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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憲救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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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憲救國論
作者:楊度
19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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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有問於虎公曰:「民國成立,迄今四年,賴大總統之力,削平內亂,捍禦外侮,國以安寧,民以蘇息,自茲以往,整理內政,十年或二十年,中國或可以謀富強,與列強並立於世界乎?」虎公曰:「唯唯否否,不然,由今之道,不思所以改絃而更張之,欲爲強國無望也,欲爲富國無望也,欲爲立憲國亦無望也,終歸於亡國而已矣。」客曰:「何以故?」虎公曰:「此共和之弊也。中國國民,好名而不務實,辛亥之役,必欲迫成共和,中國自此,無救亡之策矣。」

  客曰:「何謂強國無望?」虎公曰:「共和國民,習於平等自由之說,影響於一切政治,而以軍事爲最重。軍事教育,絕對服從,極重階級,德意志日本軍隊,節制謹嚴,故能稱雄於世,而法美等國則不然,能富而不能強,此無他,一爲君主,一爲共和故也。法美且然,他共和國更不必論,故共和必無強國,已成世界之通例。然法美有國民教育,尚有對於國家之義務心,可以維持而統一之,故對外雖不能強,對內猶不爲亂。若中國人民,程度甚低,當君主時代,當兵者之常語曰:『食皇家餉,爲皇家出力耳。』今忽去有形之皇室,代以無形之國家,彼不知國家爲何物,無可指實以維繫其心,其所恃爲維繫者,統馭者之感情與威力,有以羈制之而已。此其爲力,固已至弱,况又有自由平等之說,浸潤灌輸,以搖撼此羈制之力,時時防其渙散潰決,於是羈馭之術,愈益困苦。從前南方軍隊,大將聽命於偏裨,偏裨聽命于士卒,遇事有以會議公決行之者,議者目爲共和兵;北方軍隊,雖無此弊,然欲其聞令卽行,不辭艱遠,亦不能也。故民國之兵,求其不爲內亂足矣,不爲內亂而且能平內亂,蔑以加矣,尚何對外稱強之足言乎?彼俄日二國者,君主國也,強國也,我以一共和國處兩大之間,左右皆敵,兵力又復如此,一遇外交談判,絕無絲毫後援,欲國不亡,不可得也,故曰強國無望也。」

  客曰:「何謂富國無望?」虎公曰:「法英皆富國,獨謂中國不能,人不信也。然法美所以致富者,其休養生息,數十百年,無外侮內亂以擾之耳。富國之機,全恃實業,實業所最懼者,莫如軍事之擾亂,金融稍一挫傷,卽非數年所能恢復。我國二年以來,各方面之秩序,略復舊觀,惟實業現象,求如前清末年十分之五而不可得,蓋無力者已遭損失,無術再興,有力者懼其復亂,不敢輕試。以二次革命之例推之,此後國中競爭大總統之戰亂,必致數年一次,戰亂愈多,工商愈困,實業不振,富從何來?墨西哥亦共和國也,變亂頻仍,未聞能富,蓋其程度與中國同,皆非法美可比,故曰富國無望也。」

