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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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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日記
作者:賴和
1941年12月8日
1942年1月15日
記錄1941年12月8日-1942年1月15日的生活狀況與個人感想。

第一日(1941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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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已是午後近五點鐘了,方在煩忙之際,聞到警官張樣的話,已預感不安,對於事務的處理,匆匆結束,只對四弟微言,就乘自轉車跟到署。高等係等教別室等待暫時,後來對余說,州有話來,有事要問你,目下其人不暇來,要你在此等三五日,或者更久也不一定。我們由此時起,他說是……

此時,我覺得天皆昏黑,不知要說什麼,只求其打電話到家裡,叫人來牽自轉車回去。

入到監房,坐在地板上,只昏昏思睡,不知經過多少時間,聞到四弟送晚食及夜具到的聲,心略一慰,甚想與之一談,卻不自由,略食幾口飯,痴坐地板上只想睡,及到睡的時間,展開被褥,臥在褥上,過熱不能睡去。臥在地板上,似有虱在螫,癢更不能睡。一夜輾轉,數起便溺,到天微明,方似睡非睡,已聽到起床聲。

第二日(1941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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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頭似帶箇蓋,意昏昏然,想前想後,使我悲觀。聽到國英送早飯到的聲,心為之一喜。飯後托井上樣為傳言於高等主任,乞其許可讀書。午後見到草津部長,又為拜託,中午飯和水壺到,略一慰。今日一日又在憂愁中過去。一夜中為蚊擾,不能睡。

第四日(1941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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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依然昏昏,看被收監的李萬讚,被罰金取錢,始記起楊連池君有千五百圓寄在我處,要給黃盛,是我為周旋家屋買賣的事,乃拜託監視人潘樣為請於高等主任,教打電話到家裡去,教將此款還於楊連池君,並求與主任一面,藩樣遂來轉達,高等主任忙,有暇當與面談。午後劉先炳樣來看我,為說關於楊連池金項事,乞為轉達於家裡。

午後五時,受到高等主任之取調,知被疑的事,純屬與我無干,心一慰。此夜似較有一點睡眠。自己心內很期待著,能回復自由,對於主任想要陳請的事,竟亦忘記,後尤悔之,不知何時纔有機會再得一面。

第五日(1941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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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日的取調,自己心裡很有期待,打算不日可以被釋,朝來試穿襪,調整團服,到午後卻無動靜,已知道自己的希望而已。四點多鐘,聽同受監的蔡雲鵬說檢察官長到,心裡又有一希望,是不是要取締我?取調早,明日早就可以釋放了。直等到夜,不見動靜,又陷入於失望之中。

劉樣來看,拜託幾件事轉傳家中。他快諾了,但須經主任許可。

第六日(194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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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檢察官到,不見喚我取調,心裡甚是哀苦。反而聽到蔡雲鵬說是為昭和八年的傷害事件,不是為我的事件,心纔小安靜。

在無聊中,每隻作希望,雖可小慰一時,及至希望破碎時,其悲更甚。在此裡頭使我不敢想起什麼,但是墻外便是人家,常有家人歡笑聲,能刺我的愁腸。

第七日(1941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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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很靜,有似消失了一切,時聞有一兩聲拍拍的撲蚊聲而已。忽然有的作一聲長吁,有的便繼之。有蔡雲鵬者時作滑稽語,能使人發笑。在此百無聊奈之中,只有此瞬間得一發笑,就只一瞬間也可暫慰。但這卻為法不許,觸到監視員之怒,卻被懲罰,我乃替為請恕。有被放出去者,我的心屢益愁苦。

第八日(194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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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來頭尚昏昏,全身總似無力。午飯以代用食,始知已是十五,到此已八日了。我尚想今日是禮拜,早上風冷,窗到近午試為放下上扇,日光射入,神為一爽,午飯後,兩足冷,使受日光照射,且計日影之移過床板的時間,一片約十二分,共有九,在東邊日影西斜,若由上計算,要到三點,竟於二時四十分過,日影移上墻腰,想把時刻記錄起來,由放勿箱拿出手帳,看有便箋一枚,初想寫下詳細家務金錢的整理事件,有似遺囑,不禁傷心,乃轉念頭,試為記錄心經一篇,不知有無差錯,不知何日得有對證的機會,心又淒然。

雜記帳有鉛筆一枝試書塵紙,乃可書寫,遂想記錄日記,前七日當回憶錄之。

第三日早,四弟自己送飯至,聞聲欲與會,匆匆只一面,不能交語,傳司法之意,飯食不能自家提到,須由「芳乃亭」,又益一層不安。午後平塚主任到,乞其盡力,彼說事屬高等。乞為轉言,彼亦應諾,但彼又囑那看視員,房間夜間須上鎖,這又添上一層憂愁。在其所視,我是會逃走的,且所關尤不是小可,添益我的愁苦不少。夜間房門鎖後,因其心理作用,喉屢渴,尿意屢數,又恐屢煩看視員,只強忍耐,尚起二回。

午後看到池田公醫,要托為盡力,愧不能出口,真希望其再來。

在其所認定,以為我是會企圖脫走者,他在此地較久,當較知我,尚有此疑,真使我悲哀,一面又可證明事非小可,又添了不少愁苦。

門鎖上,心裡恐喉渴,不能自由飲水,便溺亦不利便,屢想愈不能眠,血液愈奔集腦際,血在高起,溺尿多,喉屢覺到乾渴,要懇求屢為開鎖,恐於其怒,只有強忍。

第九日(1941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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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午後少有元氣,可以耐到就寢時不覺困。但夜間睡,依然不能,一睡不過幾分,輾轉反側,便想起死去的三弟臨死的狀態,心又悲傷不敢想下。精神又無集注之法,只長嘆息,念佛號。

早起,頭腳併沒精神,亦不少有恢復,還是萎靡,併得同飯之小兒犯,協作清掃監房,又自洗襪,家裡不知何故,襯衣換已四、五日,亦不再為差入,以為我是死去了嗎?

