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詩話
續詩話 作者:司馬光 北宋 |
宋司馬光撰。光有《易說》,已著錄。是編題曰《續詩話》者,據卷首光自作小引,蓋續歐陽修《六一詩話》而作也。光《傳家集》中具載雜著,乃不錄此書。惟左圭《百川學海》收之。然《傳家集》中亦不錄「切韻指掌圖」,或二書成於編集之後耶?光德行功業,冠絕一代,非斤斤於詞章之末者。而品第諸詩,乃極精密。如林逋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魏野之「數聲離岸櫓,幾點別州山」;韓琦之「花去曉叢蝴蝶亂,雨餘春圃桔槔閒」;耿仙芝之「草色引開盤馬地,簫聲吹暖賣餳天」。寇準之《江南春詩》,陳堯佐之《吳江詩》,暢當、王之渙之《鸛雀樓詩》,及其父《行色詩》,相沿傳誦,皆自光始表出之。其論魏野詩誤改藥字,及說杜甫「國破山河在」一首,尤妙中理解,非他詩話所及。惟「梅堯臣病死」一條,與詩無涉,乃載之此書,則不可解。考光別有《涑水記聞》一書,載當時雜事。豈二書並修,偶以欲筆於彼冊者,誤筆於此冊歟? |
詩話尚有遺者,歐陽公文章名聲雖不可及,然記事一也,故敢續書之。
文德殿,百官常朝之所也。宰相奏事畢,乃來押班,常至日旰,守堂卒好以厚朴湯飲朝士。朝士有久無差遣,厭苦常朝者,戲為詩曰:「立殘階下梧桐影,吃盡街頭厚朴湯。」亦朝中之實事也。
惠崇詩有「劍靜龍歸匣,旗閑虎繞竿」。其尤自負者,有「河分岡勢斷,春入燒痕青」。時人或有譏其犯古者,嘲之:「河分岡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多犯古,古人詩句犯師兄。」進士潘閬嘗謔之曰:「崇師,爾當憂獄事,吾去夜夢爾拜我,爾豈當歸俗邪?」惠崇曰:「此乃秀才憂獄事爾。惠崇,沙門也,惠崇拜,沙門倒也,秀才得毋詣沙門島邪?」
梅聖俞之卒也,余與宋子才選、韓欽勝宗彥、沈文通遘,俱為三司僚屬,共痛惜之。子才曰:「比見聖俞面光澤特甚,意為充盛,不知乃為不祥也。」時欽聖面亦光澤,文通指之曰:「次及欽聖矣。」眾皆尤其暴謔。不數日,欽聖抱疾而卒。余謂文通曰:「君雖不為咒咀,亦戲殺耳。」此雖無預時事,然以其與聖俞同時,事又相類,故附之。
鄭工部詩有「杜曲花香醲似酒,灞陵春色老於人」,亦為時人所傳誦,誠難得之句也。
科場程試詩,國初以來,難得佳者。天聖中,梓州進士楊諤,始以詩著。其天聖八年省試《蒲車詩》云:「草不驚皇轍,山能護帝輿。」是歲,以策用清問字下第。景祐元年,省試《宣室受釐詩》云:「願前明主席,一問洛陽人。」諤是年及第,未幾卒。慶曆二年,韓欽聖試《勳門賜立戟詩》云:「凝峰畫旛轉,交鎩彩支繁。」范景仁雲,曾見真本如此。傳欽聖作「迎風畫旛轉,映日彩支繁」,故兩存之。蘇州進士丁偃,試《邇英延講藝詩》云:「白虎前芳掩,金華舊事輕。天心非不寤,垂意在蒼生。」有古詩諷諫之體。偃是歲奏名甚高,御前下第。自是二十年始及第,尋卒。滕元發甫,皇祐五年禦試《律聽軍聲詩》云:「萬國休兵外,群生奏凱中。」以是得第三人,最為場屋所稱。
鮑當善為詩,景德二年進士及第,為河南府法曹。薛尚書映知府,當失其意,初甚怒之,當獻《孤雁詩》云:「天寒稻粱少,萬里孤難進。不惜充君庖,為帶邊城信。」薛大嗟賞,自是遊宴無不預焉,不復以掾屬待之。時人謂之「鮑孤雁」。薛嘗暑月詣其廨舍,當方露頂,狼狽入,易服,把板而出,忘其襆頭。薛嚴重,左右莫敢言者。坐久之,月上,當顧見發影,大慚,以公服袖掩頭而走。
林逋處士,錢塘人,家於西湖之上,有詩名。人稱其《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曲盡梅之體態。
