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嘉坡風土記
新嘉坡風土記敘言
[编辑]光緒二年丙子六月,鍾珪始游京師,識青浦席淦翰伯,因翰伯識元和汪鳳池藥階、鳳藻芝房昆仲,曁漢軍左秉隆子興。藥階以乙亥舉人,供職內翰。三子者,皆外省同文館生,學成上貢,充總署天文館副敎習。時鍾玨寓居崇文門內,晨夕過從,親若骨肉。閱三月,束裝南歸,臨歧握別,情各難遣,僉謂聚散不常,嘉會難再,盍效世俗通譜之誼,以爲他日左券?於是翰伯齒最長,藥階次之,子興、芝房又次之,鍾玨最後。葢衣帶束帛之贈,古人有不能已者。朋友以齒相敘,比於兄弟之倫,事雖非古,其情均也。越二年戊寅,子興以奉使英法大臣奏調出洋,充繙譯官,旋任新嘉坡領事。壬午,芝房舉京兆第二,明年癸未,入詞林。翰伯、藥階亦已晉級。獨鍾玨佗傺如故,每以青雲難致,良朋相見無期,用懷慚憤。丙戌,以優貢北上,𢚈應廷試,獲與翰伯、藥階、芝房重話舊好。中酒,輒言曰︰「今日歡樂,不減疇昔,顧安得飛身天南,復與子興把臂乎!」八月出都,家居無憀,時動南游之念,請於吾母,曰︰「可十二月航海至粵,先以書達子興,約來歲二月赴新嘉坡。」丁亥正月杪,至香港,得吾母病耗,折而歸,疾已痊可。居一月,母將成子之志,促裝戒行。三月中旬,重至粵東,游澳門旬日。四月下旬,始自香港乘輪船南發,行九日而至,葢後四月朔也。昔張敏與高惠友,每相思,不能得見。敏於夢中往尋,但行至半途,卽迷不知路。故沈約詩曰︰「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今鍾玨一歲之中,南北萬餘里外,尋舊盟,敦夙好,十年之思,一旦盡慰,以視張敏,其樂何如?葢夢,虛境也;游,實跡也。虛者之不若實,天下事大抵然矣。旣與子興見下榻公署,談論不輟,如班尹之永夕;並乘遨游,如郭李之同舟。視昨歲京中與翰伯諸子歡樂,不更有加耶?居帀月,雜記風土若干則,錄而存之,以誌鴻爪。敘其緣起如此,亦以見斯游之非偶焉。上海李鍾玨。
新嘉坡風土記
[编辑]自暹羅直南,伸如舌,長如股,中有山如脊,斗入於海,皆巫來由種人居之。西人統名之曰下暹羅。其國有十︰曰斜仔,曰大坤,曰宋卡,曰大年,曰吉連丹,曰丁噶奴,曰彭亨,曰柔佛,在山之東;曰吉德,曰沙剌我,在山之西。地至柔佛盡處,谽谺一水,隔二三里而得一島。西以蘇門答臘爲蔽,南以爪亞爲屛,東以婆羅洲爲障,四面環水,如驪龍頷下珠,卽英人所謂新嘉坡也。舊名息力,又稱𠰴叻,華人或稱新州府。其地南距赤道三百零四里。
自香港乘輪船,指西南行,計程三千四百七十七里,至越南之西貢。自西貢指南偏西,行二千四百二十一里,至新嘉坡。風順六日可到,風逆或至七八日,如灣泊瓊州、西貢各口,又需時日。
攷之古冊,斜仔以下皆頓遜地,其後析爲列國,而柔佛處極南,叻地屬焉,然百年前榛莽未啟,一荒島耳。華人之懋遷南洋者,旣乏問津,卽歐洲諸邦如荷蘭,如葡萄牙,爭據羣島,亦未厝意及此。嘉慶二十三年,英人名士淡不公者始得之,以爲海道四達之區,上於政府,伐木開道,遂設商埠,是爲開闢新嘉坡之祖。西人嘗鑄銅像,以誌勿諼。
