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卷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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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王
[编辑]竟陵王誕字休文,文帝第六子也。
元嘉二十年,年十一,封廣陵王,食邑二千戶。二十一年,監南兗州諸軍事、北中郎將、南兗州刺史,出鎮廣陵。尋以本號徙南徐州刺史。
二十六年,出為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後將軍、雍州刺史。以廣陵彫弊,改封隨郡王。上欲大舉北討,以襄陽外接關、河,欲廣其資力,乃罷江州軍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臺稅租雜物,悉給襄陽。及大舉北伐,命諸蕃並出師,莫不奔敗,唯誕中兵參軍柳元景先克弘農、關、陝三城,多獲首級,關、洛震動,事在元景傳。會諸方並敗退,故元景引還。徵誕還京師,遷都督廣交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廣州刺史,當鎮始興,未行,改授都督會稽東陽新安臨海永嘉五郡諸軍事、安東將軍、會稽太守,給鼓吹一部。
元凶弒立,以揚州浙江西屬司隸校尉,浙江東五郡立會州,以誕為刺史。世祖入討,遣沈慶之兄子僧榮間報誕,又遣寧朔將軍顧彬之自魯顯東入,受誕節度。[1]誕遣參軍劉季之與彬之并勢,自頓西陵,以為後繼。劭遣將華欽、庾導東討,[2]與彬之等相逢於曲阿之奔牛塘,[3]路甚狹,左右皆悉入菰葑,彬之軍人多齎籃屐,於菰葑中夾射之,欽等大敗。事平,徵誕為持節、都督荊湘雍益寧梁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衞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誕以位號正與濬同,惡之,請求回改。乃進號驃騎將軍,加班劍二十人,餘如故。南譙王義宣不肯就徵,以誕為侍中、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開府如故。改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戶。顧彬之以奔牛之功,封陽新縣侯,食邑千戶,季之零陽縣侯,食邑五百戶。
明年,義宣舉兵反,有荊、江、兗、豫四州之力,勢震天下。上即位日淺,朝野大懼,上欲奉乘輿法物,以迎義宣,誕固執不可,然後處分。帝加誕節,[4]仗士五十人,出入六門。上流平定,誕之力也。初討元凶,與上同舉兵,有奔牛之捷,至是又有殊勳,上性多猜,頗相疑憚。而誕造立第舍,窮極工巧,園池之美,冠於一時。多聚才力之士,實之第內,精甲利器,莫非上品,上意愈不平。
孝建二年,乃出為使持節、都督南徐兗二州諸軍事、太子太傅、南徐州刺史,侍中如故。上以京口去都密邇,猶疑之,大明元年秋,又出為都督南兗南徐兗青冀幽六州諸軍事、南兗州刺史,餘如故。誕既見猜,亦潛為之備,至廣陵,因索虜寇邊,修治城隍,聚糧治仗。嫌隙既著,道路常云誕反。
三年,建康民陳文紹上書曰:「私門有幸,亡大姑元嘉中蒙入臺六宮,薄命早亡,先朝賜贈美人,又聽大姑二女出入問訊。父饒,司空誕取為府史,恒使入山圖畫道路,勤劇備至,不敢有辭,不復聽歸,消息斷絕。姑二女去年冒啟歸訴,蒙陛下聖恩,賜敕解饒吏名。誕見符至,大怒,喚饒入交問:『汝欲死邪?訴臺求解。』饒即答:『官比不聽通家信,消息斷絕。若是姊為啟聞,所不知。』誕因問饒:『汝那得入臺?』饒被問,依實啟答。既出,誕主衣莊慶、畫師王強語饒:『汝今年敗,汝姊誤汝。官云小人輩敢持臺家逼我。』饒因叛走歸,誕即遣王強將數人逐,突入家內縛錄,將還廣陵。至京口客舍,乃陊死井中,託云『饒懼罪自殺』。抱痛懷冤,冒死歸訴。」吳郡民劉成又詣闕上書,告誕謀反,稱:「息道龍昔伏事誕,親見姦狀。又見誕在石頭城內,修乘輿法物,習倡警蹕。道龍私獨憂懼,向伴侶言之,語頗漏泄,誕使大吏令監內執道龍,道龍逸走,誕怒鞭殺監,又捕殺道龍。」又豫章民陳談之上書訴枉,稱:「弟詠之昔蒙誕采錄,隨從歷鎮,大駕南下,為誕奉送牋書,經涉危險,時得上聞。聖明登阼,恩澤周普,回改小人,使命微勤,賜署臺位。詠之恒見誕與左右小人莊慶、傅元祀潛圖姦逆,言詞醜悖,每云:『天下方是我家有,汝等不憂不富貴。』又常疏陛下年紀姓諱,往巫鄭師憐家祝詛。詠之既聞此語,又不見其事,恐一旦事發,橫罹其罪,密以告建康右尉黃宣達,并有啟聞,希以自免。元祀弟知詠之與宣達來往,自嫌言語漏泄,即具以告誕。誕大怒,令左右飲詠之酒,逼使大醉,因言詠之乘酒罵詈,遂被害。自顧冤枉,事有可哀。」
其年四月,上乃使有司奏曰:
- 臣聞神極尊明,大儀所以貞觀;皇天峻邈,玄化所以幽宣。故能經緯甿俗,大庇黔首。庶道被八紘,不遺疏賤之賞;威格天區,豈漏親貴之罰。此不刊之鴻則,古今之恒訓。
