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紀事本末/卷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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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宗之立 宋史紀事本末
隆興和議
孝宗朝廷議 

○隆興和議

高宗紹興三十二年六月,帝傳位於太子,太子即位。

七月,帝手書召張浚入見。浚至,帝改容曰:「久聞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因賜之坐。浚從容言:「人主之學,以心爲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濟。所謂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必兢業自持,使清明在躬,則賞罰舉錯,無有不當,人心自歸,敵讎可復。」帝悚然曰:「當不忘公言。」加浚少傅、魏國公,宣撫江淮。

浚見帝英武,力陳和議之非,勸帝堅意以圖恢復。欲遣舟師自海道搗山東,命諸將出師犄角以向中原。翰林學士史浩以潛邸舊臣,時與樞密議,欲城採石、瓜洲。浚言不守兩淮而守江干,是示敵以削弱,怠戰守之氣,不若先城泗州。浩不悅,遂與有隙,凡浚所規畫,浩多沮之。

十一月,金以僕散忠義爲都元帥,紇石烈志寧副之。時,金主以朝廷欲正敵國禮,乃詔忠義總戎事,居南京,節制諸軍,復令志寧駐軍淮陽。忠義將行,金主諭之曰:「宋若歸侵疆,貢禮如故,則可罷兵。」忠義至汴,簡閱士卒,分屯要害。

孝宗隆興元年春正月庚子,以張浚爲樞密使,都督江淮東、西路軍馬,開府建康。浚薦陳俊卿爲江淮宣撫判官。先是,帝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浚附奏,請帝臨幸建康以動中原之心,用師淮壖以爲吳璘聲援。帝見俊卿,問浚動靜飲食顏貌曰:「朕倚魏公如長城,不容浮言搖奪。」浚開府江淮,參佐皆一時之選。栻以少年內贊密謀,外參庶務,其所綜畫,幕府諸人皆自以爲不及。及入奏事,因進言曰:「陛下上念祖宗之讎恥,下憫中原之塗炭,惕然於中,思有以振之。臣謂此心之發,即天理之所存也。願益加省察,而稽古親賢以自輔,無使少息,則今日之功可以立成。」帝嘉納之。

三月壬辰,金帥紇石烈志寧以書來求海、泗、唐、鄧、商州之地及歲幣。先是,金人十萬衆屯河南,聲言規取兩淮,朝廷震恐。張浚請以大兵屯盱眙、泗、濠、廬備之。至是,志寧乃以書抵浚,欲凡事一依皇統以來故約,不然,請會兵相見。且遣蒲察徒穆、大周仁屯虹縣,蕭琦屯靈壁,積糧修城,將爲南攻計。

夏四月戊辰,張浚被命入見。帝銳意恢復,浚乞即日降詔幸建康。帝以問史浩,浩對曰:「先爲備守,是爲良規,議戰議和,在彼不在此。儻聽淺謀之士,時興不教之師,敵退則論賞以邀功,敵至則斂兵而遁跡,取快一時,含冤萬世。」及退,詰浚曰:「帝王之兵,當出萬全,豈可嘗試以圖僥悻。」復辯論於殿上。浚因內引奏浩意不可回,恐失機會。且謂金人至秋必爲邊患,當及其未發攻之。帝然其言,乃議出師渡淮,三省、樞密院不預聞。會李顯忠、邵宏淵亦獻搗虹縣、靈璧之策,帝命先圖二城。浚乃遣顯忠出濠州,趨靈璧。宏淵出泗州,趨虹縣。

五月甲辰,李顯忠及邵宏淵敗金人於宿州。

乙巳,史浩罷。省中忽見邵宏淵出兵狀,始知不由三省,徑檄諸將。浩語陳康伯曰:「吾屬俱兼右府,而出兵不預聞,焉用相哉。不去何待。」入對,因奏「陳康伯欲納歸正人,臣恐他日必爲子孫憂。張浚銳意用兵,若一失之後,恐陛下不得復望中原。」因力乞罷。侍御史王十朋論浩八罪,曰:「懷奸誤國,植黨盜權,忌言蔽賢,欺君訕上。」帝爲出浩知紹興府。十朋再疏論之,予祠。