全坡之地,南北十四英里,得中國四十六里有差;東西二十七英里,得中國八十九里有差。中有河,自東達西,劃分南北,居人名其北曰小坡,南曰大坡。
蘇門答臘、爪亞、婆羅洲三島,遙爲屛蔽,皆在數百里、千餘里外。對坡一島,綿亙東西,東曰廖嶼,西曰吉德門,天然近障也。吉德門十餘小島,若斷若續,直與坡接,窄處不過數丈,寬處不及一里,輪船自西南來者,從此入。其東,自柔佛之羅漢嶼與廖嶼之馬案山相對處,中閒海道濶十里。而羅漢嶼如髻如拳,錯列海中,下有礁石,舟不能近。論其形勢,兜裹層層,南洋各島皆不能及。
海口炮台,西南二座,俱在山巓,最得形勢。其東一座,在羅漢嶼西二十里椰林中,平地高四五尺,台面細草茸茸,自海中閒望,倉卒不可辨認。是處海面不及三里。
居民冊籍約分五種︰曰中國;曰歐羅巴,統英、法、俄、德各國;曰巫來由,統南洋各島國;曰亞墨利加,統南北花旗各國;曰東方諸國,統五印度以上諸小國,及緬甸、暹羅等國。五種人數,以中國爲最多,其次巫來由。
華人住坡戶口,最難詳塙。查光緒七年英人所刋戶口冊云︰福建男女二萬四千九百八十一人,廣州一萬四千八百五十三人,潮州二萬二千六百四十四人,嘉應州六千一百七十人,瓊州八千三百十九人,三州府生長之華人九千五百二十七人,不列籍之華人二百七十二名,統計八萬六千六十六人。近五六年來,雖少有參差,總在八九萬之閒,而厯來居叻游叻者,動稱十餘萬,皆約略之詞。雖西人所報未必盡塙,不列籍者不止此數,然總不過十萬人。
巫來由人,通謂之土人,有書作穆拉油者,閩廣人讀無爲莫之去聲,故「巫」亦讀「穆」。其自印度一帶來者,謂之吉靈人。又有波斯一帶者,謂之齊智人。土人有黑有白,吉靈、齊智俱膚黝如墨,其以布蔽下體,不衫不褲,三種人大略相同。
巫來由柔佛國王都城,在坡北岸,一衣帶水,相望可接,坡中有行宮,時往來其閒。其民之在坡者,皆貧無生計,西人役以工作,幾若牛馬,華人亦有用之服役者。
叻西北三百餘里,柔佛之上,沙剌我之下,有埠曰麻六甲。本暹羅屬國,葡與荷嘗迭據之,道光初歸於英。麻六甲西北九百里海中,有島曰檳榔嶼,亦屬英。兩處華人𠔏十餘萬。英設總督於叻,統轄三埠。〈按︰英人以此三埠統言之,曰三州府。〉
駐叻英官,總督而下,曰輔政使司,曰按察司,曰參政司,曰正副經厯司,曰戶口司,曰庫務司,曰地理司,曰營造司,曰巡理府,曰護衞司,曰船頭官。巡理有三堂,分理坡中各案件,略別大小輕重。護衞司專管華人一切事,名爲護衞華人,實則事事與華人爲難。
英國駐叻軍額,計英炮手一隊,二百四十八人;外兵總六員,修理軍械匠十八人;步兵一隊,八百九十三人;又印度炮隊,并修理軍械匠,𠔏二百七十五人;管理炮隊糧道官二員,炮隊繪師一名,營醫十四名。統𠔏一千三百五十七人,較香港少三百五十七人。其水師兵船則游泊無定云。
兵房二處,一在升旗山,一在公家花園。對面山坡上,平時不見一人,逢操演,齊出至臨海拋球場中。
各國駐坡領事,中國外,曰美,曰德,曰俄,曰法,曰奧,曰意大利,曰丹,曰荷蘭,曰葡萄牙,曰西班牙,曰巴西,曰比利時,曰哈華亞,曰暹羅,曰瑞典、那威,二國并一領事,𠔏十有六。