  客曰:「何謂欲爲立憲國無望?」虎公曰:「共和政治,必須多數人民有普通之常德常識,於是以人民爲主體,而所謂大總統、行政官者,乃人民所付託以治公共事業之機關耳,今日舉甲,明日舉乙,皆無不可,所變者,治國之政策耳,無所謂安危治亂問題也。中國程度,何能言此,多數人民不知共和爲何物,亦不知所謂法律以及自由平等諸說爲何義,驟與專制君主相離而入於共和,則以爲此後無人能制裁我,我但任意行之可也,其梟桀者,則以爲人人可爲大總統,卽我亦應享此權利,選舉不可得,則舉兵以爭之耳,二次革命,其明證也。加以君主乍去,中央威信,遠不如前,遍地散沙,不可收拾,無論誰爲元首,欲求統一行政、國內治安,除用專制,別無他法,故共和伊始,凡昔日主張立憲者,無不反而主張專制。今總統制實行矣,雖有約法及各會議機關,似亦近於立憲,然而立憲者其形式,專制者其精神也。議者或又病其不能完全立憲,不知近四年中,設非政府採用專制精神,則國中欲求一日之安,不可得也。故一言以蔽之曰:『中國之共和,非專制不能治也。』變詞言之,卽曰中國之共和,非立憲所能治也。因立憲不足以治共和,故共和決不能成立憲,蓋立憲者,國家百年之大計,欲求教育、實業、軍事等各事之發達,道固無逾於此,然其效非倉卒所可期,至速之期,亦必十年二十年,行之逾久,效力逾大,歐洲各國之強盛,皆以此也。然觀今日之中國,舉國之人,人人皆知大亂在後,不敢思索將來之事,得日過日,以求苟安。爲官吏者,人懷五日京兆之心,謹愼之人,循例供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其貪狡者,狗偷鼠竊,以裕私囊,圖爲他日避亂租界之計。文人政客,間發高論,詆毀時流,而其心則正與若輩相同,己無所得,遂有忮求之心,非眞志士也。爲元首者,任期不過數年,久者不過連任,最久不過終身,將來繼任者何人乎?其人以何方法而取此地位乎?與彼競爭者若干人,彼能安於其位否乎?其對國家之政策,與我爲異爲同,能繼續不變乎?一概無從預測,以如此之時勢,卽令元首爲蓋世英才,欲爲國家立百年大計,確定立憲政治,然俯視當前,則泄泄沓沓,誰與贊襄?後顧將來,則渺渺茫茫,誰爲繼續?所謂百年大計,烏從樹立耶?故不得已退而求維持現狀之法,用人行政,一切皆以此旨行之,但使對內不至及身之亂,對外不至及身而亡,已爲中國之賢大總統矣。卽令醉心憲政者,處其地位,恐亦同此心理,同此手法,無術更進一步也。故昔之立憲黨人,今皆沈默無言,不爲要求憲政之舉,蓋亦知以立憲救共和,究非根本解決之計,無計可施,惟有委心任運,聽國勢之浮沈而已。當有賢大總統之時,而舉國上下,全是苟安心理,卽已如此,設一旦元首非賢,則並維持現狀而不能,且並保存一己之地位而不能,惟有分崩離析,將前此慘淡經營之成績,一舉而掃蕩無遺,以終歸於亡國一途而已矣,尚何百年大計之足論乎!故曰欲爲立憲國無望也。」

  客曰:「如子所言,強國無望,富國無望,欲爲立憲國亦無望,誠哉除亡國無他途矣!然豈遂無救亡之術乎?」虎公曰:「平言之,則富強立憲之無望,皆由於共和;串言之,則富強無望,由於立憲無望,立憲無望,由於共和。今欲救亡,先去共和,何以故?蓋求富強,先求立憲,欲求立憲,先求君主故也。」

  客曰:「何謂欲求富強,先求立憲?」虎公曰:「富強者,國家之目的也,立憲者,達此目的之方法也。不用立憲之方法以謀富強,古之英主,固亦有之,如漢武、唐太之儔是也,然而人存政舉,人亡政息。中國數千年中,豈無聖帝明王,然其治績武功,今日安在哉?各國古代歷史,亦豈無特出之英豪,成一時之偉業?然其不忽焉而滅者,又有幾人也。惟其有人亡政息之弊,不能使一富不可復貧,一強不可復弱,故自一時論之,雖覺小有興衰,而自其立國之始終論之,實爲永不進步。歐洲各國立國之久,雖不及我中國,然亦皆千年或數百年,前此並未聞西方有許多強國者,何也?其時彼未立憲,不能爲繼續之強盛也。日本與我鄰者二千年,前此亦未聞如許之強盛者,何也?其時彼亦未立憲,不能爲繼續之強盛也。惟一至近年,忽有立憲政體之發明,歐洲列國行之而列國大盛,日本行之而日本大盛。我中國所猝遇而輒敗者,皆富強之國也,又皆立憲之國也,豈不怪哉?然而不足怪也,不立憲而欲其國之富與強,固不可得,旣立憲而欲其國之不富不強,亦不可得也。此言雖奇,理實至常,蓋國家所最痛且最危險者,莫如人存政舉,人亡政息,惟有憲政一立,則人存政舉,人亡而政亦舉,有前進無後退,有由貧而富,由富而愈富,斷無由富而反貧者也,有由弱而強,由強而愈強,斷無由強而反弱者也,人亡而政不息,其效果必至於此。今之德皇非威廉第一,德相非畢士麻克也,而德不因人亡而政息,乃反日盛者,憲政爲之也。今之日皇非明治天皇,日相非伊藤博文、桂太郎,而日不因人亡而政息,乃反日盛者,憲政爲之也。由此言之,憲政功用之奇而且大,可以了然矣。蓋立憲者,國家有一定之法制,自元首以及國人,皆不能爲法律以外之行動,人事有變,而法制不變,賢者不能逾法律而爲善,不肖者亦不能逾法律而爲惡,國家有此一定之法制,以爲之主體,則政府永遠有善政而無惡政,病民者日見其少,利民者日見其多,國中一切事業,皆得自然發達,逐年遞進,循此以至於無窮,欲國之不富不強,烏可得乎?故人莫不羨富強,而在立憲國,則富強實爲易事,此非大言而實理也。雖然,富強甚易,立憲甚難,謀國者難莫難於立憲之初,易莫易於立憲之後,初立憲時,官吏狃於故習,士民憚於改作,阻力至多,進行至苦,譬之火車,閣之於軌道之外,欲其移轉尺寸,用力至多,費時至久,或仍無效,及幸而推入軌道,則機輪一轉,瞬息千里矣。我國人無慮富強之難也,惟慮立憲之難已耳,立憲之後,自然富強。故曰欲求富強,先求立憲者此也。」

