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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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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紀事
作者:林豪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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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自壬戌七月應淡水族人之招,買舟東渡,擬便道南下訪友;時彰化賊氛正熾,路梗不通,適家雪村方伯奉檄辦團,相晤於艋津旅次,一見如故,遂邀余寓其竹塹里第之潛園別業。未幾,平賊凱旋,屬余為典筆札;暇輒相從論詩,荏苒者四載於茲矣。中間薄遊郡垣,往復者再,所過之城郭、川原昔日被兵之處,舊壘遺墟,蕭條在目,慨然者久之。輒與其賢士大夫、田間野老縱談當日兵燹流離之故,因即見聞所可及者隨筆劄記。近又博採旁搜,實事求是,得戴逆所以倡亂者,原委犁然矣。於是仿趙雲松先生武功紀盛及楊氏三藩紀事、魏氏聖武記之例,分類編次,附以論斷,成上下二卷,題曰東瀛紀事,亦欲誅亂賊於既死、存義烈於不刊,俾他日徵文考獻者有所參考也。余不敏,竊附草創討論之義,海內博雅君子,幸惠教之,則不啻百朋之錫矣。歲次庚午嘉平,鷺江林豪。

吳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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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林卓人孝廉,鷺門績學士也。嘗薄遊臺陽,值戴逆甫平,因綜其見聞,成東瀛紀事二卷,而屬余為序。余三復卒業,見其兼綜條貫,體裁雖本之谷氏應泰,而是非褒貶實不繆於紫陽大旨,斯誠有關風教之書也。林君之言曰:「凡載記之文,宜實事求是,無偏無飾。是以野叟之傳聞,質於當軸之封事;老兵之偶語,確於大帥之文移。某嘗往復郡垣,輒與田夫、老卒縱談兵燹亂離之故,隨手劄記,得數百楮;比歸,發篋編次,以成此書,蓋易稿者屢矣」。林君用心之勤如此,宜其體大思精,有條不紊,足以信今而傳後無疑也。獨念余自少饑驅海上,代人作嫁,風塵碌碌,筆硯久荒,而君不以余為門外俗生,而以文字雅相知愛,知其蘊蓄者深矣,區區海外一書云乎哉。同治五年歲次丙寅中秋夕,石門愚弟吳希潛拜手謹撰於竹城官廨之可談風月書齋。

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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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編雖仿甌北趙氏武功紀盛、默深魏氏聖武記諸書,其源實本於谷氏紀事本末;故於篇末論斷,仿其成例,亦間用駢體。自愧不文,語多徑直,要必明順逆、存是非,示法戒之義云。

一、鹿洲藍氏紀朱逆事、富春周氏紀張丙事,皆以長編綜貫顛末;愚恐無此筆力也。且載逆踞城久,黨羽甚眾,調兵十餘起,頭緒尤繁。況同一時也,而鹿港、淡水、嘉義分頭攻戰,吳帥、曾鎮、張守同時用兵。林鎮進軍之時,正林方伯拒戰之候。大甲被圍者四,嘉義圍攻者三。似難一氣貫穿,故必分類編次,始有條不紊也。至如大甲城守列於北路防剿篇後,以便參考。已見者則不復詳,庶免複沓之病。

一、編輯時嘗採錄奏摺以備查核,然引用卒少也;蓋海外封章,似難盡據為典要。如陳弄、洪欉已伏刑誅,必加以偽王之名,轉覺無謂。又如貴介挂名勳籍,學習應酬,得巴圖魯名號;貲郎例貢,安坐家中,而得保訓導者五、六人,殊堪從略耳。

一、編中所列各官,皆直書銜名;本載記之體,雖顯宦貴人不敢稍異,恐自亂其例也。若篇末論斷,系發明己意;叢談瑣記,或取為談資,皆與正文有別。至於表揚名節,又安得不傳其名哉?

一、惲氏大雲山房書例,謂名儒、高士始有別號、道號,其他不當有號。茲編間有註其里居、別字者,姑從省文之例,不暇詳其為字、為號也。

一、編中表揚忠節,不遺餘力。至薦紳被脅者,或從闕略,或紀其事而略其名,以合於惡惡從短之義。

一、凡正文不能備載者,悉入於叢談中。

一、叢談分上、下二編;下編多摭拾掌故,而與戴逆一案無涉者。蓋制度規為,今昔之情形不同,似宜因時變通,有裨治理,故略加論列,附於後以備觀覽云爾。



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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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逆倡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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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雄峙東海,橫亙千餘里,土田膏腴,家多殷實,顧民氣易動難靜。康熙間鳳山朱一貴倡亂,旋就誅滅。至乾隆初,漳州有嚴煙者,偷渡臺灣,傳佈五祖邪教,私挾教約一冊,備載入會、過香等事。於是彰化林爽文、南路莊大田、北路林小文等,轉相糾約,因之作亂。厥後亂者凡三十餘次,或隨時戡定,或調大軍蕩平。若咸豐三年,內地海澄黃得美之亂,亦奉五祖邪說,稱雙刀會(亦名小刀,其會起自外洋,蔓延於沿海之漳、碼、同、廈,故又稱天地會。廈門既平,黃位乘船攔出,至淡水雞籠頭滋擾,旋往安南狪狒居焉)。迨同治元年,復有彰化戴逆之變。

戴逆名潮春,字萬生,彰化四張犁人,原籍龍溪縣。祖神保,生子四人,長松江。松江有子七人,潮春其季也。潮春家素裕。世為北路協稿識。其兄萬桂,以田租為阿罩霧人所佔,與張水渾號五股水者招集殷戶為八卦會,立約有事相援。潮春恐生變波累,未嘗預之。咸豐十一年冬,知縣高廷鏡下鄉辦事,潮春執莊棍以獻,而北路協副將夏汝賢(四川人,武進士),猜其貳於己也,索賄不從,革退伍籍。時萬桂已死,潮春既家居,乃招集舊黨為天地會,請邑令給戳,假名團練,自備鄉勇三百名隨官捕盜,官倚重焉。自潮春擴充斯會,豪右歛手,行旅便之,愚民安之,無不樂從,有佈賂巨金始得竄名會中者。其渠稱「香主」,入會者謂之「過香」,每名納銀半元。過香之法,環竹為城,城分四門,守門神將稱韓平、韓福、鄭田、李國昌。城中設香案三層,謂之花亭,上奉五祖,亦曰洪英。北門外立一香案,書戴潮春長生祿位,冠以奉天承運天命大元帥等偽號。旁別設一几,所奉從前逆首朱一貴、林爽文輩,皆妄稱先賢。過香之時,擇其已入會者十餘人,皆披髮、跣足,首裹紅巾,謂之「舊香」,在場執事。其將入者謂之「新香」,十數人為一行,叩門而入。問:「何來」?則曰:「從東方來」。問:「何為」?又曰:「將尋兄弟」。紅巾者導跪案前,教以冊內禁約,斬雞為盟,執香默禱,有天地香、父母香、兄弟香名目,復宣示十戒。既畢,然後出城,牽白巾為長橋,由橋下穿出。紅巾者問:「何不過橋」?則應曰:「橋頭橋尾具有大兵把守,不得出」。問:「今何能出」?又應曰:「五祖化小路一條,導我逃生」云云。復禮跪城外香案,於是授以八卦及隱語甚多(每條有七絕一章,語甚鄙俚),皆悖逆之言。其黨鄭玉麟(即鄭狗母)、黃丕建、戴彩龍、葉虎鞭輩同謀舉事,轉相招納,南北兩路不逞之徒多聚黨以應之。凡香主、領簿、繳簿,皆納銀四元。其黨之上簿者,已多至十餘萬。迨同治元年春,高廷鏡免,雷以鎮接任仍倚潮春辦事。時會黨橫甚,白晝搶殺,不特縣令無如何,即潮春亦暫不能制矣。

論曰:嗚呼!自古潢池弄兵、草間求活之徒,其忍而為此者,厥有由矣。臺陽土性鬆脆,民俗浮囂,兼之無籍游民趨之如鶩,無妻子之戀,無田宅之安,聚則成群,動輒滋事。而漳、泉、粵三籍各分氣類,仇怨相尋,釀成巨案。其始陷於無知,誘於不覺,或冀攀鱗附翼以立殊功,或思剚刃尋仇以快宿忿,其黠者乘機以罔利,其妄者喜事而輕生。至於大勢已去,亡命何之,猶為鋌險之謀,以緩須臾之死。嗚呼!豈蚩蚩者之樂死哉?且夫入寶山者誰肯空回,過屠門者咸思大嚼,是以碩鼠既肆其貪婪,奸蠹必因而為利,乃至豪猾武斷以噬民之膚,搢紳舞文以絕民之命。至於民膏既竭,民怨方深,一旦乘勢揭竿,聞風響應,始囂然曰,吾今而後得反之也,而時事可知矣。嗟夫!嗟夫!使汝賢不為中飽之圖,則潮春終為下走之吏,何至生心不軌,背地為逆,競授兄弟之香,甘為朱(一貴)、林(爽文)之續,使民生蹂躝,文武陷沒,至於三年之久也?獨是化干戈莫如爼豆,革鴞獍端在騶虞,移風易俗,匪異人任。是故文翁治蜀,教以詩書;常袞使閩,先興學校。其時之遵道、遵路而無反、無側者,豈有異民哉!吾論戴逆倡亂,推原禍始,而傷其致此之故也,愈穆然思陳、曹諸公不置矣!(前臺灣縣知縣升臺廈道陳璸、前淡水同知曹士桂,皆以良吏稱。)

賊黨陷彰化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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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道孔昭慈(雲鶴,山東曲阜人,進士)聞會黨滋蔓,於同治元年三月初九日北至彰化,執總理洪某殺之(總理即該地耆老,官給戳記,使理一鄉之事,多系士豪為之)。檄召淡水同知秋曰覲(雁臣,山陰副榜)。曰覲前任彰化,以武健為治,豪右屏息,至則以辦賊自任。而同知馬慶釗(四川人)請出賞格購諸會首。賊大懼,逆謀愈決。

先是涑東保四塊厝人林日成,諢號戇虎晟,性粗暴,與前厝莊族人相仇殺;曰覲屢辦不下。至是總理林大狗保晟帶勇四百,前厝人林天和帶勇六百,隨曰覲剿賊。十七日,秋曰覲偕北路協副將林得成、守備游紹芳帶兵千餘名至烏日莊,賊負隅拒戰。官軍至大墩,晟之勇反兵相向,官兵截斷,退入民間竹圍;賊環攻之。十八日,曰覲逃出竹圍,為其下所殺。僕從顏大漢力戰死之。幼僕諢號小黃者,年十五,以身翼蔽秋丞,大呼曰:「殺我,無傷我主人!」代受數刃而死。儘先守備郭得陞、把總郭秉衡(金門人)俱死焉。林協被執,囚於林日成家。

秋曰覲之出兵也,賊黨鄭玉麟、黃丕建、戴彩龍、葉虎鞭等於是日糾眾圍彰化縣,時城中尚有兵三百餘名。孔道命胡都司、呂千總守城,仍屬大狗抽城廂民兵同營弁分埤守禦,撥銀千餘元以犒軍。呂不以時散給,軍心稍懈。孔道先期令鹿港人施九挺招勇千名,卒無一人應援。外委楊奪元見賊皆烏合,請率左右出城斫賊營;呂千總恐兵敗擔責,力持不許。忽有奸民王萬等七、八人與兵勇角闘於市,為官軍所執,大狗仍保令帶勇守城以贖罪。復縋城出見賊目議和,賊佯許之,按兵不攻,但四出派飯。大狗遽稱賊已就撫,孔道信之,各官皆相賀,令守城者歸家休息。王萬既帶勇乘城,遂與衙役陳在、何有章等與賊通,為內應。二十日,開門引賊入,呼於眾曰:「如約內之人,各人頭髮及門首爇香為號者不殺」。百姓皆具香案迎賊。賊黨乃備鼓吹,迎戴逆入城。其寡嫂羅氏死之。時滿城香煙紛繞,如履雲霧,逆首既至,自稱偽大元帥,居北門外妻兄許慕舍家。以戴彩龍為偽二路副元帥(彩龍一名雲從,原籍長泰縣),鄭玉麟為偽大將軍,麟兄鄭豬母為偽都督,城內人盧裕為偽飛虎將軍,鄭大柴為偽保駕大將軍。以陳在據梧棲港,稱偽鎮港將軍。黃丕建、葉虎鞭、林大用、陳大戇、逆叔戴老見、逆姪戴如川、戴如璧皆稱偽將軍。丕建父黃小臉偽稱老元帥。設偽賓賢館以處文士,強令歲貢生董大經為偽賓賢館大學士。以陳有福為偽殿前參謀大國師,相士董阿狗為偽副國師,外甥余紅鼻、烏鼻為偽左右丞相兼管刑部,烏鼻弟為偽禮部尚書(軼其名,縣署水夫也),黃秋桐(眇一目)為偽戶部尚書,李炎為偽兵部尚書。設偽應天局於書院,以蔡茂豬為偽備糧使司,辦理局務兼內閣事務。以魏得為偽內閣中書。於是抽銀、派飯,民不堪命!時城中文武俱羈拘總局。南投縣丞紐成標,嘗奉檄清莊搜賊,威名流聞,賊恨之,執見股首鄭玉麟,大罵不屈死之。孔道遣林日成時,幕友汪季銘力諫不聽。及被圍,復從問計,應曰:「賊首多漳屬人,城中漳多而泉少,且兵力單薄,不可守也,乘賊未合,可糾親丁兵勇,奪門而出,退守鹿港,然後調兵規復,未為晚也」。又不聽。至是仍向汪問計,汪手書「朝聞道夕」四字示之。孔道點頭,是夕仰藥死。前任副將夏汝賢一家囚於樓中,受辱尤甚,以憤死。某同知見戴逆頓首曰:「今世界在兄,但清官如某,乞賜矜恤」!戴逆慰勞之。是夕備酒慶賀,□與□預焉,未幾縱回鹿港。守備游紹芳、呂千總亦脫回鹿港。

戇虎晟先與洪叢、何守等密謀同執戴逆,故猶羈留北協林得成於家,為反正計。時戴逆屢送黃馬褂、偽令、偽印於晟,誘之助逆,而林協屢勸晟殺賊立功。族之殷戶欲鳩巨金與晟,使助官,晟未決。江有仁者,彰邑人,嘗帶勇赴內地剿賊,積官藍翎守備,至是日說晟以內地粵寇未平,必無暇及此,不若乘機舉大事。晟惑之。林協知不可回,伏劍死。晟反謀既決,恐諸人不附,召至家欲殺之。何守入門大言曰:「事勢至此,大哥默然不稱位號,豈有他計耶?」晟意愈決。遂自稱偽大元帥,與戴逆俱稱偽千歲。江有仁為偽軍師,何守為偽掃北大將軍,盧江為偽糧官,其死黨王萬、何有章、晟弟狗母各稱偽將軍。林貓皆為偽中軍,掌其偽帥印,每事倚任之;晟之作惡,多皆所為。

時各處皆殺汛弁以應賊。其股首可指數者,如小埔心巨族陳弄,諢號啞狗弄,性悍而騃,喜招納亡命,一時劇盜、羅漢(羅漢腳為臺灣無業游民之稱)多歸之;至是豎旗應賊,稱偽大將軍。茄投大姓陳鮄為一方巨猾,稱偽元帥,與偽將軍陳梓生、陳狗母、趙戇、劉安等據茄投大肚溪以應賊。水沙連殷戶洪叢,家北勢湳,山溪險僻,戴逆以為偽元帥。關帝廳蕭金泉稱偽三元帥。牛罵頭蔡通稱偽西保元帥。葫蘆墩紀番仔朝稱偽滿漢將軍。南門外三十五莊大姓張赤、西螺廖談、涑東廖有譽、廖安然、內山劉參筋、林海、吳文鳳、海峰崙邱阿福、大盜康江中皆稱偽將軍。嘉義則有牛朝山嚴辦,以疊案監嘉義獄中六年,是年二月逃匿米戶林炳森家,潛往彰化領偽令,煽惑愚民入會,稱偽征南大將軍。妻侯氏,本著名流娼,亦招黨助逆。柳仔林黃豬羔、大崙呂仔梓稱偽將軍。鰻魚寮黃丁(諢號蘆鰻丁)稱偽大都督。廉厝溝許豐年(即許璉笨)稱偽大總制(豐年妻常勸夫反正,後得保全)。賴厝廍賴阿矮稱偽先鋒。新港東朱登科、埤堵羅豬羔、湖仔內羅昌、臺斗坑林忠厚、大溪厝賴豬羔、青埔莊何錢鼠、何萬基、水窟頭黃豬、八掌溪黃番仔、覆鼎金宋田市、石榴班張竅喙、張公毅等,鳳山則有許夏老、劉來成等,郡治有蕭壟莊陳蓋、楊毛等,淡水則有大甲王九螺、王和尚、陳再添、王江龍、莊柳及粵籍李阿兩、鍾阿桂等,難更僕數。時彰化一邑,股首有名號者三百六十餘人,其領簿為小頭目者無算。南北二路附逆者不與焉。