- 謹按元嘉之末,天綱崩褫,人神哀憤,含生喪氣。司空竟陵王誕義兼臣子,任居藩維。進不能泣血提戈,忘身徇節;退不能閉關拒險,焚符斬使。遂至拜受偽爵,欣承榮寵,沈淪姦逆,肆于昏放。以妻故司空臣湛之女,誅亡餘類,單舟遄遣,披猖千里,事哀行路,賊忍無親,莫此為甚。故山陰令傅僧祐,[5]誠亮國朝,義均休戚。重門峻衞,不能拒折簡之使;巖險千里,不能庇匹夫之身。乃更助虐憑凶,抽兵勒刃,遂使頓仆牢穽,死不旋踵,妻子播流,庭筵莫立,見之者流涕,聞之者含嘆。及神鋒首路,欃槍東指,風卷四嶽,電埽三江。誕猶持疑兩端,陰規進退。陛下頻遣書檄,告譬殷勤,方改姦圖,末乃奉順。分遣弱旅,永塞符文,宴安所莅,身不越境,悖禮忘情,不顧物議,彎弧躍馬,務是畋游,致奔牛有崩碎之陳,新亭無獨克之術。假威義銳,乞命皇旅,竟有何勞,而論功伐。既䄏祲廓清,大明升曜,幽顯宅心,遠邇雲集。誕忽星行之悲,違開泰之慶,遲回顧望,淹踰旬朔。逆黨陳叔兒等,泉寶鉅億,資貨不貲,誕收籍所得,不歸天府,辭稱天軍,實入私室。又太官東傳,舊有獻御,喪亂既平,猶加斷遏,珍羞庶品,回充私膳。於號諱之辰,遽甘滋之品,當惟新之始,絕苞苴之貢,忠孝兩忘,敬愛俱盡。乃徵引巫史,潛考圖緯,自謂體應符相,富貴可期,悖意醜言,不可勝載。遂復遙諷朝廷,占求官爵,侮蔑宗室,詆毀公卿,不義不昵,人道將盡。荷任神州,方懷姦慝,每闚向宸御,妄生規幸,多樹淫祀,顯肆䄏詛,遂在石頭,潛修法物,傳警稱蹕,擬則天行,皆已駭暴觀聽,彰布朝野。昔內難甫寧,珍瑋散佚,有御刀利刃,擅價諸夏,天府禁器,歷代所珍。誕密加購賞,頓藏私室。賊義宣初平,餘黨逃命,誕含縱罔忌,私竊招納,名工細巧,悉匿私第。又引義宣故將裘興為己腹心,事既彰露,猶執欺罔,公文面啟,矯稱舊隸。加以營宇制館,[6]僭擬天居,引石徵材,專擅興發,驅迫士族,役同輿皁,殫木土之姿,窮吞并之勢。故會稽宣長公主受遇二祖,禮級尊崇,臣湛之亡身徇國,追榮典軍。誕以廣拓宅宇,[7]地妨蓺植,輒逼遺孤,頓相驅徙。遂令神主宵遷,改卜委巷,宗戚含傷,行路掩涕。又緣谿兩道,積代通衢,誕拓宇開垣,擅斷其一。致使徑塗擁隔,川陸阻礙,神怒民怨,毒徧幽顯。故丞相臨川烈武王臣道規,名德茂親,勳光常策,異禮殊榮,受自先旨者。嗣王臣義慶受任西夏,靈寢暫移,先帝親枉鑾輿,拜辭路左,恩冠終古,事絕常班。誕又以廟居宅前,固請毀換,詔旨不許,怨懟彌極。
- 有靦面目,犲狼為性,規牧江都,希廣兵力,天德尚弘,甫申所請,仍謂應住東府,宜為中台,貪冒無厭,人莫與比。雖聖慈全救,每垂容納,而虐戾不悛,姦詖彌甚。受命還鎮,猜怨愈深,忠規正諫,必加鴆毒,諂瀆膚躁,是與比周。又矯稱符勑,設牓開募,事發辭寢,委罪自下。及錄事徐靈壽以常署受坐,將就囚執,舀韓近恭,中護軍遣吏夏嗣伯密相屬請,求寬桎梏。且王僧達臨刑之啟事,高闍即戮之辭,皆稱潛驛往來,遙相要契,醜聲穢問,宣著遐邇,含識能言,孰不憤歎。又獲吳郡民劉成、豫章民陳談之、建康民陳文紹等並如訴狀,則姦情猜志,歲月增積。
- 昔周德初升,公旦有流言之釁,魯道方泰,季子斷逵泉之誅。近則淮厲覆車於前,義康襲軌於後,變發柴奇,禍成范、謝,亦皆以義奪親,情為憲屈。況乃上悖天經,下誣政道,結釁於無妄之辰,希幸於文明之日,皇穹所不覆,厚土所不容。夫無禮之誡,臣子所宜服膺;干紀之刑,有國所應慎守。臣等參議,宜下有司,絕誕屬籍,削爵土,收付延尉法獄治罪。諸所連坐,別下考論。伏願遠尋宗周之重,近監興亡之由,割恩棄私,俯順羣議,則卜世靈根,於茲克固,鴻勳盛烈,永永無窮。陛下如復隱忍,未垂三思,則覆皇基於七百,擠生民於塗炭。此臣等所以夙夜危懼,不敢避鈇鉞之誅者也。
上不許,有司又固請,乃貶爵為侯,遣令之國。
上將誅誕,以義興太守垣閬為兗州刺史,配以羽林禁兵,遣給事中戴明寶隨閬襲誕,使閬以之鎮為名。閬至廣陵,誕未悟也。明寶夜報誕典籤蔣成,使明晨開門為內應。成以告府舍人許宗之,宗之奔入告誕。誕驚起,呼左右及素所畜養數百人,執蔣成,勒兵自衞。明旦將曉,明寶與閬率精兵數百人卒至,天明而門不開,誕已列兵登陴,自在門上斬蔣成,焚兵籍,赦作部徒繫囚,開門遣腹心率壯士擊明寶等,破之。閬即遇害,明寶奔逃,自海陵界得還。
上乃遣車騎大將軍沈慶之率大眾討誕。誕焚燒郭邑,驅居民百姓,悉使入城,分遣書檄,要結近遠。時山陽內史梁曠家在廣陵,誕執其妻子,遣使要曠,曠斬使拒之。誕怒,滅其家。誕奉表投之城外,曰:「往年元凶禍逆,陛下入討,臣背凶赴順,可謂常節。及丞相構難,臧、魯協從,朝野怳惚,感懷憂懼,陛下欲建百官羽儀,[8]星馳推奉,臣前後固執,方賜允俞,社稷獲全,是誰之力?陛下接遇慇懃,累加榮寵,驃騎、揚州,旬月移授,恩秩頻加,復賜徐、兗,仰屈皇儲,遠相餞送。臣一遇之感,感此何忘,庶希偕老,永相娛慰。豈謂陛下信用讒言,遂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不任枉酷,即加誅剪。雀鼠貪生,仰違詔勑。今親勒部曲,鎮扞徐、兗。先經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鋒奮戈,萬沒豈顧,盪定之期,[9]冀在旦夕。右軍、宣簡,[10]爰及武昌,皆以無罪,並遇枉酷,臣有何過,復致於此。陛下宮帷之醜,豈可三緘。臨紙悲塞,不知所言。」世祖忿誕,左右腹心同籍朞親並誅之,死者以千數。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內叛出者。
