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朝人物演義/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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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七十二朝人物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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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

    英雄成敗渾難定,成敗英雄詎足憑。行辱堪嗟時見阻,道違寧與世俱亨。

    折磨未可論千百,衡困幾難問死生。只為穹蒼猶秘惜,故交賢哲愧身名。

  遭逢一日酬熊夢,經濟當年擬鳳鳴。澤沛斯民遐邇頌,功垂昭代齒牙馨。若知世事顛和倒,亦任人間晦與明。

  這一首七言排律,是說人生世上英雄,雖自有成敗,卻不可以成敗論英雄。然自古及今顯揚的固多,埋沒的也自不少。曾見有後生小子才出門來,便飛黃騰達,知遇隆於當世,名譽振於人寰,早早的功名成就。正所謂:

    我本無心求富貴,那堪富貴逼人來。

  又見有少逢不偶,老遇奇窮至寶,雖懷空灑荊山之淚,知音罕見,徒存流水之聲,甚至一生落魄,終歸半事無成。這卻是:

    平生淪落無知己,沒齒猶懷滿面羞。

  又見有家貧流落,遇合無時,廁身於顛沛流離之中,埋名於降志辱身之列。一旦際遇相知,便可推為國土,功業燦然,勛名遂矣,那一個不羨他贊他。卻正是:

    休誇此際恩榮客,便是當初未遇人。

  你看也有那少年發達,也有那終身不遇,也有那否極泰來。所以說道:「不可以成敗論英雄也。」但看列國中,齊桓公駕下有一臣子,姓寧名戚。未遇之時,他懷抱經綸,數遭不偶,各國見遺不用,仍在齊國地方與人傭工,牧牛度活。時常放牛在郊野之間,即扣牛角而歌曰:

    南山燦,白石爛,中有鯉魚長尺半。生不逢,堯與舜,禪短褐單衣才至。鼾黃昏飯牛至夜半,長夜漫漫何時旦。

  一日,桓公出遊郊外,聞得歌聲,乃問群寮。上卿管仲答道:「此寧戚也。賢而有才,未遇落泊。主公若能用之,可為霸主之臣。」桓公即時召見,進為大夫,先佐管仲,後佐隰朋,共柄齊政,威霸諸侯,名聞列國。你看他在先樵頭犢鼻,後來衣紫腰金。昔人有詩一首,雖然淺近,卻也貼切:

    桃花三月放,菊花九月開。一般根在土,各自等時來。

  同時,還有一人,名曰百里奚,虞國人氏,出身寒賤,家最貧窮。腹韞經綸,胸藏豪氣。早年喪父,只有母妻相守,並無兄弟相依。只因命途乖蹇,幾次有人在虞公面前舉薦,誰想虞公只是不用,在家株守,毫無生計,朝不保暮,甚是艱難。你道他家裡貧得怎麼樣的光景?但見:

    雖居陋巷,卻少簞瓢。任子固貧,冬日有可披之葛。蘇卿雖窘,炎天有可服之裘。袁安臥雪掩柴扉,不過尋常之事。范丹有塵生釜甑,算來未足為奇。學韓信垂釣淮陰,誰來漂絮。效匡衡偷光鄰壁,那個點燈。恨無蒙正投寺之鍾,賴有買臣負薪之功。拾來亂草堪為爨,獲得黃藜可作炊。

  看他這樣貧窮,偏要出去求取功名富貴。一日,對母、妻商議道:「我貧乏立錐,無倚無靠,度日如年,那得了卻。意欲出遊列國,倘然湊巧,覓得一官半職也好。不知母親意下如何?」母親道:「但你分文沒有,那得盤纏出路?」百里奚道:「大丈夫那裡不吃些飯,愁他則甚?但母親、媳婦在家,無以自給。」妻子道:「你出外尚不憂貧,我雖婦女,若無女工可做,替人洗衣服亦可供給兩口,不必掛心。」百里奚聽了,也覺歡喜道:「趁明日吉辰,便好起身。」他妻子想道:「丈夫遠出,為妻子的也該整一物餞行。只是沒擺佈處。」忽然想著道:「有了,把那抱蛋的母雞宰了罷。」即便捉雞在手,卻沒有刀,便隨手一搤,雞就死了。走到鄰居人家,討得些火來,正要燒鍋。原來百里奚方才講了這些出門的說話,卻不曾拾得柴草回來,灶腳邊乾乾淨淨。又沉吟了半晌道:「有了,且把門閂弄碎,燒了再處。」說罷,即去取來,放在地上,又取了一塊大石頭,把那門閂打得稀碎。破甕中還有一升多些黃藜,也即時舂熟。便先煮了雞,然後做飯。擺列起來,請婆婆、丈夫三人同吃。吃飯時未免要有些家務事吩咐,這也不必絮煩。當晚各歸安歇。次日,百里奚先別了母親,他妻子卻送出門外,說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得相逢,妾有短歌一首贈別,願勿相忘。」隨口歌曰:

    百里妻,惜別時,無物相將烹伏雌,無薪便把扊扅炊。苟富貴,異日無忘此一時。

  百里奚聽歌,不覺淚下兩行,對妻子道:「我百里奚貧窮相守,豈變初心?若得富貴,決不忘了今日。」妻子道:「若不相忘,再晤有日也!請即早行。」百里奚別了妻子,單身出門,路上有一頓沒一頓,勉強支吾,到得齊國銍地,腹中飢餓,不能行走,情劇無奈,只得向人乞食,少充餒腹。正是:

    路當險處難迴避,事到頭來不自繇。

  也是他命裡該有救星,卻好遇著一人,名喚蹇叔,卻是個賢人,後來做到秦國大夫。這日偶在門首閒行,見百里奚丰標出眾,言貌超群,便問道:「足下儀表不凡,今欲何往,在此乞食。」百里奚也識得他是個好人,便把實情一一說出。蹇叔道:「如此何不在寒家少住幾時。」便迎他進去,把一件衣服與他換了,又擺酒飯出來款待。不覺住了數日,百里奚暗想:「我今背母拋妻,離鄉別井,所為功名富貴。若久居於此,苟圖目前溫飽,非大丈夫之所為也。」便對蹇叔道:「小弟此來,欲得鍾釜之祿,少遂寸私,長兄何不為弟設一計策?」蹇叔道:「若齊國可仕,弟亦早圖矣。不惟齊君不能用賢,恐齊之難,且在旦夕矣。待小弟備些盤費,兄可竟投東周,圖些事業。弟須少停幾時,把家事料理,便來相會了。」百里奚欣然應允。次日,蹇叔拿出五兩銀子,又是一套衣服,送與百里奚。百里奚再三致謝,起身竟投東周而去。後人有詩曰:

    邂逅相逢若故交,解衣推食誼何高。塵埃舉世誰能辨,眼底偏能識俊髦。

  百里奚自從別了蹇叔,在路曉行夜宿,渴飲飢餐,不止一日,來到東周地方。果然是建都之處,景致不同。只見:

    車馬喧馳,往來雜遝。錦繡妝成萬戶,風塵滾就千門。忙的忙,閒的閒,無非是行商坐賈。歌的歌,唱的唱,都只是酒肆茶坊。宮殿傳宣,紛紛隊隊。官衙出入,萬萬千千。若非利鎖名韁客,定是衣冠博帶人。

百里奚到得東周,指望尋個進身之路。遍謁官寮,皆是妒賢忌客之輩,誰肯與他汲引,心下十分煩惱。一日,散步閒行,來至郊外,見個幽僻地方,看見一所牛場,上有廳房三間,兩傍倒有許多牛棚,內有好牛數百餘頭。廳上坐著一個後生,頭戴金冠,身穿緋衣,擺著公案,端然上坐。下邊人也有跪的,也有站的。百里奚便悄問著一人,那人道:「這是王子頹,是當今王上上的叔叔。他極好養牛,不時在此比較牧夫。」百里奚暗想道:「我便乘此機會,假意投他養牛,或得寸進也好。」俟候王子公務完了,便走將過去,當廳跪下稟道:「小人百里奚,虞國人氏。聞殿下好牛,小人極會調養,特來相投效用。」王子嘻嘻的笑道:「你果會養牛麼?」百里奚道:「小人飯牛,不出旬日之外,自然肥壯。」王子聽說愈加歡喜,問道:「你有何術,能使牛肥?」百里奚道:「小人飯牛,亦無他術。不過飲食必以時,驅使不以暴,調度有法,駕馭有方,雖任重致遠,牛更肥也。」王子道:「你且起來,聽你之言,非飯牛人也。我先把幾頭牛試你一試。」當下就撥二十頭牛與百里奚養,王子即回府去了。百里奚就把該管的牛逐日洗刷,用心調養,並不克減他的食料。王子甚喜,給發工食比眾更加一倍,要他總督這些牧夫。看看又經半年,也無甚麼好處,沒奈何與眾牧夫每日打諢取笑,如兄若弟,毫不自異。後人有詩歎曰:

