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北略/卷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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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九 明季北略
卷二十
卷二十一 

元旦文武亂朝班[编辑]

京師文臣,俱寓西城,而朝班則列於東,武臣俱寓東城,而朝班則列於西。甲申元旦上視朝最早,止一大金吾立班。時鐘聲已絕,金吾啟奏,群臣不聞鐘鼓聲,謂聖駕未出,來者益遲。令再鳴鐘,啟東西門,遠近聞之,自皆疾馳,乃諭鳴鐘,且勿歇,門永不閉,又久無至者,乃欲先謁太廟,後受朝呼,駕鑾輿,蓋駕輿馬,與立仗馬,約用百餘時,又一無備,將長安門外朝官所乘馬,悉驅入端門,將欲登輦,司禮又恐外馬不馴,或多?嚙,奏止之。又諭受朝而後拜廟,再登座以候文武官,從東西長安門入者,以天顏正視,竟不敢過中門,文則直入武班,從螭頭下傴僂而入東班,武亦直入文班,從螭頭下蹲俯而入西班。有新科榜眼宗之繩,父名劼者,以召對稱旨,寵仕職方贊畫,品最高潔,亦龜形而過於東班,受朝後,聖駕入廟,六品以下不應陪祭者,馬以掠入而步回,總非兆也。不出百日,上手撞鐘,百官無一至者,兆已見於此矣。獨可異者,三月二十一日,百官朝賀李賊,擁擠爭進,被棍撲逐,門久不啟,露立以俟。籲!何前倨而後恭也,是可誅矣。

風變地震[编辑]

正月初一庚寅,大風霾,震屋揚沙,咫尺不見。占曰:風從幹起,主暴兵至城破。時鳳陽守陵谷國珍奏報地震。

降乩[编辑]

上以風震有憂色,沐浴焚香,拜天默禱曰:方今天下大亂,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隱秘。仙即降乩曰:帝問天下事,官貪吏要錢,八方七處亂,十爨九無煙。黎民苦中苦,乾坤顛倒顛。干戈從此起,休想太平年。上見詩,默然不悅。

大清朝改元(正月初一日)[编辑]

建州定國,號曰大清,改元順治。

李自成僭號[编辑]

初三壬辰,李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大順,年號曰永昌,以宋獻策為軍師,牛金星為丞相,設六政府,各尚書一人,侍郎二人,左侍郎則皆隨征。吏之宋企郊、戶之楊建烈、兵之喻上猷、禮之鞏、刑之陸之祺、工之李振聲等,皆明臣之降附者。

是日,自成遣劉宗敏、李過等,率眾二萬為前鋒,所過皆破,自成得報曰:可長驅矣。遂留文官並武將李友等數人,守西安。自率馬步五十萬,與諸將從禹門渡河,掠河東、河津、稷山、滎河、臨晉,一路俱陷,垣曲知縣遞降表。一雲,自成初二發兵,至十四癸丑過河,平陽州縣盡逃,諸將皆遁。

自成移牒兵部約戰,言三月十日至,兵部執牒者,則京師人,自涿州還,值逆旅孤客,予十金,代投兵部,以為詐,斬之。

李明睿議南遷(正月初三日)[编辑]

上召左中允李明睿陛見。明睿,南昌人,以總憲李邦華、總督呂大器特薦,起田間。至是召對德正殿。上問禦寇之策,明睿請屏左右密陳,趨進御案。言臣自蒙召以來,探聽賊信頗惡,今且近逼畿甸,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南遷一策,可緩目前之急。上曰:此事重,未可易言,以手指天,言上天未知如何。明睿曰:天命微密,當內斷聖心,勿致噬臍之憂。上四顧無人云:此事我已久欲行,因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汝意與朕合,但外邊不從奈何。此事重大,爾宜密之,切不可輕泄。泄則罪將坐汝。上還宮,賜宴文昭閣。及太原陷,明睿復疏勸,上深許之。下部速議,而兵科給事中光時亨首參為邪說,言不殺明睿,不足以安人心。上曰:光時亨阻朕南行,本應處斬,姑饒這遭。然而南遷之議寢矣。

曾應遴言撥亂之策[编辑]

初四癸巳,工科曾應遴,言今之紳富,皆衣租食稅,安坐而吸百姓之髓者,平日操奇贏以愚民,而獨擁其利。臨事欲貧民出氣力以相護,無是理也。奏藩之富甲天下,賊破西安,府庫不下千百萬,悉以資賊。倘其平日少所取民,有事多發犒士,未必遂至於此。今之紳富,亦宜稍捐以賑貧,亦救民撥亂之策也。

福嗣王奏[编辑]

初五甲午,福嗣王奏王寶實系無存,蓋為世子時,自竊以獻賊者。恤保定監軍任棟死事,贈光祿卿。

議撤寧遠[编辑]

初六乙未,工科高翔漢言:自出口來數月,忽接遼撫黎玉田、永撫臣李希沆揭,稱復有入塞情形。寧遠逼近,不可示以單弱,而調兵南征,豈稱異算。

時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請棄山海關外寧遠、前屯二城,徒吳三桂入關,屯宿近郊,以衛京師。廷臣皆以棄地非策,不敢主其議。

自前後屯失守,寧遠孤懸二百里外,三面皆絕域。守御極難,且寇氛日迫,三輔震恐,則撤兵歸守關門,挑選銳士,西行遏寇,亦救亂之一策。閣臣持之不可,事竟寢。蓋泥於前說而不知變也。按東陲戍兵,崇禎初年,經略臣有棄寧遠守關門之策。是時方內安寧,無故棄邊地,地失天險,是漢棄涼州之議也。故識者謂為非計。至末年寇躪中原,名都大藩,潰陷相望,而關外所存止於六城,緩急輕重,大異昔日,而庸臣膠柱之見,猶不知釋疆埸之憂,救堂奧之急,卒至強寇壓境,十六入關,二十抵豐潤,而京師陷矣。悲夫。

曾應遴奏江右事[编辑]

初七丙申,兵科曾應遴,言臣鄉江右自橋頭失守,而賊從永破吉,插嶺兵破,而賊破萍及袁。呂大器禍急不能駕馭,左師臣早已言之。今江督更置之時,即合閩越之力,以虔鎮副將鄭鴻逵與芝龍為兄弟,緩急可不煩檄調。有雲益王走閩中,建昌潰於十一月初二,撫州、南豐同陷於初七。並有言贛失守,而虔撫之報杳然莫必。諸臣真醉夢矣。

保定撫徐奏義衿陳延祚,破家養士,厚捐全城。

李自成陷平陽[编辑]

初八丁酉,自成陷平陽,沿河州縣,望風瓦解,皆置偽官,有防禦使大尹等官。初九戊戌,山西逃兵南下,江北震恐,路振飛派兵防河,副將金聲桓守徐,周任鳳守泗,周爾敬守清口。

何騰蛟[编辑]

十二辛丑,漕撫路振飛,言淮徐道何騰蛟,整頓徐方有功,今升楚撫,已成之緒恐廢。有同知範鳴珂二十年安於府倅,恬守可知,即以補騰蛟缺,可稱並美。

元宵賊入城[编辑]

北京每歲正月初八,燃燈至十八止作元宵節,是年連夕皎月,九門不閉,金鼓震天。每門自城外入者,以千百計,皆以鬧元宵為名,達旦不出。守者曰,何每夕見其入,不見其出也。時鬧元宵,賊俱腰纏數百金,既入城,大者買將,小者買兵,各守城上,部內貪其厚賄,竟不核也。及三月賊至,離城二里,佯守城賊,多置鐵子?中,不向下擊,而向上發,俱打空中,不傷一賊。久之,賊度鐵子已盡,乃悉薄城,城上已無鐵子,?徒幹響而已。眾議往工部請箭,行未及,賊用高木續接,圍以䌷布,使健兒魚貫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賊。既上,發三?,守者悉脫衣反服,俱平日號衣也,見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遂大潰。蓋元宵九門分股頻進,賊已萬千伏城內矣。

無錫王季重□□房,腰間銀帶著人割去,朝內有偷兒,時事可知矣。

李建泰督師[编辑]

李建泰,字復余,山西曲阜縣人,天啟五年己丑進士,崇禎季年為大學士。甲申正月,上憂冠於臨朝日向閣臣興嘆曰:賊勢如此,閫外無人承任,府庫殫竭,將如之何?卿等能無為朕分憂哉?建泰進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駑力。臣晉人,頗知賊中事,願以家財佐軍,可資萬人數月之糧。臣請提兵西行,上大喜。慰勞再四曰:卿若行,朕當訪古推轂禮,親餞之郊,不敢輕也。十六己巳,建泰揭請出師,因題用衛貞固、淩駉、郭中傑。上諭卿即整裝就行,具見忠奮,所請吏部即用所需旗牌勘合照例速給。建泰又曰:進士石願單騎走陜北,連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羌部,召募忠勇,勸輸義餉,剿寇立功,否亦內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賊不得東渡。上悅,欲用石。建泰曰:俟臣西行,酌而用之。二十己酉郭中僯實授副總兵,督輔中軍旗鼓,上命查大明集禮中,邊將授鉞告廟禮,看議安行。二十三壬子,建泰揭薦布衣羅天錦,如議用。介松年著以科銜催餉有功,實授。二十六日乙卯,上命建泰出師,行遣將禮。寅時,命駙馬都尉萬?,以特牲告太廟。卯時,上臨軒,廷授建泰節劍,殿梁響聲大作,如催折然。巳時,備法駕禦正陽門,親餞,官軍旗幡十餘萬,自午門外排至正陽門外,旌旗金鼓甚盛,文武百官,俱至列席十九。文東武西,禦席居中。御用金臺爵皆嵌大寶石,是累朝重器,諸臣則皆金杯也。命五省掌印侯伯,內閣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營總協侍坐,鴻臚贊禮,御史糾儀,將軍侍衛,設宴作樂,上親遞酒三杯曰:先生此去,如朕親行,即以三杯賜之,復出禦撰手敕獎諭。親臨正陽,用寶以賜。內珰為掛紅簪花,鼓樂導上方劍而出,上目送之,良久返駕。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太監韓贊周奏南京地震,建泰乘肩輿,甫出宣武門,輿杠忽折,識者憂之。諸臣又公餞於護國寺,建泰意氣英英,言方入寺時,視其印綬忽發大如鬥,同官相與賀曰:此指日成功,取金印如鬥兆也。授進士淩駉職方司主事,隨輔臣監軍,西洋人湯若望隨行,修火攻水利,進士程源私與淩駉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猶可濟也。若三晉失守,無能為矣。二十七丙辰,建泰奏微臣馳往太原,因遏救河東分守李正脩,上命金毓峒監軍赴晉,允正脩赦罪。督輔軍前效用,建泰出都,道聞山西烽火甚急,家存亡未卜,益遲遲以行。日行止三十里,師次涿州,營兵三千逃回,行至順德府廣宗縣,紳衿城守不納,攻破之殺鄉紳王佐笞知縣張宏基。是日即移兵出城,二十九戊午,建泰聞家被焚掠,為之奪氣。兵過東光不戢,土民閉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二月初九戊辰,御書親敕建泰,b放R德通津昌密六處,悉聽督輔調遣。三月初五癸巳,建泰病甚,兵潰。初十戊戌,寧武報至,畿輔震動。程源謂魏藻德曰:建泰為何尚住河間,其標下總兵馬稔,有兵萬人,令速赴居庸,與唐通協守,猶可以鎮撫萬一。不聽。京師破,建泰入城,賊禮遇之。

聞賊急,建泰遁匿,未幾降自成為相。大清朝立,建泰與謝升,馮銓,俱為內院大學士。及姜瓖起兵,又召建泰為相。瓖敗,大清執之。建泰有妾五十人,逃歸。語之曰:吾今必死。汝輩有一人肯從吾否。諸妾俱掩面而笑,竊相謂曰:汝固應死,吾等謂何。建泰尋被殺,其身長而黑胡髯。昔崇禎丙子,建泰主試江南,九日大宴雨花臺,百官送之,建泰坐轎中嘆曰:不覺又重陽矣。蓋感日月之易遷,知其貪生之念重也。

上諭[编辑]

十七丙午,諭兵部山東土寇出沒,外解梗阻,撫按全無奏聞。著即掃蕩以通餉道。又諭:寇患地方人心不固,聞警逃避,法紀蕩然亟行賞罰,用示勸懲。如山西保德州,固守有功,已命破格敘擢,其倡逃者,不論。宗室官紳,立行拿問。

彭琯奏[编辑]

十八丁未,工科彭琯奏。往者逆賊犯楚,實由人心惑於三年免征,一民不殺之偽示耳。又見撫臣李乾德,懸示免征,益復勇躍。倘皇上大下蠲詔,通行曉諭,更當何如。近傳十六、十七年寬赦,何如寬之十八年,使賊滅後,猶有餘力,並奇荒赤地通行酌免,使老幼捧檄泣下,非目前第一義乎?武昌破時,沿江積屍千里,州縣收復,原任官戴罪不敢任事,必待選補。選補之臣,功名與性命較,則輕決不赴,任罪以規避而止。何益於地方之緩急。請查陷城各官,除開門迎先逃外,調補無官地方,以聯絡人心,似為切要。

馬士英奏[编辑]

十九戊申,鳳督馬士英奏太湖疏防失守,中書張同敞奏劫豐破窖,是兵非賊,命該部行檄督撫,即擒梟示。鄖陽推官朱翊辨奏,周士奇以鄖人監鄖,棄城先遁,平陽鎮臣陳尚知投賊為前驅。

東陽許都[编辑]

二十己酉,上海舉人何剛,言忠義智勇之士,在浙則有東陽、義烏,昔時名將、勁兵多出其地。臣熟知東陽生員許都,天性忠孝,素裕韜鈐,一見知人,能與士卒同甘苦,乞用許都以作率。東義徽歙二方之奇才,臣願以布衣奔走,聯絡悉遵戚繼光法,申詳約束,開道忠義,一歲之余,可使赴湯蹈火。臣見進士姚奇允、夏供佑、桐城生員周岐、陜西生員劉湘客、山西舉人韓林,皆憂時有心,乞頒手詔,會天下豪傑,則忠義智勇,蓮袂而起,助皇上建業矣。二十二日辛亥,上諭吏、兵、刑三部,舉人何剛條奏,盡多可采,著授職方主事,即令往東陽、義烏聯絡義勇,練成勁旅,以資剿寇之用。又允何剛奏,許都、姚奇允作何委用,該部速議。二月二十二辛巳,御史吳邦臣奏浙寇立剪,諭部陳子龍、蔣若來才長定亂,作何優異。先是,東陽之變,實主許都,都故副院宏綱之孫,任俠好義,遠近信服,縣令姚孫某貪虐殘民,借名備亂,橫派各戶輸金,而坐都以萬。都家實中產,勉輸數百金,自詣告竭,孫某大怒,摘都所刻社稿姓氏,謂是結黨造反。桎梏之時,輸金者盈庭,盈然沸亂。有姚生者,執孫某於座,按之座下而笞之。群擁許都為主,巡按御史左光先聞變,即調臺州行剿,所至屠掠,東陽、湯溪、蘭溪民各保鄉寨,拒敵。官兵大敗。光先遂以許都反聞,集兵處餉,人人幸功。杭州推官陳子龍,謂都實非反者,遣生員蔣若來賚書諭之。都即率同事十三人,指杭投獄,子龍為之請,光先不許,悉斬之,盡隱孫某之過,命之復任。三月初六甲午,光先奏大寇就殲,有旨陳子龍定變可嘉,著授兵科給事中。

