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聞見記/卷二
文字
[编辑]黃帝史官倉頡,觀鳥獸之跡以作文字,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形聲相益,則謂之字;著於竹帛,而文史凡九千字,所謂『古文』者也。
古有六體: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聲,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武信是也;五曰轉註,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長是也。推此六體,文字大端可得而見矣。《周禮》:『保氏教國子以六書』,即其事焉。
至周宣王時,太史史籀更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然不外六書之指。大篆亦名籀書,與古文並行。春秋之時,孔子之書『六經』,皆古文也。其後諸侯不統於王,車塗異軌,文字異制。秦氏既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斯又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依傍大篆,或加省約,謂之『小篆』。於時獄官事繁,篆書不給,御史程邈有罪,繫雲陽獄中,變篆為隸,以從簡易,始皇善而用焉。故秦時書有八體:一曰大篆,史籀所作也;二曰小篆,李斯、趙高、胡毋敬所作也;大小二篆,皆簡策所用。三曰刻符,施於符傳。四曰摹印,亦曰繆篆,施於印璽。五曰蟲書,為蟲鳥之形,施於幡信。六曰署書,門題所用。七曰殳書,銘於戈戟。八曰隸書,施於公府。皆因事出變而立名者也。
善長註《水經》云:『臨淄人發古冢得銅棺,前和外隱起為隸字,言「齊太公六代孫胡公之棺」,惟三字是古,餘同今書,故知隸書非始於秦世也。』按此,書隸在春秋之前,但諸國或用或不用。程邈觀其省易,有便於時,故脩改而獻,非創造也。
漢興,多因秦制,通行隸書,古文由是散逸。古者,十年入小學學書計,十七能諷書九千字,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郡太守,課最者以為書史。平帝時,徵沛人爰禮等說文字於未央庭中,黃門侍郎揚雄採以作《訓纂篇》,並前《倉頡》等共四篇,五千三百四十字。
王莽居攝,大司空甄豐等取四篇校定文字,頗改古文,別為六體: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古文之異者也;三曰篆書,即小篆也;四曰佐書,即隸書也;五曰繆書,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以書幡信也。後漢和帝時,始獲七千三百八十四字。安帝時,許慎特加搜採,九千之文始備;著為《說文》,凡五百四十部,皆從古為證,備論字體,詳舉音訓;其鄙俗所傳,涉於妄者,皆許氏之所不取。故《說文》至今為字學之宗。
魏時有李登者,撰《聲類》十卷,凡一萬一千五百二十字,以五聲命字,不立諸部。晉有呂忱,更按羣典搜求異字,復撰《字林》七卷,亦五百四十部,凡一萬二千八百二十四字,諸部皆依《說文》,《說文》所無者,是忱所益。後魏楊承慶者,復撰《字統》二十卷,凡一萬三千七百三十四字,亦憑《說文》為本,其論字體,時復有異。梁朝顧野王撰《玉篇》三十卷,凡一萬六千九百一十七字。此外,復有《埤蒼》、《廣蒼》、《字指》、《字詁》、《括字苑》、《字訓》、《文字誌》、《文字譜》之類,互相祖述,名目漸多。
漢代又有草書,故自倉頡至於漢代,書凡五變,所謂古文、大篆、小篆、隸書、草書是也。
南齊蕭子良撰古文之書五十二種,鵠頭、蚊腳、懸針、垂露、龍爪、仙人、芝英、倒薤、蛇書、蟲書、偃波、飛白之屬,皆狀其體勢而為之名;雖義涉浮淺,亦書家之前流也。近代小篆、八分、草書、行書等並見施用,餘多不行。
典籍
[编辑]漢承秦滅學,武帝開獻書之路,置寫書之官,由是“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內有延閣、廣內、秘室之府。”成帝時,秘藏頗有亡散,乃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監李柱國校方技。哀帝使向子歆嗣父之業,歆遂總會羣篇,著為《七略》,大凡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王莽之末,又被焚燒。光武遷洛陽,所載經傳二千餘兩。明帝尤重儒術,爾後撰錄,三倍於前。董卓移都之際,自辟雍、東觀、蘭臺、石室、宣明、鴻都諸藏典冊文章,竟共剖散;圖書縑帛,軍人以為帷囊。及王允收而西者纔七十餘乘,道路艱遠,復棄其半;長安之亂,一時焚蕩。