魏野處士,陝人,字仲先,少時未知名。嘗題河上寺柱云:「數聲離岸櫓,幾點別州山。」時有幕僚,本江南文士也,見之大驚,邀與相見,贈詩曰:「怪得名稱野,元來性不群。借冠來謁我,倒屣起迎君。」仍為延譽,由是人始重之。其詩效白樂天體。真宗西祀,聞其名,遣中使招之,野閉戶逾垣而遁。王太尉相旦從車駕過陝,野貽詩曰:「昔年宰相年年替,君在中書十一秋。西祀東封俱已了,如今好逐赤松遊。」王袖其詩以呈上,累表請退,上不許。野又嘗上寇萊公准詩云:「好去上天辭將相,卻來平地作神仙。」又有《啄木鳥詩》云:「千林蠹如盡,一腹餒何妨。」又《竹杯珓詩》云:「吉凶終在我,反復謾勞君。」有詩人規戒之風。卒,贈著作郎,乃詔子孫租稅外,其餘科役,皆無所預。仲先詩有「妻喜栽花活,童誇鬥草贏。」真得野人之趣,以其皆非急務也。仲先詩有「燒葉爐中無宿火,讀書窗下有殘燈」。仲先既沒,集其詩者嫌「燒葉」貧寒太甚,故改「葉」為「藥」,不惟壞此一字,乃並一句亦無氣味,所謂求益反損也。仲先贈先公詩,有「文雖如貌古,道不似家貧」。先公監安豐酒稅,赴官,嘗有《行色詩》云:「冷于陂水淡於秋,遠陌初窮見渡頭。猶賴丹青無處畫,畫成應遣一生愁。」豈非狀難寫之景也。
丁相謂善為詩,在珠崖猶有詩近百篇,號《知命集》,其警句有「草解忘憂憂底事,花能含笑笑何人」。少時好蹴踘,長韻其二聯云:「鷹鶻騰雙眼,龍蛇繞四肢。躡來行數步,蹺後立多時。」
寇萊公詩,才思融遠。年十九進士及第,初知巴東縣,有詩云:「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又嘗為《江南春》云:「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江南春盡離腸斷,蘋滿汀洲人未歸。」為人膾炙。
陳文惠公堯佐能為詩。世稱其《吳江詩》云:「平波渺渺煙蒼蒼,菰蒲才熟楊柳黃。扁舟系岸不忍去,秋風斜日鱸魚香。」又嘗有詩云:「雨網蛛絲斷,風枝鳥夢搖。詩家零落景,采拾合如樵。」
龐穎公籍喜為詩,雖臨邊典藩,文案委積,日不廢三兩篇,以此為適。及疾亟,余時為諫官,以十餘篇相示,手批其後曰:「欲令吾弟知老夫病中嘗有此思耳。」字已慘澹難識,後數日而薨。
韓退處士,絳州人,放誕不拘,浪跡秦、晉間,以詩自名。嘗跨一白驢,自有詩云:「山人跨雪精,上便不論程。嗅地打不動,笑天休始行。」為人所稱。好著寬袖鶴氅,醉則鶴舞,石曼卿贈詩曰:「醉狂玄鶴舞,閑臥白驢號。」
章獻太后上仙,群臣進輓歌數百首,惟曼卿一聯首出,曰:「《震》出《坤》柔變,《乾》成太極虛。」太后稱制日,仁宗端拱,至是始親萬幾,曼卿詩切合時宜,又不卑長樂也。
李長吉歌「天若有晴天亦老」,人以為奇絕無對。曼卿對「月如無恨月常圓」,人以為勍敵。
《詩》云:「牂羊墳首,三星在罶。」言不可久。古人為詩,貴於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詩人,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山河在,明無餘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他皆類此,不可遍舉。
劉概字孟節,青州人。喜為詩,慷慨有氣節。舉進士及第,為幕僚。一任不得志,棄官隱居冶原山,去人境四十里。好游山,常獨挈飯一罌,窮探幽險,無所不至,夜則宿於岩石之下,或累日乃返,不畏虎豹蛇虺。富丞相甚禮重之,嘗在府舍西軒有詩云:「昔年曾作瀟湘客,憔悴東秦歸未得。西軒忽見好溪山,如何尚有楚鄉憶。讀書誤人四十年,有時醉把闌干拍。」
唐之中葉,文章特盛,其姓名湮沒不傳於世者甚眾。如河中府鸛雀樓有王之渙、暢諸一雲暢當。詩,暢詩曰:「迥臨飛鳥上,高謝世人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王詩曰:「白日依山盡,黃河徹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二人者,皆當時賢士所不數,如後人擅詩名者,豈能及之哉!