早飯後,少作假寐,以補夜間之失眠。但是到此八九日,事實無有得到真的睡眠,靜臥下聽到人家喚女的聲音,又想起自家的兒女,心又為之酸楚。

看看日影已沿腰,始起散步。

午飯後,水野樣來監房存問,要代買雜誌,對其好意,真為感謝,因此又知事屬匪輕,不易有到社會之日。

午後李金燦氏被釋,尤添重我一層憂苦。

午後逢著羽田,亦乞其垂手,也因水野樣請與竪山樣會見。

第十日(1941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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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見有州的高等到留置場,狀態似不許樂觀。午後李金燦釋出,我尚被留,更覺苦痛。近晚飯時,又拘致一位女孩子,酷似陳滿盈氏女,亦是高等檢束,我真不解。昨晚女囚中有一人「ヒステリ」發作。

高等主任再到,許為由家裡取到醫書,心裡少慰。

昨夜換房睡,依然不好,夢為家父準備祝壽,恍惚迷離,益增淒楚。

今早牛乳不至,換到此房,比較晦闇,使人憂悶。

牛乳至九點半纔至,水發來取著換衣服,惜不能交語。

每早飯後,總須點外鐘的休息假寐,不能身體似不能支持,因夜失眠之故,或身體漸弱。

近一時,聽見幼稚園兒成群的噪聲,由監房外過。有的聲音似少女彩芷,便連想到孤侄鏋仁,又想到鑱死不久的三弟。我的頭腦似要破裂去,我不敢去想,卻又無法使腦裡不去想,無限哀苦直刺此心,又只有拿自錄心經來誦。

望到午後二時半,待望的書尚未到,見到吳錦衣君,又煩為主任懇求。在此內見一熟人,似遇救主。

襯衣送到,小兒科學亦已送入。初見之,精神乃為之一振,及至閱讀,多不少腦。荒疏久,所有基礎知識,亦已消失。卷頭詞之裡,有淵明詩,又想得淵明集一讀。

今日又在憂愁中過去,始見到鍾阿坤樣。

第十一日(1941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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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依然不好,未到九點,有瞌睡意,一到敷下被,又不能睡了。到十一時起來一次,直至七時聽到起床聲,醒有四次。一次醒後,須半點鐘,纔能再睡些時。一晚九點的睡眠時間,實在睡沒有四點。且亂夢,多使我不敢想。此狀態,不知何時能克復。

午飯後,漸時息臥,不覺日影斜西。今日日光過午始明瞭,讀小兒科學幾章,總不能破我愁悶。

三時半,佐藤樣入監,問之,屋尚未竣功,中二階不許,則花費就不少了。

今天,腦依然似帶箇盆,讀書盡不入記憶,且此書屬大正十四年版,也只能得些基礎知識。

昨天,對家裡要求午後添一盒牛乳,竟不到。今日坐久,已覺到腰酸且微發痛。

午後有少下痢。

第十二日(1941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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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夜失眠,身體漸覺支持不住。每思振作,覺得全身無力。早上自飯後,息臥到十點,亦不能睡片刻,覺得後頭部痒痒,在枕上見到臭蟲一隻。

見到司法主任,又為哀求,他總托為不是他主管。

午飯殊不惡,總是食不甘味。十二點始見日光,漸時又再晦暗。飯後只偃臥,似睡非睡。適高等主任來,求其由家裡再取醫療學雜誌及陶淵明集。

遂後接到通堯的幾件問事,關於阿燊的學業,想便心痛,回復其所問,同時開示我的負債,建築利用資金壹萬圓,二個所總計勸銀二件共壹萬圓。但是父親名義,已經還過七、八年,所剩無幾。新築二處家屋,若有人引受,處分一處,大約有壹萬五十圓可償卻建築資金。若得將昭和信託百株,南亞百株,日章百五十株,大東信託五十株,共四百株賣卻,可以還勸銀四千圓,大新百株,宜讓給滄海,就可以洗清負債,但我自不信就無有可以再勞動之日。

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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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國家非常時,尤其是關於國家民族盛衰的時候,生為其國民者,其存在不能有利於國家民族,已無有其生存的理由。況被認為有阻礙或有害之可虞,則竟無有生存餘地。但國家總不忍劇奪其生,只為拘束而監視之,已可謂真寬大,僕之處此,又何敢怨。

這幾日來,我真反省,對於我的生平,我行年四十八了,廿三歲辭了醫院出來做醫生,和這社會周旋,便漸得到卅八的稱許,漸博信賴,為業務所費消的時間,比較讀書修養,占去四分之一以上。不讀書,自然不能有資於修養,且因為忙,自要求些慰安,就只偏於娛情的小說詩歌,及至第一次歐戰終了,世界思想激動,台灣亦有啟蒙運動的發生,我亦被捲入其中,我對於此運動,缺乏理解,無有什麼建樹。繼而有政治運動,我亦被拉入去,其所標榜,亦只顧慮台灣特殊事情,法律制度,不能一同內地[1]。本島人要求參與其立法,但於內田總督時一受解散,已有消散無有留存。及到了自治制度施行,在彰化結成一個市政研究會,當其在發起會記念講演時,我考台灣人善與環境適合,消極生存,沒有改善環境的魄力,若這樣下去,台灣是會滅亡,這一語受到停止,不知是這一句的話,成為不滅的罪嗎?