  客曰:「何謂欲求立憲,先求君主?」虎公曰:「法美皆爲共和,亦復皆行憲政,則於中國共和國體之下,實行憲政,胡不可者,而必謂改爲君主,乃能立憲,此說無乃不經?然試問法美人民有舉兵以爭大總統之事乎?人人知其無也,又試問何以彼無而我有乎?此人民程度不及法美之明證也。惟其如此,故非如今日專制之共和,無術可以定亂。夫憲政者,求治之具也,乃中國將來競爭大總統之戰亂,不知已於何時,後來之事,思之膽寒,方備亂之不遑,而何有於政治?故非先除此競爭元首之弊,國家永無安寧之日,計惟有易大總統爲君主,使一國元首,立於絕對不可競爭之地位,庶幾足以止亂。孟子言定戰國之亂,曰『定於一』,予言定中國之亂,亦曰『定於一』,彼所謂一者,列國倂爲一統,予所謂一者,元首有一定之人也。元首有一定之人,則國內更無競爭之餘地,國本旣立,人心乃安,撥亂之後,始言政治,然後立憲乃可得言也。世必有疑改爲君主之後,未必遂成立憲者,予以爲不改君主則已,一改君主,勢必迫成立憲。共和之世,人人盡懷苟安,知立憲亦不能免將來之大亂,故亦放任而不爲謀,改爲君主之後,全國人民,又思望治,要求立憲之聲,必將羣起。在上者亦知所處地位,不與共和元首相同,且其君位非由帝制遞禪而來,乃由共和變易而成者,非將憲政實行,無以爲收拾人心之具,亦不能不應人民之要求也,且旣以君主爲國本,舉國上下,必思妥定國本之法,則除立憲又無他術,在上者爲子孫萬年之計,必圖措之至安,若用人行政,猶恃獨裁,斯皇室易爲怨府,其道至危,欲求上安皇室下慰民情之計,皆必以憲政爲歸。故自此面言之,非君主不能發生憲政,自彼面言之,又非憲政不能維持君主也。若謂立憲之制,君主不負責任,必非開創君主所能甘,是則終無立憲之望,不知凡爲英主,必其眼光至遠,魄力至大,自知以專制之主而樹功德於民,無論若何豐功偉烈,終有人亡政息之一日,不如確立憲政,使人存政舉者,人亡而政亦舉,所造於國家較大也。威廉第一、明治天皇,乃德日二國之開創英主也,二國今日之富強,人人知爲二君之賜,然二君之大有功於國家,爲世界之聖君者,並非因其謀富謀強,乃因其能立憲也。以二君之英特,卽不立憲,亦未必不可稱雄於一時,然欲其身後之德意志、日本,仍能強盛如故,此則決不可得之數矣。故二君之功,非人存政舉之功,乃人亡而政亦舉之功。二國之富強,乃其立憲自然之結果,若僅以富強爲二君之功,是猶論其細而遺其大,論其末而遺其本也。夫以專制行專制,責以病國,以專制行立憲,乃以利國,所謂事半而功倍者也。德日二君,其初亦專制君主也,不負責任,亦非所甘也,乃彼卽以創立憲政爲其責任,挾專制之權以推行憲政,故其憲政之確立甚速,其國家之進步至猛,非僅其高識毅力,以必成立憲爲歸,且亦善利用其專制權力,有以迫促憲政之速成也。故以專制之權,成立憲之業,乃聖君英辟,建立大功之極好機會。中國數千年來,國體皆爲專制,以至積弱至此,設於此時有英主出,確立憲政,以與世界各國爭衡,實空前絕後之大事業,中國之威廉第一、明治天皇也。予不云乎,難莫難於立憲之初,易莫易於立憲之後,創憲政者,如以人力扛火車,使入於軌道,其事至難,守憲政者,如以機器驅火車,使行於軌道,其事較易,故非蓋世英主,不能手創憲政,各國君主,不知凡幾,而威廉第一、明治天皇二人獨傳,可見守憲政之君主易得,創憲政之君主難得也。然卽有雄才,而非處於君主之地位,亦不足以望此,故曰欲求憲政,先求君主者此也。