李顯忠自濠梁渡淮,至陡溝。金右翼都統蕭琦用柺子馬來拒,顯忠力戰敗之,遂復靈璧。顯忠入城,宣佈德意,不戮一人,於是中原歸附者接踵。宏淵圍虹,久不下。顯忠遣靈璧降卒,開諭禍福,金守將蒲察徒穆、大周仁皆出降。宏淵恥功不自已出,會有降千戶訴宏淵之卒奪其佩刀,顯忠立斬之,由是二將不協。未幾,蕭琦復降於顯忠。

丙午,李顯忠兵傅宿州城,金人來拒,顯忠大敗其衆,追奔二十餘里。邵宏淵至,謂顯忠曰:「招撫真關西將軍也。」顯忠閉營休士,爲攻城計,宏淵等不從。顯忠引麾下楊椿上城,開北門,不逾時,拔其城。宏淵等殿後趣之,始渡濠登城。城中巷戰,又從斬虜數千人,擒八千餘人。遂復宿州,中原震動。捷聞,帝手書勞張浚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既而宏淵欲發倉庫犒卒,顯忠不可,移軍出城,止以見錢犒士,士皆不悅。詔以顯忠爲淮南、京東、河北招討使,宏淵副之。

癸丑,金紇石烈志寧自睢陽引兵攻宿州,李顯忠擊卻之。金孛撒復自汴率步騎十萬來攻宿州,晨薄城下,列大陣。顯忠謂宏淵併力夾擊,宏淵按兵不動,顯忠獨以所部力戰。俄而敵大至,顯忠用克敵弓射卻之。宏淵顧衆曰:「當此盛夏,搖扇清涼且不堪,況烈日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無復鬥志。至夜,中軍統制周宏鳴鼓大噪,陽爲敵兵至,與邵世雍、劉侁各以所部兵遁。繼而統制左師淵、統領李彥孚亦遁。顯忠移軍入城,統制張訓通、張師顏、荔澤、張淵等以顯忠、宏淵不協,各遁去。金人乘虛復來攻城,顯忠竭力捍禦,斬首二千餘級,積屍與牛馬牆平。城東北角敵兵二十餘人已上百餘角,顯忠取軍所執斧斫之,敵始退卻。顯忠嘆曰「若使諸軍相與犄角,自城外掩擊,則敵兵可盡,敵帥可擒,河南之地指日可復矣。」宏淵又言:「金添生兵二十萬來,儻我兵不返,恐不測生變。」顯忠知宏淵無固志,勢不可孤立,嘆曰「天未欲平中原耶。何沮撓如此。」遂夜引還。甲寅,至符離,師大潰。是舉所喪軍資器械略盡,幸而金不復南。時,張浚在盱眙,顯忠往見浚,納印待罪。浚以劉寶爲鎮江諸軍都統制,乃渡淮,入泗州,撫將士,遂還揚州,上疏自劾。

乙卯,下詔親征。

癸亥,張浚乞致仕。初,宿師之還。士大夫主和者皆議浚之非。帝賜浚書曰:「今日邊事,倚卿爲重,卿不可畏人言而懷猶豫。前日舉事之初,朕與卿任之,今日亦須與卿終之。」浚乃以魏勝守海州,陳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郵、巢縣兩城爲大勢,修滁州關山以扼敵衝,聚水軍淮陰,馬軍壽春,大飭兩淮守備。帝召浚子栻入奏事,浚附奏曰:「自古有爲之君,心腹之臣相與協謀同志,以成治功。今臣以孤蹤,動輒掣肘,陛下將安用之。」因乞骸骨。帝覽奏,謂栻曰:「朕待魏公有加,雖乞去之章日上,朕必不許。」帝對近臣言,必曰魏公,未嘗斥其名。每遣使至督府,必令視浚飲食多少,肥瘠如何。至是,帝以符離師潰,乃議講和。召湯思退爲醴泉觀使,奉朝請。癸酉,下詔罪已。於是尹穡附湯思退劾張浚,遂降授浚江淮東、西路宣撫使,邵宏淵降官階,仍前建康都統制。