細想台灣有所謂運動,當以故坂垣伯為中心之同化會為始,當時頗受內地人側反對,似以為台灣人一同化便和內地人同等,有侵犯著內地人的權威,所以沒有成績消散去。

及後政府發表內地延長主義,要採用同化政策,有一部先覺者,恐消沒本島人個性,表示不贊同,以為帝國主盟東亞,可以包含萬邦,何限區區台灣。這意見,還是內地中央有識所唱道,而為一部本島人所信奉者,所以發表之初,多有議論,然後來亦同趨於政府方針之下,及至事變勃發,本市有識者皆自慎重,一切和官廳協力,直至日米戰爭發生。

第十三日(1941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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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比較有點好睡,約自九點至三點夢醒二次。但自三點到天明,又總睡不去了。飯後直臥到十點,總是懶倦。

今天李萬讚出監,託到家,為傳言身體無關。受到看視員的注意,看人釋出去後只是懶昏昏,思讀小兒科消化器篇,無新說,記不去。

午飯時,水野樣持到心經講義,心中大慰,較前日抄錄者少三節,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不增不減,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想不到。

午後靜臥到二點,始看心經講義,是新井石禪師所釋的。午後只讀心經,放醫書不觀。

晚飯後,聽到雨聲。憶起那棵種了五年的林檎,今年纔試生。只結一顆。經這十幾日,不知何如,又想到家中兒女,三叔死去,不見了三叔,而今不見我,能不能以為我也是死去了嗎?

第十四日(1941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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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精神比較清快,且得到心經,又較喜悅。但是昨夜轉不能眠,直到五點始少有睡意。早起就覺倦懶的多,且又少瀉,微感惡寒。飯後倦臥思得一睡,亦不可能,直到井上樣來存問,纔起來讀小兒科,讀些時,還是懶。又復臥下,骨節似要疏散,腹裡又微惡寒,直到午飯到纔起來,食後修指甲,骨節依酸酸,在床上步行些時,讀心經。

晚飯食到玉菜,覺有一點甜味,飯亦多食一些,但是體力總似支持不住,昨日似較有一點希望,不甚悲苦。今日不知是昨夜失眠的關係,較悲觀、亦較愁苦。讀書總不記憶。

這幾天,雨斷斷續續,寒氣反減,夜間覺有一點熱,被蓋不住,昨夜似因此著了涼。

細雨連朝夕 處窗漏薄明
高墻天一隙 靜樹鳥無聲
聽歌愁盡水 聞屐想人行
最苦宵來夢 迷離總不成

第十五日(1941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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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昨夜竟爾連宵,微寒,昨夜比較有點睡。但起來精神還是不佳,入到此處,已是二禮拜了。真是日如年,夜更難度。昨午後試作一詩,平仄乃失檢不葉,今日思改正,久思不能成。吊襪帶斷一腳,又添一愁悶。

小雨連朝夕 愁人愁更生
墻高天一隙 室暗火長明
假寐蚊蟲擾 驚心銕銷聲
宵來心更苦 有夢不能成

午飯又覺不甘味,時覺眩暈。午後晴,近三點,纔見日光。移上壁間矣。

開監,有一高女生丁韻仙,似是鹿港人,丁瑞國氏之族人,亦因高等之取調,而被留置,殊不知因為什麼事件,在學中的學生,豈有什麼不良思想。且每日皆有取調,所關可似非輕,這疑問,我真不解,也總沒有直接問她的機會,前日只問一句她的住處,便受到監視員的注意,使我再不敢。

襯衣換有四日了,且有尿點,尚不見差入,真無可如何。

第十六日(194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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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飯較佳,雖然也吃不盡一ドンブリ[2]。八點稍下痢,睡依然不住,時時想到死了的賢浦。真後悔對於治療上失了十分的考慮,今日乃缺少了一個為我奔走的人。

今昨猛然兩肩時時起慄,腰竟酸痛,右鼻腔常塞,到今早少出血。

今早又見四、五人釋放出,我的心屢覺焦愁。其中一個人似有點相識,問其曉得我家否,竟搖頭,使我失望。

午飯的壽司頗可吃,今日也併有蜜柑一個,午後精神還是不振,萎靡,倒不知氣力消耗到何處,到午後牛乳飲下腹去,纔有一點力氣發生。

讀心經,屢覺得我前作是某上人詩,有味。

涅槃未而未歸真 難得金剛不壞身
妄想逍遙登極樂 偏尋煩惱向凡塵
虛空世界初無佛 穢垢煙寰實有人
敢乞如來宣妙締 為伊指點出迷津

夜飯四點半就到,卻待怎吃,到五點,冷了不味。但是要生命強吞。

第十七日(1941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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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封印日。例年今日以後,官廳一切休息,須到明年五日以後,纔再開始,現在是戰時中,想有例外。不然,這年內的釋放就無望了。一日望一日,真是艱苦過。

