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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革命黨報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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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革命黨報述略
作者:馮自由
本作品收錄於《革命逸史

吾国驻美洲之革命党报可分为二时期:一为清季癸卯年至辛亥年即民国前九年至前一年之提倡革命时期,二为民国元年至五年之提倡讨伐袁世凯时期。而革命党中又可分为二派:一属洪门致公堂之机关报,一属同盟会或国民党之机关报。今分别述之。

一、檀香山《檀山新报》

此报又名《隆记报》,为檀香山最老之报纸,创立于甲午乙未(民国前十七八年)年间。其通信地址为火炉鲁邮政信箱九百七十四号。其东主为香山人程蔚南,曾于甲午年冬加人兴中会,与孙总理略有戚谊。其主笔为许直臣,亦兴中会员。当年华侨思想尚极闭塞,故此报全属商业性质,毫无革命色彩。己亥年(民国前十三年)康有为派梁启超陈继俨(仪侃)到檀开设《新中国报》,大倡保皇,此报绝不敢向之抵抗。至癸卯年(民国前九年)秋,总理自日本履檀。《新中国报》反对革命甚力,总理遂令程蔚南将此报改作兴中会机关报。以主笔乏人,乃亲撰长篇论文驳斥保皇报之谬说,并专函托余延聘香港《中国日报》前任记者陈诗仲为主笔。诗仲在香港向美国驻港领事设法领取夏威夷岛入境护照,数月不得,乃改就新加坡《图南日报》之聘。而《檀山新报》自总理渡美后,终无法聘得适当之文士主持笔政,仅由某学校教员许直臣兼任。之后一年始聘得张泽黎为记者。张字孺伯,香山人。就职后与保皇党《新中国报》记者梁文兴大开笔战,数年不休。及丁未年(民国前五年),程蔚南以年老力衰,无意续办报业,由同志曾长福等措资接办,易名《民生日报》

二、旧金山《大同日报》

此报创立于辛丑年(民前十一年)。为全美洲洪门致公堂机关报,设于美国旧金山大埠士坡福街三十八号。当保皇党最盛时,康有为尝派其徒欧榘甲(云樵)赴美主持该党机关之《文兴报》。欧原籍广东惠州归善,其乡人多入三合会,欧亦厕身会籍。莅美后,以是因缘与美洲致公堂大佬(总理之称)黄三德、出番(英文译员之称)唐琼昌往还颇密。旋游说黄等创办致公堂机关报为洪门喉舌,黄等从之,是报定名《大同日报》,于辛丑壬寅(民前十年)年间出版。以唐琼昌为经理,欧为总编辑。发刊后,欧自署笔名曰太平洋客,发挥洪门改革之理由,及反清复明之历史,极为动听。继撰一长文鼓吹广东独立,极言粤省有脱离满清政府之必要,登至数十续,痛快淋漓,大为侨众欢迎。横滨《清议报》特为印作单行本,题署“新广东”三字,风行一时。癸卯冬,总理自檀莅美,为清领事及保皇党所构陷,被扣留于移民局木屋者十数日。赖致公堂主事人黄三德唐琼昌延律师向美政府依律抗争,始获自由留美。欧与总理原属旧交,己亥(民国前十三年)在横滨编辑《清议报》时,尝与梁启超日访总理高谈革命。及闻总理在美登陆,以挟同党《新中国报》笔战之嫌,遂假《大同报》攻击总理为伪革命党,讥黄唐等之欢迎总理为不智。黄唐等初劝欧与总理合作,共复汉业,至是忍无可忍,始下逐客之令。遂请总理推荐留日学生主持笔政。总理首荐余任是报驻东记者,并嘱余代物色主笔。余初荐马君武,马以事辞。乃改荐湖北人刘成禺。刘于甲辰(民国前八年)春始买舟抵美,以留学余暇兼任《大同报》总编辑。自是大倡革命排满,放言无忌。美洲华侨革命思潮之激荡,刘之力为多焉。是报主事人唐琼昌以外,尚有朱三进、邓幹隆、朱柄唐诸人。任编辑著译者,先后有徐甘棠、蒋梦麟(唯心)、廖云翔、刘恢汉、梁菊东、邓以介诸人。余于庚戌主编加拿大《大汉日报》时,亦兼任是报撰述。辛亥八月由加赴美,即就是报编辑之聘。民三年春二次渡美,是报已改名《中华民国公报》,于讨袁筹饷之鼓吹,亦甚尽力。