王十朋上疏言:「臣素不識浚,聞其誓不與敵俱生,心實慕之。前因輪對,言金必敗盟,乞用浚。陛下嗣位,命督師江淮。今浚遣將取二縣,一月三捷,皆服陛下任浚之難。及王師一不利,橫議蜂起。臣謂今日之師,爲祖宗陵寢,爲二帝復讎,爲二百年境土,爲中原弔民伐罪,非前代好大生事者比,益當內修,俟時而動。陛下恢復志立,固不以一衄爲羣議所搖,然異論紛紛,浚既待罪,臣其可尚居風憲之職。乞賜竄殛。」因言:「臣聞近日欲遣龍大淵撫諭淮南,信否。」上曰:「無之。」又言:「聞欲以楊存中爲御營使。」上默然。改除十朋吏部侍郎,復出知饒州。

己卯,貶李顯忠官,筠州安置。

八月丙寅,陳俊卿以張浚降秩徙治,上疏曰:「若浚不用,宜別屬賢將,如欲責其後效,降官示罰可也。今削都督重權,置揚州死地,如有奏請,臺諫沮之,人情解體,尚何後效之圖。議者但知惡浚而欲殺之,不復爲宗社計。願下詔戒中外協濟,使浚自效。」疏入,帝悟,即復浚都督江淮軍馬。浚遂以劉寶爲淮東招撫使。

戊寅,金紇石烈志寧復以書移三省、樞密院,求海、泗、唐、鄧泗州地,及歲幣,稱臣,還中原歸正人,即止兵,不然,當俟農隙往戰。帝以付張浚,浚言:「金強則來,弱則止,不在和與不和。」湯思退,秦檜黨也,急於求和,陳康伯、周葵等皆上疏,謂「敵意欲和,則我軍民得以休息,爲自治之計,以待中原之變而圖之,是萬全之計也。」工部侍張闡獨曰:「彼欲和,畏我耶。愛我耶。直款我耳。」力陳六害,不可許。帝曰:「朕意亦然,姑隨宜應之。」丙戌,遣盧仲賢持報書如金師,云:「海、泗、唐、鄧等州,乃正隆渝盟之後,本朝未遣使之前得之。至於歲幣,固非所較,第兩淮凋瘵之餘,恐未如數。」仲賢陛辭,帝戒以勿許四郡,而思退等命許之。張浚奏「仲賢小人多妄,不可委信。」不聽。

冬十月戊午,命廷臣議金帥所言四事,其說不一。帝曰:「四州地、歲幣可許,名分、歸正人不可從。」

十一月己丑,盧仲賢至宿州,僕散忠義懼之以威。仲賢惶恐,言歸當稟命,遂以忠義貽三省、密院書來,上其畫定四事:一,欲通書稱叔侄。二,欲得唐、鄧、海、泗四州。三,欲歲幣銀絹之數如舊。四,欲歸彼叛臣及歸正人。仲賢還,帝大悔。

庚子,湯思退奏以王之望充金國通問使,龍大淵副之,許割棄四州,求減歲幣之半。初,之望爲都督府參贊軍事,奏言:「人主論兵,與臣下不同,惟奉承天意而已。竊觀天意,南北之形已成,未易相兼,我之不可絕淮而北,猶敵之不可越江而南也。不若移攻戰之力以自守,自守既固,然後隨機制變,擇利而應之。」思退悅其言,故奏遣之。會右正言陳良翰言:「前遣使已辱命,大臣不悔前失而復遣王之望,是金不折一兵而坐收四千里要害之地,決不可許四郡。若歲幣則俟得陵寢然後與,庶爲有名。今議未決而之望遽行,恐其辱國不止於仲賢。願先馳一介往,俟議決然後行,未晚。」帝然之。

癸丑,以胡昉、楊由義爲金國通問所審議官。張浚力言金未可和,請帝幸建康,以圖進兵。帝乃手詔王之望等,並一行禮物並回,待命境上,而令胡昉等先往,諭金以四州不可割之意。

詔以和戎遣使大詢於廷,侍從、臺諫與議者凡十有四人,主和者半,可否者半。胡銓獨上議曰:「京師失守,自汪伯彥、黃潛善主和。完顏亮之變,自秦檜主和。議者乃曰,外雖和內不忘戰,此向來權臣誤國之言也,一溺於和,不能自振,尚能戰乎?」

