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史記全書/本紀卷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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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陳紀
[编辑]簡定帝
[编辑]- 諱頠,藝宗之次子也。舊號簡定,胡氏改封日南郡王。胡末起兵,興復陳室,在位二年餘。
- 帝無撥亂才,又棄其輔,自取滅亡,非不幸也。
丁亥興慶元年〈十月以前漢蒼開大五年,明永樂五年〉春二月二十日,胡左相國澄進軍噌江。明人㨿两岸夾攻。澄軍敗績,退保悶口。季犛、漢蒼並回清化。京路多從賊以叛,胡杜、胡射棄平灘,過太平、大全至悶口,併力築壘,鑄火噐、造艨艟以拒敵。募登者賜身爵,丁男妻宗姬,給田十畝。
胡侍中陳元祉、天徽公主率避亂人民出塗山,中書令陳師賢與天嘉公主泝大江並降于明。
胡神丁軍將吳成順風乘潮進擊,突至膠水。輔、晟分兵两岸截之。成勢孤,陷陣死,贈驍衛將軍。
建興人阮日堅聚眾殺鎮撫使潘和甫降于張輔〈後日堅驕矜不法,輔殺之〉。明人與胡軍對壘,日夜相攻,暑雨疾疫,淖〈音閙,泥也〉濕難居,乃移屯鹹子關立寨以嚴僃之。左相國澄及胡杜亦移軍黃江,又迎季犛、漢蒼至自清化。時京路人爲明人役使,及失家属,自𢙇怨憤。軍人丁男各詣軍門,自效立功。
三月三十日,胡左相國澄、胡杜、杜满進軍鹹子關,胡射、陳挺領南岸步軍,杜人鑑、陳克莊領北岸步軍,阮公拯領艨艟一百艘為前鋒。澄杜在營中,杜满、胡問等領水軍。水步合七萬,號二十一萬並進。明人遂分水、步二面衝之。胡两岸步兵倒戈赴水死,惟水軍得脱。然艨艟粮船皆沉溺,無一人生還者。時胡射知明人有伏,不肯進軍。胡杜令人讓曰:「將軍何不討賊?」射遂進,敗績。北江安撫使阮希周為張輔所擒,希周罵輔為殘賊,輔殺之。
夏四月,朔,明詔遍求陳氏子孫立為國王。官吏耆老人等累稱為黎氏滅尽,無可継承陳後,請安南國本交州,願復古郡縣,與民更新。置交趾都指揮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衛所府州縣各衙門。以都指揮吕毅掌都司,北京刑部尙書黃福牚布按二司,仍禁差發及停徵諸税三年。
季犛、漢蒼率將佐、官屬過海回清化。二十三日,明人犯𤂬江,胡軍不戰而潰。二十九日,明人犯典更海口,胡軍揭舟自潰。二胡欲避深江,不果。魏栻請二胡焚身,曰:「國已近亡,王者不死人手。」季犛怒斬之。
五月五日,明人犯日南州奇羅海口。阮大〈阮大先事胡氏,後叛胡降于明,至是引明人來侵〉獲右相國季貔及其子判中都元咎。十一日,明人犯永寧,衛軍王柴胡等七人獲季犛於止止灘,交州右衛軍季保等十人獲左相國澄於奇羅海口。十二日,莫邃下頭目阮如卿等獲漢蒼及其太子芮於髙望山中。胡杜、范六材、阮彦光、段𢵿〈𢵿音蓬〉皆被擒。其餘陳日昭、阮飛卿、阮謹、杜满並以先降,惟行遣右參知政事吳免、直長喬表赴水死。免之死也,其妻阮氏仰天嘆曰:「吾夫事主,一生受禄,今而死節,是得所也,又何怨乎。妾若苟活,豈無所之,但夫道君恩,一時辜負,吾不忍也,寧相隨耳。」言訖,亦赴水死。