今日又見四人被釋,心裡愈焦急,午後又釋出一名,又使我愈傷。午飯代用食,ウドン[3]無汁,食後口渴。

羽田第二司法,午後入監,對之訴苦,彼說在此處亦好精神修養。草津部長來,又對之訴苦。彼說要耐性,恐長期,這卻使我悲觀。四點五十分日光完全由隙沒,日光由墻上沒盡,在五時四十五分以前。

今天覺悲觀分子多,托林樣懇願顧司法主任的事,亦不見答應。

今日又拘一個婦人來,漸為保護。約十點鐘,想是他家醫來領,後三點放出。又放出一個似新庄子的人,我的心真是暗了。幾次眼淚總要奪眶而出,想起二十年前的治警法當時,沒有怎樣萎靡悲觀,是不是年歲的關係,也是因為家事擔負的關係。

晚飯後又瀉一次,想因中午ウドン[3]不好。六、七點之間下兩次,今夜要如何耳。

心經講話裡說起,勿迷勿執,無明纔生煩惱,說苦說顛倒,但我現在不知是屬於那一種苦,要說是無明煩惱,卻又不似,有似乎是執,執著於家庭破滅的想念上,我一箇月經常支出約須三百圓,若併及薪水公課,平均要五百圓。若及教育費算在內,將要六百圓。若併此次建築所負的債,勸銀每月須要還者總算在內,將近千圓。我一日不能勞慟,即一日無收入,所有現金皆填於這兩次的建築,可謂現金全無,若檢束繼續一箇月,就要生出一千圓債務,若繼續到明年三月,則家將破滅,那能不愁苦?要解脫,不知將何解脫起。一家破滅的事實,呈現在眼前。我想什麼哲人對此亦不能不悲觀。兒子不能上進求學,家業償債,尚恐不足,將何以為生,倘天垂眷,新築家屋有人承受,將近一萬五千圓,償去債務,就可少一點負擔。但這不過是空的希望。和我在監裡希望著明日會出去一樣的。

妄想,佛說顛倒。夢想,怕就是這境地。要求脫出這無明煩惱,要怎樣呢?要締觀生本是苦,苦我一身,苦我妻子,不要緊,份所當然。年近七十的父母,要累其受苦,將何以為人子,這一點,要將何法來締觀耳。這是不是實相,若這是真相,就不能用真空了之了。實實在在受苦的父母,可以本來空而空之嗎?轉一想,父母因為生我這一個不好的兒子,以這為業緣,合受生苦,這苦就是實相,就在佛的真空之中因緣果報之內,但在為人子的我,可以為是因果而膜然不關嗎?這迷這執就無法可以破了。所以心上只有妄念。希望日夜可以釋放,日夜在祈禱,在念佛,在誦經,到來廿九日若不能放出,那時又不知要怎樣苦楚。

家將破滅身猶繫 愁苦填心解脫難
聞道心經能解厄 晨昏虔誦兩三番
嚶嚶只想螫人來 吾血無多心已灰
你自要生吾要活 攻防各盡畢生才

第十八日(1941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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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不能好睡,似夢非夢,到三點外,街路已有兒童聲、喚賣聲、行人聲、車聲等。

夜間比較不受蚊螫。早起在洗面處反受螫兩三處,很癢。是在我不意無備中也。

我的希望,只在這四五日中,不知運命能同情我乎?在年內不能出此,我就要沈淪了。

看狀況,真使我悲觀。高等方面這幾日再無有人來存問,在此處,見著一個相知,如見救主。且取調也只一次,年內出此,似真無望。

十點李慶牛氏來此診察人,我亦托其盡力。看人釋出,心屢焦急,覺得我的出此無期,不覺眩暈。

今早來心緒不清,倒臥到日影下床,始讀心,讀來總似看新聞,總不能入於頭腦裡。昨日較有點希望,不似今日這樣無氣力。早上一經悲觀,氣力全失,且自昨天瀉又覺渴,今朝飲水三次矣,振作無力可振作起。

午飯キヤキヤプ炒的,頗可口,又添弓蕉二隻,午飯後臥片時,井上君來借去心經。

已是覺得這年內不能釋出,這樣就和無期一樣了,將何以遇日呢?屢想屢煩惱,頭又似帶個盆了。

重重的昏昏的,使我無氣力。讀書總不能進入腦裡。
及至晚飯後,高等主任到監裡來,吾再為懇求。彼說這兩日大概州高等課會有人來,受過他的取調後,當有眼目。這幾句話,又使我愁心為之一開;又希望著受取調後,會得到自由。又不禁展誦了心經一遍。

吾自省這十數年來,真沒有什麼越軌的言行,尤其是自事變後,更加謹慎,前次惹起了醫師取締規則違反,純然是不論什麼醫生都會犯著的事實,不過我較不受幸運的神庇護,所以被告發而已。對於醫道上,醫生的良心上,是無過不去的地方。但是會碰到那樣結果,也是我的謹慎不充足。

我的穿台灣服,得了真不少的誤解。

我自辭了醫院,在彰化開業近二十五年了。我的穿台灣服也是在開業後就穿起來,純然是為著省便利的起見,沒有參合什麼思想在內。直至七、八年前台灣也沒有所謂文學運動的發生,我也曾和人家發表幾篇文字,後來又擔承《台灣民報》週刊時代的文藝欄一些時,遂於文學上被人家所認識。有一位點人氏的「懶雲論」,就以為我的穿台灣服,似有一點台灣精神的存在。事變後,參加入救護班,到市役所輪值,便直接受到柴山助役的質問和非難,我便答應他在次回當值時便要穿洋服。但是還未輪到我的當值,彼已轉任了。我的洋服也已做成,且也做了一副防衛團服。