陳康伯等言:「金人來通和,朝廷遣盧仲賢報之,其所論最大者三事:我所欲者,削去舊禮,彼亦肯從。彼所欲者,歲幣如數,我不深較。其未決者,彼欲得四州,而我以祖宗陵寢、欽宗梓宮爲言,未之與也。乞召張浚歸國,特垂諮訪,仍命侍從、臺諫集議。」帝從之。羣臣多欲從金人所請,張浚及虞允文、胡銓、閻安中上疏力爭,以爲不可與和。湯思退曰:「此皆以利害不切於已,大言誤國,以邀美名。宗社大事,豈同戲劇。」帝意遂定。浚在道聞王之望行,上疏力辯其失,曰:「自秦檜主和,陰懷他志,卒成逆亮之禍。檜之大罪未正於朝,致使其黨復出爲惡。臣聞立大事者以人心爲本,今內外之議未決,而遣使之詔已下,失中原將士四海傾慕之心,他日誰復爲陛下用命哉。人心既失,如水之覆,難以復收,而況於天則不順,於義則不安,竊爲陛下憂之。」不聽。

二年春正月丙午,金帥僕散忠義復以書來議和。

二月,胡昉自宿州還。初,昉至金,金人以失信執之。帝聞昉被執,謂張浚曰:「和議不成,天也,自此事當歸一矣。」詔王之望以幣還。既而僕散忠義以書進,金主覽之,曰:「行人何罪。」即遣還,邊事令元帥府從宜措畫。

三月丙戌,詔張浚視事江淮,金軍退。初,湯思退恐和議不成,奏請以宗社大計,奏稟上皇而後從事。帝批示三省曰:「金無禮如此,卿猶欲議和。今日事勢非秦檜時比,卿議論,秦檜不若。」思退大駭,陰謀去浚,遂令王之望等驛奏「兵少糧乏,樓櫓器械未備。」又言:「委四萬衆以守泗州,非計。」帝惑之。會戶部侍錢端禮言:「兵者兇器,願以符離之潰爲戒,早決國是,爲社稷至計。」乃詔浚行視江淮。時,浚所招徠山東、淮北忠義之士以實建康、鎮江兩軍,凡萬二千人。萬弩營所招淮南壯士及江西羣盜,又萬餘人,陳敏統之,以守泗州。凡要害之地,皆築城堡,其可因水爲險者,皆積水爲櫃,增置江、淮戰艦,諸軍弓矢器械悉備。金人方屯重兵,爲虛聲脅和,有「刻日決戰。」之語。及聞浚復視師,亟撤兵歸。於是淮北之來歸者日不絕,山東豪傑悉願受節度。浚以蕭琦契丹望族,沉勇有謀,欲令盡領降衆,且以檄諭契丹,約爲應援。金人益懼。

丁亥,貶盧仲賢,械送彬州編管。張浚遣子栻入奏仲賢辱國無狀。帝怒,遂下大理,問其擅許四州之罪,奪三官。尋除名,竄彬州。

夏四月丁丑,罷張浚,判福州。湯思退諷右正言尹穡論浚跋扈,且費國不貲,奏令張深守泗不受趙廓之代爲拒命。復論督府參議官馮方,罷之。浚乃請解督府。詔以錢端禮、王之望宣諭兩淮,而召浚還。端禮入奏,言:「兩淮名曰備守,守未必備。名曰治兵,兵未必精。」蓋詆浚也。浚留平江,凡八上疏,乞致仕。帝察浚之忠,欲全其去,乃命以少師、保信節度使判福州。左司諫陳良翰、侍御史周操言浚忠勤,人望所屬,不當使去國,皆坐罷。