賊之入城也,營兵猶巷戰。陸提戍兵李得志被執,賊問官銀何在,李誘群賊至其住眷處,詭云銀庫,乃火藥局也,遽然藥火發,一家男女與數百匪皆焚死。

夏四月,賊攻阿罩霧前厝莊。先是後厝人林和尚仇害前厝人,為十二歲幼孤所殺。而戇虎晟亦後厝人,聲言為和尚復仇,與前厝連年械闘。戴逆嘗與前厝人爭田,因會眾變弱為強,以保家業。至是二逆俱尋前釁,糾眾數萬以攻之,前厝人林天和、林文明竭力拒守,羅冠英起兵來援,賊不得志而還。

戴逆以首禍故為其黨所附,然皆烏合之眾,緩急不足恃。而戇虎晟、啞狗弄宗族強盛,獷悍習戰,戴逆內憚之。五月,晟入邑城,與戴逆以事相失,戴逆不得已以邑城讓之。晟遂踞邑治,拆民居以蓋偽帥府。使其黨四出勒派,或薄有田產而無現錢可捐者,晟立使書契,令有錢者出貲承買,以飽其欲。不從,立殺之。民傾家蕩產及全家被戮者無算。戴逆還四張犁,稱偽東王,旋赴南北投、沙仔崙、水沙連等處派餉。

粵人劉仔屘(一作阿妹),死六日復甦,所言皆悖亂之事,戴逆招致之,稱偽軍師,贈以繡衣、朱履;為壇於葫蘆墩,祭告天地,以屘贊其事。屘大呼:「天父有旨,命潮春為千歲,晟為大元師」。嘗數言休咎,又書符分給賊黨,令粘於軍械,然實無所驗。其矯誣多此類也。

先是總兵曾玉明致書戴逆,勸其殺晟立功;與晟書亦如之。二逆出書互觀,知其意在反間。中秋日,復相與焚香立約,令死黨皆蓄髮刺字焉。

九月,賊以涑東人莊天賜為偽左相(賜目眇口斜,手足俱偏廢),賜嘗殺人亡命,後為彰邑糧胥起家,喜交結,有俠名。初拒逆命,尋以香爐不火而爇,卜之吉,遂決意從逆。逆首俱信任之,後再困嘉義,三圍大甲,皆賜之謀也。

冬十月,戴逆以陳梓生守四張犁老巢,而率其妻子竄踞斗六門。次年春,逆晟攻大甲而敗,亦遁歸四塊厝,以彰邑付江有仁等,不復至城矣。

論曰:彰邑之亂,雖曰天意,要亦人謀之不臧也。以戇虎晟為秋丞齟齬之人,乃使之帶兵以從,欲其頓忘夙憾,與林天和協力立功也難矣。又況官軍並出,邑治空虛,未嘗慮及,此則一時輕舉之失也。至於賊黨蓄謀已久,所謂急之則發速而禍小,緩之則發遲而禍大,正未可以激變罪秋君耳。嗟乎!詢幕府之三策,用其一而見事已遲;懸賞格於通衢,堅其約而召禍乃速;希緩頰於方張之寇,而賊膽愈橫;待赴援於嗜利之徒,而召募難集;屈勇將於貪懦之下,而掣肘堪傷;削兵脂於危急之秋,而群情不附;以內寇為心腹,變遂起於蕭牆;強秦越使同舟,解乃同於片瓦。由是言之,以末嘗經事之書癡,而猝應地方之變故,其僨事也宜哉。世有庸劣之流,胸無一策,貽誤蒼生,至於身攖世禍,求生不能,乃以一死塞責者,正未可因其死事之微,而寬其誤事之罪也。噫!

郡治籌防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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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春三月,彰化警報至,知府洪毓琛(潤堂,山東人,進士)已升漢黃德道,卸府篆。或勸之速行,對曰:「吾受朝廷厚恩,民情愛戴,一旦有變,委而去之,於心何安」!於是修城垣,備器械,抽厘勸捐,調選兵勇,以備戰守。毓琛歷任臺灣,聲望素洽,民有「洪菩薩」之稱。旋以紳民懇留,奏調臺澎道。時賊勢猖獗,所在風鶴,兼之羽書旁午,請兵請餉,日不暇給。毓琛百計維持,以顧大局,人心倚以為重。二十三日,設立腰站,探報軍情。時郡北處處皆賊,截搶文報,派往胥役,間被殺害,僅據細字印函潛通消息。設籌防局於郡垣,籌借洋商十五萬兩,於關稅項下抵還,各營始有餉可給。時記名總兵曾玉明軍抵鹿港,挂印總兵林向榮全師北上,洪道內顧守城,并籌備糧餉及器械鉛藥,由陸路接濟林鎮,使知府陳鍔、同知凌定國、縣丞姚■〈氵靚〉、王建勳由水道接濟曾鎮。又准就鹿港郊商設法匯兌。又函飭鹿港鹽館,將鹽價盡數提付曾鎮。其竭力維持,不分畛域,皆此類也。

五月,地大震,郡垣倒坍百數十丈。洪道會同署城守參將石渠及在城紳士舉人黃景祺等出貲重修。洪道率署知府馬樞輝、署臺防同知秦煦、署知縣章覲文、候補同知圖塔本、通判王恆修、蕭澈、王衢晝夜巡防。飭委佐雜官十六員分門防守,稽查出入。獲奸細李刣狗、羅海洋,誅之。近城之蕭壟莊復有陳蓋、楊毛、戴分、黃文滔等豎旗應賊,洪道以計擒之。

六月,遊擊陳鷹飛(廈門人,世襲雲騎尉)以兵六百名至,遂出駐城外。時郡治兵力單薄,奸民岌岌欲動,至是人心稍安。已而師老無功,旋調赴吳帥軍前差遣。毓琛以嘉義為郡治屏蔽,斗六又為嘉義藩籬,故催林向榮進軍以規復彰邑。

秋九月,林鎮至斗六,被圍,告急文書猝至;毓琛屢派員運餉,俱不能達。未幾,敗耗繼至,遠近大震。乃委署府經王仲汶內渡請援。諭令城內挨抽壯丁,造冊查點,無事各安生業,有警協同登陴。派兵每日出哨一次,於離城較近之南、北、東三路探有賊蹤,即往掩捕。人心稍定。

十二月,署福建水師提督吳鴻源(春波,同安人)統兵抵郡。洪道以客兵道路生疏,須用本地人為嚮導,添調精兵屯勇千餘名隨軍前往。洪道屢飛書內地請餉,巡撫徐宗幹(樹人,南通州進士)准其就地勸捐。時兵荒之際,富戶避匿,乃激勸官幕,分上、中、下三等,籌捐十餘萬金,不能敷用;不得已權用票鈔,通行郡治,以濟眉急。出其服用玩器,命易錢以贍軍。時已積勞成疾,又以逆賊未平,兵餉支絀,悲憤增劇。每與僚屬議籌時務,未嘗不泣下。彌留猶倚枕力疾作書示諸屬僚,前後數十紙,皆剿賊事宜也。

二年六月,按察使司銜分巡臺澎兵備道兼提督學政洪毓琛卒於任。洪公蒞臺數載,廉潔愛民,民喪之如失慈母。巡撫徐宗幹奏請從優議卹,贈太常寺卿,蔭一子入監讀書。鄉宦左贊善趙新、主事施瓊芳等僉呈,以毓琛毀家紓難,保障全臺,請援已故江甯布政使王夢齡、南河河營參將蔡天祿之例,於城內建專祠,查取在官事蹟,宣付史館立傳,並請飭下閩省督撫,轉飭道府各官,將該故員靈柩照料回籍各情,都察院左都御史宗室靈桂據情代奏。奉旨該部議奏。

論曰:洪公豈弟君子,民之父母,於將略似非所長,然艱難拮据,策應前敵,保全郡城,力持危局,所謂以死勤事者,殆其人歟!趙贊善謂其保障全臺,諒矣。又豈草草一死,輕同注瓦,以貽無窮之禍者,所得相提並論哉?

鹿港防剿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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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邑既陷,鹿港近在肘腋,人情危懼。時股首皆漳人,惟葉虎鞭、林大用以泉人預其間。漳人藉勢欺凌泉人,虎鞭積不能平。戴逆遣虎鞭攻鹿港,對曰:「鹿港乃泉人生聚之區,攻之是無泉人也」。戴逆怒,虎鞭負氣而出,退謂黃丕建曰:「以吾二人當日訂約,將聯和二屬,無相侵軼也;今城中漳人出入者不問,獨泉人搬徙皆遭劫殺,且約中禁無濫殺,而陸提兵皆泉人,無一免者;恐他日兄弟之約不堅,將復成分類之變耳」。先是虎鞭與黃丕建結為生死交,同謀舉事,以為事成同擅其利,不成則同獻首逆以邀功,是以併力陷城,同迎戴逆。及戴逆入城,權勢日盛,丕建但效奔走而已,心頗怏怏。至是以虎鞭言聞於戴逆。於是下令止殺,限三日內聽民遷徙,虎鞭率其黨巡警北門,以護泉民之出城者,全活頗眾。改命林大用為偽鎮北大將軍,領令徇鹿港,民皆鼓吹香案,迎接入街。

時鹿港民心無主,多搬家眷於舟中,維舟港口以避。倉卒避難,殷戶爭迎股首以護其家。有欲請陳弄者,弄索重賄,眾議未決,而弄已至,聞演砲聲,以為眾拒之也,大怒。先是殷戶黃季忠聞彰邑不守,亟出貲雇夫,清濬溝渠,為守禦計(鹿港無城,故深溝為守),遂率眾拒守。弄屢攻不下。季忠約束宗族,有通賊者,輒擒治之。時文武多藏匿,惟水師遊擊江國珍(海山人)督兵拒守汛地,列砲以待;署中安設火藥,為自焚計,賊不敢迫。

同治元年五月,總兵曾玉明(晉江人)以兵六百抵鹿港。玉明前任北協,戴逆嘗充書辦,而前後厝械闘,嘗為和解。覬到臺招兩逆首來降,將不戰自下。已而逆偵官軍安坐鹿港,遂輕之,屢招不報。

時鹿港雖與賊拒,而二十四莊猶為賊所脅。戴逆聞三家村生員陳宗文通款官軍,大怒。六月,遣戴彩龍、鄭玉麟、李炎、逆姪如璧率賊數百,到莊脅之。莊中欲歛五百金為賄。賊出語橫恣,脅宗文之妻出為把盞。由是莊民公憤,密議拒賊。時陰雨連日,賊僵立雨中,道路泥濘,無復部伍。適至加冬腳,於是白沙坑中莊泉民共起邀截,擒斬彩龍、如璧、玉麟、李炎等二百餘級。自此賊恨二十四莊次骨,無日不率黨來攻矣。

八月,葉虎鞭、陳大戇來降,遂帶勇守秀水。大戇嘗監獄七年,城破始出,戴逆以為偽將軍。而大戇旋與李章慈投誠,同心拒賊。十五至十七日,賊連攻秀水,勢張甚,虎鞭悉力拒戰。賊以旗戈七齊刺之,虎鞭執劍抵拒,一擊斷其三戈,身亦被數創,敗而復振。守備毓恩守崙仔頂,與秀水畸連。賊攻方急,兵勇欲潰退,恩長跪大哭,士皆感奮拒賊,卻之。未幾,南門外三十五莊巨族張赤來降,遂帶勇八百名防守,而鹿港民氣愈固矣。

閏八月,都司銜金門左營守備黃炳南(鹿臣,金門人)以金廈水師四百名,及興化守備練■〈金夅〉帶兵二百名抵鹿港。時二十四莊以鹿港為生路,接濟鉛藥,而馬鳴山四莊賊黨阻截要害。十七日,賊攻番婆莊,炳南應援,進剿四莊及柑仔井、刺桐腳等莊,掃通道路。

九月,賊復犯秀水。金廈兵赴援,進屯口莊。口莊距城里許,與附城之湳尾毗連,最為衝要。賊悉銳來爭,皆拒卻之。

二年春正月,官軍攻烏瓦厝,拔之。葉虎鞭、黃炳南等遂進屯十四甲。賊亦於枋寮、湳尾、後港仔結寨相持。

二月,逆婦嚴侯氏攻湖仔內,總理許行義等禦之。

以曾玉明署臺灣挂印總兵官。玉明以陸提遊擊蘇長安為中軍,坐守鹿港,廣行捐派。仍令遊擊游紹芳、都司胡松齡及呂千總等帶兵坐防,然屢經挫失,賊亦易而狎之,故日久逗遛,而銳氣潛墜矣。玉明遺札令城內人陳鍾麒為內應。麒與侄生員陳玉昆、總理陳魁、林鳳、民人潘知、林張密約,復書訂期行事。玉明以書示人,事露。逆晟執潘知一家殺之,因酷責鍾麒,令扳城廂富戶,以便吞噬,麒垂死不肯扳一人,乃傾家二千金賄賊,獲免。

三月,記名總兵北路協副將曾元福(晉江人)以臺勇千名抵鹿港。時稱玉明為大曾、元福為小曾以別之。先是官軍克後港仔,未及札營,賊乘夜回踞,守禦更密。至是金廈兵奮勇攻拔,乃遣陳大戇屯營防守。

夏四月,小曾鎮屯兵白沙坑山頂。兵備道洪毓琛以賊用銃樓死拒,密插■〈艹〈束刂〉〉竹,兵力難施,須大砲轟擊,方可得手,遂請總督耆齡調派紅單艇船載砲助剿;從鹿港同知興廉(宜泉,滿州舉人)之策也。

五月,粵省遊擊蕭瑞芳、守備陳啟祥(俱廣東人)配坐艇船抵鹿港,運大砲數十尊轟擊賊寨。遂與金廈兵移營水梘橋,攻湳尾莊賊。大曾鎮尋調陳大戇移屯水梘橋,而金廈兵移守後港仔口。賊亦拒守竹圍,相距半里許。

秋七月,小曾鎮撤回鹿港,以兵勇多染疾疫也。旋接署水師提督,乃由海道紆途至嘉義接印。二十七日,遇股首嚴於倒店,遂頓兵相持。

九月十六日,官軍乘夜繞過北門口,攻中寮十二張犁。適陳鮄帶賊數百往南門口天妃宮參香,在途聞砲聲,率眾赴援,官軍失利而還。

十月,林大用來降。大用為賊守北門及城外枋寮,官軍屢為所挫,知賊無能為,久有反正之意,至是率所部投誠。賊大失所恃,遂固守賊壘,不敢大舉來犯矣。

以陸路提督林文察(密卿,彰化人)總辦臺灣軍務。十月由泉州揚帆,抵嘉義之麥寮登岸。旋回阿罩霧前厝莊里第,而檄催二曾等軍刻期平賊。

論曰:臺灣大勢,海口多泉,內山多漳,再入與生番毗連則為粵籍人。泉人倡亂,則漳屬起而攻泉;漳人倡亂,則泉屬起而拒漳,粵之於泉、漳也亦然。蓋三屬素不相能,往往分類械闘,地勢使然也。是故彰化、斗六有城可守,而孔道、林鎮皆敗不旋踵者,由於無與為守也。鹿港無城,大曾鎮坐守而無虞者,良以鹿港商艘所聚,抽其貨可以集餉,簽其民可以為兵,民苟有官可倚,則爭起而拒賊耳。嗟乎!前人既輕於一擲自取敗亡,而繼之者又安坐數月不敢出鹿港一步,坐令賊勢蔓延,幾於不可收拾也,可勝歎哉!

