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卷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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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紹興七年正月十五日丁丑盡其日

王參政綯奏對曰：「臣向蒙誤恩，除帥浙東，黽勉在職，幾甫周嵗，去秋偶以衰疾，瀝懇披誠，乞領外祠，以休疲憊，仰荷聖恩矜從，免以罪罷，掲來浙右，寄居崑山，席未及煖，虜騎侵犯承楚，戎輅親行，蘇秀稚耄，延頸歡呼，爭覩天日，臣於斯時，屬以衰羸，屏伏異方，不得同郡縣官吏班迎道左，以望屬車之清塵，臣之私心，死且不瞑。臣竊伏念頃以菲才，猥蒙拔擢，叨與政機，日侍帷幄，親承睿訓，眷待優渥，雖至捐糜，不足報稱，今雖閒退，忠不忘君，豈敢自後畎畆之民？故於今日備禦之計，夙夜疚懐，私自籌度，藏于胸臆，念欲獻納，而未之敢，方此愧憤，不知所爲。今月十六日戌時，准尚書省紅字皮筒，遞至詔書一道賜臣，臣已即時望闕謝恩祗受訖，伏念臣竊位素餐，以試㒺効，分當擯斥，不足收采，敢意聖慈尚賜紀録，曲垂詢問，猶不棄遺，伏讀之際，戰灼隕越，汗浹涕零，不勝感激愧怍之至。伏讀詔書所問攻戰守備、措置綏懐之策，皆軍國之先務，廟堂之大計，臣雖罄竭，何足以奉承？雖然，豈敢隠黙以違明詔，臣謹竭愚妄之說。攻戰之利，臣愚以謂莫若作士氣；守備之宜，臣愚以謂莫若固淮甸；措置之方，臣愚以謂莫若經久逺；綏懐之畧，臣愚以謂莫若惠吾民。謹按具畫一如後 —— 臣所謂攻戰之利莫若作士氣者，傳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是一戰之頃，氣有作竭矣。兵法曰：『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是一日之間，氣有銳惰矣。去冬虜騎驟至，侵軼疆埸，東䧟承楚，西掠濠夀，曲之在彼，人所共知，如此其甚，所以我軍憤怒，人百其勇，直向無前，至於虜勢既屈，潜師遁逃，具如明詔之所謂者，臣聞新春以來，㨗音載道，市井閭里，畎畆藪澤之民，聲氣和接，更相告語，欣若更生，人人始有安堵之意，兹實廟社之靈，國家之福，而生民之幸也。然臣竊有說焉，士氣憤怒，十旬有餘，非特一戰一日之比，其氣豈能常銳而不衰哉？又況屢勝之後，將佐士卒，志得意滿，氣適其平而怒斯釋矣，使敵伺隙而乘之，則今日勝，安知不爲他日之負哉？此最兵家之大忌也！臣所以言攻戰之利莫若作士氣者，正謂今日新㨗頻勝之後，長慮卻顧，所宜素講者也。臣願明詔諸帥，各分士卒之半，分據淮南要害之地，明閒諜、逺斥𡎇，厲兵秣馬，常若寇至，借使復來，力足以禦，申嚴約束，更迭救援，無敢蹉跌，以後約㑹，擊東則西應，擊尾則首應，不約而動，如十指之捍頭目，朝廷且復以時濟師，張大聲勢，使前行知後必繼至而増勇，後繼知前行深入而先爭，如獵豺虎，如救焚溺，以此眾攻，何慮不克？