中國領事之設,始於光緒三年,郭侍郎使西過叻,體察情形,奏請設南洋總領事,兼新嘉坡領事官。經總署議,以總領事事,宜姑緩籌辦,准設新嘉坡領事一員、隨員一員。
初設領事時,議以華人戶口年貌身格費、及船牌費,抵俸薪各項,後戶口身格費未行,船牌費不足抵用。光緒五年,始定仿照出使美國、日本章程,領事隨員俸薪,由出使經費內支給,而船牌費仍收取抵用。查船牌費,每重一噸收洋四占半,合銀三分有奇,此項歲入不過數百金,僅抵一月經費,而船戶涉險犯難,獲利無多,似當議除,以示體卹。
泰西各國,凡屬通商埠頭,他國領事不預聽斷之權,而洋人之在中國不然,如上海租界所設公𪠘,華洋會審,已非西例。西官又好攬事權,必欲華官仰其鼻息,志士憤焉。駐叻各國領事,槪從西例,不預審斷。而華人生聚旣繁,事端日出,亦有領事可辦之件,皆爲護衞司侵奪,動多掣肘。故除給發船牌外,惟勸興義學,講聖諭,開文會,以行敎化而已。
居民犯事,統歸巡理府審斷,輕者判罰,重者監禁。監在西南山坡上,周以垣墉,巡差負槍晝夜邏察。查西厯上年底止,獄中重罪,經臬司判禁一年以上者,華人𠔏存四百八十三名,巫來由人七十五名,吉靈人四十三名。其所犯輕罪,經巡理府判以罰欵,或不能完繳,以監禁抵銷者,一年之中,華人入監𠔏二千八百九十人,此中期滿出獄者二千六百七十九人,入獄後具貲贖出者一百五人。巫來由人一年𠔏入一百九十七人,吉靈𠔏入一百八十八人。獄中寬敞潔淨。每犯日食兩餐,葷素菜各一肴。雖曰拘禁,實則徜徉自在,勝於在外作苦,故犯事人往往不願納鍰,甘住獄。近西官察知其弊,議裁葷菜云。
叻自開埠以來,進出口各項貨物,一槪免稅。惟煙、酒重征,由華商設立公司包納。煙公司月包稅八萬六千元,酒公司二萬一千元,二項爲入欵大宗。地租估屋值十取一,其他抽捐名目尚多,惟皆不苛取。
西人每至年終,預將來歲一年進出欵目核議,登諸日報,是亦量入爲出之道。查本年叻中進欵,應有三百六十七萬元,出款三百六十三萬五千四百四十四元,舉此可得厯年進出款大略。 又按︰檳榔嶼上年入賦稅一百二十一萬六千六百八十八元,支款九十七萬七千五百二十九元,計餘存二十三萬九千一百五十九元。
坡中用錢,不用銀;用洋錢,不用中國制錢。自一鏍至一元,凡四等。最小爲鏍,合制錢二文五六毫;四鏍爲一占,又名先士;十占爲一角;十角爲一元。角與元以銀爲之,鏍與占以紅銅爲之。
通用之一元洋錢,鑄自日本,輕重與英洋同。英洋光者可用,然甚少。其一二角之小洋錢,皆倫敦及香港所鑄。占、鏍銅餅,則港與坡並鑄之。
叻地商務以胡椒、甘蜜爲大宗,歲必售銷數千萬元,然皆出自他島,叻葢聚貨不產貨者也。叻所出者,惟榴連、檳榔、椰實、波羅、杧果、山竹、波羅密、甘蔗、洋桃、香蕉、生薑等。果食有人參果者,形如龍眼,味若雞心,〈杮名。〉最稱美品。
胡椒始種於印度之錫蘭,運往歐洲,西人以製油佐食。旣而蘇門答臘亦種之,今則南洋大小各島,無不種植。而運售皆在叻地,商人設公局以主之。
甘蜜樹高與人齊,其葉長三寸,兩端銳,中寬寸餘,採而搗之,其漿成蜜,甘與蜂蜜相埒。歐洲各藥中多用之,銷行甚廣。與胡椒二項,同一公局。主其事者,由華商公舉,經柔佛國王諭充。