後來,「木示申」原署長時,因為チブス[4]流行,關於患者的取扱上,受到處罰。「木示申」原氏也以台灣服為題,教我要注意,我不想在衣裝也會生起問題來,這真是吾生的一厄。

第十九日(194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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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由高等主任一句話,又生了一點點希望。由十點以後,比較有睡些時,但夢境迷離,使人煩悶,初和中慶先語,在歸宅途中,又和詹阿川氏碰做一處,後遇到許炳雲氏,在說種的是什麼,種的又不似龍舌蘭,又見龍舌蘭在開花,不知是什麼預兆,真使我心焦。

早飯後,竟有點要寒,頭亦昏濛不清,只是悲慘。想到高等主任的話,也有希望,也有恐懼,若取調後得無事,則大幸多多,若取調後猶未能釋放,則將墜入絕望之淵了。

一夜的失眠,真不易恢復。早飯後,直臥至十一點,精神纔小安定,又讀心經。

今朝又空望了一朝了,州的高等不見來,今日中無望嗎?

今天看看無有希望了。只有明天一天而已,運命的神啊!能不能賜一點恩惠給我?又自心經默誦起來。

午後,以進軍ラツパ[5]為先頭,似有行列。沿路又聽唱萬歲聲,想是香港陷落的祝賀行列。

由水野樣接到一冊改造時局版,一讀就到九點。

第二十日(1941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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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主任所講的明後日,明已經是昨日了結,就是現在我也知年底要出去已是無望。但尚不能拋去萬一的徼倖心,只希今日的取調,會有著落。

飯後一臥總懶起來,睡又不能,只是亂想,想到家裡的,只是心傷,因為我的負擔太重,一日不勞動,便有一日的虧損,倍加我的負擔。

十點半猶不見動靜,我的憂心,又益重了一分。

午飯來了,添付一箇林檎,食慾已全消失,不過要維持命,只得強吞。所希望的一日,已經過去了。今日拜六,到午後休息,州高等課豈有人來,真使我失望。將何以維持我一家耳。

假寐中以寢衣蓋腿上,忽覺有點癢,急起檢視,捉到臭蟲一隻,我在此縱不病,亦為蟲蚊做餌。

今日將在絕望裡過去了。州高等課不見人來,我的釋放知在何日?

一冊改造時局版,不夠我讀二日,此心要把什麼來鎮靜呢?小兒科學讀完,心經已讀了兩遍,無可破悶時,只想到家事去。父母的憂愁,妻子的不安,家業的破滅,苦楚悽涼一齊溯上心來,真使我要發狂,好幾次暗誦的心經也總不能鎮靜此心的妄想,此情的悲苦。

晚飯後,不意見到竪山樣,恍惚遇到救主。懇其代求書籍的差入,問其何時可得釋出,正月中有可能無,彼亦含糊其辭,說須仰州的意見,真使我失望。

今日風強,穿上寢衣覺得熱,不穿又覺腳冷,因內褲短。

釋放既不知何日,這無聊的時光,要怎樣去排遣,真使我憂傷。

把讀了的改造時局版又再看一遍,矢原氏之時局打開之道,所論中卻含有一點佛理。

第二十一日(1941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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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少有一點睡眠,但覺得手麻木,有時喘不出氣,心動尤烈,早飯不甘味。

飯後,和監視員潘樣談論有一點多鐘,始知是大社的人,故友克貞君之侄,他的山種植梧桐五甲餘,已經五年了,滿十年可值二十萬圓,殊令人欣羨。

昨日連今早,風大,因此昨夜蚊較少。

今日禮拜,又屬年尾,且有射擊會,所以一朝靜悄悄,不見有提訊之聲。

午飯後,承稗田樣好意,惠我一甌茶。

小兒科讀過一遍,心經看過三、四遍,差入尚未到,鬱悶殊甚,無聊假寐。又想到三弟的死,設若當時再施行二次手術,不一定救得著也未可知,殊悔不到台北或台中去,手術當較完全,輸血亦便利。

午後司法主任到監來,我問他許可剪髮,他說許可,我說當寒,他亦說此去寒,待出去纔剪較佳,這句話,又幾分使我安心。在我想像裡,當檢束不會過久。

午後一個北港人蔡有福氏釋出,使我心裡欣羨且煩悶。

書籍重翻總少味,暗誦又不能,也只有空誦而已。

詹巡查來,我亦對之訴苦,新換來的蔡樣,似也對我表同情。

今日晚飯較慢,前幾日皆四點半左右就到,今日五點外猶未來,雖不覺飫,也會感到飯,當六點十分,高等主任到監,殊不顧及我,適被我撞見,再求其許可書籍。

第二十二日(1941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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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二夜比較有睡眠,但心膽夜裡常警悸以醒,知不知是狹心症,又添一層煩惱。體力自覺也有消耗,肌肉亦瘦,要何時纔得釋放,昨夜人多說寒,我似不覺。敷上真綿的被,只蓋一枚羽毛氊,似會流汗,今朝又小下痢。