  客曰:「子言備矣,能簡括其意以相示乎?」虎公曰:「非立憲不足以救國家,非君主不足以成立憲。立憲則有一定之法制,君主則有一定之元首,皆所謂定於一也。救亡之策,富強之本,皆在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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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曰:「子言以君主立憲救國,其理誠韙矣,然今日中國改易君主,與仍舊共和,兩相比較,實有事實利害問題,並有與此關連之諸問題,爲子言所未及,願一一貢其所疑,以求解釋可乎?」虎公曰:「可,願聞其詳。」

  客曰:「子言中國將來必有競爭大總統之戰亂,在何時乎?」虎公曰:「今中國四萬萬人賴以生存託命者,惟大總統一人,各國所倚以維持東亞和平及其均勢之局者,亦惟大總統一人,以一人繫一國之安危及各邦之動靜者,無如此時,則國家命運至極危險,亦無如此時。以四萬萬人之福,得大總統壽考康寧,則其在位一日,中國必可苟安一日,此可斷言者也,假使大總統身有不豫,一二旬不能視事,斯時海內震動,亂象已成,金融恐慌,商賈停市,各地人民,紛紛逃竄,各方軍隊,紛紛動搖,各國兵艦,佈滿海口,歐美報紙,一日數電,舉國戒嚴,風雲滿天下矣,其所以致此紛擾者,則以焦一定嗣位之人故也。」

  客曰:「現在約法所定,金匱所藏,將來於候補三人中選舉其一,元首一定,亂機或可稍泯乎?」虎公曰:「未也,今之中國人,除大總統外,若尚有一人焉信望隆於全國,勢力佈於全國,則海內人人皆知他日繼任之大總統,必此人也。卽此一人,已足以維繫人心,不至於亂,一至彼時,一次投票,國已大定矣,無論約法定爲何種選舉,結果皆同,自由選舉,亦屬此人,而他人無望也,限制三人之選舉,亦屬此人,而作陪之二人無望也。約法所定,金匱所藏,議會所舉,皆其形式耳。今惟無此完全之人,故成一至窘之難題。約法所定辦法,亦此窘題所變生之文字耳,然試一詢立法者之意,何不定爲自由投票而定爲限制投票?答者必曰:『本無一定適當化人,則幾於人人可舉,不以稍優者數人限制之,恐其舉一非宜之人,以害國家故也。』又試一詢之,旣限制矣,乃又並舉三人,若云稍存選舉者自由,使有擇別之餘地乎?然旣限制,已奪其自由矣,何爲不限制一人而限制三人也?答者必又曰:『本無一資格最高之人,不得已於資格稍次者擇三人焉,以勉充其選,三人者,資格又略相等,無從舍二而取一也。』立法者之理由,雖有千言萬語,總之實際理由僅有一焉,曰『無惟一適當之人』是也,因無一人,故擬三人,名爲三人,實無一人。夫人之資格勢力,果能統一全國爲繼任之大總統否,此事實問題,非法律所能解決者也,國中果有此人與否,尤爲事實問題,非法律所能解決者也。今中國無適當之繼任大總統,乃事實上無可解決之問題,而欲以法律之空文,勉強解決之,如何而能有效也?將來此約法能否實行,及勉強實行時,其與彼時事實,如何牴觸窒礙之處,非予所能預知,所能預知者,但決其無效而已矣。」