劉孔昭殺叔[编辑]

二十三壬子,操江劉孔昭,殺其叔萊臣。萊臣應襲嫡嗣,為孔昭父藎臣僭襲,孔昭復冒之,及官操江,遂捕萊臣,斃之獄。

是日,賊破趙城。[编辑]

二十四癸丑[编辑]

內閣陳演三年考滿加少保,吏部建極殿,蔭子中書。兵部奏李輔明,抗賊死戰,特贈左都督予謚。真定參將李茂春,報流寇過河,平陽府縣開門盡逃,高傑兵搶掠河東一帶。張縉彥言臣浙自舊撫熊奮渭潦倒之後,海上僅有虛名,民壯則多人奴役占,鄉勇則虛應故事,將領則總纛虛懸,參將以下皆紈?,儲備則鋒朽藥銷,餉供則奇荒大疫,道殣相望,豈直一方之利害而已。縉彥於正月初四,自兵科都給事升兵部尚書。是夜星於入月中,古云:星入月中,國破君亡。

二十六己卯[编辑]

論兵部,淮陽為南北咽喉,宜有重兵防扼,著漕督鹽法二臣增募。南京地震。

二十八丁巳[编辑]

始傳平陽之陷,都人大震。陳演揭救在獄中諸臣,命限十日審結,其方士亮、姜采、尹民興、龔鼎孳保出。

三十己未[编辑]

晉王奏晉疆萬分危急。塘報賊陷閿鄉。

李自成偽封[编辑]

二月初一庚申,上平旦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暫繳,一時相顧失色。

是日,命工部尚書苑景文、禮部侍郎丘瑜,並兼東閣大學士。諭吏部曾櫻,名城屢陷,革職提問。

初二日辛酉,大同總兵張報逆賊闖關。自成破汾州。

初三壬戌,兵科韓如愈,言晉寇訛傳,時晉已殘破,諸臣相戒不欲上聞。總兵周昌吉,奏保德嬰城固守,內省豪衿把持,懷慶夜變。福王同母走出東門,棄母兵間,狼狽走衛輝,依潞王。

初四癸亥,諭部院,言官論事,須明白直陳,近來多埋伏隱語,殊非告君之體,著嚴行警戒。姜采允予謫戍邊遠。蔣拱宸、方士亮、尹民與從輕擬杖。

初五甲子,命迎護益藩歸國。山西糧儲道程奏晉省鹽課,欠至七十餘萬。予劉之綸謚。

李自成偽檄[编辑]

初六乙丑,賊圍太原。時余應桂初聞平陽破,諸將皆遁,太原無一兵守城,賊圍三日,以數人上城,開門而入,賊移檄遠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紈絝,而恃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思;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而朝臣若處夢中,惟薦某人營某缺門戶苞苴是務。有識之士,無不寒心。

上諭戶部邊寇孔棘,外解不至,皆因有司急贓贖而緩錢糧,不嚴立賞罰何以勸懲,以後在內責成部科,在外責成巡撫,痛禁索耗,完足者升四品京堂,未完九分者革職。中書張同敞秦楚豫偽官,多系紳衿從賊,宜示教官以諸生忠逆為功罪,下部酌議。

初七丙寅,總督余應桂,報晉中瓦解,徽州鄉勇拒殺黔兵。

蔡懋德太原死節(附畢拱辰、應時盛)[编辑]

初八丁卯,李自成陷太原。先是賊破榆關,長河二千五百里之防,晉獨當之。賊眾耽耽窺渡,巡撫蔡懋德駐防蒲澤,且南北策應,頗挫賊鋒。癸未冬,保德州告急,歸鎮省城。守河道將聞警奔潰,巡按御史汪宗友時糾其懦,奉旨革任聽勘。以郭景昌代之。未至,副將陳尚智投賊為前驅,總督余應桂畏賊甚,遲回河上,一無所為。甲申正月二十九日,賊從沙渦竟渡,三晉遂成破竹之勢。既陷平陽,二月初六日,圍太原,太原無重兵為守,賊馬步號二十萬,或勸懋德移鎮候代,可以卸責。懋德不可,誓眾死守。登陴拒敵,矢石火藥,傷賊甚眾,遣牙下驍將朱孔訓、牛勇,督兵五千出戰。孔訓傷於陣,牛勇陷陣死。一軍皆沒,城中奪氣。賊攻圍三日。初八日丁卯,城東南角樓,迸裂焚毀,風沙陡作,對面莫辨。守門將張雄為賊內應,賊以數人乘夜大風,從東北角登城,城遂陷。懋德草遺疏,授贊晝知縣賈士璋,間道奏京師,引佩刀欲自刎,為眾所奪。中軍應時盛,扶公上馬欲衛出城。懋德跳下馬曰:吾封疆之臣,應死封疆,汝輩自去,眾強之。懋德大呼曰:汝等欲陷吾不忠耶?遂至書院三立祠,惟時盛相隨懋德南向自縊,軀輕氣不絕,時盛解鐵甲覆其身,候氣絕,亦東向自勒死。時甲申二月初八也。蓋時盛以遼諸生,為懋德識拔,隸幕下,見草遺疏,即歸寓殺其妻妾與十四歲子,期以死殉。卒如所誌。文武將吏與懋德同死者,布政趙建極、巡按陳純德、按察副使毛文炳,及府縣各官四十六人。賊屍之於街。懋德,字公虞,號雲怡,蘇州昆山人。萬曆丙子舉人,己未進士,司理杭州,秩滿授儀曹郎,出為江右督學,備兵嘉湖。巨寇阿醜流毒四省,公授幕署許世威方略,擒之青石橋,分守湖南,以計擒湖賊齊天王等,烈皇帝知公才,召對稱旨,擢公巡撫山西。公既死,闖恨公,不驗屍,時加及斷頸,公標將段可達收公屍,掬土掩之。賊退,始入棺。公稱漢月師入室弟子,故在危城中語人曰:吾學道多年,已勘了生死。今日正吾致命時也。子方炳頗卓犖。甲申冬得旨,謚忠襄,予贈蔭,與邑人王燾立祠,賜名雙忠。應時盛並附祀,燾事在戊寅二月。

畢拱辰,字星伯,號湖日,萊州衛人,萬曆丙辰進士,歷仕至按察使僉事,改山西分巡,冀寧賊入太原,執公至偽將軍劉所,脅之降。公山立不動,遂遭害。與蔡恩德、趙建極三屍,同棄晉王府西墀下,越八日,賊去,材官段可達以墻土覆之。公無子,無人為請恤者。丁雄飛與陳皇士雲,公生平最好書,官南曹時,相遇輒屏騶從同,至書廊,簡閱書史,或從街口地上攤殘籍中偶得數葉,則大喜。署中無事,終日讀古,嘗以書相餉,受人餉者,必以其人所未見者報之。家中積書幾萬卷,惟清執不善視上官,以故通籍二十年,尚浮沈郎官,尤通曆法,所著有義俠紀事等書。

啟禎錄一刻方伯朱忠須考。

張履旋投崖(此應入初二日內)[编辑]

張履旋,舉人,吏部尚書張慎言之子也。為官至山西汾州陽城縣,賊執履旋拷銀,履旋義不受辱。貽書父曰:與其虧體辱親,不如殺身明誌,遂投崖而死。弘光朝贈御史。

初九戊辰,劉澤清移鎮彰德。錄陳郡屠戮,贈開永傑等少卿。

初十己巳,閣臣蔣璟德以病召對,不能趨赴。

十一庚午,諭吏部平陽副使李士焜等七人先逃後返,已經革職,著戴罪立功自贖。

十二辛未,順天撫揚奏饑民焚掠。諭刑部張國維中樞溺職,一徒豈足以蔽辜。又諭吳昌時依律處斬,馮源等附近充軍,財產並罪輔周延儒贓產籍沒充餉。又諭周延儒見賄忘法,本當全沒財產,量追二十萬,著周正儀、周奕封完納。吳昌時量追五萬,俱免籍沒。高傑縱兵東下,鳳督馬士英迎駐徐州。

十五甲戌,賊探馬至大安驛,傳達京師。賊遣偽官於山東、河南州縣,各處代任,每官先遣牌至州縣士民各苦征輸之急,痛恨舊官,各借勢逐之,執香迎導,遠近風聞若狂。

山西全陷[编辑]

十六日乙亥,李自成至忻州,官民迎降,進攻代州。五臺知縣投降,地方官有載牛酒以迎者,有備子女以獻者。總兵周遇吉守代州,出奇奮擊,連戰十餘日,殺賊萬餘。自成令諸路賊進攻,遇吉兵少食盡,退守寧武關,賊陷懷慶,抵固關,分取真定、保定。上至是始聞山西全陷,命跡訪諸王,分遣太監高起潛等十人,監制寧前、通津各鎮。張縉彥疏言:今日糧餉中斷,士馬虧折,督撫各官,危擔欲卸,若一時添內臣十員,不惟物力不繼,抑且事權分掣,反使督撫藉口,上不聽。

上諭院部,寇氣方熾,畿輔戒嚴,固圉安民,全在察吏。該撫按將所屬官嚴加甄別,必清謹循良素,為民戴者,可許留任。責令募煉鄉勇整備城守,如貪殘及阘冗者,勒令去職,另擇賢能推補。

馬嘉植疏[编辑]

十七丙子,吏科馬嘉植言:皇上亦知孫傳庭僨事之□乎?守關原自有餘;大言一鼓蕩平,明知不可為而僥幸為之,以塞前言。是以進退失據,今不復以覆轍為戒,而空拳徒膺。萬一晉陽與淮北俱震,則為禍愈激,非知彼知己著數也。臺臣陳丹有借兵土司之說尤當商酌,以數世豢養之兵,尚不能必其用命,而向蠻夷責大義,此實難矣。況不能裹糧景從,則搜括不加倍乎?百姓見兵過尚搖手閉戶,狼兵一來,保無驚竄?狼子驕悍,兩粵之間,又增多事矣。

戶科介松年言,士節不振,廉恥風微,倡逃迎降,出自衿紳,深可痛憤,亟宜崇獎節烈,以收拾人心。上甚是之。

十八丁丑,河南巡撫蘇京報賊窺懷慶。賊騎已叩固關,將逼真定。真保之間,全憑道路之口,京中嚴戒妄言。

堪任督撫諸臣[编辑]

十九戊寅,吏部題堪任督撫諸臣,沈迅,魏公韓、孫肇興、朱家仕、萬元吉、馬鳴騄、楊毓楫、何楷、聶明楷、周光允、許譽卿、汪心淵、毛九華、蔣允儀、王道純、詹爾選、黃宗昌、鄭之尹、王守履、李長春、毛羽某。

二十己卯,太康伯張國紀進銀一萬兩,命進封侯爵。二十一庚辰,驟寒大雪,凍死人無數。兵部塘報太原分州潞安連陷。諭亟訪各藩諸王下落。諭河南總兵土國寶加意整頓,立功自贖。命內宮閻國輔等,賚餉往薊寧等處分給。又諭吏部,朕念豫楚殘破,州縣料理需人,各撫按官自行挑選,不拘科目雜流生員布衣,但才能濟變,即與填用,有能倡義募兵,恢復一州縣者,即授知州知縣,功懋懋賞,朕不爾靳。分敕內宮監制各鎮:寧前高起潛、通津臨德盧維寧、真保方正化、宣府杜勛、順德彰德王夢洵,大名廣平閻思印、衛輝懷慶牛文炳、大同楊茂林、薊鎮中協李宗化,西協張澤民。兵部報鄒魯之間土寇團聚。二十二辛巳,差內官王坤、科臣韓如愈,巡歷地方,催解京邊正項,並改折贓贖。及周延儒、吳昌時、朱大典等贓銀督解。諭刑部,張國維附和罪輔,朦蔽君上,本當重治,念方士亮等輕擬,著免罪候用。河南巡按蘇京報賊逼澤州,催任浚速到任。

賊陷真定[编辑]

二十三壬午,賊陷真定。先是,知府邱茂華,聞賊警,先遣家眷出城。撫臣徐標執茂華下獄,標麾下中軍官,伺標登城畫守禦,劫縛出城外殺之。劈獄請茂華出。茂華遂檄所□州縣,豫叛待賊數日,而賊始以數騎入城,收帑籍地,距京城止三百里,寂然無言者。

徐標,號鶴洲,濟寧人,天啟乙丑進士,巡撫保定右副都御史,守真定,斬賊使,碎偽牌。

二十五甲申,兵劉澤清請於青登諸山開礦,前銀著巡按設法。

二十六乙酉,進魏德德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河道、屯練。進方嶽貢戶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漕運、屯練往濟寧。旋以敵報甚急,或言名官不可令出,出即潛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禮部奏桂、惠二藩同走粵,著賚璽書慰問。

李邦華議南遷[编辑]

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與左庶子李明浚,私議南遷,上親行與東宮孰便?明睿曰:太子少不更事,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敬,不如皇上親行為便。至是上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上候於文華殿,邦華、明睿與少詹事項煜,各言南遷,及東官監撫南京。上驟覽之,怒曰: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若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

★附記南遷得失[编辑]

或問南遷得失何如?予應之曰:當自成逾秦入晉,勢已破竹,惟南遷一策,或可稍延歲月,而光時亨以為邪說,其事遂寢。天下恨之。然景泰時,也先入寇。徐有貞亦倡此說,時未之從,卒能固守卻敵,宗社晏然。時享亦持是見耳。使以時亨之說為非,則國君死社稷之義謂何?必以邦華之說為非,則徽欽羅系組之辱可乎。二者得失,必有辨之者,似光說稍長,然問今日將相,果能如於忠肅輩否?不能則遷國圖存,末始非救變之一策。而時享目之為邪,過矣。且先帝身殉社稷,假令時亨罵賊而死,雖不足以贖陷君之罪,尚可稍白始誌之靡他,而竟躬先從賊,雖寸磔亦何以謝帝於地下乎?是守國之說,乃欲借孤註以邀名,而非所以忠君也。邦華以身殉國,是南遷之議,乃所以愛君,而非以避死也。獨是明睿南行之說,亦有未盡善者。使上驟行於賊未至時,則人心駭懼,都城勢若瓦解,後世必謂輕棄其國。上若遷於賊之將至時,則長途荊棘,未免為賊所伺,而有狼狽之憂。故為上計,不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若太子者,天下之本,宜及賊未近時,令大臣默輔南行,以鎮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設北都有,急亦可號召東南,為勤王之舉,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網打盡,且非獨太子宜南,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粵,伏意外之圖。奈何一堂聚處,如燕巢於幕,禍及而不知也哉。且明睿謂太子之行,有專命、稟命之礙,不知天下事,有可權者,昔唐元宗避蜀,即使肅宗收兵靈武,雖欲克復兩京,亦以安史勢急,恐一旦不測,父子同盡耳。今日之事,何以異此?竊謂上宜守北,太子宜南行,似為兩便。雖然,謀之善不善,事之成不成者,人也,亦天也。