同高等係檢束的丁韻仙女生,時有取調,我到此只取調一次,真教我失望。我意料今日的取調是州派來的,不想還是署的高等主任,我又一失望。

昨日差入衣類,因高等係無人在,今日又不見到,又益我的愁苦。

飯後一時三十分又小瀉,等「芳乃亭」的柑不到,方焦灼間,聽收拾碗聲,急由便所出來,那小使偷向我說,你明天可以出去,飯錢清算了,不能再拿柑來,我心中一喜,忽感皮膚起慄。

水野樣來視我,說襯衣已差入,書物尚未教家裡取來,聽其言,明天又無有可出去的樣子。這真使我疑惑起來。

我久被幸運的神所見棄,應未有這樣使我樂觀的事啊。若再一週間能出去,自己就真萬幸了。

後五時許,又再差入襯衣二著,若是明天有釋出的可能,則無有這事了。「芳乃亭」小使信口亂言,我恐後天會無可得食。

拿晚飯來,我又再問他,他又確確實實地說,飯錢算到明天,明天得以釋出。使我真墜入夢裡,我又恐或是要送到臺中去,偷問於監視員,還未有那樣文書,照狀況看,明天是無可能,但是心中也有點自覺。也抱著萬一的倖望。

今晚有點興奮,此來皆失眠,今夜恐不能睡,但是明天若失望,不知要怎樣呢。

第二十三日(1941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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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果然不能好睡,到十二點外以後纔似睡非睡地意識漸朦朧去。到五點,腹如雷鳴,有便意,起如廁又下痢。直到七點再不能睡,早起,心悸便忡忡,怕今天又要失望啊。

拿到早飯,我又問那小使,又有使我失望的樣子。參酌監視員的言語,也不能使我信有今日會釋放的事,心又是忡忡的躍動啊。

已是失望了,九點外也已開始辦事,尚未有何等消息。

通堯、水發來取キカ倅,纔曉得那小使所言屬於誤會,囑其書籍早為差入,漸時後,劉樣亦說,金鐘君姪女要出閣,要先借金壹百圓,也煩代為傳言,教其辦點祝儀為賀,托其盡力。彼亦喜諾,到此已確實知道今天釋放已無望,心轉靜下去。

周樣亦為提雜誌、熱的診斷一至,拜其將來看視。

我將要平靜的心情,被那無知小使攪亂了二日,今曉瀉二次,腹尚雷鳴。

第二十四日(1941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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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依然不能睡,直到二點纔朦朧地睡,到六點又醒起來了。昨日讀治療學雜誌中食鹽水浣腸法可應用的,若得釋放出來,當追試著一〇〇/C三〇瓦就可以,勿須一五〇/C。偏頭痛的婦人性ホルモン[6]?或五百單位,可以應用,亦是一個參考。

熱的診斷比較是舊的書,性病中,第四性病沒有記載。

飯後,丁女生又有取調,我一向皆不取調,真使我痛苦。

午飯之時有茶來,但是茶物沒有,寫一張字條給「芳乃亭」,累潘樣受司法主任注意。今日心思較平靜一點,但無快意的書冊好讀,只溫習這舊書,總不能入於記憶,讀一篇肺結核熱已九點。

第二十五日(1942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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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元旦,猶還是昨天之續,不能截然興舊年離開完全獨立。

在此中一晚中有十點的睡眠時間。但夜間偏不能睡,早起總要靜臥片時,精神纔會清醒些。

自三日前,就要求家裡為差入書籍,至今還不見到,不知是何緣由,使我真不安。

曉來聽著唱歌聲
便覺春風已滿城
此世幸無終止日
我心不悟去來生
高堂憂患因兒女
家計艱難幾弟兄
也要自覺思解脫
心經三誦未能明

今朝見到林樣,又見到鐘樣,看到相知的人,心總一慰。惜不能有多少時的談話。只一挨拶而已。

午飯時,茶菓皆無,不知家裡和差入屋是怎羕交涉。家裡的人大概是以為一、二禮拜就可以釋放的樣子,由我自己的直覺,似不容易。

今日放出去二個女人,午後又進來五個,一女人和一小兒說是密淫賣在午後二時,也真是怪可憐的事。

今日心情益覺悽楚愴然,幾次流出眼淚,這無期的檢束,直使我感到破滅絕望。

第二十六日(1942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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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比較有點好睡,但是亂夢猶多。怎樣竟憶起這二首詩來。

子規啼徹四更時 起視蠶稠怕葉稀
不信樓頭楊柳月 玉人歌舞未曾歸
花花相對葉相當 金鳳銀鸞各一叢
每遍舞時分兩向 太平萬歲字當中

不知是預兆什麼?

