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俄畫選》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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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的大眾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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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三十年前,丹麥批評家喬治•勃兰兑斯(Georg Brandes)游帝制俄国,作《印象記》,驚為「黑土」。果然,他的觀察證實了。從這「黑土」中,陸續長育了文化的奇花和喬木,使西歐人士震驚,首先為文學和音樂,稍後是舞蹈,還有繪畫。
但在十九世紀末,俄國的繪畫是還在西歐美術的影響之下的,一味追隨,很少獨創,然而握美術界的霸權,是為學院派(Academismus)。至九十年代,「移動展覽會派」出現了,對於學院派的古典主義,力加掊擊,斥模仿,崇獨立,終至收美術於自己的掌中,以鼓吹其見解和理想。然而排外則易傾於慕古,慕古必不免於退嬰,所以後來,藝術遂見衰落,而祖述法國色彩畫家綏珊的一派(Cezannist)興。同時,西南歐的立體派和未來派,也傳入而且盛行於俄國。
十月革命時,是左派(立體派及未來派)全盛的時代,因為在破壞舊制——革命這一點上,和社會革命者是相同的,但問所向的目的,這兩派卻並無答案。尤其致命的是雖屬新奇,而為民眾所不解,所以當破壞之後,漸入建設,要求有益於勞農大眾的平民易解的美術時,這兩派就不得不被排斥了。其時所需要的是寫實一流,於是右派遂起而佔了暫時的勝利。但保守之徒,新力是究竟沒有的,所以不多久,就又以自己的作品證明了自己的破滅。
這時候,是對於美術和社會底建設相結合的要求,左右兩派,同歸失敗,但左翼中實已先就起了分崩,離合之後,別生一派曰「產業派」,以產業主義和機械文明之名,否定純粹美術,製作目的,專在工藝上的功利。更經和別派的鬥爭,反對者的離去,終成了以泰忒林(Tatlin)和羅直兼珂(Rodschenko)為中心的「構成派」(Konstructivismus)。他們的主張不在Komposition而在Konstruktion,不在描寫而在組織,不在創造而在建設。羅直兼珂說,「美術家的任務,非色和形的抽像底認識,而在解決具體底事物的構成上的任何的課題。」這就是說,構成主義上並無永久不變的法則,依著其時的環境而將各個新課題,從新加以解決,便是它的本領。既是現代人,便當以現代的產業底事業為光榮,所以產業上的創造,便是近代天才者的表現。汽船,鐵橋,工廠,飛機,各有其美,既嚴肅,亦堂皇。於是構成派畫家遂往往不描物形,但作幾何學底圖案,比立體派更進一層了。如本集所收Krinsky的三幅中的前兩幅,便可作顯明的標準。Gastev是主張善用時間,別樹一幟的,本集只收了一幅。
又因為革命所需要,有宣傳,教化,裝飾和普及,所以在這時代,版畫——木刻,石版,插畫,裝畫,蝕銅版——就非常發達了。左翼作家之不甘離開純粹美術者,頗遁入版畫中,如瑪修丁(有《十二個》中的插畫四幅,在《未名叢刊》中),央南珂夫(本集有他所作的《小說家薩彌亞丁像》)是。構成派作家更因和產業結合的目的,大行活動,如羅直兼珂和力錫茲基所裝飾的現代詩人的詩集,也有典型的藝術底版畫之稱,但我沒有見過一種。
木版作家,以法孚爾斯基(本集有《墨斯科》)為第一,古潑略諾夫(本集有《熨衣的婦女》),保裡諾夫(本集有《培林斯基像》),瑪修丁,是都受他的影響的。克裡格裡珂跋女士本是蝕銅版畫(Etching)名家,這裡所收的兩幅是影畫,《奔流》曾經紹介的一幅(《梭羅古勃像》),是雕鏤畫,都是她的擅長之作。
新俄的美術,雖然現在已給世界上以甚大的影響,但在中國,記述卻還很聊聊。這區區十二頁,又真是實不符名,毫不能盡紹介的重任,所取的又多是版畫,大幅傑構,反成遺珠,這是我們所十分抱憾的。
但是,多取版畫,也另有一些原因:中國製版之術,至今未精,與其變相,不如且緩,一也;當革命時,版畫之用最廣,雖極匆忙,頃刻能辦,二也。《藝苑朝華》在初創時,即已注意此點,所以自一集至四集,悉取黑白線圖,但竟為藝苑所棄,甚難繼續,今復送第五集出世,恐怕已是晌午之際了,但仍願若干讀者們,由此還能夠得到多少裨益。
本文中的敘述及五幅圖,是摘自癗曙夢的《新俄美術大觀》的,其餘八幅,則從R.Fueloep-Miller的《The Mindand Face of Bolshevism》所載者複製,合併聲明於此。
一九三○年二月二十五夜,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