以此眾戰，何慮不㨗？儻或留兵寡少，敵兵一至，委之而去，則不若不留兵之爲愈，又或留兵雖眾，而士氣驕惰，人不思戰，忘戒而易擾，馳備而易犯，兵數徒多，雖謂之寡弱可也，何足以爲固哉？臣又觀狡獪不情，暴戾狠賊，金虜常態，安知今春之遁，不爲今秋之復來乎？伺探所得，可喜之䚽，安知非彼揚其虚聲，疑吾戒心，怠吾士氣，以肆其奸譎之謀乎？臣竊計六師順動，饟軍犒師，賞賚之數，費倍他年，昔吳欲病楚，其謀以謂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今我之動，兵煩費若兹，臣竊謂虜情詭詐，隠伏難測，安知其計不出於此？是以東據承楚而不動，西掠濠夀而不居，去則摽掠驅虜，復歸巢穴，我來則去，我去則來，此風漸不可長，所宜深講攻戰之策，預備再至之謀，使異時雖欲爲此而不可得，則攻戰豈可遽已，而士氣安可不作哉？臣故曰攻戰之利莫若作士氣者，此也一臣。所謂守備之宜莫若固淮甸，臣所謂固淮甸者，非謂直以淮甸爲邉陲而無意于中原也，國家大計，理有先後，勢有緩急，固當循理而行，觀勢而動，不可倒行而逆施也，何以言之？漢髙祖東向以爭天下，則以關中爲根，滎陽爲固，故雖屢戰屢敗，終守死必爭，不肯捨此者，志不在於滎陽而乃在于天下也。今國家北面而復中原，何以異於是？江浙者，國家之關中，淮甸者，國家之滎陽，淮甸雖屢殘破，亦不置之度外者，志不在於淮甸而乃在於中原也。昔苻堅以九十七萬之眾伐晉，既破夀春，而敗於淝水，當是時，夀春、淝水皆晉有也；魏太武自雲中，由青徐伐宋，至瓜步、百牢，掠廣陵而歸，當是時，廣陵、瓜歩亦宋有也，以是見晉宋五朝，皆倚淮甸以爲屏蔽，蓋保淮甸然後可以駐驆建康，保淮甸然後可以經理中原，決二大策，其要皆在於淮甸。淮甸者，國家之滎陽，在所必爭而不可失之地，漢得天下，基業實創於滎陽，則國家之復中原，其趾實在於淮甸，使淮甸安固而富實，然後可以復中原，臣請設爲難問以畢其說，若以謂盍乘戰勝之勢，大舉深入，克復中原，據上都以令天下四方，指顧而定，一舉而成，希世之絶績，豈不暫勞而永逸哉？臣竊以謂過矣，何以言之？漢髙祖二年，楚兵方勝而深入，則漢嘗大敗於彭城，後有五年，楚糧既乏而夾攻，則漢方得志於垓下，爰自臨淮以北，䧟没累年，綿地千里，行師十萬，月計糧餉，以石數者，七萬有奇，以運漕則汴水絶流，以負擔則非調夫十五萬不可，繼以食則無糧可因矣，又況歸路之邀我，糧道之困我，若大兵皆行，則内輕而外重，外實而内虚，分兵以徃，我分而弱，彼合而强，未見衰弱之形而遽深入，幾何不類漢入彭城之害乎？其害有不可勝言者！則深入之說，臣不敢以爲然也。若謂敵人乏糧，怱遽而歸，臣又竊以爲過矣，何以言之？金人犯順搆難幾十年矣，初未嘗齎糧也，今日自僞境濟淮而襲承楚，何遽計日裹糧，頓改常度哉？又況承楚稼事未終，賦税未入，虜騎忽至，縣官倉廩雖乏，而農家之榖被野，是必驅役吾民，舂榖爲米，負薪供㸑，厭餐飽膳，又復漕運餘糧而西去矣，則糧乏之說，臣又不敢以爲然也。