自柔佛以上,各國港口繁多,俱產椒、蜜。華人之散處各港者,實數十萬。大都占地爲園,雇工種樹,名曰園主。每一港推園之最大者爲港主。叻中富商,設號各港,以收椒、蜜,如中國花、米、絲、茶等項坐莊者然。
潮商多業椒、蜜,閩商以各項海貨及往來各埠之輪船爲宗,資本俱鉅,他商不能及。
各貨價目,漲落不定,擇其大者記之,以備畱心商務者參攷︰烏椒每担二十一元,白椒四十一元;甘蜜四等,自十一元至六元;上甲錫每担三十八元;乳紅白十有四種,自九十元至十七元;牛皮八種,自十七元至十元;籐七種,自七元至三元;椰肉六種,自四元至三元;犀角三等,每斤自四十元至二十六元;魚䐗每担一百二十元;白魚翅三等,每担一百一十元至四十三元;烏魚翅三等,三十九元至十五元;海參二十餘種,自六十元至四五元;玳瑁七等,自一千元至一百六十元;白燕每斤十七八元,毛燕上每担三百二十元,毛燕中一百八十元。其他雜貨不載。
叻中華人最多亦最富,有擁貲稱千萬者,有數百萬者,若十萬八萬之戶,但云小康,不足齒於富人也。然究其發跡,多在三四十年前,近則鮮有暴富者矣。
土人最貧,吉靈人亦鮮充裕,惟齊智及阿剌伯人不少殷實。齊智人專以放債爲生,重利盤剝,如中國印子錢之類。華商資本缺乏,或向告貸一時濟急,久則剝膚,時有涉訟不了者。
居民生死,每月有冊刋報。查西厯二月冊載︰居民生育,男女一百五十七,死三百五十。三月生二百一,死五百十六。四月生二百十五,死五百二十五。五月生一百九十五,死五百三十二。觀此亦可參知民數矣。
生死報冊俱有限。生育者,三禮拜內不報,查出罰洋五元;死者,逾一晝夜二十四點鐘不報,卽議重罰。葢恐有別故隱匿,故特重其罰也。
在坡生長之華人,一經報冊,卽隸英籍。其質性良者恆諱而不言,桀者且以自大。入耶穌敎者尤甚,競有父子不相能如陌路者。風俗人心之壞,不待言已。
年來賑捐防捐,富商樂輸巨欵,核獎得虛銜封典者比比,其門前牓大夫第、中憲第、朝議第,一如內地。至頂戴冠服,則惟歲首及婚嫁用之。尋常酬應往來,或穿單長衣一領,已不多覯。居恆短衣跣足,坦率習慣。冠履忽華忽洋,出門必戴帽,或洋帽,或巫來由人帽,戴中國小帽者甚少,惟御長衣必戴小帽,雖甚熱不露頂,亦風俗使然也。
閩人髮辮,俱用紅線爲綹,雖老不改,亦其風俗使然。故見紅辮者,望而知爲漳、泉二府人也。
土人所操巫來由語,通行南洋各島。華人久居坡中,及在坡生長者,無不習之。又多習英語。同儕往來,時而巫語,時而英語,時而閩廣土語,他省初到人往往對之如木偶。
久居叻之華人,多娶土人女爲室,其裝飾與安南女子略同,窄袖寬衣,其長沒足,因而所生之女亦從土裝。聞閩人、潮人家中,竟無一漢裝婦女者,不若男子尚有一辮,存其本眞也。閩廣士子在叻授徒者,頗不乏人。叻中子弟讀書圖囘籍考試者亦不少,然叻地無書,又無明師友切磋琢磨,大都專務制藝,而所習亦非上中乘文字。近年領事官倡立文社,制藝外兼課策論,稍稍有文風矣。
地近赤道,有熱無寒,然熱不過八十度。廣厦深居,時有涼風習習,此候擬之江南。在梅子黃時,枇杷熟後,惟日中行路,則杲杲之勢,甚於內地炎歊。彼工作負販挽車輩,日必沖涼數次。或有身塗土人所製一種油,以避烈日者。幸時晴時雨,且多樹木,故少觸熱路斃之人。