車駕出頓宣武堂,內外纂嚴。慶之進廣陵,誕幢主韓道元來降。豫州刺史宗慤、徐州刺史劉道隆率眾來會。誕中兵參軍柳光宗、參軍何康之、劉元邁、幢主索智朗謀開城北門歸順,未期而康之所鎮隊主石貝子先眾出奔,康之懼事泄,夜與智朗斬關而出。誕禽光宗殺之。光宗,柳元景從弟也。康之母在城內,亦為誕所殺。
誕見眾軍大集,欲棄城北走,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居守,自將騎步數百人,親信並隨,聲云出戰,邪趨海陵道。誕將周豐生馳告慶之,慶之遣龍驤將軍武念追躡。誕行十餘里,眾並不欲去,請誕還城。誕曰:「我還,卿能為我盡力不?」眾皆曰:「願盡力。」左右楊承伯牽誕馬曰:「死生且還保城,欲持此安之?速還尚得入,不然敗矣。」慶之所遣將戴寶之單騎前至,刺誕殆獲,誕懼,乃馳還。武念去誕遠,未及至,故誕得向城。既至,曰:「城上白鬚,非沈公邪?」左右曰:「申中兵。」誕乃入。以靈賜為驃騎府錄事參軍,王璵之為中軍長史,世子景粹為中軍將軍,州別駕范義為中軍長史,其餘府州文武,皆加秩。
先是,右衞將軍垣護之、左軍將軍崔道固、屯騎校尉龐孟虯、太子旅賁中郎將殷孝祖破索虜還,至廣陵,上並使受慶之節度。司州刺史劉季之,誕故佐也,驍果有膂力,梁山之役,又有戰功,增邑五百戶。在州貪殘,司馬翟弘業諫爭甚苦,季之積忿,置毒藥食中殺之。少年時,宗慤共蒲戲,曾手侮加慤,慤深銜恨。至是慤為豫州刺史,都督司州,季之慮慤為禍,乃委官間道欲歸朝廷。會誕反,季之至盱眙,盱眙太守鄭瑗以季之素為誕所遇,疑其同逆,因邀道殺之,送首詣道隆。時誕亦遣間信要季之,及季之首至,沈慶之送以示誕。季之缺齒,垣護之亦缺,誕謂眾曰:「此垣護之頭,非劉季之也。」太宗初即位,鄭瑗為山陽王休祐驃騎中兵參軍。豫州刺史殷琰與晉安王子勛同逆,休祐遣瑗及左右邢龍符說琰,琰不受。鄭氏,壽陽強族。瑗即使琰鎮軍。[11]子勛責琰舉兵遲晚,琰欲自解釋,乃殺龍符送首,瑗固爭不能得。及壽陽城降,瑗隨輩同出,龍符兄僧愍時在城外,謂瑗構殺龍符,輒殺瑗。即為劉勔所錄,後見原。僧愍尋擊虜於淮西戰死。此四人者,並由橫殺,旋受身禍,論者以為有天道焉。
誕幢主公孫安期率兵隊出降。誕初閉城拒使,記室參軍賀弼固諫再三,誕怒,抽刃向之,乃止。或勸弼出降,弼曰:「公舉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從,荷公厚恩,又義無違背,唯當死明心耳。」乃服藥自殺。弼字仲輔,會稽山陰人也。有文才。贈車騎參軍、山陽海陵二郡太守,[12]長史如故。幢主王璵之賞募數百人,從東門出攻龍驤將軍程天祚營,斷其弩弦,天祚擊破之,即走還城。誕又加申靈賜南徐州刺史。軍主馬元子踰城歸順,追及殺之。乃於城內建列立壇誓,誕將歃血,其所署輔國將軍孟玉秀曰:「陛下親歃。」羣臣皆稱萬歲。
初,誕使黃門呂曇濟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藏於民間,謂曰:「事若濟,斯命全脫,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分以金寶,齊送出門,並各散走。唯曇濟不去,攜負景粹,十餘日,乃為沈慶之所捕得,斬之。
誕所署平南將軍虞季充又出降書。上使慶之於桑里置烽火三所。誕又遣千餘人自北門攻強弩將軍苟思達營,龍驤將軍宗越擊破之。開東門掩攻劉道隆營,復為殷孝祖及員外散騎侍郎沈攸之所破。誕又加申靈賜左長史,王璵之右長史,范義左司馬、左將軍,孟玉秀右司馬、右將軍。范義母妻子並在城內,有勸義出降,義曰:「我人吏也,且豈能作何康活邪。」義字明休,濟陽考城人也。早有世譽。
五月十九日夜,有流星大如斗杆,尾長十餘丈,從西北來墜城內,是謂天狗。占曰:「天狗所墜,下有伏尸流血。」誕又遣二百人出東門攻劉道產營,別遣疑兵二百人出北門。沈攸之於東門奮短兵接戰,大破之。門者又為苟思達所破。[13]誕又遣數百人出東門攻寧朔司馬劉勔營,攸之又破之。廣陵城舊不開南門,云開南門者,不利其主,至誕乃開焉。彭城邵領宗在城內,陰結死士,欲襲誕。先欲布誠於慶之,乃說誕求為間諜,見許。領宗既出,致誠畢,復還城內,事泄,誕鞭二百,考問不服,遂支解之。
上遣送章二紐,其一曰竟陵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募賞禽誕;其二曰建興縣開國男,三百戶,募賞先登。若克外城,舉一烽;克內城,舉兩烽;禽誕,舉三烽。上又遣屯騎校尉譚金、前虎賁中郎將鄭景玄率羽林兵隸慶之。誕復遣三百人自南門攻劉勔土山,為勔所破。