若以謂虜寇能襲承楚而不能犯通泰，足以明其兵力之少，臣又竊以為過矣，何以言之？累年以來，僞境固已委畫宿州爲界矣，今兹隂導狄人，無故出疆，安知其意不在通泰鹽筴，嵗得八百萬緡之利？彼必以謂使我得承楚而有之，即通泰在吾腹中，可不攻而自下，則力不能至通泰者，臣又不敢以爲然也。設使通泰鹽筴爲彼所有，彼漕艦㴑長江而上，長江之利日與我爭，雖欲只保江表，亦將驚擾，不得奠居，不惟我失煮海之利，雖天塹之險亦不足恃矣，利害之係至重大，然則淮甸豈可以不固守而力爭？臣所謂守備之宜莫若固淮甸者，此也一臣。所謂措置之方莫若經久逺者，有二說焉：一則規度駐蹕之地、一則操秉統御之權。所謂規度駐蹕之地，臣竊嘗伏思汴都宗廟、洛邑陵寢，咸在中原，洛汴之在天下，猶水木之有本源，網裘之有綱領，誠復中原而都之，則臨莅四方，舉而措之，無復難者，睿意所向，未嘗不在於此，可謂得其要矣。將復中原，蚤定駐蹕之地，稽之古昔，揆之時宜，駐蹕之地未有過於建康，何以言之?昔曹氏先有中原，孫仲謀遂據武昌，七八年閒，山川形勢在江表者，覽觀規度至詳熟矣，未幾遷居建業，使曹氏父子必睥睨逡巡而不敢進，後五胡濁亂河洛，元帝南渡，王導相之，雖叛臣劇賊陵犯之頻，終不肯捨此而他涉，由是觀之，將圖恢復中原，駐蹕之地，信未有過於建康者，豈錢塘蘇臺所可比擬。建炎己酉，行宫告成，無何金寇兵火殘毁，邇來亦既繕修，稍以就緒，増葺嵗年，必復全備，雖然淮甸未固，建康形勢雖勝，營繕兵甲雖多，亦未可以遽議駐蹕也，故淮甸之說，臣已粗陳於前矣。今距防秋纔半年爾，防秋已前，經理淮甸，宿兵捍備，足爲屏翰，使今秋冬金寇不能再肆侵軼，則來春鑾輿駐蹕建康，方議恢復中原，此爲舉措光復之序，不可易者，臣所謂規度駐蹕之地者謂此。所謂操秉統御之權者，自頃虜騎長驅，犯我北鄙，士卒暴露，迨今十年，結草爲廬，枕戈而寢，師旅之眾，宜在厭兵而苦戰，厭苦之意萌，則勇銳之志消，勇銳或消，而望其立功難矣！邇來士氣奮厲，戰輒克㨗，遂立卻敵之功，如此之盛，臣既已仰觀陛下神武英斷，命將出師，度越前古逺甚，雖宣王有常徳以立武事，異世同規，若合符節，豈臣愚陋所能窺測萬一。大抵將帥之用士卒，招則聚，麾則散，非命之進，不敢進，非命之退，不敢退，去來前卻，唯其所欲，無不如志，雖使之蹈白刄，赴湯火，無甚難之色，人主之用將帥，將帥之用士卒，一也，人主以將帥用士卒者用將帥，將帥以士卒聴命將帥者聴人主，則天下之大，軍旅之眾，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運動圖維，以一人而用，天下恢恢然有餘地矣！《左氏》曰：『師能左右曰以』，詩稱於以四方誦武王也，然則以四方者，王道帝王之事也，史載韓信自謂善將兵，稱髙祖善將將，然則善將將者，亦王道帝王之事也。國家諸大帥，爵禄極矣，寵錫至矣，眷渥優矣，事權重矣，前古所謂以四方善將將者，陛下淵衷秉操，深自得之，斡旋轉運，沛然閒暇，雖天下英雄之難駕御者，亦復得而用之矣，惟陛下於以四方善將將者，當留神而加意焉，則數十萬之眾，趨走奔命之不暇，豈復有慢令難使者哉？