心。直將一箇方寸地。片片剖出來靈明活動之體。形容得如畵如鏡。儘快人意。春囿只是省悟而已。不欲就加工夫。所以於日用間不能見效。

遠卿病處。坐太峻太隘太細。要可觀過知仁耳。顧其服義甚勇。余嘗擧人所難言處。有規切語。遠卿瞿然自服。嘗語濟卿曰。今世開口以友道自處者。惟錫汝叔一人而已。

書是陳迹。終少警發。人有生氣以相薰染。所以蕫,王之高才。而遜游,夏之精進。若使余得與韓,柳,歐,蘇者。周旋上下。其一時所變化。或不止此。而速肖於德重者。亦由氣味之偶相投合耳。

林彝好之文。典贍偉麗。甚似德重。而激昂之氣多。德重自以不及。李判書光佐。嘗語仁老叔曰。彝好當不减月沙。仁老氏曰。與孝伯何如。李曰。孝伯則未易當也。仁老氏笑曰。然則孝伯固勝於月沙也。

蔡彭胤之文。險詭小味。不脫乃家惡習。而嘗登金水亭。見其所作上樑文。宏富財力。未易當也。李叔斥之甚。至謂不及趙大年。此猶使王,謝家裠屐少年。當符秦投鞭斷江之師。雖獲奇勝。終是危道耳。

一源金剛帖凡數十幅。皆鄭敾畵。而三淵及第七叔父逐幅有題語。可稱奇寶。惜不令尹仲和書之。以備三絶耳。

稚晦兄言。惟聖人爲福人。此言極妙。凡世之所謂福者。富貴繁華壽康也。所謂禍者。貧賤窮困夭病也。以其心安於是。故謂之福。以其心不安於是。故謂之禍。彼聖人者。所遇而安。無入而不自得焉。則其處乎貧賤窮困夭病也。猶處乎富貴繁華壽康也。非福人而何。

世人常言好事多魔。人惟以好事爲好事。故好事多魔耳。如有人其性顚倒。以不好事爲好事。則不好事必又多魔也。昔有士人。夜則露香祈天。久而不懈。一夕忽聞空中語曰。帝聞汝誠。使我問汝所欲。士對曰。某所欲甚微。非敢過望。但願此生。衣食麤足。逍遙山水間。以終其身足矣。空中大笑曰。此上界神僊之樂。何可易得。若求富貴則可矣。此空中人之誑語也。夫衣食麤足。逍遙山水。山野富民。皆可能耳。彼惟以是爲好事。故鬼神靳之。若使彼誠求富貴。空中人必又曰。富貴有命。不可求致。而衣食麤足。逍遙山水之樂。或欲推去而反至矣。春囿嘗曰。欲除魔障。須除固必心。此言可爲摧伏魔軍。役使造化之秘訣耳。

觀過知仁。不惟聖學爲然。文章。亦當於潦率處觀之。歐公漫應。不失典雅之體。坡翁片言。亦具神妙之解。錯而不紊。斷而無痕。最是文章神化處。赤壁賦專把風水月𥳽弄。而每以兩箇風水。配一箇月。乍拈乍放。絶無痕迹。妙不可言。

余夢到一寺。寺有高僧云。就其方丈見之。僧年妙。所居屛障衾枕。皆以錦繡爲之。余戱之曰。蔬筍氣味。固如是乎。僧答曰。我見錦繡草薦。無有貴賤爾。因爲余道。佛學有二歧之分。其一。專以遺棄外物。刳心契道爲務。而謂之首座。其一。專以敎導士衆。廣轉法輪爲務。而謂之大師。余曰。非惟佛學。儒家亦然。象山略似首座。朱子略似大師。然余意佛則重身心。當以首座爲正。儒則合內外。當以朱子爲正。僧頗然之。多有酬酢。而日久不能記。架上有傳燈錄及他經卷。余請借傳燈以看。

乙未遭大故。後七八日夢。先子衣舊着深靑袍。坐本第內廳中央。神色不怡。若方待盡。前置煎藥爐。藥鐺忽自傾。藥盡出。先子指曰。命矣。龜命慟哭曰。佛氏三生之說。誠有之耶。安得速滅入輪回。復爲父子續不盡之緣。復曰。借使償此願。悠悠人世。多不過爲四五十年父子。初不如不爲之爲愈也。先子意亦慘悽。此實心所蘊結而發乎夢寐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