慶之填壍治攻道,值夏雨,不得攻城。上每璽書催督之,前後相繼。及晴,再怒,使太史擇發日,將自濟江。太宰江夏王義恭上表諫曰:「誕素無才略,畜養又寡,自拒王命,士庶離散。城內乏糧,器械不足,徒賴免兵倉頭三四百人,造次相附,恩怨夙結。臣始短慮,謂一旬可殄,而假息流遷,七十餘日。上將受律,羣蕃岳峙,銳卒精旅,動以萬計,大威所震,未有成功。臣雖凡怯,猶懷憤踊。陛下入翦封豕,出討長蛇,兵不血刃,再興七百。而蕞爾小醜,遂延晷漏,致皇赫斯怒,將動乘輿。此實臣下素食駑鈍之責,行留百司,莫不仰慚俯愧。今盛暑被甲,日費千金,天威一麾,孰不幸甚。臣伏尋晉文王征淮南,淹師出二百日,方能制寇。今誕糇糧垂竭,背逆者多;慶之等轉悟遲重之非,漸見乘機之利。且成旨頻降,必應旦夕夷殄。愚又以廣陵塗近,人信易達,雖為江水,約示不難。且覩理者寡,闇塞者眾,忽見雲旗移次,京都既當祗悚,四方之志,必有未達。臣愚伏重思計,今寧不當計小醜,省生命,以安遐邇之情。又以長江險闊,風波難期,王者尚不乘危,況乃汎不測之水。昔魏文濟江,遂有遺州之名,今雖先天不違,動干休慶,龍舟所幸,理必利涉,然居安慮危,不可不懼。私誠款款,冒啟赤心,追用悚汗,不自宣盡。」
七月二日,慶之率眾軍進攻,剋其外城,乘勝而進,又剋小城。誕聞軍入,與申靈賜走趨後園。隊主沈胤之、義征客周滿、胡思祖馳至,誕執玉鐶刀與左右數人散走,胤之等追及誕於橋上,誕舉刀自衞,胤之傷誕面,因墜水,引出殺之,傳首京邑。時年二十七。因葬廣陵,貶姓留氏。同黨悉誅,殺城內男為京觀,死者數千,女口為軍賞。誕母殷、妻徐,並自殺。追贈殷長寧園淑妃。嘉梁曠誠節,擢為後將軍。封周滿山陽縣侯,食邑四百五十戶,胤之耒陽子,食邑三百五十戶。胡思祖高平縣男,食邑二百戶。臨川內史羊璿之以先協附誕伏誅。[14]
誕為南徐州刺史,在京夜,大風飛落屋瓦,城門鹿牀倒覆,誕心惡之。及遷鎮廣陵,入城,衝風暴起揚塵,晝晦。又中夜閑坐,有赤光照室,見者莫不怪愕。左右侍直,眠中夢人告之曰:「官須髮為矟毦。」既覺,已失髻矣,如此者數十人,誕甚怪懼。大明二年,發民築治廣陵城,誕循行,有人干輿揚聲大罵曰:「大兵尋至,何以辛苦百姓!」誕執之,問其本末,答曰:「姓夷名孫,家在海陵。天公去年與道佛共議,欲除此間民人,道佛苦諫得止。大禍將至,何不立六慎門。」誕問:「六慎門云何?」答曰:「古時有言,禍不入六慎門。」誕以其言狂悖,殺之。又五音士忽狂易見鬼,驚怖啼哭曰:「外軍圍城,城上張白布帆。」誕執錄二十餘日,乃赦之。城陷之日,雲霧晦暝,白虹臨北門,亘屬城內。
八年,前廢帝即位,義陽王昶為征北將軍、徐州刺史,道經廣陵,上表曰:「竊聞淮南中霧,眷求遺緒;楚英流殛,愛存丘墓。並難結兩臣,義開二主,法雖事斷,禮或情申。伏見故賊劉誕,稱戈犯節,自貽逆命,膏斧嬰戮,在憲已彰。但尋屬忝皇枝,位叨列辟,一以罪終,魂骸莫赦。生均宗籍,死同匹豎,旅窆委雜,封樹不修。今歲月愈邁,愆流釁往,踐境興懷,感事傷目。陛下繼明升運,咸與惟新,大德方臨,哀矜未及。夫欒布哭市,義犯雷霆;田叔鉗赭,志於夷戮。況在天倫,何獨無感。伏願稽若前准,降申丹志,乞薄改楄柎,微表窀穸。則朽骨知榮,窮泉識荷。臨紙哽慟,辭不自宣。」詔曰:「征北表如此。省以慨然。誕及妻女,並可以庶人禮葬,并置守衞。」太宗泰始四年,又更改葬,祭以少牢。
廬江王
[编辑]廬江王褘字休秀,文帝第八子也。
元嘉二十二年,年十歲,封東海王,食邑二千戶。二十六年,以為侍中、後軍將軍,領石頭戍事。遷冠軍將軍、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散騎常侍,領戍如故。出為會稽太守,將軍如故。二十九年,遷使持節、都督廣交二州荊州之始興臨賀始安三郡諸軍事、車騎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15]元凶弒立,進號安南將軍,未之鎮。世祖踐阼,復為會稽太守,加撫軍將軍。明年,徵為祕書監,加散騎常侍。尋出為撫軍將軍、江州刺史,進號平南將軍,置吏。大明二年,徵為散騎常侍、中書令,領驍騎將軍,給鼓吹一部,常侍如故。又出為南豫州刺史,常侍、將軍如故。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領國子祭酒,常侍如故。五年,詔曰:「昔韓、衞異姓,宗周之明憲;三封殊級,往晉之令典。唯皇家創典,盡弘斯義。朕應天命,光宅四海,思所以憲章前式,崇建懿親,永垂畫一,著于甲令。諸弟國封,並可增益千戶。」七年,進司空,常侍、祭酒如故。前廢帝即位,加中書監。太宗踐阼,進太尉,加侍中、中書監,給班劍二十人。改封廬江王。
太祖諸子,褘尤凡劣,諸兄弟蚩鄙之。南平王鑠蚤薨,鑠子敬淵婚,褘往視之,白世祖借伎,世祖答曰:「婚禮不舉樂,且敬淵等孤苦,倍非宜也。」至是太宗與建安王休仁詔曰:「人既不比數西方公,汝便為諸王之長。」時褘住西州,故謂之西方公也。泰始五年,河東柳欣慰謀反,欲立褘,褘與相酬和。欣慰要結征北諮議參軍杜幼文、左軍參軍宋祖珍、前鄀令王隆伯等。褘使左右徐虎兒以金合一枚餉幼文,銅鉢二枚餉祖珍、隆伯。幼文具奏其事。上乃下詔曰:
- 昔周室既盛,二叔流言,漢祚方隆,七蕃迷叛,斯實事彰往代,難興自古。雖聖賢御極,宇內紓患。太尉廬江王藉慶皇枝,蚤升寵樹,幼無立德,長缺修聲,淡薄親情,厚結行路,狎昵羣細,疏澀人士。自朕撥亂定宇,受命應天,實尚敦睦,克敷友于,故崇殊爵,超居上台。而公常懷不平,表於事迹。公若德深望重,宜膺大統,朕初平暴亂,豈敢當璧,自然推符奉璽,天祚有歸。且朕雖居尊極,不敢自恃,宗室之事,無不諮公。不虞志欲難滿,妄生窺怨,積慝在衿,遂謀社稷。