秋七月己巳,命撤兩淮邊備。湯思退急欲和好之成,自撤邊備,罷築壽春城,散萬弩營兵,輟修海船,毀折水櫃,不推軍功賞典,及撤海、泗、唐、鄧之戍。

八月,胡銓上疏,言:「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變,皆在和議,則醜虜之不可與和彰彰矣。肉食鄙夫,萬口一談,牢不可破,非不知和議之害而爭言爲和者,是有三說焉:曰偷懦,曰苟安,曰附會。偷懦則不知立國,苟安則不戒酖毒,附會則覬得美官。小人之情狀具於此矣。今日之議若成,則有可吊者十,若不成,則有可賀者亦十,請爲陛下極言之:何謂可吊者十。真宗皇帝時,宰相李沆謂王旦曰:我死,公必爲相,切勿與敵講和。吾聞出則無敵國外患,如是者國常亡。若與虜和,自此中國必多事矣。旦殊不以爲然,既而遂和,海內虛耗,旦始悔不用文靖之言。此可吊者一也。中原謳吟思歸之人,日夜引領望陛下拯溺救焚,不啻赤子之望慈父母。一與虜和,則中原絕望,後悔何及。此可吊者二也。海、泗,今日之藩籬、咽喉也。彼得海、泗,且決吾藩籬以瞰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則兩淮決不可保,兩淮不保則大江決不可守,大江不守則江、浙決不可安。此可吊者三也。紹興戊午,和議既成,檜建議,遣二三大臣如路允迪等分往南京等州,交割歸地。一旦叛盟,劫執允迪等,下親征之詔,虜復請和。其反覆變詐如此,檜猶不悟,奉之如初,事之愈謹,賂之愈厚,卒有逆亮之變,驚動輦轂,太上謀欲入海,行朝居民一空。覆轍不遠,忽而不戒,臣恐後車又將覆也。此可吊者四也。紹興之和,首議決不與歸正人。口血未乾,盡變前議,凡歸正之人一切遣還,如陳師回、趙良嗣等,聚族數百,幾爲蕭牆憂。今必盡索歸正之人,與之則反側生變,不與則虜決不肯但已。夫反側則肘腋之變深,虜決不肯但已則必別起釁端,猝有逆亮之謀,不知何以待之。此可吊者五也。自檜當國二十年間,竭民膏血以餌犬羊,迄今府庫無旬月之儲,千村萬落,生理蕭然,重以蝗蟲、水潦。自此復和,蠹國害民,殆有甚焉者矣。此可吊者六也。今日之患,兵費已廣,養兵之外,又增歲幣,且少以十年計之,其費無慮數千億。而歲幣之外,又有私覿之費。私覿之外,又有賀正、生辰之使。賀正、生辰之外,又有泛使。一使未去,一使復來,生民疲於奔命,帑廩涸於將迎。瘠中國以肥虜,陛下何憚而爲之。此其可吊者七也。側聞虜人嫚書,欲書御名,欲去國號大字,欲用再拜。議者以爲繁文小節不必計較,臣竊以爲議者可斬也。夫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辱。楚子問鼎,義士之所深恥。獻、納二字,富弼以死爭之。今強敵橫行,與多壘孰辱。國號大、小,與鼎輕、重孰多。獻、納二字,與再拜孰重。臣子欲君父屈已以從之,則是多壘不足辱,問鼎不必恥,獻、納不必爭。此其可吊者八也。臣恐再拜不已,必至稱臣。稱臣不已,必至請降。請降不已,必至納土。納土不已,必至銜璧。銜璧不已,必至輿櫬。輿櫬不已,必至如晉帝青衣行酒,然後爲快。此其可吊者九也。事至於此,求爲匹夫,尚可得乎。此其可吊者十也。竊觀今日之勢,和決不成,儻能獨斷,追回使者魏杞、康湑等,絕請和議以鼓戰士,下哀痛之詔以收民心,天下庶乎其可爲矣。如此,則有可賀者亦十:省數千億之歲幣,一也。專意武備,足兵食,二也。無書名之恥,三也。無去大之辱,四也。無再拜之屈,五也。無稱臣之忿,六也。無請降之禍,七也。無納土之悲,八也。無銜璧、輿櫬之酷,九也。無青衣行酒之慘,十也。去十吊而就十賀,利害較然,雖三尺童穉亦知之,而陛下不悟。《春秋左氏》謂無勇者爲婦人,今日舉朝之士皆婦人也。如以臣言爲不然,乞賜流放竄殛,以爲臣子出位犯分之戒。」

壬午,遣宗正少卿魏杞如金議和,書稱「侄大宋皇帝某再拜奉於叔大金皇帝」,歲幣二十萬。帝面諭杞曰:「今遣使一正名,二退師,三減歲幣,四不發歸附人。」杞條陳十七事擬問對,帝隨事畫可。陛辭,奏曰:「臣將旨出疆,豈敢不勉,萬一無厭,願速加兵。」帝善之。錢端禮又請遣國信所大通事王抃如金師,持周葵書,致於僕散忠義及紇石烈志寧。