今早不再作假睡,今午由中原樣借閱經濟雜誌,亦不做假寐,到亦不覺睏倦。

晚飯後,高等主任來,我又求其同情,他說這不僅是州,怕也有警務局和憲兵的指揮。所以不易知其究竟,這月中大約會有著落,再忍耐些時,這使我益覺悽悲,幾於墜淚,這一個月──今日纔二日,要怎樣渡得過。

聞道今宵正月圓 幾回搔首向寄前
榕陰漏出娟娟影 只礙墻高不見天

第二十七日(1942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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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打算可以好睡一夜,不想反轉睡不者。今早起來,幸不要再假寐,無奈頭腦昏昏,支持不住,臥到十點纔起來。前兩日早上不讀書可以渡過,今早思想竟紛亂,乃再翻心經,試把其中所有和歌漢譯,同時也得詩一首。

長夜漫漫怕失眠 昨宵又被亂愁纏
不聞屐響經墻外 便有雞聲到枕邊
剖腹徒看吾弟死 掛心總為小兒牽
高堂年老衰頹甚 憂患何堪一再煎

今日放出去六個人,又入來二個,一個內地人患病頗重,轉到基督教病院,我又欣羨又恨怎不病呢。

三十日教家裡差入呼吸器篇,到今日未見到。昨日又煩邱樣,高等主任室,也為懇求,總不見到,未知是什麼緣故,真使我焦急。一日無書可讀,便亂想起來,總使我悲哀。

第二十八日(1942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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竪壘已收馬尼刺 東亞新建事非難
解除警戒容高枕 囚繫哀愁亦少寬
也許開窗能見月 還驚吹髯有風寒
日來飯食都無味 贏得鬚長俥漸孱

到今天已經是四箇禮拜,我的預想又不著了。午刻,高等主任來喚丁女生,我又懇其取入書籍,他又只是敷衍說已教竪山樣打電話了。由其說話度之,釋放還不知要到何日。

皇軍已據了馬尼剌,警戒也已解除,我是有釋放的可能了。但是沒這空氣,使我感觸到呵。

我在期待若今日中差入不到,我自有釋放之望,但是我的期望又失去了。但書籍已到,又有可消長日之資。

近三點,聞軍樂樂隊聲,知是舉行慶祝遊行,使我哀愁愈多,想書來,心可少慰,不謂反添我苦悶,因為覺得釋放未可預期啊。

第二十九日(1942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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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四禮拜了,釋放還是不可知,焦急苦痛欲向誰說。

午後約二點,水野樣來喚教著衫,我心中一驚,繼而思之,前日高等主任有說,待高等課有取調後,當有著落,又使我心裡一喜。

州高等課也說是〇〇,我已忘記了。哀愁的心是怎樣善忘的。問我翁俊明的關係,這一層似不甚重要。要我提出靈魂相示,這使我啞口無可應。要我說向來抱的不平不滿,我也一句說不出。他很不相信,脫我膽量小。我求其早釋放,他說像我這樣,尚未能再反省,看有什麼心境可對高等主任說,又被送到留置場來。

啊,我真絕望了,我的頭腦怎樣愚蠢,我這口舌怎不靈,這是我的無用,還要說什麼,只有等待吧,家任他破滅,還有別法?

第三十日(1942年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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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於所抱的不滿不能回答;自恨不用,一夜不能睡,今天一天直到午後六時纔睡片刻,今日托潘樣二次,托水野樣一次,請要和高等主任談,皆得不到允許。

因昨日的失態,諒主任也在生氣嗎?自己不才,陷入不幸,屢更累人懊惱,真是大怣頭,頭重又如戴盆,讀書不能,要寫作亦不能。

午後理髮,始覺小輕鬆。

家裡又提醫師奉公團的入團申〇書來,都即加入,不知何日能出去。

今日釋出一人,卻又來一個帶孩子的女人,聞是拐誘婦人。

在此種看心能清,也有些趣味,可恨我所觸多是愁恨之根。

第三十一日(1942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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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有點睡,今日精神沒有那樣痛苦,我已斷念了,早出去的希望……因為是自己的愚蠢,該然的。

今早為中原看視巡查收拾寢具,無事可做,有點動作也覺可慰,中原樣又安慰我說,在此內吞氣地生活亦不惡,是誠然不惡,由別一方面來說,在此內久和看視人也漸親熟,稗田樣今日拿新聞到,閱後,也教我看,使我感動。

女拘留者中有一位帶幼孩,缺食,善哭,有幾位醵錢請蔡樣為買餅給他,午後不見哭。

高原主任似在生氣我,總不許我申訴,心裡雖有點哀愁,卻已消悲觀。

今日較有讀點書,雖不入腦裡,也可遣此長日。

欲渡迷津過 提攜及眾生
眾生登彼岸 大道始完成

不入地獄,誓不成佛,入到地獄,亦一鬼囚,不知地藏菩薩,收何以施其佛力?

第三十二日(1942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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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無才敢怨尤 此心難剖合長因
向來懷抱都忘盡 腦裡無他只是愁
吩咐梅花樹 春來要送香
勿因主人去 遂便把春忘
逼仄人間苦 更成四尺五
今我五尺軀 置身乃無所
人世何如一不知 日長枯坐但愁思
愁思無計能排遣 空計穿窗日影移

昨夜自十一點以後少有睡,今日較不那樣萎靡,但是一點哀愁總不能消釋。

每日思量,我怎那樣無用,當時怎麼答不出向來所不滿不平,但是向來的不滿不平,在我也只是直覺得只有模糊的概念,沒有具體的考究,所以一時也說不出來。且資本主義的搾取,差別待遇,也經彼先說過,以外實在沒有可說,默對許久,獨怪其不以我為不誠意,這咎由自取,要怎說呢。

此後如何,總是掛心,不禁要呼起天來。

第三十三日(1942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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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不說話 又再被拘留
口舌生來短 心胸滿是愁
臨機無應變 貽誤欲誰尤
不耐為囚苦 何時得自由
忽聞街上有遊行 說是軍人要出征
好把共榮圈建設 安全保護我東灜