- 曩者四方遘禍,兵斥畿甸,搢紳憂惶,親賢同憤。唯公獨幸厥災,深抃時難,晝則從禽遊肆,夜則縱酒弦歌,側耳視陰,企賊休問。司徒休仁等並各令弟,事兼家國,推鋒履險,各伐一方,蒙霜踐棘,辛勤已甚。況身被矢石,否泰難虞,悠悠之人,尚有信分。公未曾有一函之使,遺半紙之書,志棄五弟,以餌讎賊。自謂身非勳烈,義不參謀,必期凶逆道申,以圖輔相。及皇威既震,羣凶肅蕩,九有同慶,萬國含欣。而公容氣更沮,下帷晦迹,每覘天察宿,懷協左道,呪詛禱請,謹事邪巫,常被髮跣足,稽首北極,遂圖畫朕躬,勒以名字,或加之矢刃,或烹之鼎鑊。公在江州,得一漢女,云知吉凶,能行厭呪,大設供養,朝夕拜伏,衣裝嚴整,敬事如神,令其祝詛孝武,并及崇憲,祈皇室危弱,統天稱己,巫稱神旨,必得如願,後事發覺,委罪所生,徼幸㩻䧢,僅得自免。近又有道士張寶,為公見信,事既彰露,肆之于法。公不知慚懼,猶加營理,遣左右二人,主掌殯含。顯行邪志,罔顧吏司。又挾閹豎陳道明交關不逞,傳驛音意,投金散寶,以為信誓。又使府史徐虎兒招引邊將,要結禁旅,規害台輔,圖犯宮掖。
- 公受性不仁,才非治用,昔忝江州,無稱被徵,前莅會稽,以罪左黜。公稽古寡聞,嚴而無理,言不暢寒暑,惠不及帷房,朝野所輕,搢紳同侮,豈堪輔相之地,寧任莅民之職,非唯一朝,有自來矣。
- 大明之世,迄于永光,公常留中,未嘗外撫,何以在今,方起嫌怨。公少即長人,情無哀戚,侍拜長寧,從祀宗廟,顏無戚狀,淚不垂臉,兄弟長幼,靡有愛心。昔因孝武御筵置酒,心誠不著,于時義陽念遇本薄,遭公此譖,益被猜嫌。朕當時狼狽,不暇自理,賴崇憲太后譬解百端,少蒙申亮,得免殃責。景和狂主,醜毒橫流,初誅宰輔,豺志方扇。於建章宮召朕兄弟,逼酒使醉,公因酒勢,遂肆苦言,云朕及休仁,與太宰親數,往必清閑,贈貺豐厚。朕當時惶駭,五內崩墜,于其語次,劣得小止。往又經在尋陽長公主第,兄弟共集,忽中坐忿怒,厲色見指,以朕行止出入,每不能同,若得稱心,規肆忿憾。惟公此旨,蚤欲見滅,而天道愛善,朕獲南面,不長惡逆,挫公毒心。
- 自大明積費,國弊民凋,加景和奢虐,府藏罄盡。朕在位甫爾,卹義具瞻,仍值終阻蜂起,日耗萬金,公卿庶民,傾產歸獻。積受台奉,貲畜優廣。朕踐阼之初,公請故太宰東傳餘錢,見入數百萬,內不充養,外不助國,散賜諂諛,徧惠趨隸。推心考行,事類斯比。羣小交構,遂生異圖,籍籍之義,轉盈民口。公若地居衡寄,任專八柄,德育於民,勳高於物,勢不自安,於事為可。公既才均櫟木,牽以曲全,因高無民,得守虛靜,而坐作凶咎,自囗深釁。由朕誠感無素,爰至於此,永尋多難,惋慨實深。
- 凡人所行,各有本志,朕博愛尚仁,為日已久,尚能含讎恕罪,著于觸事,豈容於公,不相隱忍。但禍萌易漸,去惡宜疾,負荷之重,寧得坐觀。且蔓草難除,燎火須撲,狡扇之徒,宜時誅剪。已詔司戮,肅正典刑。公身居戚長,情禮兼至,準之常科,顧有惻怛,宜少申國憲,以弔不臧。今以淮南、宣城、歷陽三郡還立南豫州,降公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削邑千戶,侍中、王如故。
出鎮宣城,上遣腹心楊運長領兵防衞。[16]同黨柳欣慰、徐虎兒、陳道明、甯敬之、閭丘邈之、樊平祖、孟敬祖並伏誅。明年六月,[17]上又令有司奏:「褘忿懟有怨言,請免官,削爵土,付宛陵縣獄,依法窮治。」不許。乃遣大鴻臚持節,兼宗正為副奉詔責褘,逼令自殺,時年三十五,即葬宣城。
子充明,輔國將軍、南彭城東莞二郡太守。廢徙新安歙縣。後廢帝即位,聽還京邑。順帝昇明二年卒,時年二十八,無子。
武昌王
[编辑]武昌王渾字休淵,文帝第十子也。
元嘉二十四年,年九歲,封汝陰王,食邑二千戶。為後軍將軍,加散騎常侍。索虜南寇,破汝陰郡,徙渾為武昌王。少而凶戾,嘗出石頭,怨左右人,拔防身刀斫之。[18]元凶弒立,以為中書令。山陵夕,臝身露頭,往散騎省戲,因彎弓射通直郎周朗,中其枕,以為笑樂。世祖即位,授征虜將軍、南彭城東海二郡太守,出鎮京口。
孝建元年,遷使持節、監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將軍如故。渾至鎮,與左右人作文檄,自號楚王,號年為永光元年,[19]備置百官,以為戲笑。長史王翼之得其手迹,封呈世祖。上使有司奏免為庶人,下太常,絕其屬籍,徙付始安郡。上遣員外散騎侍郎戴明寶詰渾曰:「我與汝親則同氣,義則君臣,遣任西蕃,以同盤石,云何一旦反欲見圖?文檄處分,事迹炳然,不忠不義,乃可至此。豈唯天道助順,逆志難充,如其凶圖獲逞,天下誰當相容,前事不遠,足為鑑戒。加以頻歲釁難,非起外人,唯應相與厲精,以固七百。汝忽復構此,良可悲惋。國雖有典,我亦何忍極法,好自將養,以保松、喬之壽。」逼令自殺,即葬襄陽,時年十七。大明四年,聽還葬母江太妃墓次。太宗即位,追封為武昌縣侯。[20]
王翼之字季弼,琅邪臨沂人,晉黃門侍郎徽之孫也。官至御史中丞,會稽太守,廣州刺史。諡曰肅子。
海陵王
[编辑]海陵王休茂,文帝第十四子也。