北路防剿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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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春二月,總辦臺北團練鹽運使銜浙江補用道林占梅(雪村,竹塹人)設保安總局於淡水廳治。先是占梅偵戴逆結會,知事在必發,傳集紳商,設局團練,為先事預防計,同知秋曰覲不之善也。及曰覲奉檄南下,占梅遂出貲備器械,積鉛藥,修城濠,募勇士,以生員鄭秉經、貢生陳緝熙、職員翁林萃董其事,聯絡鄉民,訓練鄉勇。遣勇首蔡宇總帶練勇,防守城外要害,以備非常。部署甫定,而警報至。時奸民多與賊通,岌岌欲發。城內外居民搬徙不定,各紳商咸請歛貲賄賊,以緩其來,或請出城避賊。占梅曰:「淡水為該賊臥榻之側,行賄後安能必其不來?不如即所賄貲為戰守之費。我能往,賊亦能往,走將安之耶?今與諸君約:當傾囊餉軍,共圖滅賊,幸而獲濟,論功悉歸諸君;倘賊圍城,某以死守,不能守,則以死殉!若今日偽將軍至而賄,明日偽元帥千歲紛至,仍倍索賄,已而內地大兵適至,復問罪賄賊之人,斯時家破身亡,死為不忠、不孝之鬼,何計之左耶!」眾皆曰:「諾」。於是共推候補通判張世英(實卿,紹興人)權視同知篆務,使竹塹巡檢就秋司馬眷屬索其關防,以授世英,飛稟徐撫軍請示進止。遂率眾至城隍廟,誓同心拒賊。每日親率精勇,彈壓城廂內外,拏奸細,禁遷徙,止搶掠,以安地方。遂遣兵克復大甲土城,使張世英進劄翁仔社。自率親勇巡視淡南,以為聲援。旋奉福建巡撫徐宗幹檄,准藩司頒給總辦臺北軍務鈴記,通飭沿海文武,一體遵行。時北門外蘇、黃二姓械闘,人情洶洶,占梅帶勇彈壓,手擒其渠魁,尤不逞者,送官重懲之,闘乃解。小夫、羅漢之徒,一時無所覓食,皆喜賊至;乃令各頭人造名冊,計口給糧,日費不貲,皆破產以應,斥去腴田無算。凡軍報、書檄,多出己手;夜輒彈琴、賦詩,若無事然者。於是眾心皆倚以為重焉。逆黨王江龍以偽令竄入中港王美家,遍貼偽示,設局派飯。竹塹總局遣勇馳赴,與生員陳其英執江龍,械送竹塹誅之。人情稍定。逆黨王和尚竄踞大甲。其兄王為潛入後壟街,誘民入會,每名納銀半元,良民恐不自保,欲從之。而粵人李阿兩亦乘轎帶匪數百,與為爭長,民始疑駭。適竹塹總局馳信至,謂官軍隨到,不可從賊。於是賈人杜喜鳴金集眾以拒賊,賊黨始驚潰。

夏四月,淡水新莊街奸民楊貢謀作亂,艋舺縣丞郭志煒執貢誅之。

以候補道區天民(覺生,廣東舉人)督辦北路軍務,飭令就地捐輸為軍費。淡水舉人陳維英(迂谷,咸豐元年舉孝廉方正)倡捐千金,與紳士鄭如梁等鳩貲接濟。天民遣候補遊擊陳捷元帶勇四百名前敵協剿,而自駐竹塹以督之。

二年春,勇首蔡宇克復牛罵頭、梧棲等汛。梧棲海口為逆黨接濟洋煙鉛藥之所,而泉人何守為股首,潛通聲息,故城外泉莊皆遭殘毀,惟梧棲港、牛罵頭生理獲利數倍。林占梅以梧棲一隅尤為平賊要隘,於是多方購線,招該地郊戶楊至器從官拒賊。

二月初四日,蔡宇進攻梧棲街,偽鎮港將軍陳在屯街尾拒戰,擊走之。初六日,在糾眾來爭,蔡宇、楊至器當先奮擊,紳士楊清珠從間道夾攻,大破之。宇遂以降將林尚為鄉導,進屯三塊厝山腳莊。時通判張世英在翁仔社,亦乘勝南下,首尾相應,而賊勢漸蹙矣。

論曰:嗟乎!人之度量相越,誠懸遠也。夫戴逆特庸鄙細民,何論餘子,而戇虎亦里閈無賴,不識一丁,一旦乘腐儒之闇昧,敢據城社以陸梁,識者知其敗可翹足待也。而當時文學之士,亦復從風而靡。在昔朱逆倡亂,有贊禮之老儒;今者戴逆陷城,有賓賢之學士。世風至此,可勝慨耶!淡水介在比鄰,勢同臥榻。在賊以為馬上索靴,趯倒堅壁,夢中伸腳,踏破長安,將投鞭以渡大甲之溪,可馳檄而開北門之管矣。乃林觀察力排眾議,投袂而前,悉群虜於目中,運全局於掌上,用能毀家紓難,部署從容,率乍合之軍,當方張之寇,屢收要隘,再復堅城。以視夫階下叩頭、羞慚肉眼者,其人之賢不肖何如也!使當日者,或賄重貲以生賊心,或辨一走以為民望,舉足一誤,遠近解體,大事去矣,又安能不動聲色而措地方於磐石也?徐中丞專章論薦,謂其有為有守,膽識兼優,諒哉!

按平定戴逆之亂,戰績殊無足觀。蓋賊以社鼠城狐之智,與棘門灞上之師,搏戲三年,祇堪一噱。若得邇來勁旅,如楚勇千餘,迅掃一月,何難鳴吠之盡息耶?雖然,制敵之方,在好謀不在好戰,行軍之要,有勝將必無勝兵;是以貴勇而賤謀者,君子不韙焉。如彰化一役,林方伯處心積慮,籌備多時,而收功一旦;抑亦好謀而成,而非同浪戰者也。且其間義民烈士,草莽效忠,稽之前史,實未多見;是宜表其顛末,以俟志乘之採擇云。

大甲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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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三月,大甲人王和尚聞秋曰覲失利,於是日假偽令,與陳再添、莊柳竄入大甲,住奸民王九螺家,勒派舖戶,誘脅良民,謀窺竹塹。守備洪某、巡檢吳某皆遁。然賊故等夷不相下,請戴逆遣一頭目。逆遣蔣馬泉至甲,百姓皆具香案迎接,而賊黨隨後者爭攫取案上器物。王、陳大姓倚賊勢以壓良民,民皆厭苦之,陰謀拒賊,懼九螺助逆,相顧不敢發。時屢傳官軍將至,王和尚以為溪水險絕,必難飛渡。馬泉信之,不設備,日收民間詞訟,坐堂理斷。

五月,竹塹總局林占梅遣勇首蔡宇帶勇四百名,同歲貢生陳緝熙赴大甲。時值端午,東門小姓欲開城門通貿易,王、陳大姓持不可,相攻殺。適練勇驟至,合擊賊黨,大敗之,群賊皆退,遂復大甲。緝熙以和尚、再添皆平日習熟,招之即來。和尚偵官軍無多,不從。初六日,糾眾來犯,水道斷絕。節婦余林氏禱雨,雨隨降。練勇嬰域固守,與小姓同心拒賊。馬泉遁至彰化,林逆罪其不先期告急,抄斬全家,而責和尚等立功贖罪。十三日,代理淡水同知張世英率千總曾捷步、把總周長桂、林盛、武生賴志達、義首羅冠英、林傳生赴大甲。是日,練勇出城拒戰,擒斬股匪戴瑞必,賊大肆淫掠,各莊望風而靡,惟大安莊黃教率宗族拒之,賊稍歛跡。時軍餉浩繁,總理林愿設撫安局辦理經費,而竹塹總局仍不時接濟。援軍出城擊賊,走之。

二十一日,王和尚復糾偽掃北大元帥何守,合戴如川、江有仁、陳鮄、劉安、陳在、莊柳、蔡斷、蔡海、陳再添、陳梓生、陳狗母、劉阿屘、劉阿鹿、鍾阿桂、王盞司、賴得六、揚大旗、陳得、吳仔華、李阿兩、廖安然、蔡通、趙憨、黃漢、林尚二十七營,共萬餘賊,復圍大甲。水道為賊所斷,城中絕汲數日。節婦余林氏復出禱雨,並齋戒禱天,願賊早退。時賊壓城而軍,居上風轟擊,幾不支。忽大雨反風,濠邊草屋失火,賊之據其中者皆驚潰。張世英登城擊鼓,羅冠英開門急擊破之,大甲圍解。逆黨揚大旗將隨賊來攻,妻蔡氏力阻不聽,遂自縊。城內奸民陳發與王九螺謀為內應,事露,官軍執發誅之,九螺夤緣得免。

十一月初十日,戴逆復犯大甲。南埔大姓莊泠子以事繫獄,莊柳誘泠從賊。南埔既叛,十八莊皆應之。官軍在水汴頭接仗而敗。下大安莊正黃腰、吳算被擒,死之。南莊義首陳此一家皆陷於賊,此脫回大甲,隨官守城。十一日,賊焚劫腳踏等莊。十二日,沿西奸民偽稱賊退,同知鄭元杰弟鄭榮信之,遣勇出城追賊,賊逆戰於水尾溪,別以奇兵由頂店直趨北門,勇士杜壬午、柯宗茂戰死。十四日,羅冠英由翁仔社來援。十七日,竹塹林占梅派千總曾捷步帶兵勇鉛藥至甲。十八日,賊分三路圍城。於是鄭、曾二軍出東路,陳此、黃定安出西路,冠英合海口莊丁出中路以拒之,轉戰至水汴頭。時戇虎晟在牛罵頭,遣生力軍驟至,勢甚猖獗。東路官軍先潰,西路亦退,冠英孤軍被圍,賊四面裹合,勢如風雨。冠英拔劍大呼曰:「事急矣,當各奮力!」與柯興、柯九突圍出,退至坊南。賊在前邀截,死戰抽回。賊乘勢攻城,冠英登埤守禦,發巨砲擊之,日暮乃退。冠英憤甚,是夜回翁仔社,謀再起兵,留柯興等帶勇協守。十九日,柯興屯社尾,柯九屯營盤口,陳此屯頂店以拒賊。賊亦踞四甲、橫圳、溪州以相持。二十一日,柯興出戰,至南溝,柯九出坊南以應之。戰方合,忽逆匪火藥桶失火,我軍疾擊敗之。二十六日,鎮瀾宮神降乩云:「今夜大難」,隨當空書符以壓之。是夜四更,賊潛至南門,暗藏火藥,火發,城垣大震,忽大雨;乃息。時水道屢斷,民皆飲溝水,垂罄,幸節婦林氏三出禱雨,雨降,士氣倍奮。

十二月初一日,鄭榮帶兵五百,攻松仔腳賊營。賊以六十餘人逆戰,官軍失利,退至柯九營前,九分兵出援,擊敗之,追賊至瓦磘溪乃還。賊復分路由水汴頭而來,何守、江有仁、王和尚皆黃羅青蓋紅傘帥旗,指揮督戰。噶瑪蘭生員黃某帶屯番三百名,與保安軍夾擊於水尾坑,乃退。自是日日血戰。幸番勇同心防守,巡警嚴密,眾皆倚之。時賊黨多而無紀律,有莊民某中夜夢囈,大呼殺賊,賊驚起,以為救兵已至,自相攻擊。我軍乘之,保安軍勇首郭龍駒奮勇追剿,獲賊幟五,書「大漢挂帥何」、「平北將軍簡」、「平北先鋒黃」等字,奪江有仁偽令一支,追至瓦磘溪,焚其寨而還。初八日,約雞鳴出兵,莊丁列隊城外以待,而官軍遷延不出,得乘間收合餘匪,復據舊寨。初十日,戴逆傾巢北上,以千餘賊犯腳踏莊;其水汴頭之賊,自溪埔直趣南門;另一股由東南襲頂店營,徑搗東門;至酉方退。十一日,竹塹總局派勇運赴鉛藥,至中途遇賊邀截,擊退之。賊再斷水道,自管府坑一帶圳道填平,遂由水汴頭立營以迫城;莊民退守水柳。十二日,兵勇往通水圳,賊邀戰於鐵砧山東,新埔勇先潰,各隊皆不支。賊蟻集西、南二門,悉力攻撲,守埤者皆哭。屯勇開砲斃數賊,乃退。十三日,羅冠英、廖廷鳳、廖江峰帶生番鄉勇千餘名,一路由大甲溪,一路由六分崎,繞大甲東以援大甲。時城外賊營羅布,賊進駐新社,攻頂店營甚急。冠英邀賊於新厝仔,大呼陷陣,斬二十餘級,遂與大安莊丁合攻溪州、水汴頭賊營。城中聞砲聲,分道出城接應,頂店之賊乃退。廷鳳督生番由賊背衝入,斬首百餘,與冠英會。日暮,猶冐雨攻賊營,城中發佈篷策應,至起更後,賊勢大潰。已而官軍皆回,乃收軍。十四日,大霧,莊丁列陣於城外,冠英合隊進剿,追賊至南埔,斃賊無算,西南近溪賊營一律肅清。廖江峰敗賊於溪州,毀其老營。於是三保義首吳送、船頭埔李清芬、大安李求各帶莊丁,四出搜賊,賊盡遁過溪,大甲圍解(王和尚譖陳梓生攻城不力,為梓生所殺)。

戴逆之遁歸也,已無復北意,而偽丞相莊天賜議先取大甲,次陷嘉義,二城既得,然後長驅犯郡城,戇虎晟從之。二年正月,復糾其精銳,北犯大甲。初八日,淡水同知鄭元杰在甲聞賊耗,乘夜脫回。十三日,候補同知王楨率義首林盛、陳瓶至磁磘莊,晟糾眾淹至,□奪路先脫,賊燒燬民居,煙焰蔽天,晟據磁磘莊,穿黃馬褂,張黃羅蓋,督眾填平水道。連日分股攻城。十四日奸細王發豆、簽新嫂帶火藥潛入中莊,約放火燒屋以應何守,為陳此所獲,駢誅。十八日,晟登鐵砧山。山上固有國姓井,相傳明末鄭成功嘗拔劍斫地,井泉湧出,劍尚埋井中。晟信之,乃祭而祝曰:「晟若得成大事,劍當浮出;若無成,即以一砲相加可也」。祭畢,進犯社尾莊,兵勇力拒之,晟中砲折兩齒,乃遁。其別股拒戰於田螺淤,俱敗回。鄉勇沿途邀擊。晟遂竄回四塊厝,不敢復窺大甲矣。

論曰:嘉義、大甲,為南北扼要之區。嘉義不守,則賊可長驅以犯郡垣。大甲不守,則迤北一帶皆為賊有。是兩地安危,均有系全郡之利害也。顧大甲被兵之劇同於嘉義,而防守之難有甚焉者何也?嘉義城堅而峻,大甲城低而狹,僅一土堡而已;一難也。嘉義民多而眾協,大甲居民稀少,且大姓多與賊通,人心不一;二難也。嘉義民多殷實,抽市厘以為餉,抽市人以為兵,已堪禦敵,而大甲土城中,家少千金之產,民少隔宿之糧,經費易匱;三難也。嘉義城中隨在有井可汲,而大甲地本磽確,數十丈無水,居民皆汲溪水為炊,水源一斷,則民心自亂;四難也。嘉義戍兵千計,多內地上游之人,若城一破,無處逃匿,不得不同心固守,而大甲汛兵不過百餘,臨時所顧之勇,費多而難恃;五難也。然賊以全力來圍,始終防守,嬰城血戰,僅而獲全者,一則恃竹塹總局之接濟,一賴翁仔社之救援,與夫噶瑪蘭屯勇之協力守城,節婦余林氏之一再禱雨,皆足以維繫人心而有關安危之數也。嗟乎!嘉義本諸羅舊邑,前此以邑民守義之故,久錫嘉名。而臺灣自設郡至今,奸民屢次蠢動,淡水一隅,惟有率眾固守,每全城以待援軍,無敢為禍首者。而此次大甲翁仔社等軍,既已百計嚴防,不遺餘力,卒賴竹塹保安一軍,越境進剿,兵不浹旬,遂復岩邑,功亦偉矣;乃未蒙異數之褒,豈猶有待歟?