余應桂請調諸將[编辑]

薊總督陜西余應桂上言,賊眾號百萬,非天下全力剿之不可,請調天下鎮將如左良玉、吳三桂並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義、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土國寶、劉良佐、葛汝芝及副將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齊赴軍前,會師真保之間,督撫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賜以尚方,懸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賊可滅也。

賊勢甚盛,諸臣終日呶呶未曾說著痛癢,惟此疏切要可用,惜乎已晚。

二十九戊子,大學士陳演面陳引退,許之。先是,上憂秦寇,演謂無足慮。至是不自安,故求去。止賜路費五十兩,馳驛歸,時道路梗塞,演以貲豐,不敢出京,延半月而及禍。

批余應桂疏,應桂既不入秦,又不防河,何故往來介霍間,中軍鼓噪,庸怯可知。諭兵部,寇氛孔棘,秦所式不候交代,輒自離任,任浚久報赴任,一味退縮,俱著革職。浚充為事官管事。

三月己丑朔張某請監國南京[编辑]

李自成入畿輔,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群訟,揚揚得意如平時。上命部院廠衛司捕各官譏察奸宄,申嚴保甲之法,巷設邏卒,禁夜行,巡視倉庫草場。魏藻德請自出京議餉,諭以在閣佐理兵餉,著黃希憲、路振飛加意,召前兵部尚書張國維、庶吉士史可程、進士朱長治、陳川、諸生張某,來中左門,某言三策,首請太子監國南京,擇重臣輔之。諭府部寇氛孔棘,戒嚴城守。昌平民噪,焚劫官民舍一空。宣府告急,命鎮朔將軍王承允偵賊所向。命遣戍有罪內官朱晉等,俱釋罪閑住。

初二日庚寅[编辑]

上召府部錦衣詹翰科道等至中極殿,問禦寇之策,奏對者三十餘人,有言守門乏員,當今之急,無如考選科道,餘皆煉兵加餉,套語賜茶而退。命內監及各官分守九門,稽出入,京城武備積弛,禁兵皆南征,太倉久罄,至是命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守西直門,各門勛臣一、卿亞二,諭文武輸助。初議僉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然上之,禁民上城。全晉之破陷始聞。何謙以兵變聞,命謙帶罪安職。淮撫路振飛,練義勇,各保坊村。

初三辛卯李建泰請南遷[编辑]

李建泰上書,請駕南遷,願奉太子先行。上召對平臺,諭閣臣曰:李建泰有疏,勸朕南遷,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大學士範景文、都御史李邦華、少詹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復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上嘆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遂拂袖起。

命福建撫按,送益王回藩。時韓王亦避地屬縣,令速返國,以資屏障。先是,詔諭藩王,捐貲守國,乃益府寇未薄城,長史推官,輒敢倡議,護藩遠遁,而撫按不發兵助守,且令權避。益府暫駐邵武,地方官宜供應護送回國,毋致失所。命張國維催督浙直兵餉。

甲乙史載李邦華之請在初六日。

初四日壬辰帝星落、封諸將[编辑]

欽天監奏帝星下移,詔百官修省。詔封各總兵吳三桂平南伯,左良玉寧南伯,唐通定西伯,黃得功靖南伯,給敕印。劉澤清實升一級,劉良佐、周遇吉、高傑、馬岱、馬科、姜宣、孔希貴、高蜚、葛汝芝、高第、許定國、王承允、劉芳名、李棲鳳、曹友義、杜允登、趙光遠、卜從吉、楊禦藩各升署一級。督撫馬士英、王永吉、黎玉田、李希沆,分別應實署。福、周、潞、崇四王,各棄藩南奔。衛師卜從吉,南奔駐宿遷。

初五日癸巳[编辑]

上命李國禎練京營兵,守西直門。封疆重犯,俱許蠲贖,又設黃綾冊,募百官蠲助。

初六日甲午[编辑]

始棄寧遠,征吳三桂、王永吉率兵入衛。又召唐通、劉澤清率兵入衛。澤清前命移鎮彰德,因縱掠臨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命太監杜之秩,協守居庸關,賞通銀四十兩,大紅蟒衣纻絲二表裏。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內庫發銀四千五百兩,每兵五錢。甲乙史載,初七唐通陛見,上慰勞再三,協守云云。

大同告急,命內官謝文舉火速赴任。諭部院近來庶績廢弛,治功罔奏,總由上不官行料理,司官祗聽吏胥,積蠹相仍,惟賄是視,以致流弊不可勝言。今後堂官務要正己率屬,左右侍郎分任料理,不得優遊藏拙,如司官闟冗,一任吏書及假手濟貪,賄跡有據者,即指參拏問。

周遇吉寧武大戰[编辑]

李自成薄寧武關,傳檄五日不下,且屠。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擊傷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重可嘆也。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若輩何怯邪?然勝之一軍皆為忠義,萬一不支,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於是,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賊懼欲遁。或謂賊策曰:我眾彼寡,但使主客分別,以十擊一,蔑不勝矣。請去帽為識,見戴帽者擊之,遁出戰。不二日可殲也。賊引兵復進,叠戰脫帽以自別,我兵大敗,遇吉闔室自焚。揮短刀力戰,被流矢,牙兵且盡,見執罵賊,縛於市磔焉,遂屠寧武。嬰幼不遺。自成既殺遇吉。嘆曰:使守將盡周將軍者,吾安得至此。遺聞云:遇吉夫婦臨陣,殲賊無數。抄本云:遇吉設奇制敵,每戰必勝,自成懼。遇吉,夜率壯士二百,縋城入賊營,賊大敗,退二十里,持半月,而姜瓖等救兵不至。三月初一,城陷,遇吉率民兵巷戰,手殺數百人,力竭被獲,不屈而死。

周遇吉傳(附配劉氏)[编辑]

周遇吉,號萃庵,錦州衛人也(樵史作錦衣衛指揮籍)。鎮守山西兼關門、代州三關總兵,官太子少師,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夙稱戰將。夫人劉氏,驍勇多能,賊勢披猖,請益鎮兵二千,部覆以副將熊通統之,甫至河干,叛將陳尚誌迎賊,即令熊通歸鎮說降。公怒叱之曰:吾受朝廷大恩,豈若爾輩叛逆,爾領兵二千,不能堵賊,反為賊作說客耶?立斬之。令標下提塘都司楊誌榮,傳首京師,並請救兵。時甲申二月十二也。十五,賊逼寧武,蓋賊自破太原後,乘勝席卷,勢如破竹,誌意甚驕,其視寧武一關,既非雄險,而兵力又微,直摧枯拉朽耳。公晝夜練兵,更選城中壯勇,得數千人,激以忠義,迎而邀之,賊不為備。其前驅皆嘆民斬殺已盡,搗其中堅,復殲賊精銳,不可數計。賊鋒雖挫不卻,屢戰始薄城下,每戰賊傷甚多,公日則列兵城外,以戰為守,夜則收兵入城,登陴擊打。賊死又無算,我炮既盡,賊得舁大炮擊城,援兵不至,計無如何。公密令健兵伏巷,開門誘賊,賊進城及萬餘,即將城門閘下,伏兵四起,殺賊無數類,傷四驍將,闖賊大恨,擁兵環攻,連四晝夜,力不能支。城陷,公復躬先巷戰,城中兵民,感公忠義,雖兒童婦女,無一人受屈者,悉為賊屠。公傷重被執,罵不絕口,賊縛之教場旗竿上,亂箭射之,共臠其肉(一作自刎)。是時,署中男子,相繼出戰,死亡略盡。夫人劉氏率家中婦女數十人,據山頭公署登屋而射,每箭死一賊,賊不敢迫,縱火環燒,劉氏合宅盡作灰燼。二十五日,賊集頭目計曰:寧武雖破,受創已深,自此達京,尚有大同兵十萬,宣府兵十萬,居庸兵二十萬,陽和等鎮兵合二十萬,盡如寧武,詎有了遺哉?不若回陜休息,另走他途。巳刻,期明早班師,更深忽有大同總兵姜瓖,差人送降表至。賊喜甚,設宴厚款,甫坐定,而宣府總兵王通亦至。且以百騎來迎,賊謬謂天與,優答二鎮,豫加封爵。一意長驅;亡何,居庸及各鎮總兵白邦正、劉芳名等,並昌平文武,相次乞降。迎表飆集,比賊陷京城,多有半面與失手足者,皆寧武所砍傷,莫不嚙指以告人,謂周總兵真是好漢,殺去我等數萬人,再若有此一鎮,我主安得到。此楊誌榮出揭備陳顛末,都督陳洪範上其事。贈太保,謚忠武,祀旌忠祠。

嗟乎,周忠武之殉難,闔門親屬,盡化煙塵,合鎮兵民,悉罹鋒刃。死後賊猶嚙指而畏,則前此未聞。尤異者,劉夫人之親率婦女,憑墻射賊,卒與全家具燼。壯哉!李小有有云:以視親執桴鼓之蘄王夫人,勇矣。愧無其烈。以視夫婦同死之趙昂發妻,烈矣。愧無其勇。知言哉!

抄本載三月初一,寧武陷。遺聞載二月初八丙申陷。編年載陳演乞休後,甲乙史載三月初九丁酉屠寧武,他本第雲三月,而不誌日。獨本傳載二月二十四五屠寧武。以楊誌榮出揭備陳顛末,則本傳似為有據。

初七賊陷大同[编辑]

乙未,李自成陷大同,知府董復、鄉宦韓霖俱降。初,賊揚言降者不殺,兵民皆欲降,撫臣衛景瑗罵賊被磔,張國維率數騎南行。文學李若葵合家九人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

衛景瑗傳[编辑]

衛景瑗,字仲玉,號帶黃,陜西韓城人。天啟乙丑進士,除河南府推官,擢山西道御史。劾閣臣周延儒,朝論稱之。壬午升僉都御史,巡撫大同。甲申二月,李自成陷太原,督臣王繼謨望風遁,賊至寧武,周遇吉告急,公趨大同鎮姜瓖提兵往救。瓖持兩端不行。寧武陷,三月一日,賊至大同,瓖以城降。執公去,見自成不屈,據地坐,大呼皇上而哭。自成曰:忠臣也,勿殺。公起以頭觸石,血淋漉,賊拘之營中。六日,公自經於海會寺。冠服南面哭,稽首而絕。延安推官顧鹹正為之志曰:綱目書劉公韋令自經於金軍,以為金不能以威屈韋令,而韋令自經云爾。衛公有老母,又當賊方陽慕公,不殺若可以無死,而公持義益決從容自裁。可□謂之得正矣乎!若夫封疆之故,蓋難言之。其時邊兵缺餉已八月,而鎮臣內訌,雖有善者,無如何矣。南京贈公兵部尚書,謚忠毅。

一載天啟壬戌進士,賊至被執,命之跪。公不肯。曰:此膝不屈第二人,即當殺我。賊禁之別室,終不屈,遂自縊死。

初八宣府陷[编辑]

丙申,自成陷宣府,時叛將白廣恩,以書約總兵姜瓖降。監視太監杜勛緋袍入,騶出城三十里,迎賊入城。賊揚言降者不殺,軍民聚謀藉藉,撫朱之馮懸賞勞軍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鹹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可保一城性命。之馮獨行巡城,見紅衣大炮曰:汝曹試發之,可殺數百人。賊雖殺我,無恨矣。眾又不聽。之馮不得已,乃自起燃火,兵民競挽其手,之馮憤甚,乃奪士卒刀自刎。宣府軍民,俱迎降於賊。監軍霍達走回京。是日大風霾,晝晦。甲乙史云:執撫臣朱一馮殺之。

兵科韓如愈,奉差往省直催餉,行至山東東昌府戴家廟,劉澤清遣兵殺之。曰尚能論我主將否也。淮撫路振飛,坐河岸,以令箭約各避難船,魚貫進口,預給鋪行供應。

朱之馮傳[编辑]

朱之馮,字樂山,號勉齋,順天大興人也。天啟乙丑進士,巡撫宣府。甲申三月,賊逼畿輔,時宣鎮總兵王通,已潛遣騎送降表迎賊矣。而公尚勞苦登陴,與通分城而守,各畫東西為界,賊信急,飛章上告,城中忽布訛言,謂公疑宣人謀叛,請兵屠城,值上撥後兵二十萬,旦夕且至,人心益懼。而又傳賊所過,秋毫無犯,發帑賑貧,赦糧蘇困,真若沛上亭長、太原公子復出矣。兵民望賊愈急。十二,賊全隊抵城下,公方登城捍禦,見左右皆星散,禁之不止。惟存七八人,環守公側,意叵測。俄報賊已從南門入,滿城結彩,或帛或布,無者繼以紙,百姓胸前,皆粘順民二字,焚香跪接,賊騎已充斥街衢。公憤甚,令將大炮舁轉,向城中擊之,慢不應。公不得已,自起曳炮,見藥線孔牢下錢釘,知事不可為,即索佩刀自盡,亦為左右所匿,意在擒公獻賊,居為首功也。公南面仰天哭曰: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今上皇帝,臣不意天命人心,一旦竟至於此。臣死當為厲鬼殲賊,以報國恩。哭已,五拜,以繩系頸。二三仆隸在側,並無一言及後事,遂縊死城樓檐下,眾棄其屍於濠中。次早,賊大肆淫掠而去。十四日,始有好義者收殮之,濠邊狼犬夥多,屍經宿無不傷,惟公屍已兩日夜面目肢體,完好無恙。未幾,而李鑒等兵起。

李鑒,成都人,由進士,初為分巡口北道,遇事敢為,有膽略,既擢宣撫,尋罷去以公代。時尚留宣,賊既破城,權將軍檄征紳弁大姓,貫以五木,備極慘毒,酷索金錢,鑒亦不免,銜賊刺骨,人心怨恨。至四月杪,藉藉言賊已為吳三桂借兵殺敗,鑒因糾集數千人,於五月初五昧旦,圍各衙門,立擒權將軍、果毅將軍及防禦使州牧等偽官。是日,即設大行皇帝位,發喪哭臨,隨將偽官梟首刳心,祭享先帝。眾各瀝血飲酒,誓師。隨奉公柩入察院,改殮易以厚棺,謂屍必腐敗,擬用白綾纏裹,及啟視,顏色如生,毫無損壞,垂幕中堂,次第哭奠。三日後,築墳葬之。墓碣巍然尚在,南都贈兵部尚書,謚忠壯。

