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狀元孟子傳 (四部叢刊本)/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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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張狀元孟子傳 卷二十七
宋 張九成 撰 張元濟 撰校勘記 海鹽張氏涉園照存吳潘氏滂憙齋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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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狀元孟子傳卷第二十七

   皇朝太師崇國文忠公臨安府鹽官張九成子韶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𭧂之十

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

萌焉何哉今夫奕之爲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奕秋通

國之善奕者也使奕秋誨二人奕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奕秋之爲

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爲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

俱學弗(⿱艹石)之矣爲是其智弗(⿱艹石)與曰非然也

 此一叚深憫齊宣爲沈同陳賈王驩及稷下諸子所壞也夫沈

 同陳賈以兵謀進王驩以寵幸進淳于髠田駢慎到以卓詭荒

 唐之說進惟孟子一人獨以堯舜之道啓沃齊宣耳指易牛爲

 王者之心齊宣悟於言下有戚戚之說不可謂無其萌也使齊

 宣一意孟子盡聽其所爲如陳賈沈同王驩稷下諸人一皆聽

 孟子之號令一則孟子二則孟子如齊桓之任管仲朝夕宴見

無非正心誠意之學而因物而省因機而㑹者又非一事則易

牛之心加於百姓刑于四海堯舜之道坦然在前直而趍之不

復回顧率諸侯事周王以復文武之緒夫何難之有惟孟子進

則易牛之心見孟子退而沈同陳賈王驩稷下諸子各以其私

雜然並進則易牛之心或亂於兵謀或亂於寵幸或亂於卓詭

荒唐之說此一𭧂十寒之喻孟子所以昌言而不隱也是則孟

 子進則齊宣之智明孟子退而沈同之徒進則昬昬不辨毎見

其不智也且夫學奕者尚貴乎專心致志豈有欲治天下國家

 不一意於聖賢而雜以衆小人之論其能治乎孟子甞以此意

 有一齊人傅之衆楚人咻之之說殆亦爲齊王而發也嗚呼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魚而取

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生而

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爲苟得也死亦我

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

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

可以辟患者何不爲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

而有不爲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

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羮得之則生弗

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

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爲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