嘉義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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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三月,總兵林向榮聞變,遣安平協副將王國忠(嘉義人)、遊擊顏常春(龍溪人)赴嘉義。常春帶番勇百餘名,至柳仔林,遇股首黃豬羔伏中途邀截,且戰且行,二十八日,達邑城,與國忠所帶水師五十名,倉卒備城守。日暮,豬羔糾黨攻城,冐死攀堞上,守者擲以瓦石,不動,燃火藥擲之,始驚潰。兵勇開門逐賊,賊乘勢搶掠而遁。先是百姓誤傳賊不害良民,及見賊肆焚掠,乃大懼戒嚴。

夏四月,豬羔復糾埤堵羅豬羔、湖仔內羅昌、柳仔林黃萬基、黃大戇等賊,引戴彩龍(即戴雲從)、陳弄、嚴辦等來犯。三莊為附縣要隘,臺灣每滋事,嘉義必遭圍困者,皆由三莊附賊,南北聲息不通故也。於是紳士王朝輔、陳熙年等同至城隍廟,誓同心拒賊。時賊鋒甚熾,城中餉饋斷絕,殷戶許山(名安邦)傾家貲以給軍,復編籍城中貧民,每日按給錢米,始終不懈。

五月十一夜,地大震,城圯數丈。西門外土牆傾塌,守兵退入城。賊爭顧搶掠,百姓乘夜運木石填塞圯處,安砲據守,天明賊不能入。凡血戰三閱月,至林鎮來援始解。

四月初七日,掛印總兵林向榮統兵三千發郡城,以都司陳寶三為總帶,同知寗長敬辦理糧臺。初九日,軍次枋埤,立五大營相犄角;賊據南靖厝、後寮仔相持,以八掌溪為界。戴彩龍糾陳弄、嚴辦、黃豬羔、賴阿矮、王新婦、黃房、黃山虎等,悉眾數萬來犯。時霖雨溪漲,餉項俱屯鹽水港。二十八日,賊據白沙墩,斷我糧道。翌日,官兵出營逐之。義首林有才火藥垂罄,向澎湖兵借用不許。已而賊由後包抄,澎軍腹背受敵,守備蔡守邦、署把總李連陞、外委周得榮被迫落水死。自是青寮、後壁寮皆從賊,而糧道為所斷矣。賊輕官軍,有溪南賊目執旗當先,二賊以藤牌鳥槍翼之,直犯林有才營。有才戒營中伏不動,待其迫近,忽砲響一聲,三賊具中砲倒地,餘賊皆奪氣,諸軍乘之。忽大雨,乃罷。

五月,兵備道洪毓琛派千總龔朝俊帶屯番五百名、從九品陸晉帶勇二百名護餉來援。晉令鄉勇分帶餉銀於身上,眾盡生心。初五日,至安溪寮,遇賊猝至,晉為其下所殺。朝俊且戰且行,歛眾劄營於安溪寮。初七日,賊乘勝攻大營,官軍大潰,軍裝盡失,澎湖把總周允魁戰死。朝俊分軍應援,遇林鎮於荒野,僅有二卒,乃相與退守安溪寮。初九日,移駐鹽水港,收合潰眾。洪道趕造軍械,源源接濟。林鎮堂弟千總林向日在廈門原籍募親兵五百名到臺,兵勢復振。於是股首柳仔林黃豬羔、店仔口吳牆俱請降。時嘉義被圍日久,林鎮選精銳八百名,以林有才、王飛琥為前鋒,分遣署守備龔朝俊、把總寗長泰、外委柯必從、勇首李志揚、李成龍、屯番把總段得壽、屯番外委劉尊賢等分道赴援。六月初八日、轉戰至城下,擊賊破之,陣擒股首王新婦、黃房等,賊營皆潰,嘉義圍解。林鎮駐師嘉義,欲就地捐派,聲息頗達於郡垣。七月,洪道趣林鎮進軍斗六門,向榮不得已率副將王國忠等懸軍深入,為賊所圍。

九月,斗六不守。洪道遣候補未入流姚僮募南路粵勇五百名,添調屯丁五百名馳赴嘉義,與署知縣白鸞卿、參將湯得陞合力守禦。時群賊議攻嘉義,偽軍師劉仔屘謂戴逆曰:「斗六既陷,各處破膽,若悉銳鼓行而南,郡城必望風瓦解。郡城既得,嘉義不攻自破。今以全力攻一小邑,嘉義城堅而眾協,急切未易下也。」不聽。於是降賊黃豬羔復叛,糾陳弄、嚴辦、呂仔梓、廖有譽、廖談、洪花等復圍嘉義。北路賊何守、陳鮄皆率眾助攻,毀拆民居,環築土圍,數十步立一砲臺,高與城樓等,以瞰城中虛實。嚴辦、廖談、洪花等妻妾皆立陣前督戰。城內紳士王朝輔、歲貢陳熙年、總理蔡鵬飛等設聯義局,抽市釐,派民兵,輪流守城,無日不戰,至明年二月吳提軍來援,始解,被圍又六閱月矣。

十月二十一日,嚴辦糾番仔溜(溜即向朝江,又名向趣,即劫殺陸晉者)、貓順等攻鹽水港,義首李丙寅、李志鏞拒之,附近之麻豆莊義首李成龍、李朝魁、查畝營舉人劉達元亦遣勇助戰。溜中鐵鈀,順破腹,俱死。擒斬劇賊張有成等六名。賊死傷甚多。時陳弄、黃丕建屢攻塗庫,為陳澄清所敗。自是不敢復窺郡治,恐兩地議其後也。

十二月,署水師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統兵三千抵郡城。明年正月初十日進軍鹽水港,號令嚴肅。洪道飭鎮中遊擊洪金陞、左營遊擊葉得茂選兵四百名,同知張啟煃、鹽大使秦恩培募勇一千為前導。時鹿仔草陳姓向軍中隨員陳策明納款,願為鄉導,策明信之。十五夜,率州同銜施廷仁、守備徐榮生帶兵千餘,由鹿仔草逕進,以葉得茂為前鋒。路過梅影厝,而埔心、南靖厝後寮賊由後包抄,大崙、二重溝群賊紛起響應。得茂與千總林茂生(金門人)陷陣戰死。把總吳禎祥與榮生據險橫擊,歛軍徐退。時將士多染疾疫,總理柯得安謂鎮道兩次敗亡,死難者眾,請設祭以慰忠魂,從之。遂諏日於較場致祭,吳帥親詣哭奠,哀動三軍。於是沿途捕斬賊黨,派海壇遊擊吳邦基、金門遊擊李懋德(俱同安人)扼守後壁寮。二月十二日,攻破上樹頭賊莊,進攻馬稠仔後莊,殺賊八十餘。吳帥移軍下加冬,密飭吳邦基就軍中虛立旗幟為疑兵,遣洪金陞分駐白沙墩,通判楊興邦、張啟煃前至永堀頭,以壯犄角。令店仔口降將吳志高(即吳仔牆)為鄉導,親統遊擊周逢時、守備蘇吉良諸軍進發。令金廈精兵攻後寮仔,毀之,獲偽元帥先鋒十八名。是時賊黨王祿拔、臭頭缽據守馬稠後莊,與官軍相持,遏其救城之路,飛書赴陳弄告急。有林鎮稿識陳吉生(嘉義大腳殿人),為陳弄所得,掌其書記,至是陰囑降兵蔡某詐報彰化已失,弄大懼,欲遁。乃分其黨援王祿拔,而使吉生覆信,令拔堅守,約三更救兵必至。吉生私改云:「彰化已失,令各營三更盡撤」。群賊接信,皆狼狽撤回。是夜,提督吳鴻源督吳志高諸軍由店仔口直抵城下,城中開門夾擊,賊縱火遁去。逆叔戴老見率降番二百餘名接戰,番勇見賊勢已潰,執老見來歸,誅之,圍乃解。自上年九月賊以全力圍困嘉義,許山家貲既匱,繼以所蓄桂圓按口分給,民多掘草根煮敗革為食,許山之媳何氏出私財散給,繼買仙草乾熬凍以濟軍,得延數日殘喘。若吳帥之軍不亟至,則城已難守矣,許山素患足疾,至是脫體,人以為忠義之報。

陳弄既歸,知為吉生所紿,執而詰之。或問吉生於改信之後,何不乘間亡去?吉生笑曰:「余糾合同志數十人欲於途次執弄以歸,為林鎮報仇;事之不成,天也,何足悔哉」!賊躶縛之,以銅錢數千燒紅,遍貼其體,血肉狼藉,吉生大罵而死,不肯扳一人。

時吳帥所部諸將,以蘇吉良、徐榮生為冠軍。吉良先後三百餘戰,連破劉厝莊、小定厝、上塗溝、下塗溝數十匪莊,鋒甚銳,而洪道誤聞蜚語,催進軍。吳帥懲林向榮之敗,欲掃清附賊村莊,疏通道路,然後移師規復彰化,方為萬全。夏四月,剿南靖厝,其地竹圍堅密,呂仔梓之妻系南靖厝人,與賊渠羅彭湖抗拒甚力。吉良力戰,禽斬偽大將軍何錢鼠、羅彭湖、偽副元帥葉新媍、偽局長不潭等多名,梓妻中砲死,遂大破之。五月剿嚴辦於新港,破走之,進剿大崙,呂仔梓乞降。

罷水帥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以曾元福代之。

論曰:余嘗攬轡過諸羅城下,父老為余指顧逆賊攻城屯札之處,及百姓所以守禦者,舊壘存焉,未嘗不肅然起敬,而嘆我國家德澤之入人者遠矣!自臺灣闢地,至今垂二百年,其間鳴狐篝火之徒,隨在竊發,而嘉義處臺、彰之中,每先受其害。其民之血戰死守,至於勢窮力匱而不忍變者,雖張許之守睢陽,孝寬之存玉璧,無以過之,抑何其壯也!今則歷年既久,其間祖父蒙尚義之嘉,其子孫仍守知方之訓者,蓋比戶相望。然後嘆我朝一字之褒,所以維繫民心、鼓勵風節者,意至深遠也。夫以戴林諸賊之覆滅不旋踵如彼,此都人士之榮褒如此,順逆之幾,已昭然矣,人何樂而為逆賊哉?

斗六門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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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夏五月,賊犯斗六門,都司湯得陞悉力拒戰,副將王國忠來援,屢卻之。

林鎮向榮既解嘉義之圍,欲招撫附近村莊,節次進兵,以圖彰化。已而郡垣當事者催促進兵,或說向榮曰:「臺灣大勢,內山皆漳,海口皆泉。今漳人方附賊仇泉,若由海口進兵,則泉人爭起為官,勝氣百倍。況就地購糧,可省轉運虛費,尤策之便者」。向榮不能從。秋七月,灑淚出師,進駐斗六門,兵勇入街屯札。副將王國忠曰:「屯城外則聲援可通,屯街中如鼠入穴底,賊若四面合圍,何以禦之」?又不從。未幾股首陳弄、嚴辦、許豐年、偽軍師劉阿屘合群賊數萬,進迫城下,糧道為賊所擄。八月,洪道遣參將陳國詮帶餉八千餘元,比至打貓,是夕微雨,國詮欲暫息,把總黃某(金門人)謂兵貴神速,不宜遷延啟賊心,遂行。賊覺之,果率眾來追,已無及。是日賊與我軍鏖戰而敗,無暇他顧,故餉項得達軍營。先是米戶林炳森領項買米,建議屯於石龜,可省往來腳費,至是遣炳森赴石龜運糧,路梗不能達。十舍娘莊、烏瓦■〈缶舀〉莊為糧道往來要地,賊併力攻而據之,惟塗庫義首陳澄清殺開血路,屢運米到營,賊防之尤密,遂不能達。經制外委黃金城驍勇善戰,聞屯番怨言不絕,憤甚,與楊、李二卒執械當先擊賊,斃賊數人。賊環而攻之,金城潰圍既出,身負數創,復翻身入圍以尋二卒,遂死圍中,聞者痛惜之。時戴逆在內山派餉,親至城下督戰,勢更猖獗。斗六附近之石榴班等莊與林鎮通款者,約大軍若至,咸願輸米。及見賊勢浩大,遂為偽軍師劉阿屘所脅,更相率附賊,禁絕接濟。洪道復遣守備許黃邦帶餉銀一萬兩,路經柳仔林,為黃豬羔所奪,黃邦被執,僅剩二千元,皆千總許炳所帶也。林鎮以數千眾坐困孤城,殺戰馬而食,軍士枵腹力戰,至採樹子煮鞋皮為食。副將王國忠請協力殺開一路,退守海峰崙以就糧。而安平守備林國泰自稱善卜,謂明日即有救兵,林鎮惑之。九月十三夜,林鎮弟向皋(臺灣縣學生員)往海峰崙求援,鄉人以向皋兵少,疑不之納,遂陷賊中。是夜番勇放火燒屋,延燒街店百餘間,賊乘勢急攻,諸軍立足不住,不得不入土圍內矣。十七夜,國忠帶所部為前鋒,潰圍力戰,被執。賊使之跪,國忠瞋目大罵,賊寸剮之。屯番把總潘永壽、外委劉金彥久與賊通,見國忠失利,遂引賊入城,密約髮上插香者不殺。向榮久患足疾,乃仰藥死(妻吳氏在任,聞訃,亦絕粒死)。同死者同知寗長敬、參將顏常春、署斗六門都司蔡朝陽、都司劉國標(劉安與國標有舊,欲救之,標不屈)、守備石必得、沈登龍、千總護理都司王光春、把總孫鵬程、寗長泰、南路營把總李青、屯番把總段得壽、安平中營外委孫朝榮、右營外委許祥光、外委徐精忠、署外委林忠成、勇首陳有慶、向榮子林張成等共三十餘員。國忠死尤烈。勇首陳車(號大舌車)、米戶林炳森為林鎮所信任,至是被執。炳森有恩於嚴辦,辦欲救之,不屈,與車皆死之。王國忠選健卒翁洗等十八人為親軍,從國忠潰圍被執,皆殺於寶斗仔溪邊。後賊攻寶斗街,時時見十八人騎馬往來陣前,賊驚愕,屢戰皆敗,寶斗街竟得全。後土人合而埋之,稱十八將軍墓,禱者皆應。斗六有紀姓者,泉州人,換班戍此,遂家焉。嘗鼓舞各莊接濟官軍,尤為出力。城破被執,不屈,賊寸磔之。林鎮胞弟向皋暨舉人王獻瑤、幕友王鍾秀(金門人)、稿識陳吉生、義首林有才、王飛琥皆被執。王鍾秀為偽丞相莊天賜所救,後脫回牛罵頭,從泉人以拒賊。戴逆欲屈有才,不可,賊不敢害;又命獻瑤辦局,瑤日夜高聲讀書,佯狂不理,賊以為癡;皆縱之歸。向皋被拘於戴逆家,逆妻憐而厚待之。陳吉生為鄭大柴妻謝秀娘所得,待之甚厚,旋為陳弄掌書記,後皆被殺(事見前編。按吉生改信紿賊,被禍尤為慘烈,同時軍士皆能言之。丁曰健治臺必告錄謂是吳姓之事,蓋傳聞異詞耳)。

屯番把總潘春輝既脫賊營,執手刃林鎮軍者陳還、陳臨二賊,在鹿港凌遲處死,以祭鎮軍。鹿港生員楊清時(金門人)請大曾鎮攻小埔心,以救斗六;不許。請檄飭寶斗仔各義莊舉兵進攻,以為林鎮聲援;又不許。乃與總理許行義帶勇四百名援斗六門,不及,遇賊於番婆莊,力戰卻之,退守湖仔內,聯莊拒守。進屯寶斗仔街,與陳弄連戰數月,兵少糧缺,幾不能支。

林向榮已革職。及殉難,當事奏請開復原官,照例賜恤。鄉官監察御史范熙溥奏稱:「林向榮力竭被戕,受禍尤慘。一家之內,子殉其父,弟殉其兄,妻殉其夫;一軍之中,弁死其將,兵死其官;忠節萃於一門,誠堪矜憫。理合援前臺澎道孔昭慈、洪毓琛之案,請於臺灣府城建祠,並准於本籍自行捐建專祠。其同時殉難之子弟弁兵等,一並附祠」云云。報可。

論曰:餉道者,行軍之大命也,一日不通,則軍心自亂,何待兩軍相角,而勝敗始決哉?方向榮進軍枋埤,以餉道被絕而敗,乃前車不鑒,覆轍相尋,將誰咎耶!林鎮於水師諸將中較有聲望,不幸內為監軍所制,外為奸民所紿,舉足一誤,全局皆錯,用違其才,終至僨事。甚矣不明地利、不諳民情者之不可為大將也!抑聞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誠以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者,專之可也。林鎮手握兵符,身履行陣,可進可退,高下在心,豈不謂全屬安危,視此一舉,利鈍可否,當自了然乎。斗六處群賊之中,非用武之地,平賊機括,殊不系此,而乃徇數百里外儒生之見,驅三千人於必死之地,惴惴焉若詔旨之不容違也者。揆諸春秋責備之義,吾無能為賢者解也。熊襄愍有言,令箭催而張帥殞命,馬上催而三路喪命,是以哥舒翰奉詔出關,英雄扼腕,孫傳庭橫刀入陣,猛士成禽,坐令遠近震動,賊勢燎原,前事不忘,可為殷鑒,況彼才不及古人者乎!雖然,當林鎮進軍時,嘗馳書約鹿港統兵官東西並舉,以分賊勢;則怒曰:「彼若不能平賊,當避賢路,何為管吾閒事也」!而林鎮死矣。嗟乎!令鹿港諸軍亦復分道四出,惟賊是求,則不死於賊,亦久已平賊也。胡為坐觀疆事之顛危,無異越人之肥瘠?此豈復有人心者耶!林鎮此時,即令糧餉未缺,而賊暇我勞,厚我單,知其萬無生理也。又況內無鼠雀之供,而外絕蚍蝣之援者乎?嗚呼!廉閵交懽,而秦人不能得志;賀蘭觀望,則張許終以身殉。師克在和,古人豈欺我哉!