孝建二年,年十一,封海陵王,食邑二千戶。大明二年,以為使持節、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北中郎將、寧蠻校尉、雍州刺史。進號左將軍,增邑千戶。時司馬庾深之行府事,休茂性急疾,欲自專,深之及主帥每禁之,[21]常懷忿怒。左右張伯超至所親愛,多罪過,主帥常加呵責,伯超懼罪,謂休茂曰:「主帥密疏官罪過,欲以啟聞,如此恐無好。」休茂曰:「為何計?」伯超曰:「唯當殺行事及主帥,且舉兵自衞。此去都數千里,縱大事不成,不失入虜中為王。」休茂從之。夜挾伯超及左右黃靈期、蔡捷世、滕穆之、王寶龍、來承道、彭叔兒、魏公子、陳伯兒、張駟奴、楊興、劉保、余雙等,率夾轂隊,於城內殺典籤楊慶,出金城,殺司馬庾深之、典籤戴雙。集徵兵眾,建牙馳檄,使佐吏上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黃鉞。侍讀博士荀詵諫爭,見殺。伯超專任軍政,殺害自己。休茂左右曹萬期挺身斫休茂,被創走,見殺。休茂出城行營,諮議參軍沈暢之等率眾閉門拒之,休茂馳還,不得入。義成太守薛繼考為休茂盡力攻城,殺傷甚眾,暢之不能自固,遂得入城,斬暢之及同謀數十人。
其日,參軍尹玄慶起義,攻休茂,生禽之,將出中門斬首,時年十七。母妻皆自殺,同黨悉伏誅。城中撓亂,無相統領。時尚書右僕射劉秀之弟恭之為休茂中兵參軍,眾共推行府州事。繼考以兵脅恭之,使作啟事云立義,自乘驛還都,上以為永嘉王子仁北中郎諮議參軍、河南太守,封冠軍縣侯,食邑四百戶。尋事泄,伏誅。恭之坐繫尚方。以玄慶為射聲校尉。有司奏絕休茂屬籍,貶姓為留,上不許。即葬襄陽。
庾深之字彥靜,新野人也。以事先朝見知。元嘉二十九年,自輔國長史為長沙內史。南郡王義宣為荊、湘二州,加深之寧朔將軍,督湘州七郡。明年,義宣為逆,深之據巴陵拒之。轉休茂司馬。見害之旦,子孫亦死。追贈深之冠軍將軍、雍州刺史,荀詵員外散騎侍郎,曹萬期始平太守。
桂陽王
[编辑]桂陽王休範,文帝第十八子也。
孝建三年,年九歲,封順陽王,食邑二千戶。大明元年,改封桂陽王。為冠軍將軍、南彭城下邳太守。三年,出為江州刺史,尋加征虜將軍,邑千戶。入為祕書監,領前軍將軍。七年,遷左衞將軍,加給事中。前廢帝永光元年,轉中護軍,領崇憲衞尉。太宗定亂,以為使持節、都督南徐徐南兗兗四州諸軍事、鎮北將軍、南徐州刺史,給鼓吹一部。時薛安都據彭城反叛,遣從子索兒南侵,休範進據廣陵,督北討諸軍事,加南兗州刺史,進征北大將軍,加散騎常侍,還京口,解兗州,增邑二千戶,受五百戶。泰始五年,徵為中書監、中軍將軍、揚州刺史,常侍如故。明年,出為使持節、都督江郢司廣交五州豫州之西陽新蔡晉熙湘州之始興四郡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尋加開府儀同三司,未拜,改授都督南徐徐南兗兗青冀六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南徐州刺史,持節、常侍、開府如故。未拜,以驃騎大將軍還為江州,進督越州諸軍事,給三望車一乘。太宗遺詔,進位司空,改常侍為侍中,加班劍三十人。
休範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遇。太宗常指左右人謂王景文曰:「休範人才不及此,以我弟故,生便富貴。釋氏願生王家,良有以也。」及太宗晚年,晉平王休祐以狠戾致禍,建安王休仁以權逼不見容,巴陵王休若素得人情,又以此見害。唯休範謹澀無才能,不為物情所向,[22]故得自保,而常懷憂懼,恒慮禍及。及太宗晏駕,主幼時艱,素族當權,近習秉政,休範自謂宗戚莫二,應居宰輔,事既不至,怨憤彌結。招引勇士,繕治器械,行人經過尋陽者,莫不降意折節,重加問遺,□□留則傾身接引,厚相資給,於是遠近同應,至者如歸。[23]朝廷知其有異志,密相防禦,雖未表形迹,而釁難已成。母荀太妃薨,葬廬山,以示不還之志。解侍中。
時夏口闕鎮,朝議以居尋陽上流,欲樹置腹心,重其兵力。元徽元年,乃以第五皇弟晉熙王燮為郢州刺史,長史王奐行府州事,配以資力,出鎮夏口。慮為休範所撥留,自太子洑去,不過尋陽。休範大怒,欲舉兵襲朝廷,密與典籤新蔡人許公輿謀之。[24]表治城池,修起樓堞,多解榜板,擬以備用。其年,進位太尉。明年五月,遂舉兵反。虜發百姓船乘,使軍隊稱力請受,付以榜解板,合手裝治,二三日間,便悉整辦。率眾二萬,鐵騎數百匹,發自尋陽,晝夜取道。書與袁粲、褚淵、劉秉曰:
- 夫治政任賢,宜親疎相輔,得其經緯,則結繩可及,失其規矩,則危亡可期。漢承戰國之餘,傷周室衰殄,立磐石之宗,而致七國之亂。魏革漢典,創於前失,遂使諸王絕朝聘之禮,是以根疎葉枯,政移異族。今宗室衰微,自昔未有,泰寧之世,足以為譬。孤子忝枝皇族,預關興毀,雖欲忘言,其可得乎。