識窮乏者得我與郷爲身死而不受今爲宫室之美爲之鄊爲身

死而不受今爲妻妾之奉爲之郷爲身死而不受今爲所識窮乏

者得我而爲之是亦不可以巳乎此之謂失其本心

此一章專主羞惡而言行羞惡之心則義不可勝用矣夫以平

居而論莫重於死生以羞惡而論莫重於義士大夫當以義爲

重以義爲重則以死生爲輕王衍拜石勒哥舒翰降安禄山李

 元平拜李希烈此皆以死爲重而異時深入微眇之說掃除青

海之英髙談闊論之資皆掃地矣顔杲卿罵安禄山顔真卿死

 李希烈叚秀實以笏擊朱泚此皆以義爲重而彼凶威虐𦦨長

 刀大戟烈火沸湯視之如平地矣王衍以下至今爲士大夫唾

 罵皆羞道而喜攻之至聞杲卿諸公之名見杲卿諸公之像則

 端心凝慮肅容正冠再拜稽首瞻仰跂慕恨不得與之同時親

 見其人焉以是而觀死生爲重乎義爲重乎此孟子所以有舎

 生取義之說而反覆比較以謂生亦我所欲然所欲有甚於生

 者其惟義乎義之可欲有甚於生吾敢爲苟得耶死亦我所惡

 然所惡有甚於死者其惟不義乎不義可惡有甚於死吾何敢

 辟患耶然羞惡之心人皆有之非獨賢者有是心也特識輕重

 不爲死生所亂耳何以知人皆有羞惡之心哉簞食豆羮得之

 則生弗得則死是性命係於此矣然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寧

 飢死而弗受以嘑爾之非禮吾寜餓死耳蹴爾而與之雖乞人

 寜餓死而不以爲意以蹴爾之非禮吾寜餓死耳是羞惡之心

 人皆有之以羞惡爲重故以死生爲輕雖行道乞人之無知亦

 知所輕重矣而况士大夫哉夫能辨禮義弗受於簞食而不辨

 禮義受之於萬鍾向也濵於死而不受今也爲宫室妻妾所識

 而受何於簞食時而見禮義如此之明而於萬鍾時見禮義如

 此之暗乎豈非失向來之本心乎此孟子所以深指羞惡之心

 人人具有第識之於逆而違之於順耳逆順雖不同其害禮義

 一也簞食嘑爾蹴爾此非禮義之見於逆意也故雖行道乞人

 皆能辨之萬鍾之來其名甚美此非禮義之見於順意也故雖

 士大夫之髙明者亦墮其中焉此無他逆意者切於心故雖行

 道乞人羞惡自然而見順意者亂其位故雖士大夫亦䧟溺而

 不知焉是則遇逆意者不待於學而自明至於順意之事非學

 造精微者不能不惑也惟致知格物之學以誠意正心脩身齊

 家治國平天下則非禮義之來自順自逆如伯樂之識馬卞和

 之識玉其駑駘下乗珉石珷玞豈能亂吾之智思乎故欲舎生

 取義而不爲逆順所亂而失其本心者不可不講學也此又孟

 子之遺意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

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

放心而巳矣

孟子談仁義其微眇如此學者不可不辨也夫以人心爲仁則

凡目之所以視耳之所以聽鼻之所以嗅舌之所以甞四體之

所以知苛痒者皆岀乎心心即仁也儻遡流而上惟精惟一惟

時惟幾以究之一旦人欲斷絶心之正體發見然後知仁果人

 心也然而大體巳見未有功用也由此順流而下以其所以發

見者坐照萬理之所在森然如通邑大都東西南北髙掲明示

膏車結駟以往來乎其間或進或退或出或處無有蹊徑背馳

 以失其本宗者此所謂義人路也夫有仁然後有義使義不自

仁中來者不爲爲我之義則爲孑孑之義爲火妻灰子之義軒

然以人欲爲之不知巳悖於道矣讀孟子者當加意焉當讀之

 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則知所謂義者自仁中岀也夫人皆有

 是心心皆有是路然而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此孟

 子所以哀之也然欲由其路當求其心心本是仁放之於聲色

 放之於貨利放之於驚懼間則人欲爲主顛倒錯亂如日月本

 明爲雲霾曀霧所蔽則所向皆昏暗矣惟雲霾一斷曀霧四開

 則本體光輝照臨天下九州寰海五嶽四瀆皆碁分星布整整

 乎不可亂矣故學者有志於道不憂人路之不明但憂人心之

 未覺學問之道所以止在求其放心而無與於求路也則以路

 自心中岀義自仁中來故也夫丗之所謂學問者止知誦書五

 車揮毫萬字爾不知聖賢之門不以此爲髙也孟子今暁然⿰扌𭥍 -- 指

 之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所謂無他者當加意識之

 不當苟簡也此蓋言所以爲學問者此心不可少動也於不動

 處本心見焉求其放心莫此爲徑求者誰乎於不動處求之者

 則不必思馳宇宙力竭歳時而人心得矣此學者當自體之非

余言語所能辨也嗚呼孟子之談仁如此而丗之儒者止欲以

愛恕兩字爲仁豈不小乎識孟子人心之仁然後知克巳復禮

其言也訒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以至恭寛信敏惠與夫愽學

篤志切問近思之所以爲仁矣其徑如此而學者不加意焉豈

不悲夫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

則不逺秦楚之路爲指之不(⿱艹石)人也⿰扌𭥍 -- 指(⿱艹石)人則知惡之心不(⿱艹石)

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𩔖也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