  客曰:「然則彼時亂象,究竟如何?中國前途,又將如何?子能預測乎?」虎公曰:「亂世以兵爲先,無論何種德望學識,一至彼時,均不足爲資格,惟有兵權乃爲資格,然使兵力僅足迫壓議會之文士,而無統一全國軍事之勢力,則雖被選,仍無效也。諸將資格等夷,彼此不能相下,軍人游士,又從而挑撥推排,以求他日之富貴,終必兵戎相見,與角逐於中原,加以海外革黨乘之,依附清皇室之宗社一派亦乘之,凡有可以利用之資格者,無不有人擁戴,以爲競爭之具,其爲誰何,予不欲明指姓氏也,屈指默計,必在十派以上。有非得大總統不可者,有己身不可必得,然決不願居譙某之下者,此聯彼抗,紛擾複雜,海內鼎沸,不可終日。有野心之外國,乃乘此時,縱橫於各派之間,挑撥擁戴,以助其亂,於是愈益擾攘,不可收拾。各國又皆帶甲戒嚴,不肯讓一國之獨占,因此遠東問題,亦有破壞各國和平之價值,其時中國之一片土,僅爲中國人之戰場乎?抑爲外國人之戰場乎?此不可知者也。其變亂狀况,或有不可思議,萬非今日所能料及者亦不可知,然其結果,不外二端,一曰各國瓜分,一曰各國代平內亂。瓜分固爲亡國,不待言也,卽代平內亂,亦爲亡國,何也?他國代平內亂之後,必擇一可爲朝鮮李王之人,以爲中國君主,其人爲前清皇帝乎?前清皇族中之一乎?海外革命黨之魁乎?皆不可知,然皆不過傀儡,所有內政權外交權、財權兵權, 一概掌於外人之手,所有路礦實業諸政,亦盡屬於他人,國家亦已亡矣!其所以必擇一可爲朝鮮李王者,不僅他國取其便利於己,且非有心慕李王之人,與人預約,將舉國權利,概以授諸外人,因以得外國之助力,先已無自取得君主之資格也,其辦法必以與人聯邦,外交全歸人辦,一以他國之名義行之,國際上已無中華國之名稱,以國家實際言之,則已全亡,以國家名義言之,已亡一半,亡其對外者,而存其對內者,以欺我愚昩之國民,此其第一步也。第二步,必令此甘爲李王者,於取得君位之後,全倣朝鮮辦法,與人立一合邦條約,將中國倂入他國內,並此君主而亦廢之,此人遷居他國,仍可授以爵位虛銜,彼時卽令其人反抗,亦不能也,而况本欲犧牲一國以利一身者乎!至此則中國之名稱,卽對於國中,亦已完全消滅,於是乃爲斷送乾淨,此其第二步也。其所以改共和爲君主者,取其自卽位之始,以至亡國之終,可以一人始終辦理,不必更易他人,其爲亡國之機械,最爲簡單便利,決不採共和制度以滋紛議也。此時本國人民對於國家之存亡,以及共和君主問題,並無發言之餘地,一聽客之所爲,而向來號稱共和主義者,全反論調,謂非君主不可,蓋自辛亥以來,革命黨之主共和,不過爲撲滿地步,此後則視何者可攫權利,卽主張之,共和、君主,救國、亡國,皆無不可,本無所謂主義也。世之書生,猶以爲彼輩迷信共和,確有主義,眞可謂大愚不靈者矣!故中國之共和,無論如何,終必廢棄,我不自改,人必爲我改之。不過由我自改,卽我之所以自救,由人代改,卽人之所以亡我,今人民對於國家頗有任其自生自滅之態,則亦惟預備瓜分後,或李王賣國後,爲他國之奴隸而已矣。」