夫如是，何求而不得？何爲而不成？操秉統御之權者謂此，臣所謂措置之方莫若經久逺者，此也一。臣所謂綏懐之略莫若惠吾民者，何以言之？濠泗襄鄧以北，陷于僞境者，皆吾民也，今加惠焉，非謂載粟帛以遺之，招惰游而養之也，推原厥由，非我棄彼而不收，亦非彼叛我而不附，以田廬之累，雖欲不從之而不可得，凡此庶民，皆䝉祖宗徳澤涵養，既久且深，其耆耄丁壯，日夜望思，咸懷徯后來蘇之志者，人人皆是，不幸身縻僞境，威力驅使，雜於醜虜，與我交兵，豈其人之本志也哉？臣愚謂宜因事區别，或降服之際，或俘獲之餘，物色詢訪，覆驗情僞，願從則隨宜存拊，欲歸則畀以資使，人人皆知聖度寛容，海涵天覆，原恕脇從，一視同仁之意，既深信而不我疑，彼驅來戰，則人無鬪志，眾有遁心，我徃伐彼，則前途倒戈，開門迎降，所至如歸，無與我敵者，孟子曰：『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濟者。』其斯之謂歟？晉羊祜行平吳之策，未嘗殺吳人，吳人視祜同於父母，吳人嵗饑，歸者如市，惟其平居無事之日，祜得其民者如此，後杜預、王濬得以兵破其國，易于摧枯，此正今日所宜先也。吾民䧟溺西北者，惠心既孚，招徠之意已喻矣，吾民之在東南者，獨何不思加惠哉？累年以來，數十萬兵戍於東南，而民不敢病者，正以陛下軫䘏黎元，禁戢科歛，詔令丁寕，誠心孚信，實惠及民，非異時俯傴空言，同日而語，斯皆所以惠吾民也。去冬親征詔下，東南之民，咸知陛下親屈帝尊，䝉犯霜露，不憚躬臨，爲生靈計，徳至渥也，雖小民，莫不願効財力，助國討賊，是以預納苖税，及和買絹錢之類，皆盡所有，爭先供輸，無復難色，其說以謂向非車駕之來，安知私室之藏不爲盗賊所有？此其所以樂輸而不病也，雖然，臣竊聞大軍驟移，數萬之眾廬舍闕乏，無以避風雨，蘓秀等州，各備葦箔椽柱，不免賦之於民，此亦當然非甚難者，然此諸州，類皆澤國，數百里閒，地勢平坦，水田彌望，葦實生之，不産竹木，織葦為蓆，尚可力爲，徑寸之竹、拱把之木，逈出浙東，極為難得，軍期急遽，日限逼促，至有徹室取椽，三倍市蓆者，其爲煩費，過於預納錢榖之數，臣願明降諭㫖，自今春無屋宇處，廬舍之備，但如向年，臨安給價直，或隨所産竹木充用，不得限以徑寸丈尺，則民免煩費，且復及期易辦，不致誤事而後時矣，加意吾民至此，則無復可議者，所謂綏懐之畧莫若惠吾民者也。臣謹條具如前，復念臣識闇見遲，料事不工，建言無取，非適時用今也，遽承明詔，出於望外，雖務罄竭，何補毫釐，至於智慮淺陋，論議迂濶，冒貢狂瞽之說，仰瀆淵聽，則臣之罪無所敢逃，謹昧死條具以聞。」