又曰:王副將國忠,海疆良將也。徒以事權不屬,數諫不行,賚志一死,與碌碌者同為一邱之貉,誠堪浩嘆!然而枵腹再戰,猶起金鼓之死聲,叱賊餘威,長作沙場之生氣。且國忠本嘉義人,所部健兒,賊所素懾,亦豈無自全之術;乃其言云,吾計不從命也,然終不忍棄主帥而獨生,且必欲殺數賊而後死焉。嗚呼!古所謂守死善道、仁之至、義之盡,如國忠者,殆其人歟?是故李得志爇火以俱燼,陳吉生改信而被戕,劉國標遇救弗從,則從容就義,鈕成標罵賊不屈,亦慷慨捐軀;之數公者,類皆致命遂志,而浩氣丹心長留千古者也。嗚呼忠矣!

南路防剿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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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六月,南路奸民許夏老、李從、楊振等據岡山謀作亂。巡道洪毓琛派通判陳兆琮、職員朱必昌會同守備趙偘、參將凌敬先、鳳山令羅憲章夾攻於岡山。偘力戰破賊,擒夏老、李從、蘇賜酒等十五名,誅之。

鳳山水底寮人林萬掌,數世為義首,地方有事,每率其宗族隨官效力。咸豐三年,鳳山林供滋事,知縣王廷幹檄萬掌帶勇入城防守。其勇密通賊,乘勢殺縣令,據城反,萬掌為所脅,亦從之。及賊攻郡城而敗,萬掌與義首王飛琥乘間救出縣令妻子,脫歸水底寮。官軍欲窮治其事,乃縛獻劇賊以謝,事始解。至是萬掌已卒,子有才方十五歲,奸民欲奉之以為亂。其母番女李氏(一作陳氏)謂有才曰:「我家世篤忠義,可不及時報效,一雪先人心跡耶」?遣有才自備資斧,帶番勇隨總兵林向榮為前隊,而約束境內,不許從賊(有才後隨提督林文察剿賊漳州,歿於陣)。

鳳山奸民劉來成潛往彰化,領戴逆偽令竄回南路,招集岡山賊黨,謀作亂。冬十月,洪道復遣朱必昌會同該地紳士,設局於阿公店,團練清莊,來成竄北路。水底寮匪徒陳大目與柯歹、吳旺、連包謀於十月十二日舉事,請林有才母李氏助鉛藥。問糧餉何出?答以各鄉派飯。李氏笑曰:「甫舉事而婪取於民,何以能久?」斥絕之。洪道偵賊嘯集滾山坪,遣同知張啟煃帶兵赴阿公店,會合趙偘圍捕,獲賊目簡惡、唐烏犍及偽印一顆。洪道又密諭石井汛弁朱通,在岡山左近偏插旗幟為疑兵。已而柯歹母哭詈其子,眾知事難集,遂各解散。

論曰:女子而才非難,能明大義為難。當彰邑陸沉,臺郡震動,李氏苟奮跡夜郎,效尤貳側,因眾心之思逞,遂阻險以自雄,則退可以踞一隅,進可以窺全郡;相持死蚌,將收利於漁人,雖有長鞭,何暇及於馬腹,事有未可料者矣。而乃從容敵愾,慷慨同仇,保全一方,免遭兵燹,使先世微瑕,一旦昭雪,方之馮嫽錦車,秦家良玉,嗚呼賢矣!


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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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軍收復彰化縣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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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二年冬十月,新任臺澎兵備道丁曰健(述安,安徽舉人)以兵抵竹塹。先是在籍道員林占梅奉檄辦團,起兵拒賊,既復大甲、梧棲港等處,絕其接濟,議帶兵規復彰邑,為忌者所阻。是時官軍與城賊相持日久,各罷敝不相下。已而巡撫徐宗幹仍檄催占梅進兵,占梅核陳大略謂:「賊本烏合之眾,死踞孤城,其勢難久。我軍前後進剿,非不能戰,乃迄久未克者,誠以諸軍皆由鹿港進兵,賊已備悉虛實故也。若得省垣遣一大員由淡水登岸,沿途招兵選勇,以壯聲勢,然後某統練勇千,同時南下,一路剿撫並行,賊聞風膽落,將不戰自下矣。兵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也」。徐中丞韙之。而兵備道洪毓琛臨終遺摺亦請另遣大員,到臺辦賊。徐宗幹隨會同太子少保閩浙總督左宗棠(季高,湖南舉人,大學士,伯,晉二等侯)奏請以丁曰健授臺澎兵備道,主事周懋琦(子玉,□□州拔貢)參謀軍事,督副將關鎮國等軍,由淡水南下,俟克復彰化,始赴郡接任。丁道前為嘉義令,歷淡水同知,有威望;集其故吏門生,舊時部曲,選兵勇三千餘名。遂抵竹塹廳治,與林占梅刻期進兵。初八日,丁道進屯牛罵頭,張世英、陳捷元、王楨、鄭榮諸軍皆會,紳士蔡懷斌、蔡鴻猷、楊清珠皆以鄉勇從攻福州厝、水返厝,拔之。十六日,林占梅率紳士翁林萃、陳尚惠等督勇首林忠藝、林南山、鄭義諸軍三千,進扼山腳莊,幟上書「保順安良」四字,謂歸順者保全之,良善者安撫之,一路號令嚴肅,道傍耕夫荷鋤而觀,皆謂此行必能辦賊也。以茄投為彰邑鎻鑰,而山腳為茄投咽喉,故密致山腳人林山、林尚兄弟為鄉導,使招其附近村莊納款,散給白布條,蓋戳記為號。密約:衣襟間有白布者皆良民,官軍不得擅殺。莊民被脅者爭向軍營支領,並運巨砲數尊,沿途演放,聲震山谷。賊黨大懼,歸順者愈眾。時陳鮄踞茄投,趙憨踞大肚溪,何守踞水師寮,未下。而茄投一帶背山倚海,地勢如長蛇,賊據守尤力。二十七日,占梅率諸軍分道並進,賊退入砲樓。我軍冒雨環攻之,擒蓄髮賊數人。其良民被脅者,占梅命人為之剃髮,賞盤費遣之去。轉相傳布,遠近皆傾心焉。於是何守由林尚乞降,水師寮、何厝莊皆豎官軍旗號,而茄投各莊總理亦相率納款。遂分兵攻大肚。是時賊氛尚熾,各軍至中途不敢進,惟林忠藝以所部越茄投而南,轉戰至大肚溪,招賊黨陳番嬰來降。番嬰意未決,忠藝馳入其壁,諭以利害,拔賊紅旗,豎官軍白旗。陳鮄大懼,空壁遁。忠藝與番嬰縱兵邀擊,擒鮄愛妾蔡美娘,奪偽印、偽令、器械甚多,以兵少不敢窮追。乘勢擊趙憨,走之。

十一月,林占梅縱降將□□入城,約為內應,遂進軍彰化北門。羅冠英掃清涑東一路相應。時戇虎晟竄匿四塊厝,戴逆久處斗六門,以江有仁、陳梓生、鄭豬母、盧江、劉安輩守城。群賊見勢不支,皆有降意,唯江有仁持不可。初三日,林占梅前鋒林忠藝、林尚等攻入彰化北門,生擒偽軍師江有仁、黃旭日、偽都督鄭豬母、偽先鋒王城等,誅之。陳鮄、陳梓生、陳在、劉安、趙憨、盧江、陳狗母諸賊,皆開東門遁。先是城賊於初二日聲言,明日當悉銳攻鹿港及後港仔口軍營,故鹿港諸軍皆戒嚴防守。是日西門外壘賊尚與鹿港官軍鏖戰,勢張甚,見城上已立白旗,乃倉皇遁去。蓋林忠藝入北門良久,而西南門城外賊與官軍皆未知也。丁道旋往鹿港,留占梅一軍暫駐彰化城中,以防不測。賊多入戇虎晟巢穴,復乘夜謀營,官軍有備,拒卻之。偽備糧使司蔡茂豬為坑仔內蔡姓所執,丁道命支解之。時丁曰健所過,被脅賊莊立行剿洗,以振軍威,惟林占梅謂脅從罔治,數為緩頰,全活無算。涑東林姓請占梅乘勝進討逆晟,願為鄉導,而當道忌之,不果。十二月,總辦臺北軍務浙江補用道林占梅振旅還竹塹。

三年三月,石榴班降賊張三顯復糾陳鮄、陳在、陳梓生、陳狗母、趙憨、洪叢、葉清、葉中、王春等謀作亂,彰化城外市仔尾街及東北一帶餘黨俱應之,皆執青旗為號。先是張三顯執送戴逆,自以功大賞薄,頗懷怨望,遂謀不軌。二十七日,賊黨千餘攻城,勢甚猖獗。知縣凌定國乘城堵禦,幾不支。義首林大用聞變來援,賊退踞市仔尾搶掠。時提督林文察諸軍攻小埔心未下,皆回軍堵禦。幸西南一帶泉莊及鹿港義民相率赴援,賊乃潰散。三顯為其族人所執,伏誅,彰化平。詔加臺灣道丁曰健二品頂戴,在籍道員林占梅賞加布政使銜,其餘將士進秩有差。

論曰:戴逆之亂,其出死力與賊相拒者,惟泉屬紳民為多。蓋臺灣漳泉民各分氣類,積習已久。賊若得志,必修舊怨於泉,故泉人終不樂為用。是以葉虎鞭、林大用、何守、林尚皆泉人也,四人來歸,而賊已潰其藩籬,翦其羽翼,而無能為矣。雖然,虎鞭降於鹿港,僅足以佐守鹿港,何守、林尚降於淡水,遂用為前驅,以平彰化,則運用之妙,又存乎其人耳。

塗庫拒賊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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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春,嘉義義民陳澄清起兵拒賊,鹽水港各莊俱應之。澄清小名貺,塗庫人,性明決,知兵任戰。有友十餘人,皆勇敢有氣,緩急可恃,澄清待如手足。偵戴逆有異謀,遂於所居竹圍外,築垣掘濠,造砲樓,佈竹釘,聚米鹽食物,作三年蓄。左近田園皆種地瓜,插山箐,以防不給。及事發,倡言拒賊,事事皆辦。於是附近粵莊暨鹽水港聯莊固守,皆倚以為重焉。

七月,總兵林向榮駐師斗六,澄清數為運餉,嘗一日七戰,三襲賊營,林鎮獎以五品銜及名馬珍物。迨官軍移入土城,要害為賊所據,而餉始難達矣。斗六既陷,賊恨澄清,移攻之,新民莊陳廷順、無底潭楊姓皆附賊來攻。清拒賊三年,未嘗敗。黃丕建嘗帶賊五百來犯,過埔姜莊派飯,生員劉豐慶漫許之,賊旋為澄清所敗,走五、六里乃息。時飯甫取至,或笑曰:「此等不耐殺之徒,乃欲作賊混飯吃耶」!賊忍饑遁。

澄清所居與土庫街毗連。陳弄、嚴辦以大股賊踞街中。時舖戶皆罷市,澄清設伏以待,遣壯士蘇阿傳率十餘人,假賊旗號,徑至街中令曰:「我元帥諭爾輩安堵,貿易如常,違者斬」!賊駭顧間,而傳遽大呼殺賊而出。賊集眾追之,伏兵突起夾擊。傳斫死數賊,且戰且行,及回營,不傷一人(傳與吳仔嬰、陳瑞基、吳戇仔、王明俱驍勇敢戰,賊憚之,謂之五虎)。

戴逆嘗以書招澄清,清絕之。及踞土庫街,誓滅澄清始返。清兄必湖挺身謁弄,弄露刃見之。必湖笑曰:「始吾以大哥為豪傑,故傾心相向,今始知非欲成大事也。不然,如愚兄弟亦足效指臂,而大哥見拒何耶」?弄曰:「汝果欲降,吾豈相拒;但未必然耳」。必湖因說之曰:「我兄弟欲降久矣,然不假重權,無以令眾,如肯賜一將軍名號,當於明早豎旗相應也」。弄喜,延之坐,以偽令與之。警備稍懈。必湖歸,即傳集義勇,約五鼓併力攻賊,而是夜三更,澄清已潛遣人燒燬街尾店屋,阻賊歸路。弄見火起,始大驚,知為必湖所紿,於五鼓前已踉蹌遁去。

澄清之治軍也,禁賭,禁洋煙,禁奸盜,賞罰嚴明。多縱偵探,故賊之聲息皆知。出軍不言所往,惟馬首是瞻,雖至親無能測者,常以一軍與賊持,乘砲聲連發之頃,從間道襲賊後或燒賊營。賊見背後火起,方忙亂間,我軍乘之,蔑不勝矣。謂兵多則眾心不一,故所用但六、七十人,並養其家於竹圍內,以固眾心。其侄適約在下莊仔有眾三、四十人,相去二里許,附近莊眾聽命者又六、七百,而粵籍劉豐慶及鹽水港時助鉛藥,故能持久。後豐慶為其叔阿霖所殺,澄清為之復仇云。必湖性寬厚,賊既平,澄清欲誅脅從者,湖密勸止,全活頗眾。清弟澄江攻元掌賊莊,中砲卒,澄清悉力攻之,計擒其渠十餘人,梟祭江墓(後澄清歷官斗六門都司)。

論曰:嘉義之有土庫,猶淡水之有翁仔社也。二地雖蕞爾一丸,然賊不能越大甲一步以逞志於北路者,賴有翁仔社之分其勢,猶之賊不敢逕越嘉義而窺伺郡治者,賴有土庫與鹽水港之議其後。翁仔社與大甲土城,非恃羅冠英一軍則不能守,猶之土庫等莊,無陳澄清一人則亦不能存,之二人者,其有關大局蓋略相等矣。自予論之,冠英戰功頗盛於澄清,而澄清舉動尤合兵法。然則澄清殆古名將之流而冠英亦一能戰之士歟!要其明大義、識順逆一也。予未識二君之為人,而自大甲以至郡治,凡士夫野老每談及二君軼事,無不稱道不置,味其所言,如節之合,如珠之串,何其僉無異詞也。然則天殆厭戴、陳二逆之所為,故預生磊落瑰奇之士,以折其鋒而樹之敵,使之終弗得志歟,未可知也。