三、檀香山《民生日报》

此报为同盟会之机关报,创刊于丁未年夏秋间。乃由同盟会员曾长福等措资购入《隆记日报》之机器铅字,而加以改组者。其社址设于檀香山正埠施美父街门牌一千〇十六号。最初主持笔政者,仍由《隆记日报》记者张泽黎任之,旋致函东京同盟会本部求推荐记者。时香港《中国日报》前记者卢信方在日留学,愿任此职,遂向驻日美领事署取得主笔入境护照登陆。保皇党知其事,乃嗾使檀埠税关出而为难,谓美国向无允许主笔入境之例,欲将卢信拨回中国。此报遂延律师向美政府抗争,兴讼多月,卒由美政府判决报馆主笔属教员一项可以入境,盖美国定例只许中国官吏商人教员(传教士适用此种)留学生游历五种人入境,即所谓官商教读游是也。自是凡持主笔护照入美者,皆可通行无阻。惟加拿大未经涉讼之解释,仍参照美国移民律施行,至今尚未许中国主笔入境,殊属憾事。卢信向美政府抗争胜诉后数月,复将内部改组,易名《自由新报》,改为隔日刊,卢信仍任总编辑。

四、檀香山《自由新报》

此报出版于丁未年冬,乃由《民生日报》改组。其邮政信箱为一千〇二十号。先后担任撰译编辑事务者,有卢信、孙

科、温雄飞、吴荣新诸人,为纯粹之同盟会机关报。由丁未至辛亥之四五年间,几无日不与保皇党之《新中国报》笔战。且于笔政而外,往往因报上一字一句之微,与保皇党人涉讼法庭。盖美人管理夏威夷群岛之法规远较美国本土为严密,其条例援引之解释,最易兴讼。故报业中人于办报经常费外,尚须为讼费之预备,实较在美国本土办报为困难也。辛亥年春卢信归国,总编辑一职以温雄飞承乏。温于是年冬亦归国,吴荣新代之。及民国成立,吴仍供职如故。民二秋袁世凯叛国,大杀党人,《自由新报》口诛笔伐,不遗余力,民十三年国民党改组后犹屹然存在。近年已易新名。

五、温高华《大汉日报》

此报为加拿大洪门致公堂机关报,出版于庚戌(民国前二年)夏间。其社址设于温高华埠偏打街五号。先是温埠致公堂大佬陈文锡书记黄璧峰等于己酉年(民国前三年)已著手筹办,尝致书香港《中国日报》托余推荐主笔,余因吾党于庚戌新正广州新军一役失败后,元气大伤,故欲在海外辟一新财源,为卷土重来之计,遂自告奋勇,远就《大汉日报》之聘。以在港须领取加拿大入境护照,延至庚戌夏间,始买舟抵加拿大之域多利埠。加拿大移民律向无中国报馆主笔可以入境之明文,故登陆时赖域多利致公堂之助,预托税关译员李梦九将主笔护照改为教员护照,始获完全通过。及余抵温高华时,《大汉报》已出版半月。暂延张泽黎代理笔政,张即前檀香山《隆记日报》记者,曾与保皇党之《中国报》大开笔战之勇将,时方随其叔父现任温高华埠清领事张康仁到温任领事署书记,故《大汉报》请其暂代余职。是报为加拿大洪门唯一之言论机关,其经理人为黄璧峰、黄树球。先后任译员者则有黄希纯、吴侠一(一飞)、黄蔚生等。余受任两月,即与同地保皇党之《日新报》为革命保皇之论战。计余在加一年有半,大好光阴几全耗于笔战时代。加拿大原为康有为创始保皇会之发源地,经余口诛笔伐,侨胞之陷溺君宪邪说者,遂多豁然觉悟,而改趋革命一途。是岁冬余得总理自南洋函电,命在加发起筹措革命资金以供国内起义急需。余知人心可用,遂电请总理来加相助。辛亥正月初二,总理抵温高华,遂组织洪门筹饷局。域多利、温高华、都朗度等各埠致公堂先后变产助饷,约得港币七万元,占辛亥三月廿九黄花岗一役海外各地捐款总额之半数,是即《大汉报》宣传之力也。是岁七月下旬,余奉总理命赴美国旧金山协助募集革命军资,并兼任《大同日报》笔政。及武昌起义后三月,即被推举为驻美洲革命党总代表,回国参与组织民国政府事宜。《大汉日报》于余离加后数月,延聘崔通约为主笔。崔初属康有为门下,后投身为同盟会员,曾任旧金山《少年中国报》记者,以行为不端及宗旨不正,为同盟会驱逐出党。及民二年秋各省讨袁军失败,崔乃挟嫌唆使致公堂中人反对民党以媚袁世凯,而致公堂中人未得南京临时大总统府颁给旌义奖状,早怀不满,至是遂为佥壬所惑。其实美洲各地团体应给奖状者,曾于南北将统一时,由余开列名单呈请孙大总统一一签盖发给,并交庶务科长朱卓民邮寄各地。闻朱于临时大总统府解散时尚有旌义状多纸未予付邮,其应给各地致公堂者谅亦在内,以是有数处致公堂借口有功不赏,起而指摘,《大汉报》所以易为崔通约愚弄,即以此故。温高华致公堂于辛亥三月黄花岗一役变产助饷,厥功至伟,竟以奖状积压细故,改变初衷,一旦前功尽弃,殊属憾事。