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

哉弗思甚也

 此二章孟子言人拙於見近而工於見逺也心近於一身身近

 於桐梓愈近則愈忽愈逺則愈工何哉心地不明不識輕重之

義也夫心比身則心爲近身比桐梓則身爲近今惡指不若人

 而不知惡心不若人愛桐梓而養之而不知愛身而養之其顚

 沛如此則以身心太近而不見也使之見心之可惡如見⿰扌𭥍 -- 指

 可惡見身之可愛如見桐梓之可愛何患其身心之失路哉惟

 其太近而不見所以知惡⿰扌𭥍 -- 指而不知惡心知愛桐梓而不知愛

 身也然則以何道而使之見心如見⿰扌𭥍 -- 指見身如見桐梓乎曰無

 他道焉反所以見⿰扌𭥍 -- 指與見桐梓者黙觀其心之念慮身之履踐

 爲如何凡念慮之起履踐之𥘉皆察其始察其終察其微察其

 著使念慮無所逃履踐無所失則邪妄滅迹仁義油然而生矣

 凡一毫之惡皆在所惡而去之一毫之善皆在所愛而護之乆

 而念慮皆正履踐皆明心爲仁義之宗身由仁義之路而聖賢

所藴一皆印於念慮履踐間耳豈不盛哉孟子言知惡⿰扌𭥍 -- 指而不

 知惡心知愛桐梓而不知愛身而未言其所以處之者當如何

意欲學者自得也故余發孟子未言之意以告吾黨之士云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

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巳

取之而巳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

者爲小人養其大者爲大人今有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師舎其梧檟養其樲𣗥則爲

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爲狼疾人也飲食

之人則人賤之矣爲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

腹豈適爲尺寸之膚哉

聖王之丗天下之士皆以養心爲先六國以來天下之士例以

養身爲主養心者自禮樂射御書數直而上之以格物知至誠

意正心脩身治國平天下可謂識所養矣養身者恣口腹之欲

快聲色之奉列第康莊坐謀輜車腰佩六印手揖𩀱璧軒然以

爲榮耀可謂失所養矣夫仁義禮智皆生於心而以身履踐之

然後爲聖賢君子今乃以所以養心者養其身至無尺寸之膚

不愛無尺寸之膚不養而不知一體之間有貴有賤有小有大

以貴賤論則心爲貴而身爲賤以小大論則心爲大而身爲小

養身而不知養心則爲小人爲不善養者矣養心而薄於養

 身則爲大人爲善養者矣此孟子有賤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師之說又有狼疾人

 之說又有飲食之人之說此蓋深譏養身而不知養心者也自

 古聖賢如吾孔子飯𬞞飲水曲肱而枕養其身者止如此耳乃

 曰樂亦在其中不知所謂樂者自何而來哉顔子一簞食一瓢

 飲在陋巷養其身者止如此耳乃曰不改其樂不知所謂樂者

 自何而來哉惟其所以樂者在心而不在身此所以爲聖爲賢

 爲萬丗標的也且曰吾甞終日不食終夜不寢養身者肯如

 此乎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養身者肯信

 此乎使六國之士以其隂謀權變縱橫捭闔卓詭荒唐之說

 邀養身之具者移以養其心則心所念慮心所願欲心所趍郷

 一皆知其所自起而辨其所自來或闔或闢或變或移使邪心

 妄慮不得投其𨻶則聖王之用皆將得之於一心之間矣惜哉

 其倒置而不知自反也此孟子所以爲養身養心之說以憐當

 丗之士焉

公都子曰鈞是人也或爲大人或爲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

爲大人從其小體爲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

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巳矣心之官

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

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爲大人而巳矣

 心體至大惟思能入之蓋心之官爲思以思爲官則心爲主矣

 耳之官爲聽目之官爲視心之官爲思耳目之官其職在視聽

 而無思在其中則視爲色所引聽爲聲所引一入聲色中則聲

色爲主而視聽不見矣聲色物也以聲色爲主則是以物爲主

矣以聲引聲以色引色奔馳流蕩去而莫挽往而莫來其爲小

 人也必矣是以善學者任思而不任視聽其視也以思視故其

 視明其聽也以思聽故其聽聦凡耳之所聽目之所視鼻之所

嗅口之所甞一以思爲主是故行乎聲色臭味之中而不爲聲

色臭味所亂當聲色臭味之未經乎前也吾則思其所以思

 者其誰耶惟精惟一惟時惟幾一旦恍然霧除霍然雲消思慮

 皆斷而心之大體見矣然後知吾之所以爲天者在此天旣在

 我卓然群物之上卷舒闔闢變化轉移無往而不爲大向來聲

 色臭味皆爲吾用而不能爲吾害是故以視而制禮以聽而作

 樂以鼻之臭者口之甞者出而爲進賢退不肖之用亦何往而

 不大哉孟子直指思以示人可謂有功於聖學矣然而孟子之

 言非私意也乃天理也此思曰睿𧇖作聖所以載於九疇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

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脩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脩其天爵