韓樞密肖胄奏對曰：「臣伏聞邇者賊豫怙終金人同惡，舉兵侵犯，深蹂兩淮，警報初傳，羣情大震，陛下睿謨自定，神斷必行，親御戎衣，天臨吳㑹，將相協慮，士卒一心，遂摧賊鋒，所向俘馘，虜氣沮奪，潜師遁逃，信悔禍之自天，知戡難之有日，夷夏竦動，中外驩呼。臣荷國恩，歴叨樞近，顧當斯際，竊食祠宮，既不能畫半策以賛帷幄之成謀，又不獲備前驅以展行陣之㣲效，進退惟谷，夙夜靡寜，敢望聖度兼容，温詔下逮，訪以急務，俾之盡言，拜受兢慙，罔知所措，伏讀再四，極喜而淚。昔者帝堯舎己而稽於衆，大舜與善而取諸人，夏禹之拜昌言，漢高之屈羣策，惟聖虚己，與古同符，豈伊涓塵可禆海嶽，仰應詔旨，姑竭愚慮，聖問所及，敢不一二條列，試爲陛下言之。聖問首曰攻戰之利，臣聞乘其時而爲之者，功必倍，因其利而成之者，人不勞，聖人奉若天道，時茍未至，惟修徳政以待之，時既至，作而求成，不俟終日。臣頃在紹興二年以備從班，獲陪外廷末議，恭被詔問攻守之策，臣時輒敢不自揆度，對言終當用兵，蓋如鼂錯之論七國，以謂削亦反，不削亦反，金虜猶是也，繼因賜對，再具陳賊豫盜據中原，人心不附，宜出不意，擇遣兵將，鼓行進討，聲言翠華復幸金陵，督使過江，願賜睿斷，濟成大勲，二疏諒存，其言可復，臣之出使軍前，陛辭之日，亦嘗面奏，和議蓋權時宜，以濟艱危，他日國歩安强，軍聲大振，理當别圖，竊惟臣愚，前後狂瞽之言，尚䝉俯記清衷，則攻戰之利，臣先固知之矣，況臣親見女眞等軍，嘗至川陝者，皆畏服西兵勁銳善戰，有難敵之語，今兹入界，韓世忠等三大帥，率皆山西將種，所統精銳，頗多西人，臨難敢前，屢挫敵衆，復聞吳玠繼有㨗奏，軍聲大震，虜意必揺，若以斯時數道並進，此有犄角之勢，彼受腹背之敵，不戰自潰，理之必然，此其可以攻戰一也。抑臣聞之在昔，漢運中㣲，新莽縱暴，民懐高祖、文帝之徳，謳吟思漢，十室而九，光武因之，不三年成中興之業，田單以即墨兩邑餘眾，敗燕於百勝之後，蓋以燕用閒言，劓所得即墨士卒，置之前後，且復發掘壟墓，僇及死者，人懷悲憤，怒自十倍，用以出戰，卒破燕軍。恭惟大宋祖宗之澤，海内涵濡垂二百年，人心愛戴，豈特漢民之謳吟，虜寇比嵗暴我中原，豈特即墨之憤怒，此其可以攻戰二也。加以賊豫父子，虐用其民，苛歛煩役，殆不堪命，臣前過僞境，親所見聞，比復簽發，使臨行陣，其怨叛之心益甚矣。傳曰：『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書》曰：『傒我后，后來其蘇』。儻因上穹助順之心，逺副遺黎雲霓之望，萬全之舉，一怒而安。聖問次曰守備之宜，臣聞之勝負何常，敵之情僞難察，頃者番僞入寇，信由守備有方，彼多失亡，因其窘蹙之勢，畏我振厲之威，潛跡奔竄，然金虜自恃勝強，反成敗衄，犬羊之性，切於復仇，況又狼子野心，萬一内懷詭譎，有如子胥教吳分三師以敵楚之計，我出則歸，我歸則出，亟肄而罷之，則此寇甫還，他酋繼至，方喜其去以撤警，又乗吾怠以來寇，脫或少失隄備，豈不動致驛騷，故欲議於戰攻，當先飭於守備，逺若川陜，固有吳玠及宣撫使司之兵，守備之宜，既自爲計，惟是荆襄之制上流，吳越之防海道，而江淮緜亘數千里閒，尤其出入之要衝，兵法有云：『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今若無事而益爲守，則不惟兵勢之分，有所寡弱，兼亦勞人費財，坐以守困，昔人論長江之守，如七尺之軀，要害不過數處，朝廷比因去冬之警，近裡險要，必以熟講，至於兩淮之濡，所當守者，故亦有要害，若分擇文武臣僚，諳練古今，察知形勢者，按行計度，預圖其宜，量逺近之中，求險阻之要，某將最才，可將某屯，某人有兵，可援某所，某地可以儲積，某道可以轉餉，以至器械財用，戰船水軍之屬，一皆素具，無或取於臨時，備在敵先，倉卒無患。