沖涼之法,自首至足,以水靧濯,如醍醐灌頂,透入心中,立解煩熱。久居此地者,日必一二次,亦習慣使然,非是不適。初到者往往不敢輕試,然當日中行路後,亦不可不一沖也。
坡中時有風,而無颶風;時有雨,而無淫雨。卯初日出,酉末日入,終歲不改。日中則熱,夜分則涼,四時皆然。居民單衣一領,若將終身,故甚利窮人。
西人之記晴雨者云,近歲最多雨之年,𠔏一百四十日;最少之歲年,一百十二日。然晴雨甚調,五日中三日晴,兩日雨,從無久旱不雨、一雨經旬者。
叻地一年內有元旦三︰華人元旦,一定者也;西人用西厯,無定而有定者也;若巫來由入元旦,則有定而實無定。其將近元旦之前數日,夜半,彼敎中牧師登高處望日出,見天際一線日光出地,卽欣然曰︰「明日元旦矣。」於是集眾敎堂中立誓,以爲實見日出。每年元旦在中國六月初,設遇風雨連朝,陰晦無日,有遲至中旬者。今年中厯有閏,故五月初二日爲其元旦。是日乘車賀年,亦紛紛不絕於道。
坡中平陽多而山少,山亦不高,惟居全坡適中之一山,高五十餘丈,英總督署卽建其上。輪船入口,首先望見,此爲最高。他如大小坡分界處之王家山,及迤西瀕海一帶諸山,俱高不過十餘丈。王家山有石磴可登,磴止三十餘級。
輪船入口,王家及迤西一山,俱升旗幟以報,各商瞻其旗號,可識何國何行何船從何處來。二山因俱名升旗山。
兩升旗山俱有炮台。王家山每日十二點鐘放炮一響,以準鐘表,禮拜日改一點鐘放;黎明五點鐘,黃昏九點鐘,各放一響,以定晝夜。
凡遇火警,傳電至王家山,卽放炮放火箭,日則懸旗,夜則懸燈。炮之響數與旗燈之顏色,分出地段,使人一望而知。救火車聞炮卽出,沿途皆有水門,澆灌甚便,故無大火。
坡中廟宇寥寥,會館亦少宏壯,而敎堂林立,有天主、耶穌、天方各敎之別,若大若小,或崇或陴,不下二十餘處。
市㕓繁盛,莫若大坡,洋行、銀行、信館、海關均在大坡海濱。小坡雖有市集,皆土人所設土貨及各項食物,無一巨肆。其迤北一帶多園林樹木,境最幽靜。有地名牛車水者,在大坡中,酒樓、戲園、妓寮畢集,人最稠密,藏垢納汙,莫此爲甚。
煤氣燈徹夜不熄,各鋪戶門首俱懸神燈,初二十六之夜,家家點燈,至九點鐘方熄。
牛車水一帶,妓館櫛比,聞注籍於護衞司之妓女,𠔏有三千數百人,而此外之私娼女伶,尚不計其數。皆廣州府人,或自幼賣出洋,或在坡生長者。
頻年香港販幼女來坡,賣入妓院者踵相接。領事憫之,率同華紳言於英總督,允下護衞司議章保護,設保良局,以時查察,於是此風少息。
戲園有男班,有女班,大坡𠔏四五處,小坡一二處,皆演粵劇,閒有演閩劇、潮劇者,惟彼鄕人往觀之。戲價最賤,每人不過三四占,合銀二三分,並無兩等價目。
叻中酒樓無多,廣菜、番菜各一二家。凡宴客在各家園林者,多菜兼中西,酒飲白蘭地、威四搿、香賓等番釀,飲粵東糯米等酒者已少,紹興酒則如瓊漿玉液矣。
客寓亦寥寥無多,不如香港、粵垣、上海遠甚。輪船到埠,亦無接客之人,必須自雇小艇,運行李至岸,另喚腳夫、或雇馬車裝載。然腳夫多閩人,馬夫多土人,言語不通,易受需索,故孤客遠臨,極形不便。
南洋鴉片煙貴於中國數倍,以其稅重也。叻中每錢需洋二角,聞加拉巴、亞齊等處,每錢五角云。然吸煙者並不見少,且窮人尤多。彼拉手車者日夜可得洋一元,繳租四角,可餘六角,苟無煙癖,度日有餘。乃十人中無煙癮者不得一二。炎蒸汗血博得之蠅頭,盡入煙斗,殊可憐已。