九月癸卯,命湯思退都督江淮軍馬,不果行。初,思退急於求和,諷侍御史尹穡言,乞置獄,取不肯撤備及棄地者二十餘人論罪,因擢穡諫議大夫。至是,命思退都督江淮,固辭不行。乙巳,覆命楊存中爲同都督。

冬十月辛巳,金兵復渡淮。初,湯思退以帝悔悟,恐事不成,陰遣孫造諭敵以重兵脅和,金僕散忠義等遂議渡淮。始,魏杞行次盱眙,忠義遣趙房長問杞所以來之意,求觀國書。杞曰:「書,御封也,見主,當廷授。」房長馳白忠義,疑國書不如式。又求割商、秦之地及歸正人,且欲歲幣二十萬。杞以聞,帝命盡依初式,許割四州,歲幣亦如其數,再易國書,忠義猶以未如所欲。至是,與紇石烈志寧分兵自清河口以犯楚州,都統制劉寶棄城遁。時,知楚州魏勝奉詔專一措置清河口。金人乘間以舟載器甲糗糧,自清河出,欲侵邊。勝覘知之,帥忠義士拒於河口。金兵詐稱欲運糧往泗州,由清河口入淮。勝欲御之,劉寶戒以方議和,不可。

十一月乙酉,金兵軼境,魏勝帥諸軍拒於淮陽,自卯至申,勝負未決。金徒單克寧帥生兵至,勝與力戰,矢盡,依土阜爲陣,謂士卒曰:「我當死此,得脫者歸報天子。」乃令步卒居前,騎兵爲殿,至淮陰東十八里,中矢,墜馬死,楚州遂陷。金人入濠、滁州,都統制王彥棄昭關走。

庚寅,以楊存中都督江淮軍馬。時,諸軍各守分地,不相統一,存中集諸將調護之,於是始更相爲援。朝議欲舍淮保江,存中持不可,乃已。

辛卯,湯思退罷,落職永州居住。太學生張觀等七十二人上書,謂「思退及王之望、尹穡奸邪誤國,鉤致敵人之罪,乞斬三人,以謝天下。並竄其黨洪适、晁公武,而用陳康伯、胡銓、陳良翰、王十朋、金安節、虞允文、王大寶、陳俊卿、黃中、龔茂良、張栻,以濟大計。」思退行至信州,聞之,憂悸而死。

戊戌,復以陳康伯爲尚書左僕射同平章事兼樞密使。時金兵犯淮,人情驚駭。張浚已卒,皆望康伯復相,故有是命。癸卯,遣王之望勞師江上。

丙辰,王忭見金二帥,得報書以歸。

乙亥,王之望罷。先是,金人至揚州,或請擊之,楊存中不敢渡江,獨臨江固壘以自守。之望與湯思退表裏,專以割地啖敵爲得計。帝詔督府擇利害擊金軍,之望下令諸將,不得妄進。言者論之,遂罷。

丙子,王忭使金,持陳康伯報書以行。

十二月丙申,以金人議和,下詔曰:「比遣王忭,遠抵潁濱,得其要約。尋澶淵盟誓之信,仿大遼書題之儀,正皇帝之稱,爲叔侄之國。歲幣減十萬之數,地界如紹興之時。憐彼此之無辜,約叛亡之不遣,可使歸正之士,鹹起寧居之心。重念數州之民,罹此一時之難,老稚有蕩析之災,丁壯有繫累之苦,宜推盪滌之宥,少慰凋殘之情。應沿邊被兵州軍,除逃遁官吏不赦外,餘並放遣。」洪适所草也。論者謂前日之所貶損,四方蓋未聞知,今著之赦文,失國體矣。

幹道元年三月,魏杞還自金。初,杞至燕山,金館伴張恭愈以國書稱「大宋」,脅杞去「大。」字。杞拒之,具言:「天子神聖,才傑奮起,人人有敵愾意。北朝用兵,能保必勝乎?」金君臣環聽拱竦。金主許損歲幣,不發歸正人,命元帥府罷兵分戍。杞卒正敵國禮而還,帝慰藉甚厚。