- 史臣吳士連曰:吳免之妻阮氏非徒死義而已,其言足為世勸,故表而出之。
初,二胡之到奇羅也,欲奔新平,民有父老拜謁曰:「此處名覊黎,上有天擒山,其兆不祥,願勿留。」斬之。至是果於此就縛。
明人計所獲府州四十八,縣一百六十八,户三百一十二萬九千七百,象一百一十二,馬四百二十,牛三萬五千七百五十,船八千八百六十五。
初,黃晦卿受命治升華。到郡時,以土官大知州鄧悉、范世矜為腹心。悉與左州判阮嚕素以功相忌。會二胡西行,為明人所逼,書報晦卿,取遷民三之一併土軍,使嚕領之,為勤王,以勑封古壘縣上侯制摩奴難為升華郡王,以撫占城之眾。晦卿皆隐不以示眾。及占城舉兵,欲收故地,遷民驚散。晦卿等回化州,獨摩奴㐌難與占城相拒,勢孤力屈,為占人所殺。晦卿先於義州約眾盟誓,嚕知悉與晦卿有異圖,嚕不預盟。晦卿之回化州也,嚕領迁民陸行差遲,悉水行先至。順化路鎮撫使阮豐拒之不納。悉力戰殺豐,遂入城,又與嚕戰月餘。嚕無援,乃挈家去占城,晦卿以嚕母及家属殺之。占城授嚕大官。後明索嚕至金陵,假授湖廣指揮使,尋殺之。二胡既敗,世矜回新平,迎降明人於乂安,領張輔知府劄,擄掠人民而還。占城復㨿升華,因㓂化州。悉請官属於輔以管之,占城引軍還。至是悉令人送晦卿歸,至丹咍海口自刎死。輔以其首梟東都市。
張輔、沐晟差都督僉事柳昇、横海將軍魯麟、神機將軍張勝、都指揮俞讓、指揮同知梁鼎、指揮僉事申誌俘送季犛及其子漢蒼、澄、澈、汪,孫芮、滷、范,幼孫五郎,弟季貔、姪元咎、子騂,叔驊,伯駿、廷燁、廷爌,將臣東山鄕侯胡杜、行遣阮彦光、黎景琦、將軍縣伯段𢵿、亭伯陳湯夢、中郎將范六才及其印信至金陵以献。
胡氏之到金陵也,明帝問曰:「中國如此,何不畏服,而敢憑淩抗拒?」具以不知對。曰:「嘗告諸來使者,不為不知。」明遂以王汝相、同彦栩、阮均、黎師凱假授京北侍郎,山西、陜西、山東參政,遣人護送,中途殺之。
秋七月,暴風大水。
明人以山林隐逸,𢙇才抱德,聰明正直,挺身自拔,明經能文,博學有才,練達吏事,能曉書筭,言語利便,孝悌力田,相貌魁偉,脊力勇敢,慣習海道,磚巧香匠等科搜尋名人正身,陸續送金陵,授官回任府州縣。稍有名稱者皆應之,惟裴應斗以眼疾辝,下齊學生李子構等數人隐不出而已。時有諺云:「欲活入隐林山,欲死吳朝做官。」及我太祖髙皇帝除殘僞官,有惡名者尽誅之,果如其言。
張輔以阮大擒一胡有功,劄付交趾都指揮使。大驕矜有德色,多為不法,荒色縱酒,潛𢙇叛志。輔殺之。
八月,張輔、沐晟班師,留都司吕毅、尙書黄福鎮守〈福山東昌邑人〉。初,黄福督廣西土兵調運粮儲,隨軍進征,至是留之。福為人聰慧,善應變,有治民才,人服其能。
- 潘孚先曰:胡氏亡國,阮希周罵賊,胡射、杜人鑑〈人鑑杜滿子也〉陣亡,黎景琦至金陵不食。若此之類,似可以死節。稱然希周嘗勸胡氏殺陳族,人鑑父子陳氏舊臣,所謂司惡相濟者也。射之兄翁善被黨死,射不以介𢙇,又為敵愾,所謂徒知食禄死難之為義,而不知其人之不義也。景琦為人,適己自便,窃取禄位,不死於簒奪之時,而死於䘮亡之日,不足稱也。他如吳免、阮令、喬表,本是宦官之臣,其死宜矣。嗚呼,楊䧺投閣,非不忠且義,而臣莽之罪難逃。召忽之死,不足以善其道,然反側子寧不惕然爲之寒心也哉。