陳亞郎中性滑稽,嘗為藥名詩百首。其美者有「風雨前湖夜,軒窗半夏涼」,不失詩家之體。其鄙者有《贈乞雨自曝僧》云:「不雨若令過半夏,定應曬作胡蘆巴。」又詠《上元夜遊人》云:「但看車前牛領上,十家皮沒五家皮。」蔡君謨嘗嘲之曰:「陳亞有心終是惡。」亞應聲曰:「蔡襄除口便成衰。」
楊朴,字契玄,鄭州人,善為詩,不仕。少時嘗與畢相同學,畢薦之,太宗召見,面賦《蓑衣詩》云:「狂脫酒家春醉後,亂堆漁舍晚晴時。」除官不受,聽歸山,以其子從政為長水尉。樸嘗為《七夕詩》云:「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
劉子儀與夏英公同在翰林,子儀素為先達。章獻臨朝時,子儀主文,在貢院,聞英公為樞密副使,意頗不平,作《堠子詩》云:「空呈厚貌臨官道,大有人從捷徑過。」先朝春月,多召兩府、兩制、三館于後苑賞花、釣魚、賦詩。自趙元昊背誕,西陲用兵,廢缺甚久。嘉祐末,仁宗始復修故事,群臣和御製詩。是日,微陰寒,韓魏公時為首相,詩卒章云:「輕雲閣雨迎天仗,寒色留春入壽杯。二十年前曾侍宴,臺司今日喜重陪。」時內侍都知任守忠,嘗以滑稽侍上,從容言曰:「韓琦詩譏陛下。」上愕然,問其故。守忠曰:「譏陛下游宴太頻。」上為之笑。
熙甯初,魏公罷相,留守北京,新進多陵慢之。魏公鬱鬱不得志,嘗為詩云:「花去曉叢蜂蝶亂,雨勻春圃桔槔閑。」時人稱其微婉。
元豐初,宦者王紳,效王建作宮詞百首,獻之,頗有意思。其《太皇太后生日詩》云:「太皇生日最尊榮,獻壽宮中未五更。天子捧觴仍再拜,寶慈侍立到天明。」寶慈,皇太后宮名也。太后幸景靈宮,《駕前露面雙童女詩》曰:「平明彩仗幸琳宮,紫府仙童下九重。整頓瓏璁時駐馬,畫工暗地貌真容。」
歐陽公雲,《九僧詩集》已亡。元豐元年秋,余游萬安山玉泉寺,于進士閔交如捨得之。所謂九詩僧者:劍南茜晝、金華保暹、南越文兆、天臺行肇、沃州簡長、貴城惟鳳、淮南惠崇、江南宇昭、峨眉懷古也。直昭文館陳充集而序之。其美者亦止于世人所稱數聯耳。交如好治經,所為奇僻,自謂得聖人微旨,先儒所不能到。貧無妻兒,不應舉,常寄食僧舍,僧亦不厭苦之。始居龍門山,猶苦遊人往來多,徙居萬安山,屏絕人事,專以治經為事,凡數十年,用心益苦,而去人情益遠,眾非笑之,交如不變益堅。雖非中行,其志亦可憐也。
范景仁鎮喜為詩,年六十三致仕。一朝思鄉里,遂徑行入蜀。故人李才元大臨知梓州,景仁枉道過之。歸至成都,日與鄉人樂飲,散財於親舊之貧者,遂遊峨眉、青城山,下巫峽,出荊門,凡期歲乃還京師。在道作詩凡二百五篇,其一聯云:「不學鄉人誇駟馬,未饒吾祖泛扁舟。」此二事他人所不能用也。
嘉祐中,有劉諷都官,簡州人,亦年六十三致仕,夫婦徙居賴山。景仁有詩送之云:「移家尚恐青山淺,隱几惟知白日長。」時有朱公綽送諷詩云:「疏草焚來應見史,橐金散盡只留書。」皆為時人所傳誦。
大名進士耿仙芝,以詩著,其一聯云:「淺水短蕪調馬地,淡雲微雨養花天。」為人所稱。
唐明皇以諸王從學,命集賢院學士徐堅等討集故事,兼前世文詞,撰《初學記》。劉中山子儀愛其書,曰:「非止初學,可為終身記。」
宗袞嘗曰:「殘人矜才,逆詐恃明,吾終身不為也。」猶唐相崔渙曰:「抑人以遠謗,吾所不為。」
杜甫終於耒陽,蒿葬之。至元和中,其孫始改葬於鞏縣,元微之為志。而鄭刑部文寶謫官衡州,有《經耒陽子美墓詩》,豈但為志而不克遷,或已遷而故塚尚存邪?
北都使宅,舊有過馬廳。按唐韓偓詩云:「外使進鷹初得按,中官過馬不教嘶。」注云:「乘馬必中官馭以進,謂之過馬。既乘之,然後蹀躞嘶鳴也。」蓋唐時方鎮亦效之,因而名廳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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