前載初八宣府陷,而此傳則雲十二賊抵城下,前衛傳載三月一日賊至大同,姜瓖以城降,而此則雲初八白廣恩約姜瓖。至朱之馮之死,一雲自刎,一雲賊殺之。而傳則雲縊死,似各不同。總之,善讀書者,不論時日之錯與死法之殊,只看事之有無與品之忠逆耳,慎毋笑予書無定見也。以後悉仿此例。

初九陽和陷[编辑]

丁酉,賊陷陽和。陽和堡即在大同之西,道臣於重華出城十里迎降。重華,青城人,以邊材薦仕者。兵信屢至,內閣或蹙額相向,或談笑如常,範景文數舉南遷之議,方、魏以為惑眾。力止勿言。本兵張縉彥,別無布置,但出示沿街,擺炮設兵,紮營各胡同口,更於城上懸簾,以待賊至而已。上諭戶部寇氛孔急,京邸糧糗宜備,目前米價甚平,尤當乘時勸糴,凡勛監戚畹諸臣,及鄉紳富室商賈人等,積粟私家,上報數目儲存,不必納入公庾,以千石為率,有好義之家積至三千石以上者,從優旌敘,遇有緩急,照原價發糶,不系捐輸。又諭援兵需馬甚殷,勛戚文武各家,有強壯馬匹,不拘數目,連按轡進助,事平優敘。召見庶常於中左門,特命陳名夏為修撰,兼戶兵科。給太監王國治火藥。有偽選淮安知府鞏克順,遣牌至淮,巡按王燮碎其牌,捆責其人,逐之。

初十征戚珰助餉[编辑]

戊戌,霸州道報至,始聞真定之陷。寧武報至,畿輔震動。吳三桂以寧遠降大清。高起潛棄關走西山。王永吉請嚴居庸關守禦。山東總兵劉澤清虛報捷,賞銀五十兩。又詭言墮馬致傷,復賞藥資四十兩、蟒衣纻絲二表裏,命即扼真定。澤清不從,即於是日大掠臨清,統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上按籍,令勛戚大珰助餉,進封戚臣嘉定伯周奎為侯,遣太監徐高宣詔求助,謂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首倡,自五萬至十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奎謝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諭再三,奎堅辭,高拂然起曰: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奎不得已,奏捐萬金。上少之,勒其二萬,奎密書皇后求助。后勉應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額。奎匿宮中所畀二千金,僅輸三千。太監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萬、五萬,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對以家計稍乏,僅獻萬金。諸內官各大書於門。此房絕兌,復雜出古玩諸物,陳於市以求售。後賊拷夾王之心,追十五萬,他金銀玩器稱是。周奎抄見銀五十二萬,珍幣復數十萬,人皆快之。惟太康伯張國紀輸二萬,余不及也。又議前三門巨室,各輸糧給軍,且贍其妻孥,使無內顧,諸巨室多不樂而止。

淮口擒偽官鞏克順,按臣王燮斬以殉眾。燮自任守河,托撫臣路振飛守城,士民恃以屹然。

十一頒罪己詔(此詔一載在二月十二日,然詔有三,姑書於此)[编辑]

己亥,上頒罪己詔曰: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災害頻仍,流氛日熾,忘累世之豢養,肆廿載之兇我,赦之益驕,撫而輒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頓忘敵愾者。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懷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穢,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所以使民罹鋒鏑、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積成山者,皆朕之過也。使民輸芻挽粟、居送行齋、加賦多無藝之征、預支有稱貸之苦者,又朕之過也。使民室如縣罄、田盡汙萊、望煙火而無門、號冷風而絕命者,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兇,旱潦薦至,師旅頻仍、疫厲為殃、上幹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過也。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竄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撫馭失道,誠感未至。終夜以思,跼蹐無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今痛加創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氣,守舊制以息煩囂,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額外之科以養民力。念用兵征餉,原非得已,各撫按官,急飭有司,多方勸輸,無失撫字。倘有擅加耗羨,朦混私征,又濫罰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問。其有流亡來歸,除盡豁逋賦,仍加安插振濟,毋致失所。至於罪廢諸臣,有公忠正直廉潔幹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著吏、兵二部確核推用。草澤豪傑之士,有恢復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襲,功等開疆。即有陷沒脅從之流,或能舍逆反正,率眾來歸者,準許赦罪立功。若能擒斬闖獻,仍予通侯之賞。於戲!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兇,誰無公憤;尚懷祖宗之厚澤,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歷告朕意。

時賊乘勢直下,人心震懼。朝廷日日召對,皆練兵按餉套語,大僚且挾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猶有因召對欲希冀者,每對大僚,但稱待罪,庶臣多默然,上見舉朝無人,對罷未嘗不痛哭回宮。在廷諸人,惟議閉門,不許人出入,一無所為。城中人人自危,賊復以掠誘我兵。我又兵餉不繼,士卒解體。馬世奇每朝罷輒嘆曰:不可為矣。命秉筆太監王承恩提督內外京城,總督薊遼王永吉,節制各鎮兵符,一切調度機宜,進退將吏,賞罰功罪等,俱聽便宜行事。吏、兵二部給發空劄五百張,軍前應用,敕印即行撥鑄。給城軍半歲之糧。賊警益逼,廷臣有勸上南遷者,上大怒曰:諸卿平日專營門戶,不肯為朝廷出力,今日死守,夫復何言。諭兵部曰:都城守備有餘,援兵四集,何難刻期滅賊,敢有訛言惑眾及私發家眷出城者,擒治。各衙門詞訟暫停,監中各犯應釋者,速行省放。吏部會議,凡罪廢諸臣,各復冠帶開釋,以收拾人心。周王薨於湖嘴舟中。

十二昌平陷[编辑]

庚子,賊破昌平州,諸軍皆降,惟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手格殺數人,人不能執,諸賊圍之,守鑅遂拔刀以自刎。

順天巡撫楊鶚,出巡易服遁。督學陳純德臨遵化,中道走回京。李國楨每事遜王承恩,科臣戴明說劾之。

十三城門設炮[编辑]

辛丑,各城門分設紅衣大炮,給守門兵人黃錢一百,左都李邦華,榜諭訛言抵罪。吏部李遇知為御史塗必泓所論,謝病不出。

十四孝陵夜哭[编辑]

壬寅,南京孝陵夜哭。三月初一日起,日色兩旬無光。是夜風色陰慘,沙塵刮天。起舊司禮太監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旨收葬忠賢遺骸。

十五居庸關陷[编辑]

居庸關,在順天府之北,淮南子所謂天上有九塞,居庸其一是也。十五癸卯,風霾,日色益暗,正陽門外關神廟中,旗桿劈為兩半,撞於道上。一時哄傳關帝厭世,已出都門。於三日之先,托夢於聖上者。此亦大異矣。

賊自柳溝抵居庸關,柳溝天塹,百人可守,竟不設備。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等,迎降。撫臣何謙偽死,私逃。朝廷撥三大營,屯齊化門外,李國楨坐城樓,無所主張。惟以太監王相堯統領。總兵馬岱,自殺其妻子,疾走山海關,謂王永吉曰:事勢如此,何以自安,遂度關投吳三桂。是日,勛衛卿貳,各官始分直坐門,時京師以西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偽權將軍劉宗敏移檄至京師云:定於十八入城,至幽州會館暫繳,京師大震。自成行牌郡縣云:知會鄉村人民,不必驚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斷不淫汙搶掠,放頭銃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銃鄉官迎接,三銃百姓迎接。仁和王載周王柩南行。

十六賊焚十二陵[编辑]

甲辰黎明,昌平陷,十二陵享殿悉焚。伐松柏分兵掠通州糧儲,傳檄至京師。上方禦殿,召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對曰:裕餉不在搜括在節慎,安人系於聖心。聖心安則人亦安矣。上言是,即命授給事中,餘以次對,未及一半,忽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內,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是夜,賊自沙河而進,直犯平則門,竟夜禁掠,火光燭天。京師內外城堞,兵凡十五萬四千有奇,時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萬人,內閹數千人,守陴不充,又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而賊自破中原,旋收秦晉,久窺畿輔空虛,潛遣其黨輦金錢氈罽,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奸黨挾貲,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悉必知。都中日遣撥馬探之,賊黨即指示告賊。賊掠之入營,厚賄結之。撥馬多降賊,無一騎還者。有數百騎至齊化門,迤平子門而西,營兵屯近郊者,詰之曰:陽和兵之勤王者,實皆賊候騎也。時人心洶洶,皆言天子南狩,有內官數十騎擁護出得勝門矣。守門皆內官,為政卿貳勛戚不得上,莫有料理者。賊檄南下,清河、沐陽、邳州,皆除偽官。

他本載昌平十二破李守鑅死,而甲乙史載十二李守鑅死。十六昌平陷,予謂十二殺守鑅,則昌平之破,可知載十六者,十六始報上耳。

十七賊圍京[编辑]

乙巳,上早朝,召文武諸臣商略,上泣下,諸臣亦相向泣,束手無策。或言馮銓當起,或言霍維華、楊維垣當用,方魏請封劉澤清為東安伯,上皆不應。俛首書御案十二大字。有「文武官個個可殺,百姓不可殺」語,密示司禮太監王之心,隨即拭去。吳履中請釋系禁諸臣納贖,出董象恒、鄭二陽、曾櫻於獄,復章正宸、瞿式耜官帶。昧爽開西直門納避難者,內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門立啟,無敢詰問。勛戚大臣,惟坐視而已。漏下巳刻,急足叩城下曰:遠塵沖天,寇深矣。守城內臣使騎探之。報曰:遊騎也,不為意。日且午,有五六十騎彎弓貫矢,突至西直門,大呼開門,始知寇至,守卒亟發炮斃二十騎,難民死數十人,門始閉。須臾,賊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攻平則、彰義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火車巨炮、蒺藜鹿角,皆為賊有。賊反炮攻城,轟聲震地。賊衣黃甲,四面如黃雲蔽野。京軍五月無糧,一時驅守,率多不至;又守陴軍,皆貴近家,詭名冒糧,臨時倩窮人代役,僅給黃錢百文,城外二坊一卒,內城五堵一卒,率饑疲不堪任。異時敵至,或去城百里,近亦數十里,營卒登陴,率皆沈湎歌呼,未嘗望見敵。今猝遇賊,城上下炮交發,如萬雷轟烈,天地震懾,城外火光際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見,唯唯否否,或曰無害,或曰奈何。惟議巡街閉門,無一勝算也。是旦午門內外,寂無一人。頃之,範景文、周鳳翔、馬世奇等至,俱侍班,上退朝,諸臣見事急,聚語殿門,襄城伯李國楨,奉命督京營守城,忽匹馬馳至汗浹沾衣。時已不解袍數日夜矣。下馬,衣帶被佚,眾皆愕然。內侍猶呵止國楨。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欲相見,不多得矣。俄傳宣至便殿,上迎問守城事如何?國楨伏地哭奏曰:守城軍不用命矣。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奈何。皇上泣曰:諸臣誤朕至此。於是,一時文武及內官數十人,相持慟哭仆地,聲徹殿陛。上哭回宮,國楨出馳去,眾亦散。上因命內臣俱守城。嘩曰:諸文武何為?且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亦有曰:我輩月食五十萬,效死固當,乃請如己巳歲所派數,申刻命各監內官至小豎,俱乘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三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賊攻平則門。逾時止,遣叛監杜之秩縋城入見。當軸議割西北一帶,並犒軍銀百萬兩,皆咋舌相視,亦不敢聞於士。或請留杜,杜云:營中有親藩,不反命,將屠矣。遂縱去。

十八日申刻外城陷[编辑]

丙午早,喧傳勤王兵到。蓋唐通叛兵,詭言索餉也。時黃沙障天,忽而淒雨苦風,良久冰雹雷電交至,人情益惶懼。九門禁守,不通往來,道無行人,賊攻城益急。炮聲益甚。軍民皆無固誌。緣城廨舍傾圮,流矢雨集,墜城中如猬。賊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懼空炮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焰鳴之。猶揮手示賊,賊稍退,炮乃發。惟有空響而已。賊驅居民負木石填濠急攻,我發萬人敵大炮,誤傷數十人,守者驚潰,盡傳城陷,闔城號哭奔竄,賊駕飛梯,攻西直、平子、得勝三門,勢甚危急。太常少卿吳麟征,累土填西直門。時左諭德楊士聰、衛允文入直,語閣臣:左良玉、吳三桂俱封,而遺劉澤清,且臨清地近可虞也;揭上,封澤清東平伯。李邦華至正陽門,欲登城,中貴拒之。是日,上又召對嘆息。與閣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李自成對彰義門設座,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勛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勛也,可縋下一人以語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勛曰:我杜勛,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大監王承恩縋之上,同入大內,盛稱賊眾強盛,鋒不可當,皇上可自為計,遂進琴弦及綾帨,上艴然起。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賊,亦繩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諸內臣請留勛。勛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免矣。乃縋之出,仍縋下。勛語守珰王相堯、褚憲章輩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聞勛殉難,贈司禮監太監,蔭錦衣衛指揮僉事,立祠,至是方知勛固從賊為逆也。城下攻圍益急,王承恩炮擊之,連斃數人,王化成等飲酒自若。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都尉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賊攻西直門,不克,攻彰義門,申刻門忽啟,蓋太監曹化淳所開。得勝、平子二門亦隨破。或云:王相堯等內應也。自成率群賊大隊疾馳入,沿途殺掠,官軍悉鳥獸散,前大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諸本皆云:十八,彰義門啟,惟甲乙史云,十七夜漏,曹化淳開彰義門,迎賊守城,勛衛盡逃,外城已陷,而內城竟不知。至十八日迫暮,宣武橋火起,始知外城之陷,更餘傳入大內,似覺真確。而十八之說頗詳,且從者眾,故予亦從之。

十八夜周皇后縊坤寧宮[编辑]

上聞外城破,徘徊殿廷。是夕,上不能寢。更余,一閹奔告,內城陷。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乾清宮。朱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與周后、袁妃,同坐痛飲數金杯,慷慨訣絕。嘆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皇后頓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從不聽一語,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慟甚,叮嚀再三,遣之出,隨返坤寧宮,自經而死。上視之,曰好好。召長公主至,年十五矣,公主號哭不已。上嘆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揮刀,主以手格,斷左臂,悶絕於地,未死,手栗而止。宮中喧傳皇爺動刀矣。上又巡西宮,命所寵袁貴妃自經,繩斷墮地復蘇。上拔斂刃其肩,三砍而上亦手軟。因遍召所御妃嬪數人,俱親殺之,復遣宮人逼張太后娘娘速死。乃召王承恩入語移時,對飲,命急出整內員,為出亡計。少頃,微服易承恩靴,出中南門。時已三更矣。手持三眼槍,雜內監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至齊化門,內監守門者,疑有內變,將炮矢相向,不得南奔,乃從胡同繞出城上,望見正陽門城上,已懸白燈籠三碗,白燈籠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緩急也。知大事已去。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問計,而純臣獨在外赴宴,閽人辭焉。上嘆罵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將曙矣,乃回。