臣竊以方今當守備之要地，臣固不能盡知，亦未易盡言，姑舉所聞見，惟當先急者，莫如淮南，淮南在昔，固南北之所必爭者也，晉敗苻堅百萬之眾，實在淝水之上，江左置戍，每以夀春、盱眙爲重，至若魏人欲制吳，則鄧艾先耕墾於夀春，周世宗謀江南，亦三至淮上，親破夀州，蓋夀州據淮水上流，山川障塞，大江甚邇，此則平窺淮南，如在掌握，而又北連潁蔡，可以直抵京師，北虜入寇，亦先安重兵於夀春，而濟自淮陰。夫淮南，賊豫父子闚覦之地，不惟利源所在，可以趨大江，使江南而無淮南，便縱敵人在吾户限之外，不復可以爲固，不當以利遺人，更爲賊有也。前日潘致堯回，其書已有江北不許屯戍人馬之語，及遣王翊來，果持分畫之說，我既難從，以理拒之，疆議未定，便可扼險而固守，而淮東西雖命宣撫，使然不列屯置司，乃江浙所遣偏禆分守，不過資以輕兵，既已勢孤，難必責其固志，況復力弱，豈足抗於敵鋒，且狃連嵗之無虞，可謂泰然而坐視，守備既缺，斥堠不修，遂致番偽之兵，如踐無人之境，雖既徃之不咎豈，豈方來之可忽？抑聞虜在承楚，通泰形勢孤絶，旁無陣寨，邑人難以堅守，賊兵易於攻取，而終以全免者，或疑以通泰皆係鹽産地分，虜既窺取淮甸，私指此以爲外府，陰加保䕶，以爲後圖，借曰不然，在理所當致慮，比報三將奏功，而韓世忠、劉光世置司鎭江、太平，臣愚不能仰測廟謨用意之㣲，或者妄揣以車駕方在浙西，翼衞全恃江上，故三將皆屯濵江淮，朝廷未欲示敵以強，尚存修好之議，若移兩將江北，或致蕃僞亟爭，臣愚以謂張將之兵，既置司建康，自可分屯江浙，屏蔽行闕，力已有餘，況二將若在淮南，籬籓可謂深固，若謂不欲致疑虜寇，彼既舉兵，我則移屯有名，若慮引惹生事，但當嚴加約束，俾守封疆，無得輕以一人一騎踰淮而北，犯者重坐之，明揭敕榜，告諭逺近，以示兼愛生靈之徳意可耳。聖問又曰措置之方，竊臣以爲方今所謂措置，莫大攻守二策，乃若守備，已備陳其宜，其於攻戰，猶當愼重，臣聞兵家至理，莫善於紀律，軍行急務，無先於糧餉，至於號令必有總攝，權力必能節制，然後可以一臂指之，用而御强憤之眾。昔李晟統軍，秋毫不犯，故方克復京師，而井里不知，安堵如故，蓋非若此，不足以爲弔伐之師，然軍行紀律，多利鹵獲，今欲削平僣亂，止當取彼凶殘，至若其民，實吾赤子，況聞僞境之民，深苦貪暴，日望王師之至，救於水火之中，若非紀律之兵，恐乖喁喁之望，宜勅諸將，嚴立軍制，昔諸葛出師，雖有木牛流馬之運，而倉糧不繼，因無成功，先主出兵荆州，敵國震動，至欲遷都避之，而關羽糧盡，更致喪敗。今若進兵僞境，雖稔山東、河洛之閒民言王師若來，願資糧餉，然僞境兵火之餘，户口彫耗，墾田數寡，出糓不多，比更金寇往來，無不蠶食，豈敢保其尚有餘糧？