英人賭禁綦嚴,然叻中賭風甚盛。有一局名天師公司,專誘人賭,黨與極多,無法禁絕。前年有華人上條陳於議政局,請照荷蘭辦法,盡弛禁令,重征其餉,歲可入數十萬元。當時頗有韙其議者,而輔政使司謂英國不能如荷蘭辦法,致傷政體,屛置不議,仍求禁絕之法,此亦可謂能識大體者矣。
十年前,途中但有馬車載人,牛車載物,後有東洋手車,近又有火車。雖曰並行不害,究之火車興而手車牌額截止,舊者汰而新者不得增,往時有四千輛者,今不過二千餘矣。貧民失業,無以餬口,往往流爲盜賊,劫掠搶竊之案層見𤴁出。西官不究其源,但遇案治之,獲犯懲之而已。
居民食米,來自安南、暹羅、緬甸,每百斤約洋三元。食物中魚最鮮美,價亦廉。其他豕、羊、雞、鳬之類,均視粵省昂貴,而菜蔬尤甚。
西人於西北山高處,尋泉源,鑿池蓄水,用沙濾清,以鐵管引至人煙稠密處。復於山上鑿池,激而上之,再用沙濾,散入支管,便民取用。居民多通管入屋,量出水口門多少取值,不限用度。惟數日不雨,則受之以節云。
叻地樹木繁盛,尤多椰林,其次檳榔、橊連、菩提等樹最多,然皆不甚高大,欲求一百尺之材、十圍之木,無有也。或曰,故多喬柯,六十年前,西人開山,被伐殆盡云。
松有孤幹挺特高八九丈者,枝葉層層皆圓,其下寬二三圍,漸上漸小,多至數十重,其形似塔,因名塔松。初見疑經翦紥,後知自然生成。又有扇蕉,形似扇,其根出地四五尺,兩旁各茁葉七八瓣,排列甚勻,遠望宛然一扇。此二種皆不多覯。
椰實有大如斗者,其汁甚清,微有酒味,土人多食之。按《南方草木狀》云︰「昔林邑王與越王有故怨,遣俠客刺得其首,懸之於樹,俄化爲椰子。林邑王憤之,命剖之以爲飲器,南人至今效之。當客刺時,越王大醉,故其漿猶如酒云。」嘻!其信然耶?
叻中向多虎患,西官懸捕虎之賞,歲有所獲。近年開路愈多,人烟日密,虎斂跡矣。然聞西北山深林密處,猶有虎穴在。
鱷魚形似守宮,自首至尾,大者長十餘丈。自昌黎驅後,中國海面罕或見矣。而近叻一帶甚多,每於夜閒游泳,傍舟掉尾,掠人落海吞噬,聞每歲中輒有被其害者。
坡中道途寬坦,修治之工,終年不輟。橋梁多以精鐵爲之,較之上海租界各橋,更形堅固。馬車路四通八達,無往不利。每於申酉之交,馳車騁遊,㳂海濱以入山內,濃陰深樹,細草疏花,不絕於目,時或一谿一橋,兩三茅屋,或層樓傑閣,隱約林間。昔人所謂入山陰道應接不暇,殆亦似之。夕陽將下,聞狺狺喔喔聲,恍惚峰泖景象,幾忘其置身萬里外也。
西人所謂花園,與中國異,並無樓臺廊榭,惟擴地一區,多植樹木,其中羅列名花奇卉,供人清賞;豢養珍禽異獸,廣人眼界。而花徑縱橫,亦頗引人入勝。坡中之公家花園,卽此類也,然草多花少,有禽無獸,尚不如香港之園。此外富商巨賈購地爲園,則略有樓臺,以時宴客,亦頗饒幽致。
叻中無名勝地,然一草一木,無不向日似笑,禽言鳥語,盡含歡聲。日晡時瀕海遠望,帆檣林立中,浮巒數𤴁,隱隱送青,此景不可多得。至如公家花園,雖無足觀,亦甚幽曠。而兩處出水之山,一泓清水,周以鐵闌,旁蒔花草,別饒佳趣。