  客曰:「此言聞之,令人駭痛。子之欲改爲君主者,亦欲避此時之亂,然大總統繼任之時,有此變亂,君主繼位之時,獨無此變亂乎?」虎公曰:「是不可以相此也。彼時未必遂無謀亂之徒,然與共和之亂大異。蓋共和改選之時,國中本無定主,有野心者固乘機生心,卽愛國之士,亦苦於無可推持,莫知所措。好亂者固倡亂,卽不好亂者,亦不得不附亂,不附亂卽無所附,此亂象之所以大也。若改爲君主,則當有當然嗣位之人,其維繫人心,不俟其卽位之日,一旦有變,愛國者孰不知此時爲國家危險之時,則所倂力以圖之者,惟有擁嗣主以安然卽位之一策耳。大總統之名義有競爭,君主之名義無競爭,競爭大總統,不爲罪惡,競爭君主,乃爲大逆,誰敢嘗試此者,此卽定於一之效也。共和改選之時,羣起而爭大總統,所以全體皆亂,君主嗣位之時,決無羣起而爭君主之怪事,故亦卽無全體皆亂之怪事,卽有亂者,不過反對君主之一部分人耳,故繼任大總統敵多而嗣位之君主敵少,此其不同者一也。反對君主者,如醉心共和之人,或利用共和名義以作亂之人,此種人豈必嗣主卽位時始有之,卽初改君主,必已有之,又豈必改君主時始有之,卽今日爲共和時代固已有之。一旦國體變更,共和之旗幟必起,嗣主卽位之初,彼輩必以爲最良機會,此不待言者,然彼方之反抗力增加,此方之抵禦力亦必增加,開國諸臣,其於皇室皆有利害共同之勢,其精神奮發團結,必較今日有加,嗣主卽位之初,功臣舊人,分掌內外,勢力遍於朝野,其力足以擁衞舊主者,豈不足以擁衞嗣主?小有變亂,不足平也!故繼任之大總統敵多而助少,繼位之君主敵少而助多,此其不同者二也。若慮元勳舊臣不能屈事嗣主,此亦必無之事。大總統之所以有競爭者,固無一人資格勢力高出全國之上,彼此皆有比較資格比較勢力之心,故爭端因之而起,若嗣位之君,無須別有所謂資格勢力,卽此血純關係,已無自發生他人比較之心,當時將相,資格雖高,不能屈於他人者,獨可己於嗣主,舊時恩德,旣起其感激報稱之忱,己身勳名,復增其利害共同之念,則羣以事舊主者事嗣主而已矣。此有一事可以例之,前清左宗棠之平定回疆也,恃劉松山爲大將,獨統一軍,劉松山沒,繼統無人,用其偏裨,則其餘不肯相下,分爲數軍,則兵力必薄,劉錦棠爲其猶子,一無戰績之少年也,左宗棠拔之繼統其軍,一軍皆服,未必其聰明才力遂出於諸將之上也,其天然資格,無人與之比較耳。故繼任之大總統,以有比較而起競爭,繼位之君,以無比較而免競爭,比較不生,自然歸一,此其不同者三也。第一次之守成,無過於確立憲政,首開創者有然,半開創者亦然,而創立憲政之難,莫如最初,行之漸久,事亦漸易。嗣主卽位之初,如憲政卽已確立也,則其功名事業,只得求之憲政外,如戰勝敵國之類是也,如尚未確立也,則開創者行其最難,守成者行其次難,循其舊規,使之確定,亦爲不世出之賢主矣。世界潮流,日趨於新,斷無由新反舊之理,卽國中輿論之向背,終必操諸新人,開創之主,卽以憲政收拾天下之人心,有嗣主之資格者,但令其平日之言論丰采,注意維新,則海內人民,羣已動色相慰,以爲他日君臨天下,必能使否吾儕始終爲立憲國之國民,卽此已足維繫人心,鞏固國本,一旦嗣位,薄海人士,一則追念舊恩,藉謀酬報,一則歡迎新澤,羣起謳歌,天下所歸,尚何變亂之足慮乎!故繼任大總統,仍須以專制弭永久之亂,此其不同者四也。有此四者,故君主嗣位之時,決無如大總統繼任時之變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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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曰:「子言以君主立憲救國,於君主之利害旣詳言之矣,至言立憲,則應研究之問題亦甚多。自前清末年以至叱民國,國中未嘗不行憲政,而弊端百出,爲世詬病者,其何故歟?」虎公曰:「前清立憲之權,操於清室,然清室之所謂立憲,非立憲也,不過懸立憲之虛名,以召革命之實禍而已。前清光緒季年,皇室危機已著,排滿革命之言充滿全國,及立憲黨崛起,發揮主義,實際進行,適大總統方掌軍機,知清室自救之方,無過於立憲者,卽以此爲其最大方針,隱然爲全國立憲黨之魁,挾毅力以實行,雖僅有造端,而海內已思望致治。最初立憲黨之勢力,遠不及革命黨,及立憲有望,人心遂復思慕和平,冀此事之成立,革命黨之勢力,因此一落千丈。使清室眞能立憲,則辛亥革命之事,可以斷其必無,蓋立憲則皇族政治無自發生。乃天禍中國,大總統之計畫未行,而朝局以變,漳濱歸隱之後,立憲黨失主持之中堅,而與憲政極端反對之皇族政治以生,一面懸立憲之假名,爲消極之對付,一面與皇族以實柄,爲積消極之進行,二者皆所以創造革命也。皇族怙權弄法,賄賂公行,凡其所行,無一不與憲政相反,人民請開國會無望也,人民請廢皇族無效也,立憲黨政策不行,失信用於全國,於是革命黨代之而起,滔滔進行,所至無阻,當時識者,早已知之,立憲黨由盛而衰,革命黨由衰而盛,卽清皇室存亡之所由分也。果也武昌一呼,全國響應,軍隊爲其主力,而各省諮議局議員和之,議員中以立憲黨爲多,至此亦不能不贊成革命矣。清室直至此時始去皇族內閣,頒佈十九信條,亦旣晚矣,不可及矣。故終清之世,並未成立憲法,更無憲政利弊可言,僅設資政院、諮議局等,以爲之基。然以皇族所爲,無異命之爲革命機關,西儒有言:『假立憲必成眞革命』,清室乃欲以假立憲欺民,焉得而不顚仆,大總統當時奏對,卽言不立憲卽革命,二者必居其一,果哉此言,不求其中而竟中也。至今頑固之徒,或曾附和皇族之徒,有謂前清之亡,亡於立憲者,是欲以皇族之罪,加於立憲黨,立憲黨不任受也。故謂皇族不願立憲,致釀革命之禍則可耳,謂立憲不利皇族,致釀革命之禍,則其何自而通?故予謂清室所謂立憲,非立憲也,不過懸立憲之虛名,召革命之實禍而已。」