夏四月庚子,金報問使完顏仲等入見。十一月,詔收兩淮流散忠義人。

三年五月乙亥,金遣使來取被俘人。詔「實俘在民間者還之,軍中人及叛亡者不與。」

六年閏五月,以起居郎范成大爲金國祈請使,求陵寢地及更定受書禮,蓋泛使也。初,紹興要盟之日,金先約毋得擅易大臣,秦檜益思媚金,禮文多可議者,而受書之儀特甚。凡金使者至,捧書升殿,北面立榻前跪進,帝降榻受書,以授內侍。金主初立,使者至,陳康伯令伴使取書以進。及湯思退當國,復循紹興故事。帝常悔恨,每欲遣泛使直之,陳俊卿既屢諫不聽,罷去。至是,乃令成大使金。臨行,帝謂之曰:「朕以卿氣宇不羣,親加選擇。聞外議洶洶,官屬皆憚行,有諸。」成大對曰:「無故遣泛使,近於起釁,不執則戮。臣已立後,爲不還計。」帝愀然曰:「朕不敗盟發兵,何至害卿。咬雪餐氈或有之。」成大奏乞國書並載受書禮一節,弗許,遂行。

辛卯,吏部尚書陳良祐論奏「陛下恢復之志未嘗忘懷,然詞莫貴於僉同,不可不察,博訪歸於獨斷,不可不審,固有以用衆而興,亦有以用衆而亡,固有以獨斷而成,亦有以獨斷而敗。今遣使乃啓釁之端,萬一敵騎犯邊,則民力困於供輸,州郡疲於調發,兵連禍結,未有息期。將帥庸鄙,類乏遠謀,對君父則言效死,臨戰陣則各求生,有如符離之役,不戰自潰,瓜州之遇,望敵驚奔,孰可仗者。此臣所以未敢保其萬全。且今之求地,欲得河南,曩歲常歸版圖,不旋踵而又失。如其不許,徒費往來,若其許我,必邀重幣,經理未定,根本內虛,又將隨而取之矣。向之四郡,得之亦難,尚不能有,今又無故而求侵地,陛下度可以虛聲下之乎。況止求陵寢,地在其中,曩亦議此,觀其答書,幾於相戲。凡此二端,皆是啓釁,必須遣使,則祈取欽宗梓宮,猶爲有辭。內視不足,何暇事外。邇者未懷,豈能綏遠。」奏入,忤旨,貶瑞州居住,尋移信州。

起居張栻入對,帝曰:「卿知敵國事乎?」栻對曰:「不知也。」帝曰:「金國饑饉連年,盜賊四起。」栻曰:「金人之事,臣雖未知,境內之事,則知之矣。」帝曰:「何也。」栻曰:「臣竊見比年諸道多水旱,民貧日甚,而國家兵弱財匱,官吏誕謾,不足倚賴。正使彼實可圖,臣懼我之未足以圖彼也。」帝默然久之,栻復奏曰:「臣竊謂陵寢隔絕,誠臣子不言之至痛。然今日未能奉辭以討之,又不能正名以絕之,乃欲卑辭厚禮以求於彼,則於大義已爲未盡,而或猶以爲憂者,蓋見我未有必勝之形故也。夫必勝之形當在於蚤正素定之時,然後修德立政,用賢養民,選將練兵,以內修外攘,進戰退守,通爲一事,必治其實而不爲虛文,則必勝之形隱然可見,雖有淺陋畏怯之人,亦且奮躍而爭先矣。」帝深納之。

九月壬辰,范成大至自金。初,成大至金,密草奏具言受書式,並求陵寢地,懷之入。初進國書,辭氣慷慨,金君臣方傾聽,成大忽奏曰:「兩國既爲叔侄,而受書禮未稱,臣有疏。」搢笏出之。金主大駭,曰:「此豈獻書處耶?」左右以笏摽起之,成大屹不動,必欲書達。既而歸館所,金庭紛然,其太子允恭欲殺成大,或勸止之。其復書略云:「和好再成,界河山而如舊,緘音遽至,指鞏、洛以爲言。既雲廢祀,欲伸追遠之懷,止可奉遷,即俟刻期之報。至若未歸之旅櫬,亦當併發於行途。抑聞附請之辭,欲變受書之禮,於尊卑之分何如,顧信誓之誠安在。」於是二事皆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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