是日福王寓湖嘴杜光紹園。

三月十九帝崩煤山[编辑]

丁未五鼓,上御前殿,手自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散遣內員,手攜王丞恩,入內苑,人皆莫知。上登萬歲山之壽皇亭,即煤山之紅閣也。亭新成,先帝為閱內操特建者。時上逡巡久之,嘆曰: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無一人相從。如先朝靖難時,有程濟其人者乎?已而太息曰:想此輩不知,故不能遽至耳。遂自經於亭之海棠樹下。太監王承恩,對面縊死。遺聞云:司禮太監王之心,跪帝膝前,前引帶絕脰同死。然承恩似確。時,宮中沸哭如雷,狂奔無復門限。比曉,太子雜宮人走叩周奎府門,奎臥未起,門役不肯傳報,乃走匿內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後自裁,倉卒不得達。兩宮已自盡。宮人號泣出走,宮中太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朱純臣家。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臂仆地,與宮人救之而蘇。公主曰:父皇賜我死,何敢偷生?何新曰:賊已將入,恐公主遭辱,且至國丈府中避之,乃負之出。

是午,共見白光起東北,閃鑠久之,蓋帝之靈氣,上達於天也。

李自成入北京內城[编辑]

丁未子刻,上既入後苑,內門大開。宮人內監,紛紛奔出東華門,廠衛猶禁,訛言執送金吾所。昧爽陰雲四合,城外煙焰障天,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城陷,或謂先有人伏內通太監曹化淳弟曹二公,內應開門。一雲太監王相堯率內兵千人,開宣武門,出迎賊。賊將劉宗敏整軍入,軍容甚肅。錦衣吳孟明,遇之於宣武大街,猶謂援兵;問之,乃知是賊。太監曹化淳同兵部尚書張縉彥,開彰義門迎賊。一云張縉彥坐正陽門,朱純臣守齊化門,一時俱開。二臣迎門拜降,聞城中火起,順成、齊化、東直三門,一時俱開。賊先入東直門。一云辰刻得勝、平子、順成、齊化、正陽五門,一時俱開。聞賊所掠刺繡帷褥等,則以裹十四五歲童子,馳馬市中為樂。蓋攻城每用先登也,京城壁立數仞,峻甚,不能仰攻,賊砍楊樹為雲梯,漏下五鼓,使孩兒軍從東北猱升而上。孩兒軍者,即所云剪毛賊也。賊中年少童子,習殺掠,閔不畏死者也。守卒見童子至,哄然蟻墜,脫衣委刀,惟恐知其為兵卒者。夫賊能用童子為軍,而國家養軍數十萬,不獲一童子之用,何哉!大抵京城之陷,多由奸人內應耳,賊於數年前,先用西人,開典賣貨於京中,又乘國家開鬻爵之令,輦金易憑文紮,付為護身符,人莫能詰。而新募軍卒,皆其布黨也。是夜錦衣大堂,尚出示禁訛言,而城中坑廁皆賊矣。城中人往來疾馳,哭聲動地。守城者俱下,賊登陴,兵部侍郎張伯鯨走匿民舍,賊騎率巷大呼民間速獻騾馬。時閣臣魏藻德,方傳單斂犒兵銀,方嶽貢、范景文,適傳導至西長安門,見人鼎沸,即回寓,賊千騎入正陽門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無錫張樸,聞賊呼云,百姓不許開門,開門便殺,眾逐閉戶。此初入時也。已而,賊大呼開門者不殺,於是士民各執香立門,賊過伏迎門,上俱粘順民。大書永昌元年順天王萬萬歲。賊經象房橋,群象哀嗚,淚下如雨。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擁精騎百餘,由得勝門入,轉大明門,遂進紫金城。偽軍師宋獻策,偽內閣牛金星及宋企郊等,五騎從之。偽將劉宗敏、李牟、副將李化龍、李巖等,分將各兵,自成從西長安門入,彎弓仰天大笑。自恃百發百中,射長安牌坊。祝曰:若射中間字上,天下太平。一箭射在瓦楞內,宋獻策姑慰之曰:射在溝中。以淮為界。其實為空虛之處。一旦成空,及必亡之兆耳。自成貌奇陋,眇一目,至承天門,顧盼自得,見承天門四字,欲藉以惑眾,復彎指門榜,大聲語諸賊曰:我能為天下主。則一矢射中四字中心,射之不中,中天字下,俯首不樂。牛金星趨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監王德化,率內員三百人,先迎於德勝門,自成令照常管司禮監,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賊未破城時,宋獻策占云:十八大雨,十九辰時破城,若辰時不破,即日全軍俱反,待六年始破。

時有常州人與友飲於北都肆中,有小廝年可十四五,在側獻酒。主謂之曰:晚餐早須,要登城守陴,時以無兵,俱將此輩應點耳。飲頃之,忽傳城陷,眾驚。猶未之信,遂還寓。已而遇賊索金。對以無有,遂折案足夾之。

是日,淮安西門外,有馬兵突至,劫掠婦女,幼妓燕順,詈拒被殺,鄉民大嘩,群聚與鬥,始知馬士英標兵。

二十戊申李自成入宮[编辑]

賊盡放馬兵入城,亂入人家,諸將軍望高門大第,即入據之。劉宗敏據田宏第,李牟據周奎第。

李自成入宮,問帝所在,大索宮中不得。偽尚璽卿黎某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劉宗敏、牛金星出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於次旦入朝。先具腳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報名,願回籍者,聽其自便。願服官者,量才擢用。抗違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連坐,禁民間諱自成等字。賊先差人赴五府六部,並各衙門,令長班俱將本官報名,因此無一人得脫。

自成同劉宗敏等數十騎入大內,太監杜之秩、曹化淳等率黨為前導。自成責之曰:汝曹背主獻城,皆當斬,秩等伏地叩首曰:惟能識天命,故如此。自成叱之曰:饒死去。

一云:叛監杜秩亨,選宦官以供使令,自成集選百餘人,餘皆散去。

內臣獻太子[编辑]

賊大索先帝、太子、二王,搜得太子、定王於內官外舍,太子送劉宗敏收視。定王送李牟收視。永王不知所在,賊封定王為宅安公。

內臣獻太子,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初,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因走匿內宮外舍,至是獻之。自成命之跪。太子怒曰:吾豈為若屈耶?自成曰:汝父何在?曰:死壽寧宮矣。自成曰:汝家何以失天下?曰:以誤用賊臣周延儒等。自成笑曰:汝亦明白。太子問曰:何不速殺我?自成曰:汝無罪,我豈妄殺?太子問曰:如是當聽我一言。一不可驚我祖宗陵寢,二速以皇禮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殺戮我百姓。又曰:文武百官最無義,明日必至朝賀。次日,朝賀者果一千三百餘人。自成嘆曰:此輩不義如此,天下安得不亂?於是,始動殺戮之念。

宮人魏、費節義[编辑]

時宮人大亂,諸賊帥率其騎,皆環甲執兵,先入清宮。諸宮人逸出,遇賊復入。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汙,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積一二百人。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賊鉤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群賊擁之見自成。自成命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賊。羅攜出,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潢之胤,義難茍合,惟將軍擇吉成禮,死生惟命。賊喜,置酒盡歡。費氏懷利刃,俟賊醉,斷其喉,立死。因自刎。自成大驚,令收葬之。掌書宮人杜氏、陳氏、竇氏,為自成所取,而竇氏尤寵。號曰竇妃。又有張氏,亦嬖之。自成集宮女,分賜隨來諸賊,每賊各三十人。牛金星、宋獻策等,亦各數人。

二十一得先帝遺魄[编辑]

己酉午刻,得先帝音問,縊於煤山,乃以雙扉,同畀母後二屍出,送至魏國公坊下。上以發覆面,服白夾短藍衣,元色鑲邊白綿䌷背心,白䌷褲,左足跣。右足有綾襪,紅方舄。衣前有御筆血詔。云:朕自登極十七年,致敵入內地四次,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幹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墨書一行云: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蓋上未崩時,朱書諭內閣,托成國公朱純臣輔太子,故上書此。猶謂閣臣已得朱諭也。不知內臣持朱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幾上而反報。上已不知所在矣。文武群臣,無人知者,外人喧傳以為駕已出也。賊見墨詔,因此有疑於純臣,立命誅之,籍其家。

甲乙史云:詔云: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不敢終於正寢。載在二十二日,此言墨書,不雲血。日星不晦錄云:上嚙指出,血書於衣袂曰:朕之失天下,皆因文官不合心,武官不用命,以致如此。文武可殺,百姓不可殺。

未時,逆賊發錢二貫,遣太監市柳木棺,枕以土塊,停於東華門外施茶庵,覆以蓬廠。有兩僧誦經,老太監四五人;王太監極薄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國禎,與兵部郎成德、主事劉養貞,撫棺大慟。國禎哭求諸臣,公疏請葬先帝成禮。適偽文諭院顧君恩,自內出呈稿,求其上達。君恩答云:諸公半屬沽名,豈盡為舊朝廷起見也,碎其疏擲之。已而殿上青衣持一朱批云:帝禮葬,王禮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禮,百官又求以帝禮葬。少項青衣傳云:準行了。二十三日辛亥,乃改殯先帝後,出梓官二,以丹漆殯先帝,點漆殯先後。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後袍帶亦如之。設祭一壇,自成亦出,四拜垂淚。順天府偽府尹行昌平州,撥夫造壙,於四月初三發引,初四安葬,擡柩止二三十人。賊數騎從得勝門送出,草草掩葬,凡從逆官往拜,賊亦不禁,然至者甚少。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九人,餘皆睥睨過之,惟主事劉養貞,以頭觸地,大慟。

《大事記》云:稿葬西山長陵之斜,惟襄城一人往送。是時天地昏慘大風飏沙,如震號。日色黯淡無光,都城內外,黑風蒙隱,不散,皇極殿作白色。

劉青田繪圖[编辑]

初,燕都之遷鼎也,大內有密室,劉誠意留秘記,鐍縫甚固。相戒非大變勿啟。癸未秋,大清兵圍城,先帝欲啟視,掌印內臣叩頭固諫不聽,室中惟一櫃,發之得繪圖三軸。第一軸繪文武百官數千,俱手執朝服朝冠,披發亂走。上請問。內臣叩頭答云:或恐多發亂。第二軸繪兵將倒戈棄甲,窮民負繈奔逃,上又問。內臣又叩頭答云:想軍背叛也。上勃然變色。內臣請止。上必欲展第三軸,軸中像酷肖聖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左足有襪履,披發中懸。於今日分毫不爽。內臣曾密言於國丈,且囑勿泄。有長洲縣官生陳仁錫子濟生,假館嘉定府,確有與聞,豈非厄運有定乎。仁錫,字明卿。號芝臺。濟生,字皇士。

或語予云:當張、李日熾也,南都史可法屢上表章,上亦時閱,一夕方覽奏疏,忽見一人麻衣前立,上怪問之。禁內深嚴,安有若人?命左右執之。閹監突前,其人徐行去,群遂之,其人奔至庫門,即入內不見。諸珰視門,則又固閉。不勝駭異。還報上,上親幸其地。見一密室,乃劉青田所封,緘鎖甚固。上啟視,見三軸云云。

諸臣投職名[编辑]

二十一,百官報名者甚眾,以擁擠故,被守門長班用棍打逐。早起,承天門不開,露坐以俟。賊卒競辱之,竟日無食,有雲肚雖饑餓,心甚安樂。賊初入時,縉紳恐以冠裳賈禍,悉毀其進賢冠。及二十日,見賊報名偽主,笑口頓開,從梨園中覓冠冠之。費逾三四金。二十一日,各穿本等吉服入朝。陳演、朱純臣勸進,不得入。近午,王德化自內出,以張縉彥誤國。批其頰。戶部侍郎黨崇雅、給事介松年、御史柳寅東,各方巾色衣,自西長安騎馬入內。蓋柳黨在通州降,介在保定迎降也。督輔李建泰亦於是日入城,賊禮遇之。

二十二庚戌[编辑]

主事劉養貞,於皇極殿叩頭,請誅誤國奸臣張縉彥、魏藻德、陳演。賊云:先朝時何不言,立斥之。

劉貢士曉天文秘數[编辑]

是日,叛監杜秩亨,選擇諸內臣以供自成使令。先是,有劉貢士者,江西吉水縣人,往來京師,授徒二十年,中貴多出其門,又精堪輿,兼曉天文秘數。甲申聽選,夜觀天象,知國家不利,不敢赴選。寓門生杜秩亨家三月,聞自成猖獗,與秩亨夜登園中高阜,仰視天象,連呼云:不好不好,主上有難。秩亨問曰:門生趨避何如?劉怒曰:汝曹食君之祿,應盡忠報國,乃問吉兇,得毋有異心乎?吾未授職,猶可遠避免禍。次日,出平子門不知所之,至是秩亨果叛。

二十三辛亥,諸臣點名[编辑]

百官囚服立午門外,約四十餘人,凡遇賊黨,鹹強笑深揖,及矮宋至,數人跪問新主出朝否?宋罵曰:汝曹不戮為幸。些時豈不耐耶?眾恧然卻步。日晡,自成出據黼座,牛金星、劉宗敏、李過、白廣恩、官撫民、梁甫、董天成、馬岱、婁襄並宋企郊、張璘然、鞏、侯恂、黎誌升、葉初春等。左右兩班列坐。初侯恂下獄,三月二十,賊出之。都司董必葵亦自獄出,備言中國情形,及江南勢要。自成大賞之。時董心葵為首,率領百官朝見,自成時呼心葵,稱慰再三,留聽用。聞迎降者皆系李賊代為賄買得售,而心葵諸人,為之通線者也。故率先降賊。自成戴尖頂白氈帽,藍布上馬衣,躡靴,坐於殿左。偽宏文館大學上牛金星,坐於殿右檻上,鴻臚以次唱名,由西而東。魏藻德,首向自成叩頭求用云云。牛金星將舊縉紳一部,置於地下,執筆任意花點,應遲者用軍法,怒詞臣衛允文、楊昌祚、林增誌、宋之繩等削髮,令人盡拔其餘毛。詈曰:既已披剃,何又報名,眾皆失色。自成對劉、李、牛、顧諸賊云:各官於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削髮之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至晚,金星令人以手摩官之頂曰:一雙兩雙,以覈其數,既點訖,獨拔九十二名,遣兵士押送偽吏政府宋企郊聽用。人分三等授官。大都新科者居多。人物豐偉者為上。不入選者,每官用馬兵二人,執刀押候;忽傳偽旨云:押往西四牌坊去,即用鐵鏈串鎖,每五人一串,各兵馳馬驅逐,如羊豕然,行稍遲者,刀背亂下,至有仆地暈倒,踏作肉泥者。中道忽又傳一偽旨云:前朝各犯官,俱送權將軍劉府中聽候施行。即押到,劉方挾妓歡呼,不暇審鞫,仍命各兵守視,以俟來期。各官囚服羈系,腹中餒甚,即強項大僚,有拾兵士饜餘以緩死者。家人輩謂主已戮,是夜群聚合謀,挾重貲而逃者,亦不計其數。