- 史臣吳士連曰:昔夏徵舒弑陳靈公,中國不能討。楚子入陳,殺而轘諸栗門,春秋與其討也。胡氏弑陳順宗而簒其國,陳沆、陳渴真諸人謀誅之而不能克,身死之。後七、八年間,無有能再舉者,自謂國人無敢誰何,然乱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而天討之,在天下不容一日捨也。國人誅之不克,鄰國人誅之可也。鄰國人誅之不克,夷狄誅之可也。故夫明人得以誅之也。至於假仁義、茶毒生灵,則是一殘賊爾,故我太祖髙皇帝又得以誅之。嗚呼!大惡之罪,豈能逃天討之誅哉。天理昭昭如是,吁可畏也。
冬十月初二日,簡定帝即位于長安州謨渡,建元興慶。先是,張輔榜收陳氏宗室及舊臣頭目以歸,帝竄身潜行至謨渡。天長人陳肇基率眾立之,以舊號稱。四月,明人犯行營,新集之軍不戰而潰,遂西幸乂安暫駐焉。化州大知州鄧悉聞之,殺明官領眾來會,進其女充後宫。帝封悉為國公,共圖恢復。
明人疑土官右參議裴伯耆𢙇異,捕送金陵。伯耆〈下洪扶内人〉本陳渴真黨,稱南朝忠義臣,出亡明國,會見僞陳王添平先到。明人問識否,伯耆以不知對。及明送添平還國,問合用幾多人,添平曰:「不過數千,到彼則人自服。」伯耆曰:「不可。」明帝怒,廢伯耆陜西、甘肅安置。及添平敗,召伯耆還,勑賜諄諄以立陳氏。伯耆當作輔臣爲言,使從軍以授是官。伯耆不預同僚衙門,但家居横驛,多收舊官之失所者。時東潮土豪范振立陳月湖為王,於平灘題招安旗曰忠義軍,故明人疑之。陳月湖為明人所擒,范振遁。
十二月,命陳元樽、陳楊庭、舊行遣陳彦昭復與范振收兵於平灘,未幾潰散,奔乂安行在。
誅僞官陳叔瑤、陳日昭及其下六百餘人。初,明人以陳氏宗室陳叔瑤〈陳元旦子也〉守演州,舊將軍陳日昭守乂安。至是帝即位,以不先奉迎誅之。
- 史臣吳士連曰:天下大乱,乂、演之人民未知真主。叔瑤宗室子,日昭舊將軍,授明官爵,守其土,統其民,民能無從乎。誅叔瑤、日昭可也,其眾撫而用之,無感恩乎。乃多殺戮,何以為仁義之師哉。黎𡽱、黎元鼎潜兵於喝江謀襲重光帝。帝止誅𡽱、鼎,餘皆赦之。視簡定帝何如也。
是歲饑疫,人民不得耕種,死者相枕。
戊子二年〈明永樂六年〉春正月三十日,明將張輔、土官莫邃等犯演州。帝與鄧悉以眾寡不敵,南行化州,明人追之,犯布政海口,范世矜迎降。輔劄授新平知府及置流官分治。輔還東都。夏四月,鄧悉奉帝復幸乂安。
明詔畧曰:「尙念餘眾,因本愚昧,或迫饑穷,或為强所驅,或為姦所誘,事非得己,情有可矜,槩而罪之,朕實不忍。詔書到日,咸赦除之。交趾所属軍民衙門官吏體朕至仁,務隆寬恤,無爲嚴急,無肆侵漁,一切不急之務,俱且停罷。」
六月十六日,鄧悉大破叛臣范世矜於日麗海口,獲之及其姪范棟髙,送行在誅之。先是,世矜授明官,作威福,僣稱睿武大王。至是集眾據安代山,悉討平之。
秋九月,地震,屋舍樹木如傾。
冬十月,國公鄧悉調順化、新平、乂安、演州、清化等路軍進討東都,師經長安、福成等䖏,舊官属及諸豪傑無不應從。悉擇其才,各置以官。