魏時採掇亡書,藏在三閣,秘書郎鄭默始制《中經簿》,秘書監荀勗分經、史、子、集為四部甲、乙、丙、丁之目,大凡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惠、懷之末,靡有孑遺。東晉著作郎李充,以勗舊部校之,存者但有三千一十四卷。其後中朝遺書,稍流江左。宋元嘉八年,秘書監謝靈運造四部目,凡六萬四千五百八十二卷。元徽初,秘書丞王儉又造目錄,萬五千七百四卷。儉又別撰《七誌》,有《經典誌》、《諸子誌》、《文翰誌》、《軍書誌》、《陰陽誌》、《術藝誌》、《圖譜誌》。齊永明中,祕書丞王亮又造書目萬八千一十卷。齊末,兵火延燒秘閣。梁初,命秘書監任昉於文德殿內集藏眾書二萬三千一百六卷。普通中,阮孝緒更為《七錄》,有《經典錄》、《記傳錄》、《子兵錄》、《文集錄》、《伎術錄》、《佛錄》、《道錄》。元帝克平侯景,收文德殿書及公私經籍歸於江陵,大凡七萬餘卷。周師入郢,並自焚之。宋武入關,收其圖籍纔四千卷。赤軸青紙,文字古拙。魏孝文始都洛邑,借書於齊,秘府稍僅充實。爾朱之亂,散落復多。北齊遷鄴,頗更搜聚。後周定目,書止八千,其後增至萬卷。周武平齊,先封書府,所加舊本,僅至五千。
隋開皇三年,秘書監牛弘表請分遣使搜訪異本,每書一卷,賞縑一疋,校寫既定,本還其主。由是人間異書,往往間出。及平陳後,經籍漸多。煬帝限寫五十副本,分為三品,於東都觀文殿東西廊屋列以貯之。
大唐武德五年,克平隋,鄭公盡收圖書,命司農少卿宋遵貴載之以船,泝河西上;行經底柱,多被漂沒,十存一二。其目錄四部書,大凡八萬九千六百六十六卷,除亡書及刪去淺俗無益教理者,見在三萬六千七百八卷,著在《隋書˙經籍誌》。自後卷帙頗增。開元中,定四部目錄,大凡五萬一千八百五十二卷。此自漢以來,典籍之大數也。
石經
後漢明帝時,公卿言《五經》駮異,請開呂不韋冢,是未焚《詩》、《書》前本。論者以為古缺。
神武作相,自洛陽運之於鄴;至河陽,岸崩沒水,其得至鄴者不盈其半。
隋開皇六年,又自鄴載入長安,置於秘書內省,議欲補葺。隋亂,造立之司用為柱礎。貞觀初,魏徵為秘書監,始收聚之,十不存一。其相承傳拓(一作“秘”。)之本,猶存秘府,而石經自此亡矣。天寶中,予在太學,與博士諸生共論經籍失正,為欲建議請立大唐石經。遷延未發而胡寇海內,文儒道消,至今四十六年,兵革未息。嗚呼!石經之事,亦俟河之清也。
初,太宗以經籍多有舛謬,詔顏師古刊定,頒之天下。年代既久,傳寫不同。開元已來,省司將試舉人,皆先納所習之本;文字差互,輒以習本為定。義或可通,雖與官本不合,上司務於收獎,即放過。天寶初,勅改《尚書》古文悉為今本。十年,有司上言“經典不正,取捨難準”,詔儒官校定經本,送尚書省並國子司業張參共相驗考。參遂撰定《五經字樣》,書於太學講堂之壁,學者咸就取正焉。又頒《字樣》於天下,俾為永制。由是省司停約習本。
聲韻
周顒好為體語,因此切字皆有紐,紐有平、上、去、入之異。
永明中,沈約文詞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聲譜》,文章八病,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以為自靈均以來,此秘未覩。時王融、劉繪、范雲之徒,皆稱才子,慕而扇之,由是遠近文學,轉相祖述,而聲韻之道大行。以古之為詩,取其宣道情致,激揚政化,但含徵韻商,意非切急,故能包含元氣,骨體大全,《詩》、《騷》以降是也。自聲病之興,動有拘制,文章之體格壞矣。
隋朝陸法言與顏、魏諸公定南北音,撰為《切韻》,凡一萬二千一百五十八字,以為文楷式;而“先”“仙”“刪”“山”之類,分為別韻,屬文之士,共苦其苛細。國初,許敬宗等詳議,以其韻窄,奏合而用之,法言所謂“欲廣文路,自可清濁皆通”者也。爾後有孫愐之徒,更以字書中閑字釀於《切韻》,殊不知為文之匪要,是陸之略也。
天寶末,平原太守顏真卿撰《韻海鏡源》二百卷;未畢,屬胡寇憑陵,拔身濟河,遺失五十餘卷。廣德中,為湖州刺史,重加補葺,更於正經之外,加入子、史、釋、道諸書,撰成三百六十卷。其書於陸法言《切韻》外,增出一萬四千七百六十一字,先起《說文》為篆字,次作今文隸字,仍具別體為證,然後註以諸家字書,解釋既畢,徵九經兩字以上,取其句末字編入本韻;爰及諸書,皆倣此。自有聲韻以來,其撰述該備,未有如顏公此書也。大曆二年,入為刑部尚書,詣銀臺門進上之。奉勅宣付秘閣,賜絹五百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