是日點名完,凡用者分付在外,聽候榜文。下午出榜,選授宏文館掌院何瑞征、編修周鐘、大理卿劉大鞏、寺承項煜、兵諫光時亨、禮政府從事韓霖、吳文幟、國子學錄錢位坤等,其九十二名。第二榜特選兵政府左侍郎左懋泰,鎮守山海關等處地方。第三榜特授宛平縣歸順舉人王仙芑,山東濰縣令。第四榜補選各省州牧吳篪、傅學禹等,各省縣令朱國壽、王之鳳等共五十名。

秀才朝賀,偽尚書宋企郊叱曰:「朝賀大典,安用若輩?速回讀書,候新天子頒行考試。」數日後,果試諸生。首題「天與之」,次題「大雨數千里」。

二十八候選官見宋企郊求授衙門。企郊曰:「諸職銜俱前朝所考授,新主另有一番規制,恐不能盡循舊例。」諸人力懇一體選授。企郊曰:「諸公好不解事,新天子御極,自當另用一番人,前所考試,不過安眾人之心耳。以予為諸公謀,不如歸去為上。」諸人既絕望於是以漸逃歸。

《大事記》云:宋企郊登堂點官,三日一選,隨賊西來生員及偽將,俱移送吏政選用。企郊亦肯做情,任人逃回。

二十四日壬子[编辑]

劉宗敏以人試新夾棍,夾其隨求書役二人於天街。次日即死。夾木俱有棱,鐵釘相連,皆入京造者。宗敏之門立二柱,磔人無虛日。日便服入西華門,止四騎前導。

《大事記》云:二十四日賊欲潛位,才上坐,即呼頭痛如劈,昏絕輒顛下;後三上殿,皆如前。又見數丈白衣人前立,華蓋蟠龍,發爪俱動,懼而止。是日,賊驅勛衛武職官,綁至平則門外斬首。

李自成改制度[编辑]

明朝制度,賊任意紛更,閣改天佑等,名六部尚書為政府。翰林院為宏文館。詹事府,不用文選司,為文諭院。御史為直指。給事中為諫議。主事為從政。布政為統會。巡撫為節度使。按察為防禦使。一云:兵備改防禦使。尚寶為尚契司。太常、鴻臚俱屬禮政。大仆寺為驗馬寺。通政使為知政使。中書為書寫房。府為尹、州為牧、縣為令。凡銓選皆宋企郊主之。武臣守備為守領,把總為守旅。太監止用一千人。公服領尚方,以雲為級,一品雲一,二品雲二,乃至九品,雲悉如之。帶用犀銀角三等,廢輿乘馬。大篆曰符,小篆曰契。先鑄永昌錢,字不成文,又鑄九璽不成。

賊改印為契,用小篆。有一降官進言於偽尚書曰:契宜用大篆,不宜用小篆。賊大罵曰:奴才,我前番已要殺你,今又來多口討死耶?

又四月初一日,改大明門為大順門,頒發冠服,大僚則加雉尾於冠服,方領,又收各牙牌,自務明光安令成字。

保定始陷[编辑]

時畿內各屬望風歸順,惟保定猶誓死拒戰。至四面環攻,力竭不支。二十四日方陷。一時死難諸臣,則有知府何復,萊州人,甲戌進士,方到任未幾,城陷,被火燒死。同知宗立,聞變即刻投繯。太監方正化,城頭被殺。鄉紳則原任光祿寺少卿張羅彥自經。進士張羅俊罵賊遇害。武進士張羅輔,城破巷戰,手刃數人,以及於難。張氏婦女幼子老少一門,死者二十人,都指揮劉忠嗣罵賊不屈,舉人張翚,抗賊被殺。高涇被執,殺死水中。劉會昌與御史金毓峒,另有傳。

東村老人曰:自殺與被殺,同為捐生之人也。一捐生,則名義兩全,忠節不失。其於此生無愧,於一代有光矣。惜乎匹夫匹婦,名湮沒而死者甚多,不傳耳。

《大事記》云:宰相李建泰守保定,賊至即命中軍縋城迎降。史略云:賊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軍郭中傑縋城降賊,兵潰,賊入保定,建泰被執。雖所載異詞,要之,建泰身為宰相,不如小臣之殉節,而保定之堅守,亦勝於京師之易破多矣。

二十五癸丑拷夾百官[编辑]

甲乙史云:有稽勛司持刺,召京紳劉余佑、孫承澤,甫即席,即問劉借四萬金,孫二萬。且曰:宜早,若遲二日,即不得從容矣。午後,喚諸文武進內點名,幽閉饑餓一日夜。至次早點過,共綁八百餘員,五人一連,俱押鎖田皇親府中,著劉宗敏用夾棍拷打,招認贓銀,凡十晝夜。又拿京城富商居民,極刑追逼,死者千餘人云。諸臣黎明候起,日中劉宗敏始出,逐一唱名。坐贓,重者數萬,輕亦及千。有沈學錄最貧,亦迫招至百金,餘可知矣。輸不及數,押令稱貸於前門官店,主人即無一面,交券立不敢不應,有見其券者云:「某官同妻某氏,借救命銀若干兩。」凡追贓皆劉敏政、李牟二偽都督主其事。至即大拷,有一御史潛入劉宗敏府中,竟為幕客,歌唱狎昵,獨免於禍。凡降賊官,有年少面白者,為賊輩戲弄百端,甚至作龍陽。

野史云,賊派餉各官,無論用否,俱責如言,不辨即夾。有夾於各營官兵,有夾於監押健兒,人人皆得用刑,限內閣十萬,部院京堂錦衣帥七萬,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千計,勛戚無定數。人財並盡。英國公慘死最酷。自二十三至二十六日,滿街遍提,士大夫拘系行路之人,如湯雞在鍋。二十七日,牛金星點名會極門,用者從東華門出,送吏政府收用,列名部門外;不用者從西華門出,兵露刃排馬押系劉、李二賊私寓。鎮撫司梁清宏,及史館辨事衛幕雜流,夾俱,竟日夜不放。二十八日,用者高冠鮮服,揚揚長安道上,不用者夾逼金錢,號哭之聲,慘徹街坊,受刑諸臣,先後不一。楊汝誠獻美婢獲免,不留用。張忻未刑而刑其妻子,輸銀萬兩始釋。郝晉輸銀五千兩,釋不用。王都三次受夾,三次輸銀,釋夾即死。顧鋐被夾,其仆竊貲以逃。賊將遁時,索賄無應受害夾之甚者,大臣則李遇知、王正誌、詞臣則楊昌祚、林增志、衛允文;其未甚者,金之俊、王鰲永、張維機、胡世安、李明睿也。高斗光者,被追銀欲夾,其子請代得免。張允翔、雷跳龍、沈維炳、方拱乾、楊士聰、趙士錦、李士淳、劉明奐、吳邦臣,不夾收系。四月初一日,宋獻策云:天象慘冽,日色無光,亟宜停刑。初七日,自成過宗敏第,見庭院夾三百多人,哀號半絕。自成云: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刑,宜酌放之。此中縉紳十一,餘皆雜流武弁,及效勞辦事人,釋千餘人。然死者過半矣。宗敏進所追銀萬萬,李牟刑寬,所進不及半,以己所有湊償,人皆稱之。初八日己丑,賊盡釋諸系者,於是吳履中、張鳳翔盡數南歸。御史馮候用、梁清宏,體甚肥,故釋夾即死。

賊初入城,不甚殺戮,數日後,大肆殺戮,即降而授官者,諸賊將長班審問,如云其富有金,即鎖去拷打。一賊拷過,又被他賊鎖去,拷打不休,每賊將一人領長班五十名,緝訪官民藏蓄,長班一人,每日限訪過一件,名曰公刺。

賊兵大索,時厚結長班,及無賴子弟,使為鄉導。本地鄉紳,如周鏘、劉余佑、梁以樟、米萬鐘、吳邦臣、沈自彰等,咸蜂聚其家,恣意掠取,與籍沒無異。至青衿白戶,稍立門墻,無幸脫者。賊兵滿路,手攜麻索,見面稍魁肥,即疑有財,系頸征賄,有中途借貸而釋者,亦有押至其家,任其揀擇而後釋者。若縳至劉宗敏偽府,便無生理。

賊初入城時,先假張殺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間者,立行淩遲。假將犯罪之寇,殺死四人,分為五段,據稱以淫殺之故也。民間誤信,遂安心開張,店市嘻嘻自若。自貸贓事起,金銀既罄,繼以䌷段,疋僅一金,而商人錢貨,為之一空。賊之巧於行劫如此。四五日後,恣行殺掠。先令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者,十家同斬。十家之內,有富戶者,闖賊自行點取籍沒,其中下之家,聽各賊分掠。又民間馬騾銅器,俱責令輸營。於是滿城百姓,家家傾竭。

凡拷夾百官,大抵家資萬金者,過追二三萬,數稍不滿,再行嚴比。夾打炮烙,備極慘毒。不死不休。如願降者,帶歸秦中,存亡莫測。

《燕都日紀》云:三月二十一,百官投到,凡勛衛懿戚等官,暫令精兵押去,聽住民房,仍聚一隅,不許星散。有信宿不見米粒者。二十四,賊點勛衛武職官五百餘員,綁至平子門外斬首。

凡追贓輸納,見銀加二。首飾十不當一。珠玉玩好,一概擲棄,衣服極新者,準價錢許,大緞匹不及兩外,羅減之。前門商鋪,凡有鄉親株連,無不搜括立盡,如蝗喃集野,草木為空。

賊黨有夙怨,無不立報。如總兵王樸,重辟在獄,子琦以千金托陳君美營干,君美以好語欺琦而沒其金。至是,琦在賊黨,遣人召君美,君美猶恃父執,欣然往謁,琦數其罪,縛而臠割之。

《大事記》云:三月二二,錦州偽官執鄉紳曹吏部殺之,沒其家。偽官多陜西洪洞人,皆生員之無籍者,奸淫貪殺,民不欲生。

《甲乙史》云:四月初一,畿內、山東、河南守令,多秦晉亡賴,單身赴任,恣意威虐,首稱助餉。衿紳受脅,少忤而辱隨之。又征少艾,專恃郵傳,人始憤痛思舊矣。

奸淫[编辑]

賊初入城,先拏娼妓小唱,漸次良家女,子弟臉稍白者,輒為拏去,或哀求還家,賊仍隨之,婦女淫汙,死者無算。

賊兵初入人家,日借鍋爨。少焉,曰借床眠。頃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遍搜,不得不止。愛則摟置馬上。有一賊挾三四人者,又有身摟一人,而餘馬挾帶二三人者。不從則死,從而不當意者亦死,一人而不堪眾嬲者亦死。安福胡同,一夜婦女死者,三百七十餘人。降官妻妾,俱不能免。悉怨悔欲逃,難脫走,惟殉難諸臣家眷,賊兵絕不敢犯。

北路凡受偽府縣官,遇賊兵過,先搜民間婦女供應,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亂下,偽官苦不可言。美者攜去,惡者棄下。仍命本官云,留待後來者用。婦女供役之苦如此。偷生者少,雖死節者,亦不得清潔耳。

《燕都日紀》云:賊將各踞巨室,籍沒子女為樂,而兵士充塞巷陌,以搜馬搜銅為名,沿門淫掠,稍違者,兵加其頸,門衛甚嚴,即欲脫免,不可得也。不顧青天白日,恣行淫戲。

《大事記》云:至有八賊輪奸一幼女,立刻而斃。又有一士子女被奸,告之賊官,賊官先喚女,囑曰:汝若認奸,便斬汝頭。及審,女不敢認,遂坐誣殺士子,而賊黨益無忌矣。

《新世宏勛》云:賊兵每得一婦女,即舁擁城上,挨次行奸,循環不已,婦人即時殞命。或遇賊將過,恐被責,竟向城外拋下。

三月二十六勸進本末[编辑]

先是,二十三朱純臣、陳演率百官勸進,不得入。二十五,偽禮政鞏,示隨駕各官,率耆老上表勸進。故陜西提學僉事也。至次日二十六甲寅,為勸進之始,其表有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周鐘自侈為得意之語。四月初一,宋獻策奏帝星不明,速宜登位。初三,鴻臚官在系者,悉復原官習儀,以候即位。時四月三、六、九日,官民三次勸進。牛金星云:大位未正,恐事有中變,勸自成會同禮府鞏出示,定十七舉此大事。百官十二午門前演禮。十三,皇極殿演禮。十五日頒詔。十六幸學官,行釋菜禮。文武百官俱往圜邱候郊天加袞冕,並行祀廟、定功等禮。遷大祖神位於歷代帝皇廟,其餘太廟祖主,盡行燒毀。此示一出,降臣鞏,不俟臨期,竟於四月初四入太廟,將太祖神主捧出,送入帝王廟中,其餘立時燒去,京師無不唾罵。

或持黃袍示賊,賊目不可開,引至皇極殿金臺,金頂雕龍,若將下啖,轍目眩頭痛,雖云三六九日朝集,然遲遲末正南面者,以此。往代篡竊之輩,殿或搖,地或陷,咎征亦何可誣也。

賊偽制一盒,刻永昌年月日於中,密置大內,令人簡得,詐稱符命。又詐飾番僧數人,稱西域某國,知新天子登極入賀。

先是四月初,牛、鞏出示:定十二演禮,忽東報急。十二日,自成出京。二十六回京,二十七忽傳登極。預設鹵簿於城外,百官朝賀。

《甲乙史》云:二十九李自成稱皇帝位於武英殿,追尊七代考妣。為帝后,六政府各一赦書,稱大順國永昌元年。

選升降臣[编辑]

甲乙史云:三月二十六日,選升四品以下百餘人,詞林則楊觀光、梁兆陽改侍郎,項煜改太常寺丞,韓四維降修撰,薛所蘊改司業,何瑞征、高爾儼、方以智、傅鼎銓、楊廷鑒、陳名夏如故。張之奇為順慶府尹。六科則申芝芳、朱徽、劉昌、戴明說、彭琯、孫承澤、金煉色、光時亨、時敏改科為諫議。止時敏改為縣令。御史改直指使,則朱朗鑅、張懋爵、蔡鵬霄、裴希度、塗必泓、韓文銓、陳羽白。吏部改從事,則沈自彰、熊文舉、郭萬象、王顯、楊元錫。其餘大理卿劉大鞏,光祿卿李元鼎,太常卿吳家周,鴻臚卿張魯,驗馬卿宋學顯,尚契卿葉初卿,學祿錢位坤,助教李森先,皆改授者。凡銓選皆,宋企郊主之。