十二月十四日,國公鄧悉大破明師於逋姑桿。時明遣總兵沐晟以黔國公掛征夷將軍印,領兵五萬侵,自雲南至逋姑。會帝亦自乂安至,軍容整肅,方潮强風勁,令諸軍守樁及登两岸築壘,晟亦分水步相持。帝援桴鼓之,令諸軍乘機縱擊,自巳至申,明人敗北。斬兵步尙書劉檇、都司吕毅及新舊軍十萬餘眾,獨沐晟走脱,奔古弄城。帝謂諸軍曰:「乘破竹之勢,席卷長驅,疾雷不及掩耳,進攻東関,城破之必矣。」悉曰:「且收餘寇,毋致後患。」猶豫久不决。東関守兵赴援,接沐晟回,悉分軍圍各城,檄諸路行軍討賊。
- 潘孚先曰:鄧悉但知行軍之爲急,而不知救東都之尤急。東都國之形勢,據東都則諸路無不應,而中州豪傑皆在焉。舍此不圖,分軍散處,所以號令不一,卒至傾覆,宜哉。
- 史臣吳士連曰:唐太宗之用兵,多乘破竹之勢以取勝,盖有英䧺之姿,而將卒素所練習也。帝討决勝,而悉不從,固爲可惜。然悉盖料帝非太宗之䧺,而兵自遠來,粮或不繼,京路之兵未集,寧守什圍伍攻之法也。不然古弄城距逋姑不過半日,而尙不能乘破竹以進,况東關乎。計未為甚失矣。在帝信讒而遽殺之耳。嗚呼!鄧悉破勍敵之後,經營纔旬月間,功未及半而死,非其罪,傾覆之禍,豈悉之〈罪哉〉。
官軍至建昌府,土官同知陳國傑竄林中饑死。陳福聞之,爲之立祠。
- 史臣吳士連曰:國傑之饑死,非為明守節,耻前日之受明官也。此可見羞惡之心爲義之端。惜乎國傑之不能耻於其初也。
己丑三年〈三月以後重光帝元年,明永樂七年〉春二月,殺國公鄧悉及同知樞密院事參謀軍事阮景真。時帝次黃江,内人阮蕢〈蕢或作𦹘〉、學生阮夢莊密奏阮景真、鄧悉專權予奪,若不早圖,恐後難制。帝召二人至,扼殺悉,真奔上岸,力士追斬之。
- 史臣吳士連曰:帝幸脱險陷之中,求濟國家之難,得悉父子將才,景真父子謀畧,足以興恢復之功,成中興之業。逋姑之捷,國勢復振,乃聽竪子讒間之言,一朝殺二輔臣,自剪其股胘羽翼,事何由濟,故君德貴乎剛明,剛則能斷,明則能察。于時帝召二臣至,引二竪数以讒譛大臣之罪,立斬之,則威令行,而悉等勇益奮、感益深。設有奪權之萌,豈不畏威而自戢,何患難制哉。既不能然,則淪胥以溺而死而已。
阮景真子景異、鄧悉子容皆憤其父死非辜,領順化軍回清化,奉迎入内侍中陳季擴至乂安,立爲帝。
三月十七日,帝御位於支羅,改元重光以阮帥為太傅,阮景異爲太保,鄧容同平章事,阮章爲司馬。簡定帝守御天城,與明相拒。帥等會軍潜襲,獲之。
夏四月七日,興慶太后與行遣黎𡽱、黎元鼎潜起兵於渴江,謀襲重光帝。乂安人阮棹泄其事,重光帝誅𡽱、元鼎等,餘皆赦之。二十日,阮帥等引興慶帝至乂安三制江。重光降服,下船奉迎。時天地陰曀,忽出彩色黄雲,眾皆驚異,乃尊興慶帝爲上皇,同戮力擊賊。
五月,重光妃殂。
六月,興慶太后崩。
秋七月,淫雨兼旬不止。
明總兵沐晟遣黄羅來。帝令人接於清化弩江。
二帝出師討賊。上皇進兵下洪,帝師進平灘駐營。明人閉城自守。帝令四、五日一次出哨。諸路豪傑皆響應,惟三江知府杜維忠〈維忠洮江土豪〉保養明官,不從而已。會總兵張輔以英國公掛征夷將軍印來援,明人復振。上皇乃棄船上岸,如天關鎮。帝疑上皇有異志,令阮帥追之不及。張輔分軍躡至,併獲太保陳希葛及寶璽,俘送金陵,尋被害。八月,重光帝與張輔拒持於平灘。帝分命平章鄧容守鹹子關。時頗乏食,容分兵收獲早稻,以供軍食。明人覘知之,以水軍犯鹹子關,容軍自潰。帝聞失守,自度不支,乃引軍回乂安,復圖進取。輔所至多行殺戮,或積尸爲山,或抽腸繫樹,或煎肉取䐧,或炮烙爲戲,至有剖胎為二馘以應令者。諸京路以次受降。其遣民尽掠為奴婢,及轉賣去而四散者矣。尙書黄福復設官分任,清化以北諸府縣土人有能招安及殺掠有功者,張輔並劄授官。黄福請陞太原、宣光二州爲府。