    騏驥當年時不遇,亦曾櫪下運鹽車。賢人隱伏誰能識,暫借奴顏暗自嗟。

  一日,百里奚告了個假,到城中走走,瞥頭遇見蹇叔,兩人見了禮,甚是歡喜。蹇叔道:「我來此半月,那裡不尋到,你卻在何處?」百里奚就把前情一一說知。蹇叔便將百里奚扯到一個幽僻所在,說道:「你在此半年多了,難道不曉得王子頹有五個大夫,相為輔佐,謀為不軌,事將敗矣。吾兄何不見機?小弟今日與吾兄相別,明日即往宋國。兄可不日前來,共圖機會便了。」百里奚道:「多承指教,無不如命。」二人依舊分行。百里奚回到牛場中,又是月餘。那王子一連三四日不來,只得到掌事的手裡去討工食草料。掌事的道:「今王上見疑王子,王子推病不出,那裡有得給發,再過幾日看。」百里奚只得別了出來,想道:「蹇叔之言應矣,我在此到底是有辱無榮的了,不如回到家中,會會母親、妻子,再到宋國去罷。」次日,起個五更,脫離了牛場,星夜趲行,將到本國,心裡便想道:「好歹今晚得與母、妻完聚了。」誰料家中兩年之間,便有許多變故出來。卻正是:

    歸家不敢高聲哭,只恐猿聞也斷腸。

  原來百里奚出門之後,他妻子替人紡績,婆媳二人也夠食用。不料他母親得病沉重,要些可口之物調理,無從措辦。若說請醫買藥,一發不能夠了,兼要媳婦在家伏侍,因此不能出去紡績,愈覺艱難。不數日,婆婆歸陰去了,閃得他妻子單身獨自,無計可施,把家中動用的傢伙罄底賣得些銀子,多虧了鄰里們各各資助,湊起買一口棺木,央人抬到墳上,自己掘坑埋葬,就搭在一個慣洗衣服的老寡婦家中寄住。況且年荒,所在又小,那得麻來績紡,衣來漿洗,不能度日。兩個商量計較,竟往別國營生去了。這日,百里奚走到自家門首,抬頭一看,全不是舊時光景,母、妻俱已不見。裡面擺列的都是新器皿,住的人都穿好衣服。吃了一驚,便不進去打話,連忙去問鄰里人家。那些鄰居把他別後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百里奚聽罷,嘿嘿無言,木呆了半晌,也不與鄰居作別,竟在街上走來走去,把母親哭一回,把妻子想一回,道:「百里奚流落數年,今日回來,指望有母親、妻子相會共訴衷情,不料母亡妻失,無依無倚,又沒個居止,難道一窮至此不成。」真個是窮人無所歸,一似喪家犬。或東或西不知往那裡去好。正在躊躕,忽然有一官員坐了大車,喝道而來。百里奚原是神魂俱失的時節,卻不曾迴避得,被這些下人拿住了,稟官道:「這是闖道的。」百里奚卻認得這官,是上大夫宮之奇,便說道:「我百里奚自幼家貧,有志向上,因數奇不偶,游遍列國,一無所遇,偃蹇空歸,卻又母亡妻失,故址被他人所居,因此惆悵,有失迴避,望大人海涵恕罪。」宮之奇想道:「我也久聞此人,今尚如此流落極矣。」便喚手下人吩咐道:「你先送他到私宅書房中去,我公務畢了,回來相見。」百里奚隨了這人,到他書房坐下一回,宮之奇方才回家,就到書房施禮,分賓主坐。百里奚便開口道:「不肖落魄寒酸,何當大人清盼?」宮之奇道:「久仰大名,但不料漂泊到今未得際遇。明日當為先生薦舉。」百里奚道:「雖蒙重眷,但不肖正當服喪。」宮之奇道:「正是。」沉吟半晌,又道:「我有莊房一所,先生權且居之。我一面奏聞主公,俟先生服滿便了。」說罷,備設酒餚,主賓酬酢慇懃,自不必言,百里奚就在書房安歇。次日,宮之奇著人送到莊房居住,一應供給,俱出於宮之奇。光陰迅速,日月如梭,不覺三年服滿,宮之奇奏薦百里奚於虞公。虞公准奏,進百里奚為大夫。但虞公素不喜本國人做官,故此已前薦過幾次,皆不能用。因宮之奇是個正直人,虞公甚是聽信,雖已准用,到底沒他的講話處。凡是百里奚的章奏,虞公皆不甚理的。惟宮之奇一有政務,便來與百里奚商議。不料一日晉獻公遣臣荀息,將良馬一匹出在屈產地方的,白玉一端出在垂棘地方的,送與虞公,求借虞國地方經過,去伐虢國。宮之奇對百里奚道:「事體最重,不可不諫。」百里奚道:「王公貪賂玩寇,是不可與言者。」宮之奇道:「臣子之道,何能遂己?」百里奚道:「你盡你心,我行我志便了。」宮之奇便入朝諫道:「虢與虞是唇齒之邦,唇亡則齒寒,若主公受了晉國璧馬,假道與他,虢國必滅。虢國既亡,虞國亦必隨亡矣。」虞公畢竟不聽,受了璧馬,許晉兵借路經過,那晉兵大隊自虞往虢。不數日間就吞併了虢國地方,收兵回來,不取原道歸晉,竟自攻打虞國。宮之奇聞得晉兵圍城攻打,即奏聞虞公,點兵調將,出城迎敵。虞國彈丸小邑,怎當得晉國強兵,一戰塗地,被晉兵打入城中,生擒了虞公,擄了百里奚,虞國亦被晉君吞併。有詩為證:

    人因財死鳥因餐,璧馬能令二國殘。可歎之奇能幾諫,危言終不破虞貪。

  那時節秦晉結姻,晉獻公之女許與秦穆公為夫人。將及出嫁,晉獻公想道:「百里奚,名士也。我已滅了虞國,擄其君臣,我若用他,必不盡心於我,不若為我女之從嫁也罷。」那從嫁的衛丁,共有百名,就著百里奚為統領。百里奚也無可奈何,只得跟隨鑾輿,前往秦國。秦穆公成親之後,犒賞從嫁官役,見百里奚人品非常,倒也有個擢用的意思。百里奚想道:「從嫁之名,其實可恥。」便逃出秦國,來到楚國的宛地。那一方都是些鄙人,也是百里奚晦氣未脫,錯了路頭,直走到深山裡面,被那些人捉住,不放出去,要百里奚替他耕種。百里奚想道:「我是孤身,如何強得他過?」便道:「耕種其實不會,做些別的罷了。」眾人道:「你若不會耕種,須要看牛,稍有差池,休怪唣。」百里奚只得忍氣低頭,又與這些牧夫成行逐隊。日復一日,年過一年,又不能脫逃出去,又沒個行人往來,感懷傷心。作歌以吟之曰:

    牧坡雖長,吾不憚入之深。牧蓑雖短,吾不憚露其襟。隔絕荒山兮,誰能知我音。相與同類兮,誰能知我心。

  百里奚在此山中不覺又是幾年光景。這一日,難星該脫,偶有秦國大夫公孫枝到楚國聘問回來,因為魏楚交兵,大路軍馬填塞不便行走,特往小路避兵,穿山渡水而去。恰好往那邊經過,看見耕牛甚肥,遣人查問喂牛之人,有何妙方,喂得這樣肥。那差役去訪問了,百里奚來面覆。公孫枝便問道:「你的牛怎麼喂得這樣肥?」百里奚道:「小人所喂的牛,不過飲食得時,勞逸得所,並無他法。」公孫枝見他言辭中款,氣概雄奇,心中大喜道:「我家中亦然養牲,要你去飯牛,可肯去麼?」百里奚道:「小人願去,只是這村中有些借貸,不曾償他。」公孫枝道:「我囊中雖剩無餘銀,我有五羖羊皮在此,你可拿去還他便了。」那些鄙人見是官長,也不敢疑難,只得把羊皮收了。公孫枝問起姓名,百里奚具以實告。公孫枝道:「吾亦久聞賢名,不料屈抑至此。今日邂逅,即是前緣。」隨令從人取巾服換了,將一乘空車與他坐,同歸秦國去了。正是:

    今日得君提掇起,免教人在污泥中。

  公孫枝到了秦國,入朝先覆了聘楚的命,又奏道:「臣得一人,名曰百里奚,因虞亡遂為流落。今臣將五羖羊皮,自楚地贖回,特獻主公,願主公重用。」穆公道:「百里奚事虞君,寡人頗知其賢。但以五羖羊皮贖來,而即登廟廊之上,恐為天下人笑。」公孫枝道:「信賢而任之,君之明也。讓賢而下之,臣之忠也。君為明君,臣為忠臣,境內將服,敵國且畏,誰暇笑哉?」穆公聞說大喜,便進百里奚為大夫,即問其國家政事。百里奚道:「臣亡國之臣,鬻身之士,何足言政?」穆公道:「虞公不用卿,故致滅亡,非卿之罪也。」百里奚才與談政,言中肯綮,事合機宜。穆公大喜,一應軍國重大之事,皆與商議,稱為五羖大夫。百里奚又道:「臣蒙主公不棄,授以國政,臣實不如臣之友蹇叔。臣初欲仕齊,蹇叔止臣,臣得脫齊難。後來臣事周王子頹,蹇叔勸臣去,遂得免誅,臣故知其賢。主公可遣人聘之。」穆公大喜,即遣使往宋聘迎蹇叔,進為上大夫,以後戮力同心,共柄秦政。後來晉獻公身故,傳至夷吾即位,稱為惠王,就是穆公的妻舅。他卻背了姻盟,起兵征伐,被百里奚生擒惠王,獻了河西八城,方才放他回國。後又吞併戎王,遂得威加列國,聲震四鄰,穆公尊百里奚為上卿。後人有詩曰:

    紫授金貂意氣豪,芳名千古著賢勞。偶然屈指從頭數,榮辱原來不一遭。

  百里奚登了極品,未嘗不追想糟糠之婦,故身雖顯榮,並無再娶之念。那知他妻子隨一寡婦同處,因年荒歲歉,流移到別國去了幾年,後來聞得丈夫在本國做官,他回到家中,虞國又被吞併去了,只得就在本地洗衣績麻度日。如今又聞得在秦國做了丞相,又離了本地,遠遠而來,欲要相認,又恐百里奚變了初心,不肯識認,只得租了相府一間房屋,替人洗浣衣服,以便乘機相認。過了幾個月,並沒一個便頭,她只得生一個計較出來,做了三章詩,每日在家裡歌詩。那從人們聽得歌裡邊,有丞相的名字,況是個老婦人,也不去難為他,竟自去稟百里奚知道:「外面有一個賃房居住的老婦人,不知因何原故,每日歌詩,詩中有老爺的名字,小人們不敢不稟。」百里奚道:「既是老婦人,不要驚嚇他,好生喚他進來,歌與我聽。」這些從人即忙喚他進去。百里奚便問道:「你會歌麼?」老婦人說:「曉得。」百里奚道:「你就把逐日所歌的詩,歌來我聽。」老婦人答應了,便歌詩三章。

  其一: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貴忘我為。

  其二:百里奚,初娶我時五羊皮。臨當別時烹牝雞,今適富貴忘我為。

  其三: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墳以瓦,覆以柴。春黃藜,扼伏雌。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貴捐我為。

  歌罷,百里奚已知是妻子,即命從人退去,含淚下階。伸雙手相扶說道:「汝是我妻也。向曾返國仕虞,恨無由再晤,於今數十年,才得聚首,前所謂苟富貴,無相忘,今果然矣。」其妻子亦淚下如泉,對百里奚道:「紅顏相別白首重逢,向思往事真覺淒然。」此時,夫婦二人俱是七十歲了。後來終於秦國。國中男女,無不流淚。你看這樣一個人,受了多少折磨,誰想後邊做到這個地位。正所謂英雄多困苦也。後人有詩為證:

    天困英豪在少年,功名折挫向誰言。時來奏績渾閒事,博得聲聲萬古傳。

  總評:試看古來聖賢豪傑,那一個不起於困窮扼抑,三復斯傳,終為泣下。

  又評:富易交,貴易妻,人情也。李勣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思置妾。百里奚富貴已極,止戀戀於白頭老嫗,不聞後房奄有佳麗。想古來真正英雄,不似後世顯者,稍一得志,便欲覓採戰生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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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朝人物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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