翁仔社屯軍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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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秋七月,候補通判張世英進軍翁仔社,以圖彰化。先是秋曰覲之南下也,檄東勢角人羅冠英招勇四百赴彰協剿。冠英至中途,聞變而還。竹塹總辦團練林占梅聞其名,遺人賚金帛結之,屬其由內山攻四張犁以分賊勢。旋從世英克復大甲,復率眾護送在籍參將林文明回阿罩霧,濟其困乏。賊憤恨,移攻之。七月,張世英已卸淡水同知任,仍帶勇剿賊,遂與占梅定議,進屯翁仔社以圖進兵,從冠英之策也。翁仔社本非村堡,以地居上流,可斷賊東南水道,為內山南北要害,故屯老營於此,以顧淡南全局。仍派冠英及廖廷鳳、廖世元、林傳生管帶粵勇數千,皆百戰勁旅,賊甚畏之。時糧餉維艱,世英能絕甘分少,與士同甘苦,以故眾皆愛之,願出死力。凡血戰三年,兩援大甲,所向有功,皆張司馬之善用冠英,俾得成功也。

冠英,小名阿察,剛直敢戰,與廖廷鳳結為生死交。偵戴逆結會,亦聯絡各社,立誓有事相援。所居內山與生番接壤,生番以射鹿為生,鏢鎗無虛發,冠英為所畏服,嘗率之以解大甲之圍,頗稱得力云。

閏八月十四日,冠英克寮腳莊。二十二日,克葫蘆墩汛;廖世元進拔圓寶莊,據之,遂攻圳寮。二十八日,戇虎晟由彰邑來爭,勢甚猖獗,世元倉卒接戰,眾寡不敵,與敢死士潰圍出,身被數十創,至翁仔社而卒。張世英厚葬之,以其兄廖江峰、弟廖樹代領其眾。

張世英父歷遊臺幕,囊有餘積;及世英帶兵,墊累無算。竹塹總局不時接濟,猶苦不給;是年除夕,兵勇索餉而譁,廖廷鳳亟出家貲散給,以好言撫之,乃定。

二年二月,張世英遣羅冠英等攻馬公厝,拔之。初五日,拔新廣莊。十六日,克壩仔街,進攻四張犁老巢,斷其水道,橫亙二十餘里無水,賊遂不支。二十七日,冠英攻入賊巢,毀掘戴逆祖墳,拾得偽印、大簿、旗幟甚多,由是無日不戰,進迫戇虎晟巢穴。自夏徂秋,股首陳梓生、林狗母、廖安然等屢糾賊來攻,皆擊走之。

十月,冠英等克棋盤厝、東大墩、犁頭店等莊,乘勢攻克圳寮,守賊廖安然中槍死。於是石岡仔、枋寮、土牛及涑東巡司地方,以次收復。

論曰:翁仔社地雖僻處,然左以赴大甲之援,右以分阿罩霧之勢,內以固淡水之藩籬,外可以進窺彰化而蹈其瑕,近以斷四張犁之水道,遠亦可為二曾聲援而張其威。然則此地屯軍,誠有關全郡安危之大局,為克復彰邑之先機。是張司馬與羅冠英等之勞,誠可念也。乃爛羊頭者咸爵徹侯,續狗尾者亦登勳籍,而羅冠英既沙場授命,廖廷鳳僅百戰餘生,究未獲沾微祿也。噫!

逆首戴潮春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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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逆既以彰邑讓戇虎晟,頓覺失勢,欲仍回四張犁為負隅計。戇虎誚之曰:「自古帝王皆南征北討,親冒矢石,然後士卒肯用命;豈有高臥屋中,而可以經營天下者乎」?戴逆恧之,又自知兵力不足自立,恐一旦情見勢絀,為群賊覷破伎倆,乃謬自張大,稱偽東王,親往水沙連派餉,一路具威儀,排隊仗,妄行耕耤田、祭天地之禮。旋入居斗六門,頗事淫佚,有偽宮監、宮娥名目。

同治二年冬十一月,官軍克彰化。吳帥鴻原、曾鎮元福、副將關鎮國、遊擊陳捷元諸軍進攻斗六,賊拒守未下。林帥文察登高望之,謂諸將曰:「我攻其一隅,而城外匪鄉接濟如故,何由制賊死命」?乃令四品軍功洪廷貴馳赴嘉、彰交界,聯絡二百四十一莊,各取結狀,飭帶先鋒隊攻破崙仔頂等莊,先摧賊黨。命其弟文明防範水沙連諸處,扼賊入山之路,以布遠勢。時賊黨屢敗,偽總制許豐年等多降,賊勢日窮蹙。而四張犁老巢為羅冠英所破,祖墓發掘,無家可歸。以斗六地勢淺狹,接濟暫斷,必不可守,乃竄至石榴班、寶斗仔頂等莊,倚七十五莊大姓張三顯,圖竄內山番界。而莊民因戕害鎮協,罪大懼討,亦固留戴逆為自贖計。丁道懸賞令,得戴逆者官五品翎頂。於是三顯慫恿戴逆自首,許保其拏。曾元福任北路協時,戴逆嘗為稿識,與有舊,亦遣人勸令自首,援朱一貴、林爽文之例,約俘至京師,始候廷議。逆信之,謂可緩死。

癸亥十二月二十一日,逆首戴潮春由張三顯執送官軍。肩輿將發,妻許氏治酒敘別,尚盡數觴。既見丁道,猶立而不跪。且云:「起事者惟本藩一人,為官所迫,與百姓無與」。丁道大怒,立命正法。其黨星散,無一從者。陳捷元令人剜其肉啖之(肉一兩償錢一貫)。蓋捷元家為賊所破,故深恨之也。戴逆既誅,是夜三顯迫淫其妻女,盡掠所有。逆妻憤而自焚,子女皆死(或云一女尚存)。未幾三顯復以反誅,即戴逆正法之處,先後不過兩月餘耳。

論曰:戴逆平生伎倆在牢籠時望,納諸陷阱之中,鼓舞凶徒,多樹官軍之敵,使晟、弄輩誤墜術中,竟至死不悟焉;何其狡也!至於天荊地棘,城社莫可憑,鼠竄羊亡,角距無足恃;又何憊耶!此無他,依人作計,薄借虛聲,自顧本無寸長,戰守皆非素習,故即驚愚飾智,狐媚所自甘,而外強中乾,虎威難久假耳。嗚呼!自戴彩龍、鄭玉鱗殄戮,已失爪牙;葉虎鞭、陳大戇來歸,遂失羽翼。乃復縱樂水山之上,嬉遊危幕之間,堂燕井蛙,修飾邊幅,以虛憍之態,愚弄齊民而不知,適為張三顯所愚,其身終落群賊之手也。夫強族其可倚哉,勢盛則挾以為資,事敗則因而為利。跡其生平,始則要結戇晟,拱手而讓岩邑矣;繼則委命三顯,俯首而奉妻孥矣;卒之躑躅一身,進退無據,淒涼杯酒,掩袂長辭,戴逆此時應亦嘆黨羽之無良,悲陰謀之日斃,椎心茹痛,而悔恨莫及也乎!乃至紅顏誰托,生任摧殘,白骨無辜,死遭戮辱,而猶貿貿然求緩須臾之死也。嗟乎!使果械至京師,究何術幸逃國法?就令暫延殘喘,亦何顏視息人寰?轉不若戇虎、啞狗諸逆婦之決然一死為乾淨也。哀哉!

戇虎晟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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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二年春,逆晟自大甲中槍敗回,命江有仁、盧江等守城,自歸老巢養疾,延僧預做功果,不復治軍。迨彰化既復,餘匪多竄匿四塊厝老巢,晟遣弟林狗母率陳鮄、劉安、陳梓生等守其外寨,抗拒官軍,以王萬、林貓皆率死黨保其內寨。

三年春正月,陸路提督林文察督其弟副將林文明(利卿,彰化武生)、遊擊王世清(直隸人,武狀元)等軍合圍攻擊,狗母伏誅,逆黨多自脫來歸。賊勢已孤,疑鮄等有異謀,不許擅入。乃緊閉寨門,另鑿狗竇,欲進內白事者,傴僂乃入。時群賊多通款於官軍,林帥皆待以不死。唯王萬罪大不赦。群賊乃佯與官軍接仗,戇虎信之,始肯放入。梓生密使其黨釘封大砲,與官軍訂期為內應。晟以群賊尚與官軍相持,遂陳其財貨,呼死黨六十餘人,恣所取。眾得資,各哄而散。王萬自知不免,以變走告晟。晟環火藥桶於門,與妻妾王萬相對飲,酒酣登床,妻為燒洋煙吸之,兩妾侍立。其一蕭氏(涑東人)乃擄自良家者,寵嬖專房,至是不願從死,聞砲聲漸迫,遽走出門外,晟亟挽之入,而妻已點放火藥,與王萬俱成灰燼。晟與蕭氏為火藥所轟,飈出戶外,氣未絕,官軍執誅之,分其屍首為六,以首級函送邑城,其兩手兩足分寘被擾各處。寨中積蓄尚多,皆兩年間所搶掠者。偽左相莊天賜逃匿北茄荖莊,為其親家生員洪鍾英所執,械送官軍誅之。

論曰:哀哉戇虎之愚也!身已不保,猶戀戀一婦人。其與預作功果,皆冀於冥間受用耳。夫使死者而無知則已矣,如其有知,該逆罪惡貫盈,必當永墜泥犁,遍受刑僇,又安能與妻妾重聚九泉以行樂哉?嗟乎!傳雀臺之遺令,眾妓分香,動烏江之悲歌,美人繫念;遺珠何在,傷心墜金谷之樓,故國長辭,攜手入胭脂之井。人雖不同,而千古梟雄末路,亂賊到頭,其堪回首之情則一也。不可嘆哉!

又曰:吾觀戴、林二逆之終局,而嘆人情之難恃也!當該逆惡燄方張,舉凡捐派銀米,無弗朝接片紙,夕自賚到,惟恐後至焉者。及其大勢一去,眾情疑貳,同舟皆敵國,誰開複壁以藏,下石盡懿親,誰不倒戈相向。即同時慫恿為亂者,皆欲因以為利。乃至生平愛妾,亦懷二心。計所與戇虎同死者,惟王萬一人及其妻耳。夫民猶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世有竊一時之權勢,恣為不義,謂小民其奈我何,而不知民之蓄恨已久,有待時而後發者,觀此能毋少悟乎!

按戴逆稱偽東王,事實有之。他惟戇虎晟偽稱千歲,亦未聞有偽王名號也。蓋諸賊中,惟戴逆粗諳文理,故有此偽稱;其他非不欲自崇其號,使之至大無兩也,然皆目不識丁,但概云大元帥、大將軍而已。乃閱文報,以逆晟為燕王,逆弄為西王,洪逆為北王,則皆由他人所贈。而非其實矣。予悉心採訪,遲之五、六年,經三、四易稿者,亦欲實事求是耳,何敢略哉?

餘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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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三年春三月,陸路提督鳥納■〈齊思〉、巴圖魯林文察督小曾鎮暨王世清、張世英諸軍進討小埔心陳逆,啞狗弄糾黨拒戰。義首羅冠英等率敢死士在前奮擊,官軍乘之,賊大敗。陳逆有降意,其妻(姓陳,諢號無毛招)曰:「今日雖降,難免一死。與其俯首受戮,何如悉力抗拒以緩須臾耶」?已而賊壘中瓦屋為大砲擊塌,立足不駐,乃就屋中掘地為窖,匿其中以避砲。官軍引水灌之,水注地窖,賊遂不支。十九日,冠英率壯士急擊。弄妻以羸卒誘英深入,乃率死黨開砲橫擊,冠英與壯士數十人皆中砲死(事聞,賜恤立祠)。時賊糧垂罄,林帥勒諸軍番休進攻,而冠英弟羅坑以粵勇夾擊,破之。逆妻自焚死,弄逃匿新興莊。官軍欲剿之,紳士陳元吉乃縛弄至軍營,伏誅。

黃丕建降於大曾鎮,遂公然到莊派餉。莊民以建才為賊派餉,復為官派餉,反復無常,爭縛送邑令,誅之。

嚴辦妻侯氏(一作魏氏,諢號大腳甚),流毒尤劇,辦頗憚之。每出,親為牽馬,後為溝尾王姓所獲,縛置檻車,遍歷城廂以徇,被害者皆拋擲瓦石或錐刺之,甚痛極,無一言。有無賴子號刣人武者,當甚為娼時,與有卻,及甚作亂,誓得武而甘心焉,武亡命無蹤;至是仍為劊子,以豬毛穿其亂竅,始大呼一聲。旋寸磔之。辦本一無賴,其圍嘉義也,凡北路諸賊及陳弄等不啻數萬,所需軍費,皆辦一人應之。至乙丑三月,復豎旗於二重溝,被執伏誅。

賊黨王新婦偽稱將軍,其母喜曰:「吾子素日不凡,今果如此」!因雕圖章,自稱一品正夫人。及新婦伏誅,其母稱為子報仇,屢攻嘉義,戰敗,逃於呂梓處,梓敗,駢誅。

偽保駕將軍鄭大柴,力能舉五百觔,與偽總制許豐年攻龜殼花莊,中砲死。其妻謝秀娘甚美,稱為夫報仇,屢攻寶斗街。後再嫁營兵,復至寶斗仔,眾執誅之。

西螺股首廖談欲降,其妾蔡邁娘曰:「勢敗而背人,非信也。寗死於紅旗下,始瞑目耳!何為束手受戮乎」?每臨陣,策馬督戰,不避矢石。西螺街舖戶半附官,蔡氏恨之,燒燬百餘間,談不能止。後與夫同為官軍所執,官鞫之。蔡氏供稱:「謀逆之事,皆己所為,與夫無與」。問:「一婦人何能為亂」?對曰:「我先出私財四百金招集黨羽。得四百人以舉事,足矣。由是每月抽派舖戶,得數千金,利孰厚焉」。乃駢誅之,暴其屍數日,目猶視。或制小紅旗覆其面,乃瞑;時賊皆以紅旗為號故也。

彰邑海峰崙七十二莊粵籍人多附賊抗官,搶劫軍餉。彰邑平後,知縣凌定國、遊擊陳啟祥率把總凌定邦、義首葉保國(即葉虎鞭)、楊金簡往剿,以生員楊清時為鄉導,勸諭近莊,疏通道路。先擊番婆莊,克之。進擊海峰崙,股首邱阿福、江秋印拒戰,攻破之。賊乞鳩資助餉,乃還。

三年冬,兵備道丁曰健進軍北勢湳,攻洪叢。先是叢據地自守,觀望成敗。至是悉眾抗拒,勢已不支。叢諸兄與官軍通款,叢殺兄而占其妾,未幾病,自言見兄索命,遂死。官軍索其屍首,叢長兄洪番不肯獻,仍阻險拒捕。時番移居別業,賊黨王春誘番妾,席捲所有與俱遁。賊眾見番與妾皆他往,疑有異謀,遂共掠所有,執番送官,誅之。叢屍首埋豚闌下,亦剖棺戮屍焉。

四年夏四月,參將徐榮生、知縣白鸞卿討呂仔梓,義首葉保國等皆以兵會。梓分賊為三營,以奇兵假官軍旗幟,從間道夾擊;官軍幾為所乘,乃更築壘以困之。副將陳啟祥以巨砲擊賊寨,梓歛眾為一營,勢窘甚。時有海賊蔡沙(諢號臭頭沙)所居海口名布袋喙,素與賊接濟。梓以家口寄沙處,沙善待之,誘梓同坐巨艇脫入海,邀至海邊,乃執而數之曰:「汝名投誠,實持兩端觀望。嚴辦為擄之時,汝不引援,今唇亡齒寒,行將及我,皆汝貽之也」。遂沉之於海。官軍乘戰艦將擊之,偵梓已死,乃引還。

丁道偵陳鮄、劉安、陳狗母等竄匿淡水之內山三汊河馬麟潭,仍蓄發出擾居民,檄淡防同知王鏞剿辦。四年九月,鏞赴大甲,簽派農氓為兵以進剿。賊屯鯉魚潭逆戰,官軍接仗即潰,義首廖廷鳳以屯勇來援,殊死戰,鏞乘輕輿先回,官軍傷者甚眾。乃以賄啖賊,密令暫退內山,而搜被脅莊民數名梟決報竣,遂還。