是歲饑疫甚於前年。
重光帝
[编辑]- 諱季擴,愍王𩖃之庶子,藝宗之孫,簡定帝之姪也。在位五年。
- 帝遭時板蕩,勵志圖回,天不祐陳,飲恨以死,悲夫。
庚寅重光二年〈明永樂八年〉春正月,張輔令明人於近城去處壻置屯田,及徵太原,宣光,三江稻穀為軍儲。 夏五月,帝率阮景異等進軍下洪邏津,破都督江浩軍,乘勝逐北,進軍平灘,焚毀明人船寨殆盡。
是時,豪傑從風響應,清化人同墨號為擄掠將軍,殺破賊徒,不可勝紀,明指揮左翟就擒, 王宣一作王賣。勢窮自刎。興慶帝授墨清化郡府管。又有阮銀河,雖不及墨,亦諸豪之尤者。清烕黎蘃殺都司盧旺父子於玉傘橋,又據慈廉,明人畏憚。清潭黎康、長安杜檜、阮囂亦擁眾拒敵,但節制不一,軍無統攝,後皆潰散。會張輔至演州,帝復引軍還乂安。
董福請撥土官職田,隨其品秩,召人佃種,收租代祿,流官聽供兵,種田收穀,關支食米。
辛卯三年〈明永樂九年〉春正月,張輔剳各府土官,以為從征之役,有府州土官帶管者,有置千百長隸,以為指揮千戶者。
二月,明詔赦,略曰:「交趾既屬於職方,連歲未臻於休息,憫玆困弊之後,特敷寬恤之恩,庶使兆民,成霑德澤。」又諭官員軍民等曰:「交趾之人,皆為天民,既以撫之,皆朕赤子,彼一時從寇徒者,朕聞受戮,實惻然傷懷,豈忍使其如此,但作惡者,止有數人,海濱山峒,百姓為其所逼脅,或助與粮食,或带領同行,到處為寇,皆出於不得己,為其所誤,非由本心,若能幡然自悔,成與維新,為惡止數人,於百姓無罪,其間有挺然勇敢見識之士,能執此數人來献,必與之高官,加之重爵。若此等人能况心滌慮,改過自新,不但宥釋其罪,又必榮之以官。」
三月,明差官賣勅賜土官曰:「爾以魁傑之才,敦厚之質,明達先見,昔輸誠効力,盡忠朝廷,撫念爾勞,特加顯職。今聞爾能修厥職,竭力建功,勦戮叛賊,固守賃土,眷玆忠誠,豈勝嘉悅。玆者,餘寇未寧,爾尚益懋乃功,戮力勦蕩,以紹前續,特遺人勞賬,爾其欽哉,服此寵命。」
秋七月,底江大水,决綴堤,漂民廬舍。
九月,帝及阮帥等分道進海口,獲土人指揮阮正於排淋,梟苜而還.命行遣胡彦臣為求封使,審刑裴訥言副之,賫表文方物,及代身金銀二軀。先是,帝遣行遣阮日孜及審刑黎銀求封。明帝怒,困殺之。至是,再命彦臣等行至燕京。明帝遣胡澄,托以恩意,問國主强弱,事情虛實。彦臣為盡言之,訥言不屈。明假授帝為交趾布政使,彦臣父安知府,使回。訥言具白彦臣漏泄國事,及授偽命,收禁誅之。
以國姊長公主嫁化州人胡貝,拜為司徒,仍命出清化禦賊。
明捕參議解縉,囚殺之〈縉江西吉安人〉。縉進士及第,除翰林學士,言事忤旨,出為交趾參議,到司又言交趾分置郡縣,不如因舊封建土豪,以相管攝,縱有所得,不償所失,所利不藥所傷。明帝覽奏大怒,以為私於陳氏,不利於國,詔捕下錦衣衛囚之,病卒。至明仁宗即位之歲,始得歸葬,家屬還鄉。