- 高祖武皇帝升叡三光,滌紛四表。太祖文皇帝欽明冠古,資乾承曆,秉鉞西服,鳴鑾東京,搜賢選能,納奇賞異。孝武皇帝歧嶷天縱,先機雷發,陵波靜亂,宏業中興,儲嗣不腆,遂貽禍難。于時建安王以家難頻遘,宜立長主,明皇帝恢朗淵懿,仁潤含遠,奉戴南面,允合天人。而太尉以年長居卑,怨心形色,柳欣慰等規行不軌,事迹披猖。驃騎以忤顏失旨,應對不順,在蕃刻削,怨結人鬼。先帝明於號令,豈枉法為親,二王之釁,實自由己。但司徒巴陵王勞謙為國,中流事難,有不世之勳,奉時如天,事兄猶父,非唯令友,信為國器。唐叔之忠,而受管、蔡之罪,親戚哀憤,行路嗟歎。王地籍光潔,德厭民望,並無寸罪,受斃讒邪。先帝穆於友于,留心親戚,去昔事平之後,面受詔誨,禮則君臣,樂則兄弟,升級賜賞,動不移年,撫慰孜孜,恒如不足,豈容一旦䦧牆,致此禍害,良有由也。先帝寢疾彌年,體疲膳少,雖神照無虧,而慮有失德,補闕拾遺,責在左右。于時出入臥內,唯有運長、道隆,羣細無狀,因疾遘禍,見上不和,知無瘳拯,慮晏駕之日,長王作輔,奪其寵柄,不得自專。是以內假帝旨,外託朝議,諛辭詭貌,萬類千端,升進姦回,屠斥賢哲,外矯天則,內誣人鬼。是以星紀違常,羲望失度。昔魏顆擇命,春秋美之;秦穆殉良,詩有明刺。臣子之節,得失必書,不及匡諫,猶以為罪。交間蒼蠅,驅扇禍戮,爵以貨重,才由貧輕,先帝舊人,無罪黜落,薦致鄉親,徧布朝省。諂諛親狎者,飛榮玉除;靜立貞粹者,柴門生草。事先關己,雖非必行;若不諮詢,雖是必抑。海內遠近,人誰不知,未解執事,不加斧鉞,遂致先帝有殺弟之名,醜聲遺於君父,格以古義,豈得為忠。先帝崩殂,若無天地,理痛常情,便應赴泣。但兄弟枉酷,已陷讒細,孤子已下,復觸姦機。是以望陵墳而摧裂,想鑾旂而抽慟。雖復才違寄寵,而地屬負荷,顧命之辰,曾不見及。分崩之際,詔出兩豎,天誘其衷,得居乎外。若受制羣邪,則玉石同碎矣。以宇宙之基,一旦受制卑瑣,劉氏家國,使小人處分,終古以來,未有斯酷。昔石顯、曹節,方今為優,而望之、仲舉,由以致弊。至於遭逢醜慝,豈有古今者乎。
- 諸賢冑籍冠冕,世歷忠貞,位非恩樹,勳豈寵結,憂國勤王,社稷之鎮,豈可含縱讒凶,坐觀傾覆。自惟宋室未殞,得以推移者,正內賴諸賢,防勒姦軌,外有孤子,跨據中流。而人非金石,何能支久,使一虧落,則本根莫庇。當今主上沖幼,宜明典章,征虜之鎮,不見慰省,逆旅往來,尚有顧眄,骨肉何讎,逼使離隔。禽獸之心,橫生疑貳,經由此者,每加約截,同惡相求,有若市賈。以孤子知其情狀,恒恐以此乘之,鉗勒州郡,過見防禦。近遣西南二使,統內宣傳,不容恐懼,即遣啟並有別書。若以孤子有過,便應鳴鼓見伐;如其不爾,宜令各有所歸。與殺不辜,憲有常辟,三公之使,無罪而斬,鄙雖不肖,天子之季父,卑小主者,敢不如是乎。孤子承奉今上,如事先朝,夙宵恭謹,散心雲日,晦望表驛,相從江衢,有何虧違,頓至於此。既已甘心,其可再乎。如往來所說,以孤子納士為尤,此輩懼其身罪,豈為國計。在昔四豪,列國公子,猶博引廣納,門客三千。況孤子位居鼎司,捍衞畿甸,且今與昔異,咸所知也。狡虜陵掠,江、淮侵逼,主上年稚,宗室衰微,邪僭用命,親賢結舌,疆埸嬰塗炭之苦,征夫有勤役之勞,瓜時不代,齊猶致禍,況長淮戍卒,歷年怨思,不務拓遠強邊,而先事國君親戚,以此求心,何事非亂。又以繕治盆壘,復致囂聲。自晉、宋之災,積貯百萬,孤子到鎮,曾不數千里,[25]且修城池,整郭邑,為治常理,復何足致嫌邪。若以中流清蕩,則任農夫不應實力強兵,作鎮姑孰,俱防寇害,豈得獨嫌於此。昔成王之明,而為流言致惑,若使金縢不開,則周公無以自保。樂毅歸趙,不忍謀燕,況孤子禮則君臣,恩猶父子者乎。所以枕戈泣血,祇以兄弟之讎爾。觀其不逞之意,豈可限量。設使遂其虐志,諸君欲安坐得乎?脣亡齒寒,理不難見。桂蠹必除,人邪必翦,枉突徙薪,何勞多力。望便執錄二豎,以謝寃魂,則先帝不失順悌之名,宋世無枉筆之史。
- 此州地居形要,路枕九江,控弦跨馬,越關而至。重氣輕死,排藪競出,練甲照水,總戈成林,劋此纖隸,何患不克。但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欲使薰蕕內辨,晉陽外息爾,功有所歸,不亦可乎。便當投命有司,謝罪天闕,同奉溫凊,齊心庶事。伊、霍之任,非君而誰;周、邵之職,頗以自許。左提右挈,無愧古人。昔平、勃剛斷,產、祿蚤誅;張、溫趑趄,文臺扼腕。事之樞機,得失俄頃,往車今轍,庶無惑焉。近持此意,申之沈攸,其憤難不解諸王致此,既知禍原,銳然奮發,蓄兵厲卒,以俟同舉。張興世發都日,受制凶黨,揚颿直逝,遂不見遇,孤子近遣信申述姦禍,方大惆惋,追恨前迷,比者信使,每申勤款。王奐佐郢,兵權在握,厥督屠枉,[26]朝野嗟痛,猶父之怨,寧可與之比肩。孤子此舉,增其慷慨,義之所勸,其應猶響。諸君或未得此意,故先告懷。徙倚一隅,遲及委問。孤子哀疾尩毀,窮盡無日,庶規史鰌,死不忘本。臨紙荒哽,言不詮第。
大雷戍主杜道欣馳下告變。道欣至一宿,休範已至新林,朝廷震動。平南將軍齊王出次新亭壘,領軍將軍劉勔、前兗州刺史沈懷明據石頭,征北將軍張永屯白下,衞將軍袁粲、中軍褚淵、尚書左僕射劉秉等入衞殿省。時事起倉卒,不暇得更處分,開南北二武庫,隨將士意取。
休範於新林步上,及新亭壘,自臨城南,於臨滄觀上,[27]以數十人自衞。屯騎校尉黃回見其可乘,乃偽往請降,并宣齊王意旨,休範大悅,以二子德宣、德嗣付回與為質,至即斬之。回與越騎校尉張敬兒直前斬休範首,持還,左右並奔散。