三月二十七乙卯[编辑]

吳三桂挾大清騎叩山海關,賊將不能禦。

二十八日丙辰[编辑]

內官降賊者,自官中出,皆云李賊雖為首,然總有二十餘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眾共謀之,時偽國公劉宗敏,以爭我叛將白廣恩,故遂生心,及京城陷,逆闖多擁金帛,自豐積,宗敏覬之不獲,心益離。出大事記。

程源移書勉唐廷彥[编辑]

初,三月二十日,天津兵道原毓宗倡降,進士程源以書勉餉部唐廷彥,忠孝大義。且云:馮津撫倡義,曹師友義,亦有心人,今糧廣兵眾,據賊腹而俟恢復,中興之奇勛也。唐請源入城議戰守。比源至城頭,防海兵大噪,劫餉庫盡,毆廷彥幾死。先是,馮元飏為天津撫臣,聞京城變,聚將士泣血,誓勿二門下,已無一人應之。津道原毓宗,秦之蒲人,赴官時遇賊,賊禮之厚,留母為質。因縱之,許內應。比至津,即張皇賊勢相離間,及都門賊報至,率紳士先表迎降,兵民皆風而靡。大揭黃旗城櫓,署之曰「天壁民順」。因而津民各用片紙書民順綴門,前總兵曹友義單騎斬關出,毓宗率兵邀截之,逼元飏迎賊。元飏不屈,副將金斌、總兵婁光先、指揮楊維翰,俱叛稱表降。二十一,金斌移營演武場,源復就見說之。唐廷彥傷重,移至,馮元飏皆在群諭以大義起兵,不動。斌且勸廷彥留幕下,源先機退,急以書諭從賊圖南二意為千載樂辱之關,不可不決。唐回書云:傷重難存,自反無能報國,惟一死而已。家慈年八十有三,吾兄過敝地,幸婉曲慰之。有子死國,勿過傷也。彥止一子,方八月,源欲竭力保全回籍,彥不從,傷哉。

程源移書邱祖德[编辑]

二十八日,程源移書山東撫臣邱祖德曰:我皇上未有失德,頃緣諸臣泄泄,餉缺兵單,至賊淪我神京,殞我君父,普天率土同此悲號。又云:江南財賦之地,子弟多豪,賊不先窺而以貽我,彼豈能舍步騎而與我爭長江之險耶?況有我蜀據其首,走西安才七日也,而楚豫橫其腹,甘寧蝕其心,江東老成尚有人,義旗一舉,彼搗此擊,克復直指顧間耳。而議者不察,以賊有成焉。其亦借賊為富貴之資也。

二十九日丁丑[编辑]

程源又移書天津鎮將曹友義曰:天地反覆,三光晦蒙,痛哉!食君之祿,誤君之事,若是矣。前寓天津,已與將軍見及此,彼時相商,便將天津一派為托,將軍亦毅然不讓。今茲胡然大失哉?昨泊津門,乃知兵以無餉故,為原毓宗誘去,然將軍所部健丁五百,如父子,今雖叛去,其心必不忘將軍也。目下偽百布列,皆為無籍,各州各縣無一人能為守者,即使收捕擒斬,大功亦計日可集。嗟乎!鼎湖龍去,青宮累囚,敷天掩泣之時,正臣子捐軀之日。無負國恩,不汙史筆,勉力自愛。

初四辛酉[编辑]

燕都日紀云:牛金星吉服至吏政府,同宋企郊考試舉人,出題:天下歸仁焉、蒞中國而撫四夷也;自天佑之、吉無不利等題。搜簡封門就試者約七八十人,大率本地舉人居多。又有一偽示云:各省直鄉試,候旨定期,即於中秋時舉行。初五日,偽相府揭曉,取實授舉人五十名,余俱革退。三考吏員及監生紛紛告考俱不準。一雲順天偽府尹考試童生,出天與之、及大雨數千里。考生員,出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次日即發案。

初五壬戌[编辑]

山東郡縣,寇賊克斥,臨淄、濟南尤甚,行道不通。偽將董學禮,奉權將軍命,率兵南下。偽將白某往天津,一路催餉,而北直等處,皆有大小智勇果毅偽將軍分駐。

初六癸亥[编辑]

李自成召父老至武英殿,問民間疾苦。濟南撫標中軍梅某、推官鐘性、撲殺之。甲乙史雲自殺。

初七甲子[编辑]

武定州東南市皆賊。[编辑]

初八乙丑[编辑]

濱州城外皆賊,殺人如麻,行乞不免。

初九丙寅[编辑]

馬部將莊朝梁劫單縣為民所殺。

初十丁卯[编辑]

賊盤祿米倉,並大通橋光祿寺等倉,凡積米俱見數造冊。

十一日戊辰殺勛戚大臣

初四日,賊聞東師日進,懼甚?躬叩劉宗敏、李牟求其出禦。劉、李耽樂已久,殊無鬥志;逆闖乃下令,十三日親征,至是東行之期已定。取勛戚大臣皆殺之。於是,內閣陳演、定國徐允禎等,諸戚畹官,都指揮以上,錦衣堂上官,俱死。方嶽貢、邱瑜予繩自縊。以戚畹女婦配給軍卒。又押諸系官,至宗敏寓前,累累坐於路側,徐次取殺。一內官自言輸銀千兩、金九十兩,亦殺之。三鼓乃釋。

十二己巳自成東行[编辑]

李自成出正陽門,太子衣綠隨後,馬尾相銜,劉宗敏繼後,惟留李牟、牛金星守京師。

十四日辛未[编辑]

西長安街,有私示云:明朝天數未盡,人思效忠,於本月二十,立東宮為帝,改元義興。初,劉宗敏嘗誅私示處居民數十家,今粘貼黃墻上無所用,由是戒懼,密聞於自成。

《大事記》云:山東高苑縣知縣蘇方,秦之漢中人,頗有智略,陰養死士二百名,圖南渡。方在秦兩戰,自成中其肋,告人以李賊不足為,又言秦縉紳士為賊辱,皆如都中云。

十五壬申[编辑]

李自成至密云。何瑞征以望日參牛金星。金星諭訛言四起,各自謹懼,無事少出。由是降官皆生悔心,人思竊逃矣。

《大事記》云:新城土賊王銘盤,以數千橫行韓家樹一帶,道路為梗。是時韓、王、張三姓,舉義合兵,得數千人,事稍遲,聞賊猝至,乃掠舟西行入海。

十六癸酉載金入秦[编辑]

賊拘銀匠數百人,凡所掠金銀,俱傾成大磚,以騾馬駱駝馱往陜西。舊有鎮庫金,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錠皆五百兩,鐫有永樂字,每馱二錠,不用包裹。談迂曰:三千七百萬錠,損其奇零,即可兩年加派,乃今日考成,明日搜括,海內騷然,而扃鑰如故,豈先帝未睹遺籍耶?不勝追慨矣。

予謂果有如此多金,須騾馬一千八百五十萬方可載之,即循環交負,亦非計月可畢,則知斯言未可信也。

十七甲戌[编辑]

李自成至永平。總督王永吉以三十騎,戎裝乘馬間道南下。癸未進士王道成,山西平楊縣人,城破降賊,賊授青州防禦使,單騎到任,城中人皆請命,相視不敢動。時衡藩尚在城,百姓自亂,無能擁衛者。

十九丙子[编辑]

東報益急,留守賊於京城內,大搜兵器,由是城門益嚴。

二十五壬午[编辑]

偽禮政府示云:主上不日東還,該衙門速備登極儀物。

二十六癸未[编辑]

李自成回京。有朱師欽者,慶藩宗室,為香河知縣,棄官走吳橋,偽防禦關傑囚之於德州。傑與州牧吳征文,征比餉銀,酷急,貢官馬元騄,暗相糾結,諸生謝陛,一呼而起,殺傑、征文,出師欽為主,權稱濟王,移告遠近,殺逐偽官。未附者四十餘州縣。《大事記》云:兗青登萊等處,堅壁自守。

二十七甲申[编辑]

賊縱其下大肆淫掠,無一家得免。

二十八乙酉[编辑]

泊頭秀才郭樹家富,賊械入京去。

二十九丙戌[编辑]

李自成稱帝。午後運草入宮,處處皆滿。

四月三十日自成西奔[编辑]

丁亥昧爽,李自成西奔。群賊皆從,劉宗敏先與吳三桂戰,時已射傷,臥長桌上,用被疊覆手足而出,隨來舊官,皆有軍護,新用者無之。薛所蘊以宋軍師密令得出牌諭,百姓出城避;數十里之外,即遭殺掠。賊先於宮中列炮放火,各私寓亦放火,零賊飛馬殺人,百姓各以床幾室塞巷口,或持挺突出擊之,須臾九樓城外皆火,賊東西馳不得出,至暮胥斃,城外草場之火,與宮中火相映徹,夜如白日。

程源云:賊兵盡從齊化門出,自成仍穿箭衣,但多一黃蓋耳。從賊偽官,俱於齊化門叩頭,賊傳免送,後隊至午刻盡出。又云:酉、戌之間,逆闖擁大兵出前門,止留殘卒數千在內,放火。三十日天明,宮殿及太廟俱被焚毀,止存武英殿。宮女復逃出無數。大內尚有重大器物,無賴小民於煨燼中取攫無遺。午間,九門亦火,止留大明門及正陽門,東西江米巷一帶未燒。蓋賊留一面出路也。其未出者,悉為百姓所殺。凡二千餘。樵史云:賊焚五鳳樓,九門放火,火光燭天,號哭之聲,聞數十里。

賊無他伎倆,到處先用賊黨扮作往來客商,四處傳布,說賊不殺人,不愛財,不奸淫,不搶掠,平買平賣,蠲免錢糧,且將富家銀錢,分賑窮民,頗愛斯文,秀才迎者先賞銀幣,嗣即考校,一等作府,二等作縣。時復見選來府縣偽官,多系山陜秀才,益信為真於是不通秀才,皆望做官,無知窮民,皆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望蠲免。真保間民謠,有「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等語。因此賊計得售。賊膽益張。只以三四人或四五人便來到任,詭言大兵在後即至,地方官聞風先遁,而偽官儼然南面矣。

賊不識字,其偽敕書告示多別字,如廢弛訛費弛,事務訛事騖。有戶部吳篪為賊用,復其官,賊每呼其名為吳虎云。

賊兵入城者,四十餘萬,各肆擄掠,自成或禁止,輒嘩曰: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

賊謀劫漕,漕河中涸,賊得花缸,去花以為馬槽,無用大者以搗蒜,小者作油盞。

東村老人曰:自成入京,大類赤眉黃巢。蓋盜賊之性本,無霸王之略,或者天厭內外諸臣,貪風熾盛,特生此惡魔,以蕩滌之耳。

李自成祖墓[编辑]

先是,陜西參政都任,憤李賊所至掘陵冢,甫蒞延安,即拘李氏宗而詰自成父母骸骼何在。初,噤不吐,則大呼吾將盡掘李氏墓。始有報者。掘視則膚色如生,骨且有肉,乃刀銼而糞瀦之。

李自成謠讖[编辑]

宋獻策雲,我主止可為馬上王,混過幾年而已。又云遇秦而興,遇魯而亡。又前月掘一石碑云:流入順河干,陷在十八灘,若要上雲天,墮落雁門關。又口謠云:自成割據非天子,馬上登臺未許年。只後諸讖概可信矣。

李自成鑄錢[编辑]

嘗思錢者,饑不可食,寒不可衣,又非耳目之玩好,而乃名之為寶,亦自有說。蓋關乎時之盛衰者也。前代無論矣,即崇禎季年私錢盛行,大如鵝眼,每貫八分,予竊謂賤之至此,寶失其寶矣。且錢背俱鑄一馬形,是隱示崇禎之後,即有闖寇也。然闖寇之不久,亦可千錢驗之。昔自成於山西鑄錢不成,至京又鑄,文轉成太昌;又鑄九璽,復不成。豈非寶之所在,神有司之者乎?有西安人語予曰:自成之錢既重且大,民間不便;亦不甚。用予問之曰:其錢與今大異,輕重不一,每一錢,有半兩重者,作銀一分;一兩重者,作三分;一兩半重者,作五分;二兩重者,作錢極輕。五錢起至二兩重止。百姓市零星之物,甚為不便,以增減太多故耳。凡用者,俱將錢懸於項上,不許藏腰袖中。及大清兵入秦,百姓悉棄錢於地,而不取,然則通寶者,通行千世。內為寶,人間不行,豈足為寶乎?按民間偶有一二細錢,此假錢,非自成所鑄。予聞馬瑞之母,見小錢而嘆明衰,真有識哉!

吳三桂請兵始末[编辑]