在昔運道水行，則慮河流有斷涸不通之處，陸運則恐附近無移用轉餉之人，要須預計有無之事，臣聞《春秋傳》曰：『師能左右之曰以』，號令不能使之聽，權力不能使之服，皆不可言左右之也。唐以九節度之師，環賊而攻之，一旦潰敗，雖以李光弼之威嚴，郭子儀之寛厚，勢不能自制其兵不自立庭戶，一有纖芥利害，未免更相讐疾，其能出私己以狥國家之急，殆未之見，若欲併遣進攻，必先選命總師，分以精銳之兵，附以招集之眾，合數萬人，隠然自成一軍，遂遣諸將併進攻討，總統之號令既一，權力既重，諸將雖素貴重，疇敢不聽從，維持輯睦，使必有成，其利害與非用素所撫循之兵，而僥倖取勝者，蓋亦異矣。抑前代君臣之遇合，相與有爲，必先有素定之論，然後見之行事，享其成功。韓信之初見漢高、諸葛亮之初見先主、王猛之初見苻堅，凡厥指陳，皆有定論，後所設施，不愆本謀。今者措置之方，惟陛下與二三大臣謀謨素定，使他日按而行之，庶幾臨事不惑不疑，此尤措置之本原也。聖問又曰綏懐之畧，竊以畿甸、山東、闗河之民，怨金虜之多暴，苦僞齊之煩苛，臣前已槩言之矣，爲今之計，當以安集流亡，招擕歸附，彼念虜寇之威虐，而被䝉朝廷之徳恵，是猶童䝉脫盜賊之手、虎狼之口，復親依父母之慈愛，豈他適哉？要在擇羊祜、陸抗之屬以爲守帥，擇卓茂、魯恭之屬以爲守令，俾之悉廣陛下之徳，恵輯而附之，以招其餘，逖聽風聲，扶攜而至者，勢必眾矣。比聞諸將俘獲簽軍，恩旨悉貸不殺，自拔而歸者，加以官資，賜以金帛，給以田土，重以宴犒，雖女眞、渤海絶域異類，所以優假安全之，恩意已無不備至，況今淮南、江東西荒閑之田至多，唯宜具述陛下所爲愛養元元之誠心，掲榜境上，或選舊西北人，若初附簽軍之可信使者，使深入僞境，轉相告諭，俟其來歸，從所欲往，授田給糧，蠲其賦租，遂其生理，必將接迹而至，此亦諸葛亮使民雜耕渭濵之意也。昔人有言，彼民與此民同，是天意與民意同，無不成之功，蓋民心悅則天意得,以此徳聲溢廣,西北舊疆可傳檄而定,尚奚血刃轉戰之勞哉？恭惟陛下天縱之資,日躋之學，萬事統紀，灼見微渺，而眾美不居，隆恩蓋載。如臣固陋戅愚，豈足以策大事，殫蠡管之小識，進其誠欵，蓋直罄胷臆，與親所見聞，無復文飾本末，具夷僞之情，終始言天人之助，至於高爲迂濶之談，力持難行之說，臣皆不爲也。況番僣厯年用兵，人神共怒，古今所無，以吉凶之理，倚伏之數推之，行且滅亡，兼臣昨在軍前，聞金酋頗有厭兵之意，其眾軍亦甚思休息，特粘罕、兀室、高慶裔輩持之不肯，然上下猜防，人心攜貳，縱未能亟加天討，亦將見内患自生，變亂可待也，爾後姑復尚與通使，經理種種，亦易商量，權輕重之閒，事易以成，臣螻蟻之願者，伏望陛下俯從人欲，無失天時，因得而慮失，得勝而彌懼，思嘗膽之報，遵馭朽之戒，埽叛逆之餘燼，拯黎庶之横流，以雪宗社之大憤，爲天下之福，此非特愚臣憂世愛君之心，實海宇臣民憂國之義，輕瀆冕旒，臣無任惶懼隕越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