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紀事本末/卷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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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昌柘皋之捷
[编辑]高宗紹興十年二月,以劉錡爲東京副留守。
五月,劉錡大敗金人於順昌。初,錡赴東京,率所部王彥八字軍三萬七千及殿司卒三千,自臨安溯江絕淮,至渦口。方食,忽暴風拔坐帳,錡曰:「此敵兆也,主暴兵。」即下令兼程而進。聞金人敗盟南下,錡與將佐舍舟陸行,先趨三百里,至順昌城中。諜報東京已降,知府陳規見錡問計,錡曰:「城中有糧,則能與君共守。」規曰:「有米數萬斛。」錡曰:「可矣。」乃與規議斂兵入城爲守禦計。時八字軍以將駐於汴,皆攜孥以行。至是,錡召諸將問計,諸將皆曰:「金兵不可敵也,請以精銳爲殿,步騎遮老穉,順流還江南。」錡曰:「吾本赴官留司,今東京雖失,幸全軍至此,有城可守,奈何棄之?吾志已決,敢言去者斬。」惟部將許清號「夜叉」者,奮曰:「太尉奉命副守汴京,軍士扶攜老幼而來,今避而走,易耳,然欲棄父母妻子則不忍,欲與偕行則敵翼而攻,何所逃之。不如相與努力一戰,於死中求生也。」議與錡合。錡大喜,鑿舟沈之,示無去意。寘家寺中,積薪於門,戒守者曰:「脫有不利,即焚吾家,無辱敵手也。」分命諸將守諸門,明斥堠,募土人爲間探。於是軍士皆奮,男子備戰守,婦人礪刀劍,爭呼躍曰:「平時人欺我八字軍,今日當爲國家破賊立功。」
時守備一無可恃,錡於城上躬自督厲,取僞齊所造癡車,以輪轅埋城上,又撒民戶扉,周匝蔽之。城外有民居數千家,悉焚之。凡六日,粗畢,而遊騎已涉潁河至城下,遂圍城。錡預於城下設伏,擒敵將二人。詰之,云:「韓將軍營白沙渦,距城三十里。」錡夜遣千餘人擊之,連戰,殺虜頗衆。已而金三路都統葛王烏祿以兵三萬,與龍虎大王合兵,薄城下。錡令開諸門,金人疑,不敢近。初,錡傅城築羊馬垣,穴垣爲門。至是,與清等蔽垣爲陣,金人縱矢,皆自垣端軼着於城,或止中垣上。錡用破敵弓,翼以神臂強弩,自城上或垣門射敵,無不中者。敵稍卻,復以步兵邀擊,溺河死者不可勝計,破其鐵騎數千。
時,順昌受圍已四日,金兵益盛,乃移砦於李村,距城二十里。錡遣驍將閻充募壯士五百,夜斫其營。是夕,天欲雨,電光四起,見辮髮者輒殲之,金兵退十五里。錡復募百人往,或請銜枚,錡笑曰:「無以枚也。」命折竹爲嘂,如市井兒以爲戲者,人持一以爲號,直犯金營。電所燭則皆奮擊,電止則匿不動,敵衆大亂。百人者聞吹嘂聲即聚,金人益不能測,終夜自戰,積屍盈野,退軍老婆灣。兀朮在汴聞之,即趣騎急行,率十萬衆來援。
錡會諸將問計,或言:「今已屢捷,宜乘此勢,具舟全軍而歸。」錡曰:「朝廷養兵十五年,正爲緩急之用,況已挫敵鋒,軍聲方振,縱衆寡不侔,當有進無退。且敵營甚邇,而兀朮又來,吾軍一動,彼躡其後,則前功俱廢。使敵侵軼兩淮,震驚江、浙,則平生報國之志反成誤國之罪。」衆皆感動思奮,曰:「惟太尉命。」錡募得曹成等二人,諭之曰:「遣汝作間,事成重賞。第如我言,敵必不殺汝。今置汝綽路騎中,遇敵則佯墜馬,爲敵所得。敵帥問我何如人,則曰:太平邊帥子,喜聲伎,朝廷以兩國講和,使守東京,圖逸樂耳。」已而二人果遇敵被執,兀朮問之,對如前。兀朮喜曰:「此城易破耳。」即置鵝車炮具不用。明日,錡登城,望見二人來,縋而上之,乃敵械繫成等歸,以文書一卷繫於械。錡懼惑軍心,立焚之。兀朮至城下,責諸將喪師。皆曰:「南朝用兵,非昔之比,元帥臨城自見。」
錡遣耿訓以書約戰。兀朮怒曰:「劉錡何敢與我戰。以吾力破汝城,直用靴尖趯倒耳。」訓曰:「太尉非但請與太子戰,且謂太子必不敢濟河,請獻浮橋五所,濟而大戰。」兀朮曰:「諾。」乃下令明日府治會食。遲明,錡果爲五浮橋於潁河上,且毒潁上流及草中,戒軍士雖渴死無飲於河。敵用「長勝軍。」嚴陣以待,諸酋各居一部。衆請先擊韓將軍,錡曰:「擊韓雖退,兀朮精兵尚不可當。法當先擊兀朮,術一動則餘無能爲矣。」時天大暑,敵遠來疲憊,晝夜不解甲,人馬饑渴,食水草者輒病,往往睏乏。錡士氣閒暇,軍皆番休,方晨氣清涼,按兵不動。逮未、申時,敵力疲氣索,忽遣數百人出西門接戰,俄遣數千人出南門,戒令勿喊,但以銳斧犯之。統制官趙樽,韓直身中數矢,戰不肯已,士殊死鬥,入其陣,刀斧亂下,敵大敗。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餘。明日,兀朮拔營去,錡遣兵追之,死者數萬。