五年秋,彰化令李時英以重金購得林貓皆誅之。六年春,兵備道吳大廷(湖南舉人)檄委員查拿南北餘匪,先後獲股首朱登科、趙憨,誅之。

其著名劇賊至今漏網者,如大甲城內王九螺,一方巨猾,屢為賊內應,與淡水王司馬通譜,冒保五品職銜;嘉義黃豬羔糾賊攻賊,截搶兵餉甚多,以夤緣得補營員;葫蘆墩人王秋(即王國助)為賊設局抽分,並理斷案件,現年七十餘;賴厝廍人賴阿矮為戴彩龍偽先鋒,帶賊隨攻彰化、嘉義等處;牛罵頭蔡通、楊大旗及偽鎮港將軍陳在等屢攻大甲;諸人至今尚存,家巨富。股首何有章為戇虎晟苛歛民財,橫抄民產,不知紀極;又教晟演砲,甚見倚任;嘗帶賊攻嘉義,足中鉛子。有章前為縣差,歷數任,故事皆諳練,至今仍為糧差。內山人林海,嘗為股首,彰化知縣李時英懸重賞購之,不得;及李解任,海乃以鉅貲夤緣仍充縣差。內山人劉阿奴為偽先鋒,攻打內山一帶義莊,至今尚存,往來葫蘆墩地方。賊中老而無賴者,莫如劉安,嘗從陳辦、曾圭角作亂,至是年七十餘,仍為股首。其反覆無常者,莫如王春,見戇虎晟勢敗乃與官通款,釘封賊砲而遁,又於陳弄處釘砲脫逃,復從洪番拒捕,乘番他出乃誘其妾而亡。至今二人俱亡命無蹤焉。水沙連近內山一帶,五城吳文鳳、筍仔林劉參筋(本武生也)、涑東廖有譽、盧江、葫蘆墩紀番仔朝等,淡、彰交界之三汊河陳鮄、陳梓生,粵籍鍾阿桂、李阿兩、劉阿屘等,皆漏網至今,諸賊猶多蓄髮也。

論曰:弄妻與侯、蔡二嫗,皆戾氣所感,應劫數以禍生靈,為王法所必誅者也。觀其臨敵決戰,有勇有謀,刀臨頸上,至死不悔,可謂之人妖矣。而世之膺高爵、制方面者,一旦有事,或束手無策,或藉端規避,與夫林中喪馬,委重寄於草萊,階下叩頭,乞餘生於犬豕者,隨在比比也。豈自顧其身視婦女為重耶?吾不知其自命居何等也!

案首禍者為戴潮春,賊黨所奉為偽首者,然其強盛尚不及戇虎晟十分之一。是逆晟未下,則事猶未平也。其他最悍惡者莫如陳逆啞狗弄,然彰邑已復,戴、林二逆已擒,則大局定矣。弄雖悍惡,何能為哉!他如洪叢僻處內山,既不附言,亦不甚助逆,故官軍屢招之。而叢素與前厝人不睦,且戴、林二逆與之交厚,為所愚惑,恃其地勢險遠,謂可自據一隅以觀望成敗。厥後文報中張皇其詞,至贈以偽北王偽宮殿題目,而營員用是得巴圖魯勇號,蓋海外軍報類多如是也,余故闕而不書。其餘著名股首,或死或降,不能具述,茲於見聞所及者,略志數條,自陳弄而下概謂之餘匪云。

災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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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逆祖名神保,彰化縣志行誼傳作戴天定,稱重修文廟,凡經費出入皆經手襄辦,與其子松江均有勞焉。松江即戴逆父也。逆將作亂時,天定之墓夜聞鬼哭,逆未信,自往聞之,果然。後戴逆祖墳為羅冠英所發掘,鬼神豈前知之而無如何耶?

嘉彰分界處有澇水溪,源出內山,流急而濁。若濁者忽清,則地方有變。壬戌春,水清三日,未幾,變作。

火山在嘉義謂之水火同源。相傳地方有事,則火息。戴逆未變之前,火息三日云(按火山有四穴:一為風穴,上半年風自外入,下半年風從內出;一為霧穴,每清早時,雲霧從穴中吐出;其二穴即水火同源也)。

辛酉年秋,彰化明倫堂鬼哭數日,聞者驚悚。越明年春,雷起彰邑孔廟,人以為孔道僨事之徵云。

相傳壬戌年春,四張犁有耕牛作人言云:「免咻有田,播無稻收」。按是事不知真偽。殆即漢書五行志所謂牛禍,亦咎徵也。又大甲有雄雞生卵之異。

逆黨於坑溝中掘得青石如劍者五,蓋石被水衝泐成劍形者,如鐘乳枝之類。戴逆以為神,每出則命人捧以隨之。後折其一,而逆巢適為官軍所破。亦異哉!

壬戌五月十一日,臺地連日大震,府治及嘉義縣尤甚,城垣傾塌數丈,壓死數千人,民居傾圯者無算,連日夜不稍止,真非常之變也。

或於淡水城隍廟問彰化何時收復,得一籤語,有「若遇清江貴公子」之句,後果竹塹林雪村觀察往剿始克。清江為觀察小名,亦一奇驗也。

觀察潤堂洪公停柩處,夜間鄰居失火,延燒無數,公子抱柩大哭。其家人亟命力士移柩,並救公子。甫舁出,而火熾梁折,一屋皆灰燼矣。觀者以為忠孝之報。

壬戌元旦,秋雁臣司馬在淡水廳署將出拜客,忽失其帽,遍尋不得,人以為先兆。

彰化東門有八卦樓,相傳前邑令楊桂森所建。嘗讖云:「八卦樓開,必有兵災」。故門閉十餘年,後有某令強啟之,不匝月而彰泉分類械闘,令仰藥死。民愈神楊令之說。至是戴逆捏造讖文,密置樓下,使人掘得之,詐稱楊令遺讖,其語云:「雷從天地起,掃除乙氏子,夏秋多湮沒,萬民靡所止」。按洪範傳所謂詩妖,殆此類也。後有解之者曰:「雷謂縣令雷以鎮,言天地會從雷令而起也,乙氏子謂孔觀察也。夏秋謂副將夏汝賢與秋司馬,皆死於賊。萬生即潮春小名也。以一愚民而敢於造逆,厥後該逆雖欲為民而不可得,言靡所■〈扌妻〉止也」。然則戴逆之捏造以惑愚民,適以自讖矣,似之(此事出自傳聞,未知真偽,姑疑以傳疑)。

彰化內山野番之處有所謂玉山者,人跡罕至,值天氣晴明,山色偶現,見之者則為吉徵。癸亥之冬,丁觀察南下平賊,於路見之。及歲試,以「玉山連見三日」為古學題云。甲子正月初二日,余在潛園,人傳玉山見矣,余登嘯望臺最上層望之,見三峰遙峙天外,其白如玉,中峰尤高,左一峰微作蔚藍色,良久始隱。

叢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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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逆兄早死,其嫂羅氏年十八,過門長齋守節,戴逆敬憚之。將作亂,羅氏力諫,不從。迨賊黨迎之入城,羅與逆婦許氏長跪大哭,請勿殺百姓;逆許之,約入齋堂者不殺(齋堂,為持齋男婦鳩聚奉佛之所)。後雷知縣得不死,以逃入齋堂故也。或曰,賊於雷令懷中搜出佛經一卷,知為奉佛者,故釋之。羅氏旋投繯死。嗚呼!戴逆作亂,一時達官文士,或亦效奔走以求富貴,而為之嫂者方且決然一死,不肯視息於賊中也,而逆燄於是少奪矣。嫂其賢矣哉!

大甲節婦林氏,為余姓苗媳,十二歲守節,事姑極孝。時年已七十餘,禱雨輒應。及戴逆圍大甲,數斷水道,而土城內遍皆石,不堪穿井,皆汲溪水為食,水源一斷,民心洶洶。凡三次禱雨,雨皆隨降,其應如響,民踴躍歡呼,勝氣百倍,以為有神助。乃備牲醴至城外節孝坊下致祭,拜跪甚虔,以祈神佑焉。

嘉義民婦名粉娘者,逸其姓,為股首嚴辦所得,將犯之,粉娘大罵不從,被殺。

林雪村方伯嘗語余云:「出師之日,日辰不利於主帥。或謂日辰不合,當倒執帥旗以厭之。適大雨泥濘,執帥旗者倒卷而前,直取賊寨,竟中砲死。時有勇首至中途而病,其母張氏代率所部前進,戰良久,有返顧者,母輒以杖擊之曰,賊不足畏,汝何畏死如此!眾見婦人尚不畏死,爭向前殺賊,遂獲勝仗。然母出入於槍砲如雨中,未嘗被傷。所謂死生有命,不其然乎」?

秋司馬初遇害時,竹塹人心岌岌,林雪村方伯靜以鎮之。其叔母請先事綢繆,為倉卒避賊計。雪村邀至園中,指示之云:「此即全家避賊之處」。視之,井也。叔母泣而返。張司馬遣人覘之,方彈琴不輟。謂人曰:「此君從容如是,何事不可了耶」!

山腳人林尚妾蔡美娘為陳鮄所奪。尚納貲戴逆,得偽將軍名號,將修怨於鮄。林雪村方伯遣人招之,至竹塹,辟人密議良久,復縱之歸。及方伯統兵南下,尚率眾來迎,遂為鄉導,卒以平賊。蔡氏為軍士所獲,尚欲殺之,方伯不許,乃贈銀二百元,使之再娶,而資嫁蔡氏。其不喜殺人,委曲成全,皆此類也。

洪第、鄭番婆,竹塹人也,從林雪村方伯攻賊茄投。第執旗迫攻城壘,中槍僕,番婆前奪屍,亦中砲殞。是夜二鼓,第家犬狂吠,嫂夢第云:「身負創,臥地上,望見林大人馳逐軍中,有紅光一簇隨之,熱極不可近,欻有老人以袖拂身,冷如霜雪,頓覺痛苦。俄而身輕如葉,逕至城隍掛號,乘便回家一視,為犬所皞,驚倒良久。妻殊無情,不肯為吾逐犬,今傳語阿嫂責之」。番婆母亦夢婆云:「兒不孝,不能終事阿母,兒今沒王事,已隨眾掛號,即可轉生,並無煩經讖超度,願母自愛,勿以為念。婦年少,去留任意,勿強也」。言訖嗚嗚哭,母亦哭。醒,恍惚間猶聞番婆哭聲,天明始寂。未幾,二人凶問俱至矣。

遊擊葉得茂戰死,賊懸其首於南靖厝之竹圍上,日久墜浸水中。及事平,有犬以兩足抱其首移置高處,眾皆異之,詢得實,乃訪其遺骸合葬焉。

大墩之潰,把總莊奇軒身被三十六創,與尸首數百雜臥地上,暈絕間恍見藍衣人以袖蔽之。賊散後,該地總理始率眾作叢塚埋諸死者。奇軒突起坐大言曰:「上帝命我不應死,汝輩何得擅殺」!眾大驚,不敢近。既散,乃匍匐逃伏山谷間,飲澗水三日。莊民林潤見之,救匿於家,為之調治,其頭頸瘡潰生蟲,臭不可聞,良久始愈。

林鎮軍嘗於水口被賊所圍,有良馬名五魁者,騎以脫難。及困守斗六門,糧道斷絕,乃殺而食之。時有屯番欲乞其餘,不可得,遂叛應戴逆焉。

相傳斗六門地理甚佳。其來龍處土名茄冬王,有茄冬三株,百餘年物也,堪輿家謂為虎形,敵樓上夜點兩燈,以象虎目,賊之善鳥槍者不能中,賊黨許豐年掘斷龍脈,以狗血厭之,是夜敵樓之燈無故自墜。翌日守將蔡朝陽中砲死,而林鎮全軍俱潰矣。後賊黨之踞此者,如戴逆及廖厲、張竅喙相繼死,而茄冬亦枯。

同安人吳仔牆在嘉義店仔口教讀,頗得眾心。戴逆以股首盧大鼻守店仔口,牆從之。及林鎮軍至,牆欲降,大鼻不可。牆乃以計分散其黨,伏壯士拉殺之。後吳帥進軍解嘉義之圍,頗得其助云。

歲貢董大經嘗為戴逆塾師,至是已病,為賊所脅,不得已從之,以憂死。其子諸生也,以同治年號題其神主,賊大怒,罰貲千餘金,猶杖責二十。時彰屬諸生多入賓賢館,或強受偽職,惟舉人陳肇興(著有陶村詩集)、歲貢生王孚三潔身遠遁(肇興旋招集內山義民以拒賊,事載陶村詩集中)。

優人貓仔鹿者,逸其姓,為秋司馬家丁,甚見寵用。大墩之潰,鹿首先斫斷秋丞首級以獻戴逆,逆驚悔,然已無如何。因叱曰:「汝以奴殺主,大不忠也!不忠之人,誰敢用之」。乃給數金戒之曰:「速遠去,無溷斯土」!嗚呼!萬生雖作逆之徒,而能斥逐逆奴,不可謂非一節之明也。然則今之寵用家丁而頭顱乃為所賣者,獨貓鹿乎哉!

斗六門之敗,把總孫鵬程(福州武舉)為賊黨朱爾成所殺,取其首以獻戴逆,逆罪其擅殺,責爾成十板。

戴逆至水沙連派餉,以紅旗數對前導,使偽軍師繡衣朱履,佩劍執拂,騎馬先行。偉男子數十人,手執大刀,稱偽保駕大將軍,簇擁轎前。逆之衣服乘轎皆黃色,後有赤腳男婦數十隨行,偽稱宮娥宮監。所往,門前懸木牌二,書「風雨免朝,鬼神免參」八字。先期出偽示,擇日到田間教民耕種。該地總理預修徑路,以黃色土舖田中。至期,逆與偽軍師到地播穀種、犁田畢,鼓吹競作。偽軍師披髮仗劍,引戴逆雪帽雪衣登壇,祭告天地。遠近來觀者不下數萬人,遍野漫山,惟見萬頭蠢動。百姓爭送豬羊米谷無算,有送美女者,戴逆自取一、二人,以其餘分賜軍師、偽將軍,皆淫污數夕,然後遣歸其家。

戴逆妻許氏,小名晟官,自知逆謀難恃,恐他日事敗並外家亦不能全,故留林鎮之弟向皋於家,議以妹歸之,為他日計。有識向皋者,欲導之亡去,不聽。適降者陳吉生私改賊信,召回逆黨之攻嘉義者,事露被戕。於是戇虎晟輩以降兵多叛,悉搜殺之。迫令戴逆殺向皋,逆之妻女列跪求免,不可得。賓賢館諸文士請全其屍首,乃被撲殺,逆妻買棺殮焉。

戇虎晟妻妾四人,一月內同生四子,命相俱佳。遂妄覬非分。彌月,遠近賀者金冠、金釧以千百計。自大甲敗回,四子同時死,晟亦兩次中槍折齒,自知不久,乃預作功果,焚楮帛山積。自制黃色衣服,以金銀為冠,妄稱通天冠,焚之。謂其黨云:「本藩雖在陽間佔據一方,終以無子灰志,不如於陰間稱帝稱王,長久自雄,誰敢阻我」。王萬應曰:「大哥為陰間真命天子,某當作地下開國功臣」。相傳以為笑。

戇虎晟嘗以江有仁為放屁兵,言接仗即走也。

啞狗弄夫婦性尤慘酷,每執弁兵,縛樹上,命鳥槍齊放擊之。有鹿港人過其地,因不蓄髮,疑為奸細,執之。時弄生日方畢,所積燭淚甚多,乃以燭淚遍塗其體,裹以草紙,復塗復裹,以棉花為燭心,澆注於上點之,臭聞遠近,點至中間,忽訇然一聲甚烈,蓋頭裂作響也。

陳逆啞狗弄口吃特甚。當鹿港人請往時,弄坐轎鳴鑼而出。鑼打七下,行數十武,喚阿殿者問:「有傍人誚誚我否」?曰:「無之」。則曰:「可連敲十數」。行半里復問。又應曰:「彼以禮來請,何敢相誚」!則又曰:「可敲十十五數」。如是數次。最後謂鳴鑼者曰:「既無人誚,即連打數百,入街不復停停手可也」。至鹿港,聞演砲聲,以為眾拒之也,大怒,詰鳴鑼者曰:「爾言無人誚誚我,今何開砲相拒耶」?痛責之。

嚴辦攻鹽水港而敗,見眾心不附,勢難持久,而群賊皆欲索餉,知有他謀,紿之曰:「某生平足力甚捷,無能及者,爾等如能追及,當如所請」。眾漫諾之。是日,角逐數次而止。翌日竟舉足直奔,遂不顧返,觀者以為仍角足力,不之疑,軍裝器物皆棄之。如此退軍法,殊堪捧腹也。

偽軍師劉阿屘(一作阿妹)好作不經之言,以愚群賊。謂林鎮軍前世為鯨魚精。坊埤之潰,退屯鹽水港,時賊勢方熾,劉獨曰:「魚得水必難制矣」。及官軍獲勝,進駐斗六,乃喜曰:「魚入斗中,不久當自潰矣」。民皆神其說,無肯附官者。而林鎮果以糧盡而敗,皆阿屘煽動民心所致也。

呂仔梓焚燬二重溝溝尾莊(俗名太保莊)王子爵里第,拆為平地,其中梁擱置路隅,有聲哭三晝夜。

某同知之逃回鹿港也,以白布書「清官送回」四字挂胸前。及事平,隨孔前道靈柩回郡城,欲仍挂此四字,有議之者,乃止。或為志云:「長跽軍前笑口開,而今世界屬兄臺,清官二字尋常見,難得紅旗直送回」!