西國於大小書院外,別有博物院。所以考平日之耳聞,徵諸目見,實與書院相輔而行,於學問一道大有裨益者也。叻中博物院,規制甚隘,儲物無多,然倮之族有巨人全體之骨焉,毛之族有虎、豹、犀、象及馬、牛種種焉,羽之族有射屏之孔雀焉,鱗介之族有鱷魚、巨黿焉,皆習聞而罕見者。至如彌之類十有餘,鸇之類二十有餘,蝶之類百有餘。鸚鵡綠者正色,而或朱或黃或白或黑。蝟之毫如刺,西人取以爲筆,而其形如狼而無尾。豕與羊有一首而二身者,魚之首有如人面者,蟒之長有十餘丈者。又若各國古衣冠、古戰具、古錢,奇奇怪怪,莫殫其數。然聞倫敦博物院百倍於此,殊興望洋之歎矣。
西人醫院之設,所以惠濟窮黎非淺。其治法有與中國不同者,故華人每震駴不敢入。然其規制之善,固可仿行。嘗見澳門華商所創之鏡湖醫院,其中養病所分內症、外症、瘋症,男女各別,一切皆如西醫院,而醫生則華人爲之,仍用刀圭方藥,此仿西人規制而能通其變者,宜乎仁壽一方也。坡中醫院,爲英人所設,地寬廣,病房潔淨透風,人設一榻外,又具長棹櫈,以時食息。病者或偃或立,或坐或行,無拘苦狀。因思中國各城邑,施醫藥,不乏善政,其大都會,善堂林立,亦有畱養病民者。然房舍偪仄,穢氣薰蒸,無病人,入之難免生病,病者其何能瘳?如西醫院,不過拓地數畝,增屋數楹,雇打掃夫數名,而惠不大且實乎!
閩廣沿海人民,至南洋各島謀生,雖已日久,然皆貿易之商賈,或以負販營生,一廛受處,卽傭工之輩往時航海而來,亦多有依託。二十年來,西人開墾招工,傭值頓貴。於是販賣人口出洋者,名曰賣猪仔。設館於澳門,公然買賣,沿海人民或被騙,或被劫,一入番舶,如載豚豕。西人以賣者賤視之,卽亦虐役之,其慘有不可言狀者。迭經查禁,一時稍戢,日久網疏,此風漸長。近來厦門、香港每一輪船開行,搭客多至千人,少至四五百。其中自願出洋者固多,被拐者當亦不少。去歲竟有拐同母兄及從兄來坡者。經粵省大憲訪聞行查,遞籍其由,領事就地訪確,超拔遣囘者,近歲較多。
華人來南洋做工者抵坡,先投客館。客館者,奸商所設,卽猪仔館也。客或自備舟資稍有旅費者,不敢虐視。若迫於生計,倉卒出洋,身無長物,一投客館,則此身非己有矣,固不必被拐而來始落陷阱也。在叻華官紳屢欲清其源,而爲英官所持,卒不得行。
中國犯罪之徒,皆以南洋爲逋逃藪。地方官訪查得確,移文領事請提,皆以約章未載,爲西人所持。此例不通,關繫政令非小。
生齒日繁,莠民雜糅,結黨立會,爭立名目。西官迭次嚴禁,現存一會,名目有五,西人統謂之危險會。凡入會有冊,每年報護衞司。據報上年新入者六千三百五十人。其厯年入會總冊,𠔏有五萬六千二百餘人,誠可云危險矣。
坡中開埠伊始,西人政尚寬大,以廣招徠,閩廣人接踵而至,懋遷有無,日新月異。當道光末、咸豐初,已成巨埠,同治閒稱極盛,踵事增華,至今日而發洩已極。近年商務雖未減色,然風氣之開,害多利少,姦僞變詐,情狀百出,殆亦運會將下之機也。蚩蚩者氓,方謂蒸蒸日上,不知保泰持盈,微識者代用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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