以要人爵旣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巳

 此一章言士君子當識所輕重也古之君子禮樂射御書數知

 仁聖義忠和孝友睦婣任恤體之於心行之於身形之於家布

 之於郷以謂爲士君子法當如是不謂比長書之閭師族師書

 之州長又書之郷大夫又獻之於天子公卿大夫來臨不容有

 辭也豈士君子敢忽公卿大夫之尊爵哉蓋爲士君子當知所

 先後當知所輕重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所以貴我者此我

 之所可勉也公卿大夫此人所以貴我者吾何容心哉人固可

 欺而天不容有僞故公卿大夫如啇鞅孫臏騶忌蘇秦張儀

 沈同陳賈王驩稷下諸人皆可以隂謀權變縱橫捭闔卓異荒

 唐之說取之豈非所謂人爵者耶然人旣得以貴之亦得以賤

 之故以公卿大夫爲貴一旦小不合意天子發怒収其印綬還

 其職事則栖栖一庶人耳豈非人可得而賤之乎惟仁義忠信

 樂善不倦此事在我而不在人取之愈有酌之不竭養之不盈

 方寸舒之可充四海旦而復旦新而又新充實光輝則謂之大

 人大而化之則謂之聖人聖不可知則謂之神人天子不能奪

 諸侯不能取其與公卿大夫之爵等級爲如何哉此所以謂之

 天爵也然而古之人脩其天爵如前三代之士知造大人聖人

 神人之域而巳公卿大夫之名其來其去一切任之𥘉無心於其

 間也此所以謂之從之從之者任之也當孟子時人皆以賊心

 而脩天爵其意在要人爵而巳以穿窬之心假仁義忠信之行

 此天之所誅者也惟其𥘉心之不正此所以旣得人爵而天爵

 亡矣如夏侯勝以謂士患不明經經術苟明取青紫如拾芥耳

 夫明經術所以窮聖賢之心以證吾心也而勝乃意在青紫豈

 非穿窬之心乎桓榮陳車馬於庭曰稽古之力也夫稽古亦所

 以窮聖賢之心以證吾心也而桓榮意在得車馬豈非穿窬之

 心乎且啇賈之蓄金玉榖帛乗時射利以要倍稱之息人莫不

 鄙之豈有爲士大夫明經稽古而意在於邀取青紫鈎索車馬

 乎是乃禆販經術懋遷古道以取倍稱之富貴也良可鄙哉此

 風旣成道義益薄稍有行孟子天爵之說者丗必共詆而力排

 之然而士君子當求知於心而巳求知於心是求知於天也區

 區紛憒亦何足介意哉此又不可不辨也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巳者弗思爾人之所貴

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旣醉以酒旣飽以德

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𥹭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

