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衙小記

蜂衙小記
作者：郝懿行　清

蜂衙小記

　　　　棲霞郝懿行著

昔人遇鳥啼花落，欣然有會於心。余蕭齋岑寂，閒涉物情，偶然會意，率爾操觚，不堪持贈，聊以自娛。作《蜂衙小記》十五則。

識君臣

蜂、蟻皆識君臣，其長俱謂之王。但蟻王比眾蟻魁大，蜂王獨幺小，入羣不見，而羣中畏之。王居中，羣衛其外，〈王元之曰：王所居一臺，大如粟，俗曰王臺。〉人欲薄而觀之，不可得。其王蒼黑色，形與常蜂差異，無毒不螫，如麟角然，不觸為德也。

坐衙

蜂所居曰衙，色如凝脂，密過蓮房，千門萬戶，纍纍如貫，亦號蜂房。蜂居常甚肅，及王坐衙，則羣響應，如官府鹵簿呵殿聲，經時寂然矣。有朝暮兩衙，視官府獨較勤，嘗見昧旦羣蜂皆起，飛翔戶外。昔人詞云：暮衙蜂鬧。大抵暮衙在日入時也。

分族

凡蜂盛極必分。分必以產其房之下銳處，先別垂一房，形如蠶繭而小，淺黃色，中有小蜂王，若親子弟然。迨其生，不過十日，必分族而去矣。〈王元之曰：蜂居王臺生子，其中或三或五，歲分其族而去。山甿患其分也，以棘刺關於王臺，其子盡死。〉然數分則勢弱，故畜蜂之家察其有若蠶繭形者摘去之，則勢強而蜜多。

課蜜

蜂所釀曰蜜，亦名百花餻。昔崔處士立護花幡，而陶家姊妹各攜花朵以報，謂服之延年。余謂此特花之糟粕耳，若蜜乃其精液也。凡釀蜜之法，必須鹹水和之，嘗見海邊有蜂往來，及人家陽溝中多有之。然蜂之采花者不釀蜜，釀蜜者別一蜂，視常蜂差肥大而黑，俗曰蜜婦。〈《列子》曰：純雌其名稚蜂。按此蜂無毒也。《陰陽變化錄》曰：此蜂名將蜂，又名相蜂。〉語婦者，或以能釀得名耳，如婦以酒食事人之義。詩曰：稚蜂趨衙供蜜課。

試花

蜂之戀花，尤甚於蝶。凡花初開，其中有一點甘露芳馥之氣，蜂雖遠無不聞，聞則麇至。蘂未吐乃穴而入，藉露儒體，還裹其花，復穴而出，則體盡黃，著人衣雖拂拭之不去也，風過竟體皆香。其尤勤者，貪裹不岀，至體累垂不能舉，足股皆滿。然采花而於花無損，故人亦不憎之。每春和景霽，簾影斜垂，鑪煙徐裊，聽蜂聲滿院，與禽聲互答，洵足樂也。詩曰：枝頭蜂抱花鬚墜。又曰：花蘂上蜂鬚。閒中逸趣頗嘗親領。

割蜜

蜂善偷花，人善盜蜜。偷花以晝，蜂無廉節也。盜蜜以夜，人有禮義也。盜之之法，先用艾火熏之，蜂則皆辟聚一處守其蜜，而不知人已盜之矣。割蜜須擇善割者，蜜盡而蜂不傷。然割之之法亦無令其盡者，必留數停，使足禦冬，名曰蜂糧。待來年二月再割之，謂之歲察。割蜜時，多在初冬，晚者乃至仲冬。割後必剉稾秸實其中，否則凍死矣。詩曰：天寒割蜜房。不言盜，諱之耶。

相陰陽

蟻，冬居山陽，夏居山陰。蜂卽不然，無冬夏皆向陽迎煖。或易其戸使北向，多不育。鴈以隨陽，名陽鳥。然則蜂宜名陽蟲。

知天時

燕辟戊己，不以銜泥，人皆知之。乃畜蜂之家，謂分蜂之日，必是吉日，余驗之良然。又謂蜂忌老人，如有老人之家，蜂乃不蕃，此說余未之審。〈按王漁洋《池北偶談》二十三，載：「謝皋羽《晞髮集》有粵山蜂分日記云：甌粵之南某山，其民老死不知歲𠪱，惟戶養蜂，四時旦暮悉候之，蜂之分也，其日必吉。」云云。〉

擇地利

蜂所居必吉地。每分蜂時，或其自擇，或人家收養。旣定居，蜂王必岀戶周巡，羣蜂隨之，得樂土，然後居停。畜蜂之家有吉祥善事者，其蜂大蕃息。大約性潔淨，喜燠煖。凡蜂所居，每十餘日必為埽除，不則生蟲蠱。夏月須防守宮食之。其性大較如此，然亦隨緣隨分。有時頗不揀擇，如寒鄕僻壤，屋宇湫隘。嘗見畜蜂者於竈陘旁及鑿壁為穴居之，類雞塒然。

惡螫人

《爾雅》蜂，醜螸。〈《孝經援神契》曰：蜂蠆垂芒。〉蓋蜂之屬嘗垂其腹以自休息，非欲螫也。猛虎在深山，不履其尾則不咥人。惟蜂亦然，自求辛螫，其將焉咎。蜂旣螫，卽自拔岀其毒，其蜂亦死，若虎失去牙爪，不能存活也。

祝子

蜂，祝而生者也。每祝子時，或破其房視之，中有子，僅如米粒，數日卽成蜂矣。然其子非胎、非卵、亦非蜾蠃、螟蛉之比。竊疑蜂是化生，化乃以聲，其祝之之辭，亦當云：似我，似我。但其兄弟初不相見。莊生云：細腰者化，母有弟而兄啼。解之者曰：母孕弟則兄病也。然則蜂有君臣，無兄弟。

逐婦

畜蜂之家為余言，蜜婦於春夏釀蜜，秋冬卽死，否則諸蜂亦必齧殺之，或逐出之。嗟乎，以我禦窮，蜂乃不免。故余嘗謂蜂備數德，獨此節頗無足取。

野蜂

蜂有野處者，或居古木及石壁中，亦作蜜，與常蜂等，而性野喜螫，不及居人家者馴良也。余謂此種無官衙，止是山寨大王耳。

艸蜂

又有一種蜂，形細長，黃赤色，作房異常蜂，而蜜色純白，尤甘美。山中人有得而啖之者，然亦不多也。

雜蜂

鄭康成註《中庸》蒲盧也，用《爾雅》文，謂蒲盧為蜂，卽《詩》之蜾蠃也。形纖長，色赤，銜泥作房，上開一孔岀入。余嘗見其齧青蟲閉置房中，蓋螟蛉也，因歎詩人體物之工。又一種俗名土蜂，穴木以居，作房類蜾蠃。壺蜂者，〈《楚辭》元蜂若壺。〉形肥短，桼黑色，獨背上一點黃，俗名葫蘆蜂。又有所謂陽溝蜂者，小於常蜂而黑，極調馴。白臉蜂者，類艸蜂而面白。此二蜂皆無毒不螫。又一種長腳蜂，其踦獨長，其餘亦類白臉而喜螫，則德不及也。戇蜂者，蜂之最大者也，其房中藥材，大如車蓋，此蜂最毒，俗云有能斃牛者。　　

---

• 《蜂衙小記》影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