  客曰:「清室之事則然矣。民國元二年中,有約法,有內閣,有議會,似亦實行憲政,然國會之力萬能,政府動皆違法,叫囂紛擾,舉國騷然,此種憲政,設令長存,國家亦豈有示不亡之理?今子猶談憲政,國人已覺聞此名詞而生戒懼,是亦不可已乎?」虎公曰:「民國立憲之權,操於民黨,民黨之所立憲,亦非立憲也,不過藉立憲之手法,達革命之目的而已。予於民國元二年中,每遇革命黨人,與之論政,亦多謂非用專制不能統一者,是明知中國程度決不能行極端之民權,乃所議約法,輒與相反,是明知之而故違之也,果何故歟?且卽以初次約法而論,其施行於南京政府時代者,尚在情理之中,因參議院將移北方,乃臨時加入內閣制及種種限制政府條文,及至後來,國會卽據此以束縛政府之一切行動,又何故歟?豈眞心醉共和,欲行程度極高之憲政乎?非也!不過欲以此削減政府之權力,使之不能統一全國,以爲彼等革命之預備耳。合前後而觀之,自南京政府取消之日起,以至湖口起事之日止,一切行爲,皆此目的耳。不知者謂此爲彼等立憲之宗旨,其知者謂此爲彼等革命之手法,人幷未欲立憲而但欲革命,而我乃以立憲誣之,並以此誣憲政,不亦寃乎?若云裏面雖爲革命手法,表面仍爲立憲宗旨,究竟不能不謂爲立憲,且不能不謂立憲之足以釀亂,不知此又非立憲之咎,而共和之咎也。設非共和,何能藉口民權,定成此種約法,又何能以一國約法,全由民黨任意成立,更能卽借約法以預備革命,爲競爭大總統之地乎?議者不咎根本之共和,而咎枝葉之憲政,是不知本之論也。予嘗謂中國之共和,非專制不可,由此而談,尚何憲法約法之足言乎?議初次約法者,亦非不知此義,不過知之而故爲之耳。故予謂民黨所謂立憲,亦非立憲也,不過藉立憲之手法,達革命之目的而已,其功用與清室之立憲正同,所異者,清室爲他人預備革自己之命,民黨爲自己預備革他人之命而已。」

  客曰:「然則子所謂立憲,不與前清民國同?」虎公曰:「然。予以爲他日之君主立憲,有二要義焉:一曰正當,所以矯民國之弊也;二曰誠實,所以矯前清之弊也。」

  客曰:「所謂正當者何也?」虎公曰:「民國初次約法,卽使民黨非爲革命預備,而以理想定此,亦不可以實行,故將來改爲君主,所宜取法者,惟世界各君主國耳。以世界君主國憲政派別而論,可以爲代表者有三:一曰英國、二曰普魯士國、三曰日本國。英國爲世界立憲之母國,憲政基礎,立之將近千年,人民程度至高,世界無與爲比,國會成立,其年至遠,無論何等重大事件,旨隨時由國會以普通法律定之,故至今無特別憲法,且有並無法律而以習慣行之者,故學者謂英之憲法爲不成文憲法。國會權力,幾於萬能,君主特一虛名之代表,名爲君主,實則共和,以虛君共和之名施之,實爲至安,國爲君主,而憲法全由國會議成,此世界所無者也。至於普魯士。則因人民革命以求立憲,君主乃召集議會,提出憲法草案,使議決之,故其憲法之成,成於君主與國會,民權遠不及英矣。至於日本,則爲欽訂憲法,未經國會承認,據憲法以開國會,民權更不及普矣。以中國程度而論,決不能取法英國,非僅我國爲然,世界君主國,未有敢較英者也。我國改爲君主以後,其憲法宜取法普日之間。日本君主二千餘年,一姓相承,故稱萬世一系,皇室歷史,甲於全球,且其立憲之成,半由於人民之要求,半由於皇室之遠識,故能以欽訂憲法行之,此非他國君主所能倣效者。中國承革命共和之後,民智大開,過於當時之日本,而君主之資格又不及其久遠,若用欽訂之法,未必能饜人民心,故亦採普魯士之法,略變通之,由君主提出,由議會承認議決,成立憲法之手續,以至此爲適宜。至於憲法之內容,如緊急命令權、非常財政處分權之類,則可採法日本而補之,君主旣有大權,又無蔑視民權之弊,施之今日中國,實爲至宜。故予欲舍英國而取普日之間,蓋以此爲最正當也。」