- 史臣吳士連曰:直臣之言,非利於身,而利而利於國,然庸君中主,往往不以為利,而欲害之者,由其蔽之也深,明大宗一萌喜功好大之心,貪得我國,解縉豈不知言之觸怒哉。乃為國不顧身也。太宗不從,黷武窮兵,期於必得,縉之言時若未驗,及我太祖戡亂除殘,得王通蠟書,言使用兵如征之數,得六,七大將軍如張輔,方可圖之,縱得之不可守之,然後縉之言始驗,直臣之言,豈不利國哉,在乎人王有以察之也。
明人捕送教授黎景恂于金陵。初,景恂為胡氏下齊學生,興慶元年,作萬言書,獻參議裴伯耆,有上,中,下三策。大略以為明國既有勅賜閣下随軍征進,俟胡氏成擒,擇陳氏子孫立之,加爵居國為輔,見今設立布政司,援閣下以高爵,止給陳氏廟洒掃人,閣下苟能復奏辨官吏耆老之所言,明陳氏子孫之未絕而而別宣詔勅,復封陳氏,此上策也。不能如是,乞罷本職,願為陳氏祠官,此中策也。若戀其穹官,貪其厚祿,斯為下矣。如出其上,則僕猶人參,甘草,枳殼,陳皮充於藥籠之中,惟閣下之所用也。出其中,則僕願執𨙢豆奔走其間,亦惟閣下之所使也。出其下,則僕釣寂耕閑,以終餘年而已。及籍伯香家,得其書以聞,令捉問之,近已亂亡,不知所去。至是,新設交州學校得之,捕送金陵,下錦衣獄,居五年,與子太顛俱病卒。
- 史臣吳士連曰:景恂三策,有丈夫志氣,其受明教授職,出於隱逸而不免也歟。
壬辰四年〈明永樂十年〉春正月,太原大慈父道阮芮起兵,往返三島山,為明張輔所擒。
時京路皆附於明,百姓當差納粮,以從守任之差發,土軍造船屯田,以助總兵之役,演州以南不得耕種。
夏六月,明張輔、沐晟引兵侵乂安行在,遇阮帥、阮景異、鄧容等於謨渡,容、輔皆殊死戰,未決勝負,帥、景異漂海而走,胡貝棄船登岸,容孤軍無援,還輕船越海以遁。
- 史臣吳士連曰:臨兵制勝之道,在乎協同心力,向使帥等與容同心力戰,容,輔未知誰勝負,蓋天不佑陳也。
秋七月,明遣總兵韓觀以右軍都督同知,掛征南將軍印來鎮守。
明張輔令三江、宣化造船以給軍。
明張輔等復寇乂安行在,清化,演州皆陷。
冬十二月,明勅諭布政司州府縣官吏耆人等曰:「朕承天命,統治天下,惟使天下之民,擧得其安。交趾遠在海濱,舊為中國之地,今已復故,軍民歸化,於玆有年,已立牧伯守令,及軍衛司,選任忠良賢能者,以撫治之,朕夙夜在念,尚慮地遠民繁,化有不浹,不得以被國家愛養恩澤。今爾等皆忠良之臣,務體朕奉天愛民之意,興民之利,除民之害,順其好惡而革其奸弊,教民以耕桑,使之不違其時,則衣食有所養,教民以孝悌忠信,導民以禮義廉恥,則風俗有以成,死喪患難,相恤相助,困窮顛連,相賙相扶,老以訓其幼,少以事其長,各循其性無悖於禮,勿為盗竊,勿為欺罔,母舞文以弄法,母循私以滅公,使之安生樂業,永為無事之天民,共樂太平之盛治,則爾等克慎乃職,克共乃事,克承朕代天子民之德意,媲古之循良,名垂耀於青史,豈不偉哉。」
諒山農文歷聚兵據其地,扼塞明人往來之路,殺獲無算。參政莫邃常領兵深入,中毒箭死,後文歷通其下妻,眾憤殺之。
莅仁阮了招率陸那、武禮等縣人攻掠明人數年。帝在乂安,路阻不通,眾稍潰散,參議阮勛假為婚姻,誘致殺之。
癸巳五年〈明永樂十一年〉春正月,帝率阮帥、阮景異等復將兵過海至雲屯,海東及諸海濱,哨取粮食,擊明人之屯戎者。
明黃福選取匠人及其家小送燕京造船。
二月,明張輔令軍人以鹽易三江,宣化,歸化稻穀為軍儲。又募客商納粟載船回廣東、福建、浙江、四川、雲南等處發賣。