初,休範自新林分遣同黨杜耳、丁文豪、杜墨蠡等,[28]直向朱雀門。休範雖死,墨蠡等不相知聞。王道隆率羽林兵在朱雀門內,聞賊至,急召劉勔。勔自石頭來赴,仍進桁南,戰敗,死之。墨蠡等乘勝直入朱雀門,王道隆為亂兵所殺。墨蠡等唱:「太尉至。」休範之死也,齊王遣隊主陳靈寶齎首詣臺,道逢賊,棄首於水,挺身得達,雖唱云「已平」,而無以為據,眾愈疑惑。張永棄眾於白下,沈懷明於石頭奔散,撫軍典籤茅恬開東府納賊。[29]墨蠡逕至杜姥宅,中書舍人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30]宮省恇擾,無復固志。時庫藏賞賜已盡,皇太后、太妃剔取宮內金銀器物以充用。羽林監陳顯達率所領於杜姥宅與墨蠡戰,破之。至宣陽御道,諸賊一時奔散,斬墨蠡、文豪及同黨姜伯玉、柳仲虔、任天助等。許公輿走還新蔡,[31]村民斬送之。晉熙王燮自夏口遣軍平尋陽,德嗣弟青牛、智藏並伏誅。詔建康、秣陵二縣收斂諸軍死者,并殺賊屍,並加藏埋。
史臣曰:語有之,投鼠而忌器,信矣。阮佃夫、王道隆專用主命,臣行君道,識義之徒,咸思戮以馬劍。休範馳兵象魏,矢及君屋,忠臣義士,莫不銜膽爭先。夫以邪附君,猶或自免,況於仗正順以爭主哉。
- ↑ 又遣寧朔將軍顧彬之自魯顯東入受誕節度 「魯顯」各本並作「曾顯」。孫虨宋書考論云:「曾當作魯。鄧琬傳曰,太宗恐劉胡步向京邑,使廣德令王蘊防魯顯。按方輿紀要,寧國宣城縣南有魯山,其下為魯顯水。」按孫說是,今改正。又宋本、弘治本、北監本、毛本無「誕節度」三字,殿本、局本有「節度」二字,無「誕」字,今據南史補。
- ↑ 劭遣將華欽庾導東討 「華欽」二凶傳、通鑑宋元嘉三十年作「燕欽」。「庾導」南史作「庾遵」。
- ↑ 與彬之等相逢於曲阿之奔牛塘 「等」各本並作「弟」。張森楷校勘記云:「上下皆不及彬之弟,此弟字疑係等字之誤。」按張校是,今改正。
- ↑ 帝加誕節 三朝本、北監本、毛本無「帝加」二字,殿本有「加」字,無「帝」字。今據元龜二九0補。
- ↑ 故山陰令傅僧祐 各本並脫「令」字,今補。張森楷校勘記云:「脫令字,據臧燾傳,僧祐是山陰令。」
- ↑ 加以營宇製館 「宇」各本作「于」,殿本作「干」。張元濟校勘記云:「于疑宇之譌。」按張校是,今改正。
- ↑ 誕以廣拓宅宇 「拓」各本並作「託」,今改正。
- ↑ 陛下欲建百官羽儀 各本並脫「建」字,據魏書島夷劉裕傳補。
- ↑ 盪定之期 「之」各本並作「以」,據魏書島夷劉裕傳改。
- ↑ 右軍宣簡 「宣簡」各本並作「宣蘭」,據魏書島夷劉裕傳改。按右軍謂南平王鑠,宣簡,建平王宏之諡。
- ↑ 瑗即使琰鎮軍 句疑有誤。
- ↑ 贈車騎參軍山陽海陵二郡太守 「參軍」各本並作「將軍」。孫虨宋書考論云:「當作參軍。」按孫說是,今改正。
- ↑ 門者又為苟思達所破 孫虨宋書考論云:「門者有脫文,蓋為出北門者。」
- ↑ 臨川內史羊璿之以先協附誕伏誅 「羊璿之」各本並作「羊濬之」,據通鑑宋孝武帝大明三年改。
- ↑ 遷使持節都督廣交二州荊州之始興臨賀始安三郡諸軍事車騎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荊州之始興臨賀始安三郡諸軍事」各本並作「荊州之始興臨安二郡諸軍事」,據錢氏考異說改。錢大昕廿二史考異云:「按臨安非郡名,當云荊州之始興、臨賀、始安三郡,傳寫脫誤耳。州郡志於始興、臨賀、始安郡,並云晉成帝度荊州,宋元嘉二十九年度廣州。據此傳,知元嘉二十九年,特以廣州刺史兼督此三郡,其地猶屬荊州也。」
- ↑ 上遣腹心楊運長領兵防衞 「領」各本並作「鎮」,據南史、通鑑宋明帝泰始五年改。
- ↑ 明年六月 張森楷校勘記云:「據本紀即在是年,不得云明年。」
- ↑ 拔防身刀斫之 「拔」各本並作「援」,據南史、元龜二九九改。
- ↑ 號年為永光元年 「永光」通鑑同宋書。南史、建康實錄作「元光」,元龜二九九作「允光」。
- ↑ 追封為武昌縣侯 「武昌」南史作「義昌」。
- ↑ 深之及主帥每禁之 「禁」各本並作「案」,據南史、通鑑宋孝武帝大明五年改。
- ↑ 不為物情所向 各本並脫「情」字,據通鑑補。按通鑑宋後廢帝元徽元年原文作「物情亦不向之」。
- ↑ 於是遠近同應至者如歸 三朝本「應至者」三字空白;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作「應從者」;南史作「應至者」。今據南史訂補。
- ↑ 密與典籤新蔡人許公輿謀之 「許公輿」南齊書高帝紀作「許公與」。
- ↑ 曾不數千里 李慈銘宋書札記云:「里字衍文。」孫虨宋書考論云:「此謂積貯,里字當衍。」
- ↑ 厥督屠枉 孫虨宋書考論云:「奐,景文兄子。厥督屠枉疑是厥叔,謂景文也。」
- ↑ 於臨滄觀上 各本「觀」字空白,據通鑑宋元徽二年補。胡三省注:「臨滄觀在勞山上,江寧縣南十五里。亦曰勞勞亭。」
- ↑ 初休範自新林分遣同黨杜耳丁文豪杜墨蠡等 「杜墨蠡」南齊書高帝紀作「杜黑蠡」;魏書島夷劉裕傳作「杜墨騾」;通鑑從宋略作「杜黑騾」。
- ↑ 撫軍典籤茅恬開東府納賊 「撫軍典籤茅恬」南齊書作「車騎典籤茅恬」,南史作「撫軍長史褚澄」,通鑑從宋略亦作「撫軍長史褚澄」。考異云:「宋書、南齊書蓋皆為褚澄諱耳。」
- ↑ 中書舍人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 各本「承」字空白,據通鑑填補。
- ↑ 許公輿走還新蔡 「新蔡」各本作「新茶」,局本作「新荼」。龔道耕蛛隱廬日箋〈稿本〉云:「新茶當作新蔡。上文有新蔡人許公輿,是其證。」按龔說是,今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