今日放出許多人,看來心裡真是難過。午後有壯丁操,見到陳煥章氏,我問他求救,又向石麟,頭發求救的信號,在此內真是耐不來。

今日進來洪玉麟,看來堂堂一表,不知違犯什麼,似在刑事手取調。明天吳永盛也要出去,這初來時我打算是會比他早出,不意猶落後,且無定期,直使我痛苦,司法主任也我沒有同情,出到室外,被他看見,就發話,要移我入內拘留。

今日介察樣,亦懇司法主任,請要與高等主任面談,皆沒有消息,讀書,記不去。

第三十四日(1942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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翹首窗前但望空 浮雲不繫卻因風
誰知心裡多愁苦 慰我徒言近日中

今日纔拜六,家裡就差入衣衫來,前回只換一次,總為留下,髒的二枚,二雙襪,教帶回。

同時我又希望要和主任一談,水野樣應我和主任講亦無用,使吾心裡一寒,覺得失望。

今日丁女生和潘樣小有衝突,不是究是在我們,我教丁女生向潘樣會個不是,丁女生執不願,女兒家的性質,所以會受此苦。

午後池田公醫到留置場來,我托其診斷看,因為心悸,稍覺亢進,彼聽診良久,我也覺奇怪,自己聽診看,心尖第二音小不純,再經一箇月怕要陷入較重的病去,我恐腳氣衝心,救不及,雖然,也好,可以省卻多少煩惱。

夜來不知是神經作用或如何,心藏覺得真不好,搏動似要停止一樣。

第三十五日(1942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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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宵心躍不能眠 囚繫何堪更病纏
墻外語聲如聚鬼 床中念咒學安禪
人從地獄纔成佛 我到監牢始信天
饑渴滿前無力極 愁煩相對互相憐
風淒雨冷夜迢迢 孤枕懷人鬢欲焦
聞道邊庭罷征戍 無窮希望在明朝

昨日聽水野樣的話意,今日偶和林榮爵樣談話,聽其話意,尚覺遙遙無所期望,近日中只是近日中耳。

鼻塞,喉亦乾燥,微痛少咳,或少動作,心悸到要亢進,豈真要病嗎?在此裡頭病要怎樣?

偶看窗外有纖纖的雨,我的希望亦被雨洗去了。

午飯後偶假寐,又為亂夢所擾,又使我憶起家中瑣事,心又難過,今天在失望憂愁裡,明天還是一樣,大便這兩三日來多無異常,今日又三次,晚乃下痢,今晚的狀況更不好。

第三十六日(1942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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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希望,又成失望了,今早高等主任曾到留置場來,我屢次請要和他面談,皆不聽許,今早來,我又不知,他也不喚我,想見他是在生氣,真使我煩惱,周樣來,我又托代懇,亦無消息。

今日中飯,又添付青菓來,說是家裡的人去吩咐的,這又是增加我的悲哀,可以想見是不易出去的。

第三十七日(1942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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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有一次很強的心悸亢進發作,今早來就覺得心部少有壓迫感,時要深呼吸纔能清爽,恰值李慶牛先來診患者,託其診斷看,竟是什音。十日池田公醫診時,第二音少不純,經過四日,其惡化乃如此,又添加一層煩惱。慶牛先生說是腳氣,我自己恐是狹心症或心囊炎,萬一突然起心藏痲痺,就是最後了;所以對於家事的整理,不能無所計劃,就寫在別紙,有似遺言狀,自己亦覺傷悲。

午飯後,高等主任送丁女生進留置場來,我試與談話,不大拒絕,說兩三日中要取調我,使煩惱的心,少覺自慰。

夜飯時添三個トマト[7],吃了一個,不甚好。

坐久,心悸很亢進,臥又時時起筋肉的顫搦,有什麼法子嗎?在此中──不用藥可得好嗎?

我的生命啊!

第三十八日(1942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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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丁女生,日本評論到,我的改造及時局雜誌竟不到,真傷我的心。

對於我的取調,也不速為進行,真使我失望,病又不見有好轉,今日受慶牛先生注射。讀書不能,只是冥想悲哀。

所要整理家計的辦法寫就,小有點安心,但也滴了幾滴男子漢的淚。

第三十九日(1942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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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慶牛先生又來為我注射,今日心悸覺得少輕,但昨夜兩點時,骨側皆麻痺,使我又有些不安。

午後台中高等課趙晉生氏來,我記得未曾會到,他向蔡巡查說和我是好朋友,又安慰我,使我感激。

今日雜誌又等不到,但舊讀過的,也罔罔地翻閱看,也可減少腦裡的亂想亂思。

我的心臟的病,李慶牛先生謂是榮養不給的原因,我自己恐是心實有病變,看看此生已無久,能不能看到這大時代的完成,真是失望之至。但若得早些釋出,當要檢查詳細纔好,原因只在一兩夜的(初五、初六)完全不眠,到十日第二心尖音只少不純,至十三日已是雜音,進行可謂速,已注了二回射,今晚睡眠看看如何?

1996年1月1日,這部作品在原著作國家或地區屬於公有領域,之前在美國從未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區,屬於公有領域


這部作品也可能在本國本地版權期限更長,但對外國外地作品應用較短期限規則的國家以及地區,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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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指日本本島。
  2. 碗。
  3. ^ 3.0 3.1 烏冬麵。
  4. 傷寒。
  5. 喇叭。
  6. 激素。
  7. 蕃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