三月四日,帝復還乂安,軍人僅存十之三,四。
總兵韓觀病死于柬關城。
夏四月,明張輔等寇乂安。
帝幸化州,命臺官阮表充求封使,賫方物至乂安,張輔留之,表怒罵輔曰:「內圖改取之計,外揚仁義之師,既許立陳氏子孫,又設置郡縣,不惟掠取貨寶,抑且残害生民,真虐賊也。」輔大怒殺之。
六月,明張輔舆沐晟會諸將議攻取之計。晟曰:「化州山高海闊,未易圖也。」輔曰:「生我也是化州,作鬼也是化州,未平化州,我何面目見主上乎。」途發舟師,凡二十一日犯順化州城。
秋九月,明張輔等舆阮帥戰于蔡茄港,南北相持,鄧容伏兵象,夜襲輔營,容登輔船,欲生獲之,而不辨其人,輔急乘小船遁,明軍半潰, 燒毀舟船器械略盡。帥等不同併力,輔見容軍少,復來與戰,容軍崩潰,自是竄伏山谷。
- 史臣吳士連曰:蔡茄之戰,鄧容,阮帥以孤軍敗亡之餘,當悍將勍敵之賊,容夜襲賊營,驚走其帥,烧盡舟船器械,非信有將才,能如是乎。然終於敗亡,天也。雖敗亦榮,何則,容等義不與賊俱生,期於必滅,故能盡心竭力,左右重光,以圖恢復,五年之間,與賊持戰,雖有不利,志不為衰,氣益以奮,力竭而後已,人臣爲國之忠,百世之下猶可想也。昔魯與齊戰于乾時敗績,聖人不以敗諱,特書以示榮。予讐戰也,不以成敗論,然則,蔡茄之戰,明軍半潰,我軍力竭而後敗,榮矣夫。
冬十月,明張輔以都督黄中為前哨捍上流,阮帥遣刺客三人,載草順流至輔船,一人登船首,二人登船尾,輔覺,覓得二人,殺一放一,仍赐以財。明日,會諸將議,黄中言不合輔意,輔怒,數以守備不謹,致有刺客之事,斬之。諸將皆失色。
十一月,阮景異,鄧容等為明張輔所獲,景異面叱輔曰:「我欲殺爾,反為所擒。」罵不絕口。輔大怒,殺之而啖其肝。
帝奔老撾,輔令人索之,送至軍門,順化人皆降,陳遂亡。
初,後陳之起兵興復也,舊鎮撫潘季祜有謀畫贊成之功,果遷少保。及張輔寇乂安,帝幸化州,季祜降賊,輔大喜,旬日季祜病死,剳授子僚父安知州,厚賞其家,僚以將相之賢否,兵數之多少,山川之險易告之,輔於是決志平化州。
右陳十三帝,起丙戌終己卯,共一百七十四年,并後陳二帝七年。
- 史臣吳士連曰:重光帝以一旅之眾,圖復國於板蕩流離之餘,譬猶以一木支大厦於旣傾之後,豈不知其勢之不回也哉,姑盡其所當爲,庶天命可回也。至於賊俘虜以歸,義不受辱,甘赴水死,與國俱亡,國君死社稷,帝其以之,而帝之諸臣,景異罵賊,欲其速殺,阮表數賊罪惡以死,皆表表可稱者。獨胡彦臣奉使辱命,己受誅矣。潘僚告賊以國之彊弱,雖免死於一時,而我太祖高皇帝又誅之也。 嗚呼,人臣之忠於國者,雖死其義無咎,且流芳於無窮。其不忠背國者,不免於死,又遺臭於千載,有如此夫。
屬明紀
[编辑]甲午〈明永樂十二年〉春正月,明張輔、沐晟招撫新平、順化,撥分官治,與土官同辨事,取勘人口,攅造户冊。升華府雖有設官,而占城猶有長路,占管明但載空名而已。
京路仕䆠有避賊從重光帝如化州者,至是有挈家去老撾者、去占城者。國人自是尽為明人臣妾矣。
夏四月,明總兵張輔、沐晟、兵部侍郎陳洽偕重光帝、阮帥、鄧容還東關。各府州縣官僃禮物圖帳彩旗來賀,令人送燕京。重光帝至途中赴水死。帥見重光帝已赴水没,日與監守指揮圍棊,得慣以棊秤打之墮水死,帥遂隨入水死。國統遂属于明。