  客曰:「將來憲法之內容,可以預議乎?」虎公曰:「具詳未可驟論,普、日憲法具在,亦更無容縷述。一言以蔽之,不僅非民國初次約法,且非前清十九信條而已。夫人民權利國會權限等普通條件,爲各國所同有,當然載入中國憲法者,皆不必論,惟略取其當論者論之。以民國初次約法而論,參議院之權甚重,而大總統之權甚輕,內閣更無論矣,大總統除接外國大使並頒給勳章榮典外,幾無事不須參議院之同意,如宣戰媾和、締結條約、制定官制官規之類是也,最奇者,任命國務員及外交大使公使,亦須同意,此雖法美及英,皆所不及,斷非將來君主憲法所能採用者也。以前清十九信條而論,宜非共和約法之比矣,然清室當可用立憲以弭革命之時,則吝不肯與,及革命旣起,又急無所擇,將不必與及不可與之權利而幷與之,如憲法起草由資政院,憲法改正屬於國會,總理大臣由國會公舉,海陸軍之對內使用應依國會議決特別條件,此外不得調遣,國際條約經國會議決追認,官制官規以法律定之之類皆是也,其程度殆以追及英國,且又過之。此本爲資政院所要求,不過彼時國民革命心理之表證,凡此等類,皆未能行於今日之中國,亦非將來君主憲法所能採用者也。民國初次約法及前清十九信條,其內容旣多不能採用,則採用者,乃普魯士、日本兩憲法,合參而酌取之,以求合於我國程度,而成立憲法之手續,則取法普魯士而略變通之,以求合於我國時勢。蓋憲政但能實行,卽程度稍低,亦可爲富強之國,普、日卽以此種憲法而強,是其明證,無取乎高談法理也。中國能如普、日,亦已足矣,此予之所謂正當也。」

  客曰:「子所謂正當,旣聞之矣,所謂誠實者何也?」虎公曰:「治國所最忌者,莫如欺民。人民分之則愚,合之則智,不可以欺者也。前清不肯以權利與民,而又不敢不言立憲,故以假立憲欺之,遂遭革命之禍,前車之鑒,最爲顯然。蓋中國此時人民程度本不甚高,與之適宜之權利,並不致遂嫌甚少,惟行之以欺,則必失敗。他日君主立憲,人民之權利,國會之權限,所得幾何,非今日所能預定,然有一至要之言,曰寧可與少,不可欺民。蓋人民他日若嫌權利之少,不過進而要求加多,政府察其程度果進,不妨稍增與之,免成反抗之禍,若以爲尚未可與,則亦必以正當理由宣告國中,苟能誠心爲國家計,斷無不爲人民所諒者。故少與權利,尚不足爲禍害,若夫視作具文,並無實行之意,則人民以爲欺己,卽怨毒所由生。無論以何種敷衍之手法及強大之壓力濟之,終必潰裂,故誠實爲立憲最要之義。誠實之法,亦甚簡平,卽此議決法律、議決預算,乃國會必有之權,旣令其議決矣,若又行政自行政,法律自法律,財政預算自預算,彼此不顧,兩不相關,此萬萬不可者也。若因所議法律、預算,本多理想,難於實行,則莫如說明窒礙之理由,令其覆議,甚至解散議會,再召集而議決之,皆無不可,若視爲無關事實,任其議多議少,是則有蔑視議會之心,斷不可也。若曰各國本有實行法律預算之道,中國本無實行法律預算之道,則萬萬無此情理,各國立憲之初,亦不知經幾何波折而後終竟實行,故能行與否,視有誠心實力貫之否耳。法律預算,其一端也,政府命令,亦其一端也,此外各事,大皆類此,總求議會所決,政府所頒,有一字卽有一字之效力,乃爲憲法實行,然此事言之甚易,行之甚難,故予謂難莫難於立憲之初,卽指此類而言,然欲樹憲政,終非經過此途,不能到達。若畏苦而中阻,必致革命之禍。人民雖愚,終不可欺,故曰寧可與少,不可欺民,此予之所謂誠實者也。」

  客曰:「正當則安國,誠實則民信,前清與民國之弊,皆可掃除矣。以此而行君主立憲,中國之福也。予雖愚蒙,敢不從教。」於是虎公之言旣竟,客乃欣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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