六、旧金山《少年中国晨报》

此报为驻美同盟会之机关报。设于旧金山大埠古里街。出版于庚戌年(民国前二年)冬。当驻美同盟会未成立时,有青年志士李是男、黄芸苏、黄伯耀、许炯藜、温雄飞等十余人,组织一爱国小团体于己酉年(民国前三年),定名少年学社,初用油印版刊行一种杂志,鼓吹革命排满,以民智未开,销数寥寥。及总理于庚戌正月初旬行抵金门,少年学社会员开会欢迎,即由总理主盟,一律加人同盟会。是年会务日渐发达,遂将杂志改为日报定名《少年中国晨报》。在美各华文报纸数家均于每日正午出版,独此报一家为早报,实为各华文报纸开一新生面。此报先后任笔政者,有李是男、黄芸苏、黄超五、崔通约、张霭蕴、黄伯耀、伍平一、马醴馨、刘涤寰、林华耀诸人。在清季则鼓吹革命排满,在民国三四五年则主张三次革命,均收效甚著。民国后旅美国民党员对于此报之主权问题分为二派,一谓此报之组织系由党员集股构成,故其主权应在股东,是为股东派;二谓此报资金除向党员招股外,另有一部资金由新党员源源供应,盖国民党美支部规定,凡新会员入党费每人须附加《少年报》股金数元,故其主权应由党部执行之,是为党部派。此二派争执至烈。余与林子超任美支部正副部长时,从中调解多次。幸尚不涉及国内政见。及民十三容共反共之大问题发生后,两派各有主张,势同冰炭。嗣国内当局决定致反共后,两派仍因人事向背,互相指摘,不易和解。当时党部派陈披荆等曾另创《国民日报》,以对抗股东派之《少年报》,且依附国内之汪精卫派而左倾。迨汪于民廿九年腼颜降敌,陈披荆等遂即放弃主张,一致抗日。其后经国内党部之指导并派员主持笔政,始渐入正轨。

七、秘鲁《国民醒报》

此报设于南美洲秘鲁国利马埠。乃民国前一二年爱国侨商李硕夫等所组织,其时该地尚未有同盟会团体之建立。辛亥三月黄花岗一役之后,此报主张革命倒满甚力,故在武昌起义前后数月,旅秘鲁侨胞筹汇革命军饷于香港同盟会南方支部者,为数不赀,《民醒报》之力也。

八、古巴《民生报》

《民生报》为古巴国民党支部之机关报,设于古巴京城夏湾拿埠。出版于民国元二年间。一以旧金山《少年中国报》及檀香山《自由新报》之主张为政见。民国三四年尝邀美洲支部长林森往游,党势由是大为扩张,所募集讨袁军饷亦为数不赀。其后屡挽国内党部代聘主笔,梁楚三、周雍能等曾应其聘,至今尚存。

九、纽约《民国报》

此报设于美国纽约埠,美东洪门致公堂之机关报也。出版于民元二年间。蒋梦麟留学美东时,曾任此报编辑。余于民三年秋赴美东向侨胞筹措讨袁军饷,此报经理人伍洪尝陪余往游波士顿、体仑缅、纽特各埠,鼓吹三次革命,异常尽力。