秋七月,明張輔劄各府州縣,凣軍家虜獲小厮婦女而迯在各䖏者捉送軍門。各官希上司意,多捕貧民流移者觧送之。
八月,明張輔、沐晟、陳洽北還,分軍鎮守。
九月,明黃福榜示各府州縣,設立文廟、社稷、風雲、山川、無祀等神壇壝,時行祭禮。
明禁男女不許剪髮,婦女穿短衣長裙,化成北俗。
冬十月,明開設學校,及劄訪求儒醫隂陽僧道,令府州縣以禮敦請,從右參議彭道祥之言也。
明開墾田粮桑絲,每户一畝,開爲三畝,是後勸課户口,歲增田每户十畝〈謂每畝三髙,十畝實三畝〉,每畝徵粟五,升沙洲每户一畝,徵絲一兩,每絲一斤,織絹一匹。
乙未〈明永樂十三年〉秋八月,明取勘金銀塲,起夫淘採,及捕白象、氽珍珠。重税厚斂,民不聊生。海濱鹽塲禁民私賣,並令内官管閙,又設立本塲局使副以分管之。府州縣置税課司,河泊所副使。
明開塩法,先令本塲使副督人煎煮,每月若干,送提舉司收貯。内官募商出金領,布政勘合,大勘合開塩十斤,小勘塩合開一斤,方得發賣。如無同私鹽法,又禁行人例,得塩三碗,鹹一堈而已。
九月,明黃福差官押路送府州縣儒醫隂陽僧道正身赴燕京除授官職,回本衙門管事。仍令所在官司給與盤費伴送,無者懲治,沿途應付口粮脚力。
冬十月,明總兵張輔復以征虜副將軍來鎮守。
明開永安、萬寧、水路,設置迎運水驛,直至欽州;又設馬驛,直至横州。
丙申〈明永樂十四年〉春正月,明起送文武上官耆老赴燕京,换總兵劄,用部帖黄,實授官職,保陞參議阮勛爲左布政使,知府梁汝笏、杜維忠爲參政。其餘陞知府同知府、知州同知州、知縣等官。因賜勑曰:「昔平定交趾,爾充輸誠効義,歸心朝廷,朕嘉爾誠,授以官職。爾自受命以來,能尽心竭力,奮忠敵愾,勦戮叛逆,撫安境土,勉脩厥貢職,屡加陞賜,以彰爾能。今詣闕朝貢,眷兹誠悃,宜用褒嘉,今特陞爾爲某官。爾尙益勵忠勤,恪脩臣節,勞來撫綏,俾其民各安生業,同享太平之福。則上天保之,爾茂膺爵禄,延及子孫,而爾之令名垂諸簡冊,永匕無窮焉。」
二月,明張輔劄閲土軍名数,取民户三之一,分隷各衛所,每户各三丁爲准。清化以南人丁稀少,以二丁為准。非衛所而有要害所,亦立堡栅,以民兵守之。
秋九月,新安縣兵起,張輔平之。
明招誘前朝舊官,假撥軍民衙門辨事,轉送燕京留之。奔競之徒,素非舊官,未得實授官職,亦挺身出,國内爲之空虚,居數年艱苦,往匕迯回。
明起送土吏满九年者留撥在京衙辨事,除未满者放回。
丁酉〈明永樂十五年〉明内官馬騏奏總兵張輔在交趾選取土人、壮勇者爲圍子手。明帝疑之,召輔還,遣豐城侯李彬以總兵征夷將軍代守。
明遣監察御史分司廵按自此始。
明兵部尙書陳洽復賛總兵軍政。
明定歲貢儒學生員充國子監府學,每年二名,州學二年三名,縣學一年一名。後又定府學,每年一名,州學三年二名,縣學二年一名。吏部勘合仰交趾布政,按察二司及府州縣官,期以明年正月一日到京朝覲,不問正佐,但在任年深者帶首領官吏同去。仍勘自甲午年七月至本年六月終三年内户口田粮等項,造須知冊,進呈稽考。
黄福劄令豪富土官阮勛、梁汝笏、杜維忠、杜希望、梁士永、楊巨覺等並以家人赴燕京報效營造宫殿。明帝曰:「遠人艰苦,優賜遣還。」
大越史記本紀全書卷之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