戴逆用四六文移檄遠近,語多鄙俚。凡入會者,謂之「約內」,以不預會者為「約外」,猶粵逆洪秀全之以百姓為外小也。又嘗為短札寄其黨云:「聞卿有採薪之憂,朕心甚為紀念。茲送去小種茶葉四兩,到可查收。不腆徵物,聊申朕意。愚弟戴潮春頓首拜」云云。

戴逆自鑄銅章獅狃,林逆銀章虎狃,蕭金泉稱三元帥,亦作木戮。三逆俱妄篆為「受命於天、既受永昌」八字,而下句訛作「受」字,尤可笑也!

蕭氏,涑東人,美名噪一方。某官微時嘗過其門,氏目送之,某以為慕己也,遣媒求之,氏不從,且訾為賊,某深啣之。後為戇虎晟所得,寵嬖專房。從逆晟於彰化,造偽宮殿以居,言無不從,頗預外事。及被擒,時為火藥所傷,氣未絕。某官謂之曰:「汝以予為賊,今何為仍入吾手」?氏應曰:「往事無足言者,但大人寬洪大度,必不肯仇一婦人,以絕遠近之望」。某命醫療之,曰:「吾所以療此逆婦者,為十年前目送之情也」。相傳以為笑。

叢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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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闢地至今,亂者三十餘次。最大者莫如朱一貴、林爽文、張丙、蔡牽與戴萬生而五。朱逆以飼鴨小民(時稱鴨母王)偽號義王,竊踞府治,然為日無多,人心未定,故施提軍世驃、藍鎮軍廷珍直攻鹿耳門,一戰而克。爽文踞彰化縣,張丙踞鹽水港,擾嘉、彰間,眾心未附,故福大將軍之平爽文,由鹿港進兵,馬提軍濟勝之平張丙,由鹽水港進兵,皆一戰而克。海寇蔡牽雖攻陷鳳山,實恃海船為退步,故李提軍長庚(同安人,三等壯烈伯,謚忠毅)以舟師來援,圍住港口,賊聞而膽落,遂舍命遁去。蓋其時內地兵力剽勁,將帥能軍,故能直搗中堅,如摧枯朽也。若戴逆踞城頗久,我軍雖進兵鹿港,而賊登城一望,已悉虛實,又以撫局坐失事機,故久而未克。迨丁、林全軍由淡水南下,乘建瓴之勢,且招其黨羽來歸,杜絕接濟,賊勢已孤,然後一戰克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心也。朱子云:「敵勢緩,當直搗之;敵勢急,當左右纏繞之」。此一定之法。

臺灣本海外荒島,明末南安人鄭芝龍載沿海貧民以闢之。芝龍子成功遂據有其地,設天興、萬年二州,遙奉永曆年號,傳子經。經乘耿逆之變,率百餘艘擾泉、漳、汀、潮間,卒敗歸,未幾病死,傳子克■〈臧上土下〉,托孤於陳永華、劉國軒、馮錫範(克■〈臧上土下〉系永華之婿)。永華既卒,錫範忌克■〈臧上土下〉英明,乃弒之而立■〈臧上土下〉弟克塽(錫範之婿)。康熙二十二年,大學士安溪李文貞公特薦內大臣一等伯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挂靖海將軍印,統舟師克澎湖,守將劉國軒乘小舟由吼門(吼門水淺忽驟漲二尺)遁歸臺灣,勸克塽納土降(克塽封漢軍公)。於是設臺灣一府,轄澎湖一廳、臺灣、鳳山、諸羅三縣(林爽文之亂,諸羅被圍,總兵柴大紀嬰城固守,詔改諸羅縣為嘉義以旌之),以臺廈兵備道挂印總兵治之,設巡臺御史,滿漢各一,以漢御史兼提督學政(雍正間奉裁),以兵備道兼提學副使。其時北路多瘴雨,生番所巢;未幾於半線增設彰化縣,尋於竹塹增設淡水廳同知,於蛤仔難增設噶瑪蘭廳通判。地大物蕃,米榖所出(南路多糖油,北路則茶菁磺煤樟腦尤盛),遂為海外重鎮。論者以臺澎為沿海七省藩籬,洵不誣也。同治五年,余應淡水嚴司馬金清(紫卿,江蘇人)之招,修淡水廳志,嘗以淡水一隅地甚廣漠,南北幾五、六百里,同知駐劄竹塹,勢難兼顧,而府治至淡北幾千餘里,未免鞭長莫及,謂宜於艋舺增設州縣以分理之,並復設巡臺御史一員兼理學政,下以分道府之勞,上可為制撫之助。而林生挺華謂雞籠頭與省會對渡,為全臺第一好港,洋舶所聚,最為衝要,宜增設水師以資彈壓,亦要著也。又臺民易亂而難靖者,恃有內山番社為淵藪耳,則內山宜闢,固也,而闢地升賦,宜仿楊太守廷理辦理噶瑪蘭之法,力裁業戶,使賦歸實額;仿福大將軍之設屯番以裕兵食,其法將每社熟番編為屯丁,以屯番把總外委領之,年給番租若干,無事各安生業,有事聽官調遣,可輔兵力之不足;皆理臺善政,嘗於廳志內略敘其概云。

彰化城內漳人居多,泉人不過二十之一,故賊甫舉事,奸民多為內應,識者知其不可守矣。或謂彰化城垣低狹,外迫八卦山,每逆黨滋事,登山以瞰城內虛實,易為所乘。謂宜展拓邑城,將八卦山包於城內,或靠山築城,因山為牆,牆外濬濠,導八保圳之泉以注之,而移守道駐劄,增設道標弁兵,居中控制,亦甚便也。總之彰化為南北適中之地,民俗浮動,不可不籌守禦之方耳。

嘉彰交界之內山為水沙連,又東為埔裡社,其地平原饒沃,有日月潭、珠仔山諸勝,風景絕似西湖。道光初,埔水六社生番,內迫兇番之戕殺,外苦奸民之侵奪,由理番同知史密(梅叔,江蘇拔貢)獻地歸誠,密詳請劉制軍韻珂。制軍以聞,朝議命制軍躬自巡閱,以決可否。制軍巡視畢,力主其事。史同知以為事在必行,遂傳集紳商,出貲立股,招民墾闢,將成田矣,偶遺一巨紳,適該紳入都謁選,因力陳不便,事竟中止,論者惜之。竊謂淡、蘭之闢,皆由民間漸墾漸拓,略有成緒,而後設官治之。若能開越界之禁,聽民間自行墾闢,事以漸成,則將闢之初,不費朝廷鉅餉,既闢之後,擇幹員經理田賦,量入為出,亦可免每歲之津貼,其利益豈淺鮮哉。夫噶瑪蘭田土不過淡水十分之三,然每歲支給官軍俸餉之外,尚可以協濟鄰邑,亦可知經畫之初重賴有人矣。余在淡水時,著有淡水田賦考、救弊補偏等議,具載拙集中。

由鳳山而南,至瑯嶠、沙馬磯頭折而東北,地頗廣漠。然內山生番尤凶,罕敢深入者,惟漢奸能通番語(俗謂之番刈),或娶番女(俗稱牽手),與番議和。歲以酒肉犒番,必人人盡醉,一有不週,則變色而出,而槍鏢伺於途矣。故雖和議已成,而民之耕於野者,猶惴惴也。番刈時以鹽、布、鐵器與番交易,貨其鹿皮、鹿茸之類,獲利頗鉅。家瘦雲先生(諱樹梅,金門人,著歗雲詩文抄)嘗從曹大令謹興埤頭水利,自繪瑯嶠全圖以示先君子,謂此地田土沃衍,可增設廳縣水師,相其港道形勝,插竹為城;控制山海,為郡垣後戶云

沙馬磯頭山常帶雲霧,相傳有絳衣、縞衣人對奕其上,生成之棋盤石磴猶在焉。此山直接呂宋,舟人必由此放洋。中有嶼名龜仔殼。又南行四更至紅頭嶼,系生番聚處,其地產銅,所用雜物皆銅器也。

淡水林部郎有海舶,遭風,駛至一嶼。有識者曰,此名五使嶼,其地五峰卓立,懸瀑分流而下,綠野綿亙,幾百餘里。此嶼距雞籠頭不甚遠。舟既歸,部郎聞其異,另備一舟,載餱糧、耕具之屬,欲往闢之。部郎尋卒,遂不果。

臺灣為海外奧區,不特珠仔嶼、日月潭欲與西湖爭勝也,如雞籠、金包里沿海一帶,洞壑幽邃,又大岡山石洞莫測其底,以石投之,窅然無聲,相傳是處通海底。

淡水物產濆盈。近興茶利,制法愈精,然其茶泡開逾時,則下有油暈,色亦重濁,不及武夷遠矣。內山有桂皮,宛然肉桂,而無其香味,意者製法未精歟?他如三貂嶺之白海棠,觀音山之素心蘭,皆隨地叢生。其果實莫佳於西螺柑,妙絕天下。而鳳梨、檨子,亦佳品也。臺屬本無荔支,林雪村方伯遍購興化狀元紅、漳州烏葉佳種,植於潛園,色香味俱不少遜。又購江、浙梅花數種植之,已數十株矣。又後壟出地油,與外國無甚異,但不多耳。

臺地無虎,生番即虎也。聞噶嗎蘭之奇萊有居民近生番者父死於番,安葬既畢,二子在野,見父導番至,殺兄以去,弟疾趨斜徑,匿叢草中,得免(番目直視,遇者每斜行以避之)。是夜,弟聞兄叩門,不敢喘息焉,蓋死於虎者為虎倀,導虎以傷人,而死於番者則為番倀,導番以殺人也。故凡見殺於番者,其家人不敢出聲哭泣,不敢為位招魂、上墓祭享,恐番覺而鏢槍隨至也。嗚呼!亦可憫哉!

安平撮土,有如彈丸,而設一協兩營,重海防也。然總鎮在郡城,相距不過三、四里,則安平營伍不待副將崇階始資彈壓也。若艋舺參將統轄淡、蘭水陸各營,洋面廣闊,山澤雄深,實海外之奧區。而雞籠頭洋舶所聚,尤資彈壓,為最要者,非如七鯤身海口淤塞已久,僅為次要之地也。況自四月至十月,鹿耳門潮勢噴湧,不可泊船,祗於口岸嚴密稽查足矣。則以淡水參將與安平副將兩缺互相抵換,誠不無裨益耳。

臺地民俗囂凌,必內地班兵輪換戍守以資彈壓,勢為之也。然朱逆之變,嘗招募民兵助剿,及事平,藍鹿州先生建議,以為半線至淡水宜增設營縣,即可留此經戰之兵分配各營,為經制之兵,其說非無見也。若澎湖兩營兵制,則尤當早為更易者,蓋澎之民氣質樸,從無揭竿謀亂之事。若將戍兵撤回,而就地募補,一可省三年換班來往勞費,一可免內地各營兵額之虛懸,一則近海漁人諳習水性,以之募補水兵,尤為得用,一則該兵各有耕漁生計,即米餉偶缺,不至脫巾而呼,挾制百端而猝難鈐束。兼之兵皆土著,即偶有外侮,莫不各保身家,各衛桑梓,尤可得其死力。況就近各鄉選募,分之雖各有里居,合之實如同一家,非若戍兵之分標、分館,各分氣類,動輒聚黨互闘,凌虐居民,橫佔地界,種種惡習也。而且澎湖瘠苦異常,歲多荒歉,若每年得此宗餉米散給,使之互相挹注,則一方陰受其惠,是一舉而數善備矣。予向有澎湖營制議,載拙集中。

秋雁臣司馬素以才勇自負,嘗謂臺屬民情喜亂,每數年間即有變動,而見兵實不足恃,欲自練一軍,備緩急之用。聞者壯之。以經費無所出而止。大墩之役,孔道僅恃一秋丞,秋丞自恃所能而不暇計其後,蓋勇敢有餘而好謀未足也。然咸豐間淡水漳泉民分類械闘,焚燬街莊數處,死者山積,幾於蔓延不可收拾。其時彰化無籍游民多相率至淡水受雇,即泉屬所雇者已不下萬人,屯營相望,積欠雇費甚多,已成欲罷不能之勢。秋司馬甫到任,即傅集各莊總理頭人,令計口酌給路費。遂親到各營,勒令各隊旗首撤營回籍,有不從者,當以軍法從事。於是各隊即日撤回,無敢梗者,亦其平日威望有以震懾之也。嗚呼!徒勇其可常恃耶!

臺澎皆食郡治館鹽,而竹塹海口虎仔山可晒私鹽,故館丁時時訪拏鹽梟,動輒列械相闘,然不能絕也。若澎湖四面皆海,小島錯列,其地斥鹵,處處可以晒鹽,而其民則皆食官鹽無敢私曬者。現時以每年鹽價為澎營加餉,而法令愈峻矣。然澎地館鹽八十斤賈銀一元,鹽色灰黑,殊遜內地。且澎民以海為田,得魚則需鹽孔亟,而風信不常,或暴風不已,海船有數月不至者。儻郡鹽接濟缺,則無以為醃魚之用,而民受其病。故不若民間自晒之為便也。夫今日而欲興澎海之鹽利,斯事體大,實不易言。然有可行者,其法令民間各占地曬鹽,丈量區分,收其正課,以敷加餉之費,而嚴查出口,免使溢灌他處以符定制。若內地偶爾缺鹽,海船來運者,必有明文,方許出口,官為查驗,收其厘金,以益帑項,而不立定額,是於變通利民之中仍寓嚴畫界限之意也。至於郡治館鹽,亦不患無消售之處,蓋內山以東,生番食鹽皆奸民接濟,若能開越界之禁,聽民占地自墾,官為經理,他日漸闢漸廣,民居稍密,恐郡治館鹽不敷其食耳。且澎湖地皆磽瘠,僅產地瓜雜糧,偶爾旱荒,則束手而仰待賑濟;若鹽利可興,即肩挑貧民,亦可稍獲工資為生活之計,又何必蹈常襲故,坐令貨棄於地、人廢其力,而不亟為之所哉?

臺灣膏腴之地,故凡渡海宦遊者,率視為金穴;其他利病,概未暇講求。所謂潔己愛民者,若臺灣知縣曆臺廈道陳公璸(海康人,進士,官至福建巡撫,謚清端,建專祠)敻乎尚已。他如兵備道周公凱(芸皋,富陽人,由翰林院編修積勞卒於任,著有內自訟齋文集)之栽培士類,廉惠並著;淡水同知曹公士桂(馥堂,雲南文山舉人)之勤民慎獄(積勞卒於任,相傳為淡水城隍);澎湖通判胡公建偉(勉亭,廣東三水人,進士)之教養兼盡;鳳山知縣曹公謹(懷樸,河南解元)之為民興利;民至今猶歌思之。儻以數公入祠郡治名宦祠,俾守土者知所感發,臺民其有豸乎!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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