十、旧金山《民口》杂志

此为全美最伟大之华文杂志。发刊于民三年春。初为谢英伯向国民党美支部提议创办,故认股者皆为国民党员。其社址设于旧金山大埠古里街。提倡急起三次革命军以讨伐袁世凯,最为激烈。谢于发行第一期后,即拟赴美东留学,适余亦自东京抵美,遂由余继任主编。先后担任撰译文字者,有谢英伯、孙哲生、王祺、陈茹玄、吴一飞、马醴馨、黄伯耀、陈耿夫、夏重民、陈树人诸人。民四年秋冬间,余有《三次革命军》之专著在东京出版,此即汇集余在《民口》杂志历期所撰论文之单行本也。是刊发行至第十二期,以印刷困难,改由日本排印。并委托夏重民、陈树人二人经理,故民四年中华革命党本部所发布文告,多由《民口》杂志披露之。及民五袁世凯自毙,余及撰译诸君次第归国,《民口》遂刊至二十四期自动停版。

十一、加拿大《新民国报》

《新民国报》为全加国民党之机关报。地址在卑司省首都之域多利埠。出版于民三四年间。遥推余为名誉总编辑。发起人为高云山方幹谦李翰屏黄伯度诸人,初致函中华革命党本部延夏重民为主笔。夏持主笔护照入境,加政府以移民条例无许可主笔入境之明文,只准居留一月。故夏仅任笔政一月,即返日本。其后复由纽约邀谢英伯承乏。加政府亦只许居留若干时,故谢履加未久,亦返纽约,因是笔政乏人主持,由余自美不断撰文供给之,不久甄一怒自温高华至域充任编辑,报务始臻完善。民五六年间总理尝派陈树人至加主持此报笔政。至今报务日益发展,与旧金山《少年中国报》在美洲互相犄角,各放异彩。

十二、纽约《民气报》

《民气报》为美东各埠之国民党机关报。设于纽约城。为谢英伯、钟荣光所创办,出版于民四年,规模不大,至今犹存。

十三、杜朗度埠《醒华报》

此报设于加拿大中部之杜朗度埠。出版于民三四年间。创办人为李佛池、许一鹗、侯民一等,一小规模之国民党机关报也。其后逐渐扩大,所延主笔政者多由国内党部代聘之。

要而言之,革命党驻美洲各机关报之出世,远在保皇党各机关报全盛时期之数年。盖总理虽于乙未广州失败之后,尝于丙申(民国前十六年)、癸卯(民国前九年)、己酉(民国前三年)之三年三度游美,极力为个人之奋斗,然以缺乏同志文士襄助,且无言论机关为之宣传,故收效不著。反观康梁师徒自己亥(民国前十三年)立党以至己酉之十一年间,美国加拿大檀香山墨西哥古巴各地无一处不根深蒂固。其机关报则有旧金山之《文兴报》、《世界报》,纽约之《维新报》,檀香山之《新中国报》,加拿大之《日新报》等等。其利用实业名目以行棍骗之商店,则有上海广智书局,墨西哥银行,纽约琼彩楼,杂碎馆,香港振华实业公司,墨西哥轮船公司,广西天平山锡矿,香港华益公司等等。所募集资本当在一千五百万元以上。吾侨胞多年蓄积物资之精华,竟为若辈剥夺大部,良可愤慨。革命党直至民国前九年癸卯上海《苏报》案发生后,始渐从事于海外之宣传。是年冬总理亲自将檀香山之《隆记报》及旧金山之《大同日报》次第改组,而美洲全土始略见革命党人之足迹。后四年檀香山有《民生日报》及《自由新报》,后七年加拿大有《大汉日报》,旧金山有《少年中国晨报》。民智渐开,人心日奋,然后革命党乃得仰首伸眉于美洲侨胞群众社会之中。甚矣吾人当年在新世界开辟一新生面之不易也。更从事实上言之,革命党各报当年进攻之大敌,名为满清政府,实则康梁党徒。盖满清政府之驻外公使领事绝无抵抗革命党之势力,只有康梁师徒深虑革命党得势,使若辈有地盘丧失之虞,是以甘为虎伥,多方中伤,期使革命党人不能涉足美境。其自残同种之罪,固远过于满清官吏万万也。故吾党各报之工作,多与保皇党报为长期之笔战。至民国前一二年庚戌辛亥,始将君宪邪说大为肃清。多数侨胞亦如大梦初醒,幡然来归,络绎为祖国义师之助,此不能不归功于清末各党报多年奋斗之结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