方大戰時,兀朮被白袍乘甲馬,以牙兵三千督戰。兵皆重鎧甲,號「鐵浮圖」,戴鐵兜牟,周匝綴長檐,三人爲伍,貫以韋索,每進一步,即用拒馬擁之,人進一步,拒馬亦進,退不可卻。官軍以鎗摽去其兜牟,大斧斷其臂,碎其首。敵又以鐵騎分左右翼,號「柺子馬」,皆女真爲之,號「長勝軍」,專以攻堅,戰酣然後用之,自用兵以來,所向無前,至是,亦爲錡軍所殺。自辰至申,敵敗。錡以拒馬木障之,少休,城上鼓聲不絕,乃出飯羹,坐餉戰士如平時,敵披靡不敢近。食已,撒拒馬木,深入斫敵,又大破之。棄屍、斃馬血肉枕藉,車騎、器甲積如山阜,兀朮平日所恃以爲強者十損七八。至陳州,數諸將之罪,韓常以下皆鞭之,遂還汴。既而洪皓自金密奏,順昌之捷,金人震恐喪魄,燕之重寶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燕以南棄之。故議者謂是時諸將協心,分路追討,則兀朮可擒,汴京可復,而王師亟還,自失機會,良可惜也。
十一年春正月乙卯,金兀朮犯壽春。初,兀朮自敗後,留屯京、亳,出入許、鄭之間,籤兩河軍與舊部凡十餘萬,以謀再舉。及聞秦檜召諸軍還,遂舉兵攻陷壽春,復渡淮,陷廬州。
二月癸酉,詔張俊、楊沂中赴淮西。時,兀朮自合肥趨歷陽,遊騎至江。張俊遣王德渡江,德曰:「淮者江之蔽也,棄淮不守,是謂脣亡齒寒。虜數千里遠來,餉道決不繼,及其未濟擊之,可以奪氣。若遲之使少安,則淮非吾有。」即渡採石,俊督軍繼之,宿江中。時淮已失守矣,德曰:「明旦當會食歷陽。」已而夜拔和州,晨迎俊入。兀朮退屯昭關。
乙亥,金人復來爭和州,張俊敗之。丙子,王德敗金人於含山。癸未,王德、田師中復含山及昭關。甲申,崔皋敗金人於舒城。
丁亥,楊沂中、劉錡大敗兀朮軍於柘皋。初,劉錡自太平渡江,與張俊、楊沂中會,而廬州已陷,錡乃與關師古據東關之險以遏敵,引兵出清溪,兩戰皆捷。兀朮以柘皋地坦平,利於用騎,因駐師。錡進兵,與兀朮夾石樑河而陣。河通巢湖,廣二丈,錡命曳薪迭橋,須臾而成,遣甲士數隊,逾橋臥槍而坐。遣人會合張俊、楊沂中之師。翌日,沂中及王德、田師中、張子蓋諸軍俱至,惟俊後期。錡與諸將分軍爲三,並進,渡河以擊之。師中欲俟俊至,德曰:「事當機會,復何待?」即與錡上馬先迎敵,沂中繼之。兀朮以鐵騎十餘萬,分爲兩隅,夾道而陣。德曰:「賊右陣堅,我當先擊之。」麾軍渡河,首犯其鋒。一酋被甲躍馬而出,德引弓一發斃之。乘勝大呼馳擊,諸軍鼓譟從之。金人以柺子馬兩翼而進,德率衆鏖戰。沂中曰:「敵恃弓矢,吾有以屈之。」使萬人持長斧如牆而進,敵遂大敗。德與錡等追之,又敗之於東山。敵望見,驚曰:「此順昌旗幟也。」即走保紫金山。是役也,失將士九百人,金人死者以萬計。既而兀朮復親帥兵逆戰於店步,沂中等又敗之,乘勝逐北,遂復廬州。
三月乙巳,張俊、楊沂中、劉錡奉詔班師。行才數里,諜報金人攻濠州甚急,俊乃復邀沂中、錡還,會於黃連埠,同往援。距濠六十里,而濠南城已陷。俊召諸將謀之,沂中欲戰,錡曰:「本來救濠,今濠已失,不若退師據險,徐爲後圖。」諸將皆曰:「善。」三帥鼎足而營。或言敵兵已去,錡謂俊曰:「敵得城遽退,必有謀也,宜嚴兵備之。」俊不聽,且欲自以爲功,命錡無往,而令沂中與王德將神勇步騎六萬,直趨濠州。列陣未定,煙起城中,金人伏騎萬餘分兩翼出。沂中顧德曰:「何如?」德曰:「德小將,安敢議事。」沂中以策麾軍曰:「那回。」諸軍以爲令其走也,遂潰而南,無復紀律。金人追之,死者甚衆。韓世忠率師至城下,亦不利而退。沂中遂入滁州,俊軍入宣化,錡軍入藕塘。方食,俊遽至,曰:「敵兵已近,奈何?」錡曰:「楊宣撫兵安在?」俊曰:「已失利還矣。」錡謂俊「無恐,請以步兵御之,宣撫試觀焉。」錡麾下皆曰:「兩大帥軍已渡,我軍何苦獨戰?」錡曰:「順昌孤城,旁無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滿二萬,猶足取勝。況今得地利,又有銳兵耶?」遂設三伏以待。俄而俊謂錡曰:「諜者妄也,戚方殿後之軍耳。」乃皆還鎮,俊歸建康,錡歸太平,沂中歸臨安。兀朮亦渡淮北去。蓋自是王師不復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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