吳三桂,字長白,高郵人,遼東中後所籍,膂力絕倫。父襄,字兩環,起家武科,官都指揮使,鎮守寧遠,部下有精兵四萬,遼民七八萬,皆耐搏戰。而彜丁突騎數千,尤為雄悍。敵望之輒遁。崇禎十七年正月,調襄入京,提督御營。初到議徹寧遠守關門,三桂與薊督王永吉、遼撫黎玉田等,謂遼東前後衛復失,寧遠勢孤難守,宜徹寧遠兵民,入守關門,即京師猝有寇警,關門之援,旦夕可至。上下其議,給事中吳麟征言徹之便。一時廷論群嘩。諸閣臣尤相左,言無故棄三百里,臣等不敢任其咎,事遂寢。迨寇患急,朝廷悔之。屢下旨徹督臣永吉。三月封三桂平南伯,征兵入援。三桂不即行,及三月初旬,始出關,徙寧遠五十萬眾,日行數十里。十六日入關,二十抵豐潤,京師陷矣。三桂聞變,頓兵山海。先是,十六年春,田皇親遊南京,挈名妓陳沅、顧壽而北,田還京病死,三桂使人持千金買陳沅去。自成入京,劉宗敏繫吳襄,索沅不得,拷掠甚酷。三桂聞之。益募兵至七千。三月二十七,將自成守邊兵二萬,盡行砍殺,止餘三十二人。賊將負重傷逃歸。三桂遂據山海關;報至,自成遣叛將唐通,統兵桂禦,又遣叛將白廣恩,統兵往永平救援。二十九日,自成使唐通與文武二人犒師銀四萬,?吳襄手書,招三桂曰:汝以身恩特簡得專閫任,非真累戰功,歷年歲也,不過為強敵在前非有異恩激勸,不足誘致,此管子所以行素賞之計,而漢高一見韓彭,即予重任,蓋類此也。今爾徒飭軍容,頓兵觀望,使李兵長驅直入,既無批吭搗虛之謀,復乏形格勢禁之力,事機已去,天命難回。吾君已逝,爾父須臾。嗚呼!識時務者,亦可以知變計矣。昔徐元直棄漢歸魏,不為不忠。子胥違楚適吳,不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為子胥難,為元直易,我為爾計,不若反手銜璧,負锧輿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賞,而猶全孝子之名。萬一徒恃憤驕,全無節制,客主之勢既殊,眾寡之形不敵,頓甲堅城,一朝殲盡,使爾父無辜受戮,身名俱喪,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語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為趙奢,而爾殆從疑於括也。故為爾計,至囑至囑。是書本牛金星作,使吳襄者。唐通至三桂營,言老總兵,新主十分優禮,專待將軍,共圖大業,以作開國元勛。且言東宮無恙,三桂得書怒曰:逆賊如此無禮,我吳三桂堂堂丈夫,豈肯降此逆賊?受萬世唾罵,忠孝不能兩全,叱左右將來使斬之。又云:吾忠不成忠,孝不成孝,何顏立天地間乎。有自刎而已。帳下止之。參將馮有威進曰:吾輩願效死殺賊,今不如收其金幣,散賜士卒,然後起兵,使彼不及備,何必殺此偽官。三桂從之。遂佯喜曰:願一見6|宮而即降,報書復命,賊計以定王往,即日遣賊將挈定王赴唐通營。時洪承疇與三桂舅氏祖大壽俱降,仕大清朝。三桂遂往乞師。大清主許之。四月初四辛酉,三桂破山海關,唐通迎降。定王已至三桂軍,三桂檄自成云,必得太子而後止兵。致書絕父云: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上父親大人膝下,兒以父蔭,熟聞義訓,得待罪戎行,日夜勵志,冀得一當,以酬聖眷。屬邊警方急,寧遠巨鎮,為國門戶,淪陷幾盡,兒方力圖恢復,以為李賊猖獗,不久即當撲滅,恐往復道路,兩失事機,致爾暫稽時日,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吾父督理御營,勢非小弱,巍巍百雉,何致一二日內,便已失墜,使兒卷甲赴關,事已後期,可悲可恨。側聞聖主晏駕,臣民戮辱,不勝眥裂。猶意吾父,素負忠義,大勢雖去,猶當奪椎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頸闕下,以殉國難,使兒縞素號慟,仗甲復仇,不濟則以死繼之,豈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隱忍偷生,甘心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復愧平原罵賊之勇。夫元直荏苒,為母罪人,王陵,趙苞二公,並著英烈,我父口只唶宿將,矯矯王臣,反愧巾幗女子;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之旁,以誘三桂,不顧也。男三桂再百拜。初九丙寅,自成得書,大怒,即盡戮吳襄家口三十餘人,下令親征。十三庚午,與劉宗敏、九大帥等,率兵四十萬,號八十萬,出京往戰,沿途七百里。三桂聞之,痛哭誓師,刻期剿賊,軍聲大振。時自成前鋒四萬,先至關,三桂與之十三戰,勝負相當。十五壬戌,自成至密云。十七甲戌,自成大隊至永平,三桂兵頗少,與自成對陣,日昃不遑暇食,遂結虛營於關外,使民詭為軍士,多執旗鼓守之,私易士卒,入城飲食。頃之,自成薄外營,將營中老弱,盡行殺死,長驅城下,圍之數匝。又從門西一片石,出口東突外城,薄關內,三桂見自成勢大難與爭鋒。先已請兵滿洲,至是趨之至。大清之九王,即攝政王也。已與英王、裕王,發兵十萬,將欲入塞,途遇三桂,使者疑之。與英、裕兩王計曰:豈三桂知我南來,故設此誘耶?且吾嘗三圍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舉破之,其智勇必有大過人者。今統大眾親至,誌不在小,得毋乘戰勝精甲,有窺遼之意乎?不如分兵固守,以覘動靜,遂頓兵不進。駐營於歡喜嶺,高張旗幟,休息士卒,遣使往三桂營覘之。三桂復遣使往請,九王猶未信,請之者三,九王始信,而兵猶未即行。三桂遣使者相望於道,凡往返八次,而全軍始至。共十四萬騎。三桂知大清兵已在關外,遂突圍出外城,馳入,大清壁中,見九王,稱臣,遂稽其首,以白馬祭天盟誓入關,九王總重兵居後隊,英王張左翼,統二萬騎從西水關入;裕王張右翼,亦統二萬騎從東水關入。於是,三桂復入關,盡棄其民,開關延敵。然迫於戰期,兵尚未盡薙發,恐無以辨,夜半,密令軍士以白布裂為三幅,闊如三指,纏之於身,以為暗記,然布不能猝辨,即以裹足布裂用之約,大清兵見三指布者,即勿殺。蓋三數與白色者,取三桂及長白兵縞素之意也。然九王多謀,不肯先與自成輕戰。十九丙子,使三桂為前鋒,與自成大戰於關內一片石,一以觀三桂之誠偽,一以覘自成之強弱,欲坐收漁人之利。日暮戰罷,九王始信。二十丁丑,三桂、自成兩軍復合戰,戰方酣,九王使鐵騎數萬,以白標為號,繞出吳兵之右,銳不可當。自成隨數十騎,挾太子登廟岡觀戰,有僧進曰:此非吳兵,必東兵也。宜急避之。已而見白標軍,如風發潮湧,所到之處,無不披靡。闖兵大敗,自成狼狽遁,雖劉宗敏勇冠三軍,亦中流矢,負重傷而回。時闖兵入都,恣意淫掠,身各懷重貲,無有鬥志,故爾大敗。屍橫八十餘里,馬無置足處,所棄輜重,不可勝計。吳兵檢賊屍內,有數十金,猶可私取,若百金以外,則不敢匿,必獻之於師。恐懷金既多,則不肯力戰,而思逃也。二十一戊寅,自成駐兵永平,三桂使人議和,並請太子。自成命張若麒奉太子赴三桂軍中,請各止戰。三桂允之,約自成回軍,速離京城,吾將奉太子即位。自成請如約,既盟,自成遂旋師,三桂頓兵不前,是以自成得安行。二十六日癸未,自成回京,三桂棄定王於永平,專擁太子,整軍而行,一路移檄,密告遠近。自成聞報,驅百姓於崇文、宣武門外,毀拆民房,及牛馬。二十七,三桂傳帖至京,言義兵不日入城,凡我臣民,為先服帝喪,整備迎候東宮。三十日丁亥,自成西奔。五月戊子朔,皇太子在三桂軍中,傳諭京中官民,各宜整肅靜候。士民大喜相慶。三桂兵至榆河,大清國師檄其西行追賊,三桂請護太子入都,帥不許,三桂夜送太子於高起潛所,或云潛逸於民間,陰道之入皇姑寺,西江米巷諸商,合貲為三桂家發喪,每棺衣衾各費百兩。初二己丑,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斬賊將谷大成,祖光先墮馬折足,自成屢北。北京城中,俱延頸望太子至。初三庚寅,北京諸臣,迎候於朝陽門外,傳呼奉太子至。多官望塵俯伏,及登輿,知非東宮也。各駴愕而退。及城門,吳兵前導者,城上已滿插白標矣。大清國來者,乃攝政王入,居武英殿,侍郎王鰲永從入見,上下同坐於地,乃潛走出。至初五壬辰,沈維炳、王鰲永、金之俊授職名入內,攝政王令各官俱照舊,又具勸進表上,攝政王閉門不出,其內院大學士範文程接見。笑曰:此未是皇帝,吾國皇帝,去歲已登極矣,何勸進之有。於是傳攝政王令,自初六癸巳,始為先帝設位帝王廟,哭臨三日。隨議謚號,議葬隧,俟事畢削髮,禮部侍郎楊汝成,稱典禮浩繁,不能獨任。王問漢官何人最賢,沈維炳等推舉李明睿,即命為禮部左侍郎。明睿以病辭。王曰:爾朝皇帝,尚未收殮,明日即欲令京城官民人等哭臨,無神主何以哭臨,無謚號何以題神主,明睿聞言大慟,王義之,即命議謚於朝房,謚先帝為懷宗端皇帝,周皇后為烈皇后,安奉神主於帝皇廟。初六至初八三日,百姓哀號,如喪考妣,尋命造陵,眾以田皇妃墳宏敞壯麗,明睿厝先帝於中臺,周皇后居左,田皇妃居右。甲乙史云:初五日,庶吉高珩、李呈祥,訪王鰲永議號,鰲永曰:今日行所當行耳,高李出城被劫,因留滯通灣,范文程召詞林官,止高爾儼應命,議修崇禎史,爾儼曰:詹翰一體,請書召之。明日何瑞征等皆入,楊昌祚、林增誌以重傷告假。範許之。範上虞人,沈陽衛籍,其祖?,兵部尚書,自沈陽陷,歷官至此。每日坐午門右決事,故學士倪元璐家人,具呈扶柩回籍,範差官執令箭送至通灣,倪夫人肩輿出城,如曠見焉。吳三桂追自成於保定勝之,明日追至定州,奪其駝馬。又三日及於真定,逐之出關而止。李自成過關,方整隊西行。初六癸巳,北京為哭臨先帝之始,五城御史監肅諸儀。曹溶等五人,因攝政王有照舊之言,儼然即真。朱朝鑠者,宗室之子,書示稱順治元年。奉旨,若先更易者,從賊如熊文舉、楊枝起、朱徽等,鹹同哭臨。五月初七甲午,大清國封吳三桂為平西王,楊仕聰家眷出北城,門生方大猷遣家丁護送。大猷者,薊州監軍,隨三桂降大清。今守通州也。十一戊戌,大清國令虛燕城之半,以屯兵,盡驅民出城。自是縉紳雜出,概不致詰。十二己亥,三桂旋師入燕。十五壬寅,攝政王登武英殿,受朝賀。王出示京城,令官民除服薙頭,衣冠悉遵大清之制。自是京城內外盡皆薙發。自洪武戊申,至此凡二百七十八年云。

錢甹只曰:陳沅身價千金,皆有司敲樸萬民之膏血也。遂以殺吳襄一家,不血刃而易中國之天下,其果傾城何如,以一婦人而忠孝兩失矣。

予按吳襄之被殺也,一載自成得書,殺襄家屬而繫襄東行。迨戰敗,即梟吳襄首,懸之高旗而返兵,如是則戰時尚未殺也。然戰敗甫殺襄,三桂何忍使人議和,是不可信者一也。一云:自成回京後,聞三桂移檄遠近,而殺襄,是殺襄又在議和後也。則議和時,襄尚在自成所,三桂何無一及之。且未聞交質之說,是不可信者二也。史略遺聞,俱載自成初出兵時所殺,似為近之。

附記野史[编辑]

吳三桂欲倡義復仇,以眾寡不敵,遂親往大清國請兵十萬,為朝廷雪恥。大清不允,三桂力懇。大清曰:明朝文武數無信義,將軍欲建大功,本國何難發兵助陣,恐成功之後,不知將置身何地耳。三桂曰:桂父子受朝廷厚恩,今日為巨寇弒逆,士庶傷心,神人共憤,桂聞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家而後國,今君後俱遭慘弒,桂食君之祿,焉有坐視之理。如必計成敗而後行,是有覬覦於衷也。桂今日誓死報國,雖肝腦塗地,亦所不辭,安問其他。大清主曰:將軍姑退,明日再議。明日,三桂披髮掛孝,復進謁大清主,痛哭衰懇。大清主遂發兵。三桂因斬關而入,自成聞之,遣使以吳襄手書及檄文招之。檄云:大順國王,應運龍興,豪傑響附,唐通、祖光先等,知天命有在,四面革心,朕嘉其志,俱賜彩緞二十疋、黃金二十金、白金四十兩,所將兵卒,先給四月兵糧,俟立功日,量功升賞;抗命周遇吉等,具服五刑,全家誅戮,刑賞昭然,判若白黑。爾等當審時度勢,棄昏就明,身享令名,功業弈世,孰與棄身逆命,妻子戮辱,大福不再,後悔噬臍。檄到須知。三桂得書不悅,遂答書以絕交。自成復使唐通往,通見三桂曰:將軍久在邊關,功高汗馬,豈意奸臣敗事,國喪君亡,天下生靈塗炭久矣,今新主豁達宏博,網羅英豪,雖無堯舜之仁,頗有湯武之德。渴慕將軍,盛望一見,即當封拜,位在諸臣之上矣。三桂佯喜曰:前日使者言之無緒,使我一時忿躁,遂致決裂如此。今家君見在羈囚,恐旦夕不保,桂方悔恨,幸將軍駕臨,自當改弦易轍,共建百世之功。但東國之兵,已入內地,勢難挽回,惟一戰敗之,然後可卷甲趨朝耳。通曰:通雖駑弱,願隨鞭鐙。三桂曰:桂業與東國有約,若回兵直指,無以為辭,煩大兵先出,東兵恃桂相助,戰心無謀,我兵出其不意,從後夾攻一戰可滅矣。通大喜,率兵出關,與大清合戰。大敗,退走吳營。忽炮發,吳兵殺出,內外受敵,通遁走。三桂沿途遍張告示云:欽差鎮守遼東等處地方總兵官平西伯吳云:為復大仇殲大寇,以奠神京,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弒,亙古奇殃,劇寇披猖,往代未有。凡屬臣僚士庶,能不碎首殞心。今義兵不日來京,爾紳衿百姓須各穿縞素,協力會剿。所過地方,俱應接糧草,務期罄搗巢穴,纖介無遺。庶使克復神京,奠安宗社,乾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

又榜文一道。平西親王吳,為安撫殘黎以救民生事;照得逆闖李自成,戕主賊民,窺竊神器,滔天罪惡,罄竹難書。荷蒙大清朝垂念歷歷世舊好,特命攝政王殿下,大興問罪之師,懷綏萬邦,用躋和平之域。仁聲所播,義無拂命,第慮遐遠之區,訛傳舛錯。不特有辜大清戢暴安民之意,致黎庶反受執叠殞身之禍。今攝政王簡選虎賁數十萬,擁戴西洋大?數百位,絡繹南下,相應榜諭,以醒蒙愚。為此示仰一帶地方官生軍民人等,務期仰體大清朝安民德意,速速投誠皈命,各安職業,共保身家,毋得執拗迷謬,自罹玉石俱焚之慘。未便,特諭。順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榜。自成聞之,遂殺吳襄全家。語牛金星曰:北兵勢大,城中人心未定,我兵豈可久屯在此。即十北京,不敵一秦中險固,為今之策,不若退處關西,以圖堅守。金星曰:大內金銀,搜括已盡,但皇居壯麗,焉肯棄擲他人,不如付之一炬,以作咸陽故事,即後世議我輩者,亦不失為楚霸王之英豪。自成從之,遂於宮中四處積聚竹木桐油硝黃等件,以備舉火之用,百姓聞之大駭。自成於四月二十九西走,合宮放火,偽官惟山陜、河南、北直人並前選用者隨行,餘見賊勢稍衰,四散逃歸。侍讀楊觀光,不肯隨行。自成怒殺於順成門外,制將軍谷大成統,兵五千距後,自成率大隊自齊化門出,途中大肆焚掠,婦女懸梁投井者無算。百姓官紳,踐踏死者積屍成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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