以不願人之文繡也

 此一章孟子深尊良貴而止天下奔競之心也夫以公卿大夫

 爲貴而求之不以道取之非其義爵則尊矣静觀其身有犬

 彘之不如者竟亦何爲哉天下有良貴其惟人之心乎夫耳目

 口鼻未足貴也其所以用耳目口鼻者乃良貴也故孟子以謂

 人人有貴於巳者所以⿰扌𭥍 -- 指用耳目口鼻也用耳目口鼻其誰哉

 心而巳矣誠使以思而入之惟精惟一惟時惟幾一旦豁然念

 慮皆斷心之本體見矣居之則爲仁由之則爲義聞于衆聽則

 謂之令聞譽于衆口則謂之廣譽天下之貴其有過於此乎夫公

 卿大夫之貴上得以予之亦得以奪之天下之良貴與生俱生

 誰得而予奪之乎是故取之而愈有也酌之而不竭也雖衣襏

襫儼然有山龍之尊雖操耒耜肅然有圭璧之重飯糗茹草𥘉

 不異於膏𥹭篳門圭窬𥘉不間於廊廟雖眇然匹夫之賤而頎

 然有王公大人之嚴人之有貴於巳者其以是乎孟子又引旣

 醉之詩爲證又有不願人之膏𥹭之味不願人之文繡之說

夸大以眩丗俗哉天下之良貴其法如是耳是故舜慎徽五典

 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于四門四門穆穆夫子之得

 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何以使

 人如此哉則以良貴所及無往而不爲貴也天下樂事乃有如

此之大者舉在於我士君子何惜不一經營耶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爲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

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

終必亡而巳矣孟子曰五榖者種之美者也苟爲不熟不如荑稗

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前一章指齊宣王而言後一章指爲仁者之法不可不細攷也

 齊宣王易牛之心猶一杯之水也其闢土地朝秦楚莅中國撫

 四夷之欲猶一車薪之火也推易牛之心以刑于寡妻至于兄

 弟以御于家邦以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

 則仁術逺大進取之心自然消亡矣孟子一⿰扌𭥍 -- 指之下端坐不行

 不知見於運用施於四海而謂仁不能勝不仁區區易牛之心

 亦將淪胥矣可勝哀哉爲齊宣計旣悟易牛之心於言下以此

 致知格物誠意正心脩身治國平天下凡飲食寢處出入起居

 顚沛造次無不以易牛之心運用之使心與機㑹機與心通日

 復一日新而又新放諸四海而凖塞乎天地之間其歛而藏之

 也不見其盈其廓而充之也不見其闕如此則仁之機用熟矣

 齊宣獨有易牛之心而不能習熟往來使於日用間無非此道

 是猶有五榖美種而無雨露之潤耕耨之功使成功廢於半塗

 反不若荑稗之充飢也旣得仁之美種當如農夫實方實苞是

 藨是蓘𧂭荼蓼去螟𧑞鋤稂莠灌以滋澤沃以土膏使根深

苗而秀脉潤而體堅則千倉萬箱可以爲一家慶矣齊王儻能

保此端緒戒此驕盈𧂭利欲之荼蓼去邪說之螟𧑞除左右之

稂莠日灌禮義之滋澤日沃師友之土膏使易牛之心見於面

盎於背施於四體溢于中國施及蠻貊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

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則仁之道大熟而其

利充塞天下矣嗚呼乃知克巳復禮之外又有熟之說也此於

穆不巳所以爲文王坐以待旦所以爲周公終夜不寢所以爲

孔子未見其止所以爲顔子也學豈有止法哉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

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

學有要處學而不知其要雖終日孜孜終年矻矻至老且死徑

亦何所得哉夫射之要在彀百工之要在規短志在於彀則有

中微及逺之功審規矩之宜則天下之方圎皆自此而岀矣然

則學者之彀與夫規矩之宜其何在乎亦曰心而巳矣夫天下

萬事皆自心中來使自禮樂射御書數以養此心然後致知格

物誠意以正此心此心旣正則脩身齊家治國乎天下無不可

 矣是心者射之彀而百工之規矩也論其大體則天地隂陽皆

自此範圍而爕理論其大用則造化之功幽眇之巧皆自此而

 運動學而不求其心雖誦書五車揮毫萬字賦逼凌雲才髙吐

鳯於聖賢之道天下國家之用何所濟乎顔子於孔門三千人

中獨稱爲好學逹不如賜果不如由藝不如求不知求所謂學

者果如何哉深攷其原特不遷怒不貳過專意積精於正心之

學耳一旦發爲邦之問夫子乃以以三代禮樂告之是待以王

佐之才也嗚呼士大夫不學則巳學舎正心其何自入乎孟子

 反覆借喻以羿之教大匠之誨彀與規矩之說意亦深矣故余

斷以正心之說發孟子之遺意


張狀元孟子傳卷第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