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卷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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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紹興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辛亥盡十二月一日癸丑

王庶再上乞罷和議劄子。

李光參知政事。

張守知洪州、兼江西安撫制置大使。

劉一止起居郎。

劉一止,紹興二年爲起居郎,以宮祠去,後除祠部員外郎,賜奉祠,俄除浙東提刑。一止立朝,議論剴切,士論歸之,時上眷不衰。八年九月,召赴行在,奏對稱旨,上喜,除秘書少監,未幾復爲起居郎。制曰:「自起居注行,而著作之官遂分,自時政記作,而二史之職㡬廢,允惟賢哲,昭示典刑,褚遂良知人臣之當守,官規模逺矣,魏謩不敢陷人主於非法,論諌兼之,我得其人,可追二子。」勾龍如淵詞也。

王庶不允辭免簽書和議文字,乞解機政。

王庶屢上劄子乞免簽書和議文字,上不許,遂乞解樞密職事。第一劄子曰:「臣聞晉武帝之伐吳也,大臣張華等皆以爲可,賈充獨以爲不利,吳平,武帝賞華等,并加充邑戶八千;唐憲宗之討蔡也,宰相李逢吉等皆欲罷兵,裴度獨以爲可伐,及蔡平,憲宗命度爲相,罷逢吉不用。蓋章謀慮不審,輒沮大計,至其成功,是可責也,則并賞之,此晉武之所以敗事,憲宗毅然能中興也。臣不材,偶承人乏,備位樞機之地,日者王倫再以和議出使,臣嘗妄以爲倫必不返,議決不成,今倫既歸報,是臣愚暗,不達事理,㡬敗陛下事,陛下雖以臣可赦,臣亦何顔以見陛下、見同僚、見國人乎?伏望聖慈以晉武帝、唐憲宗之得失爲鑒,許臣自免,退伏田畝,以爲百執之戒,臣無任祈天請命,俯伏待罪之至。」貼黄:「兼臣齒髮衰邁,舊有負薪之疾,近嘗發動,歩履艱難,侍立殿陛,恐或顚躋,不恭爲甚,乞解機政,以便醫藥,曷勝皇恐之至。」
第二劄子:「臣比以議論迂疎,違忤聖聴,加以衰遲多病,尸素無補,乞罷樞密府執事,未䝉俞允,尚有區區血誠,不敢緘黙坐視,遂輒傾倒,庶㡬少盡平日憂國愛君之意。臣聞自昔禦戎,雖時有不同,大畧惟和與戰,一言而已 —— 方其猖獗也,不過乘吾釁隙,包蔵禍心,以徼倖無厭;方其柔服也,又不過畏吾盛强,揺尾稽顙,偷安朝夕。是則戰之與和,非彼能之,皆係吾中國之重輕爾!故漢唐之君,深明此理,與之和,必嚴其兵備,與之戰,未嘗絶其和意,所謂柔逺能邇,盡於是矣。今乃天下遭逆虜荼毒䖍劉者,十過七八,天子駐蹕海隅,南北屯兵,險阻自固,不敢渡淮窺長安,其衰弱可謂極矣,陛下過自貶損,屈辱稱臣,遣使進幣,項背相望,或拘或囚,嫚書惡聲,無所不至,其困辱可謂至矣。兵家至論,不過曰知彼知己,今彼如是之强,我如此之弱,雖三尺之童皆知之,而王倫之來,反謂和好已成,盡還侵地,驗於古則不合,審於今則無謂,察其情則包蔵不細,觀其勢則蹤跡可見,獨陛下斷以不疑而行之,此殆天意,未欲悔禍,致使陛下篤爲孝思,弗慮此奸謀也!臣試更爲陛下陳之,議和之說正縁此:外訌内叛,上下擕貳,假我使命,以安反側,幸少寧息,逺則不出一二載,近或期月,必别生事。此故不論,且以目前所損言之,使人疲於奔命,財賦竭於資送,將士銼其勇銳,民庶困於將迎,歳月費於無益,事勢至此,非特虜人一旦敗盟,無以支持,又恐諸將師老財匱,有弗戢之灾禍,可既乎此,臣所以朝夕仰天,椎心而泣血也!臣前所謂朝廷自作不靖者,正謂此爾。且虜雖無知,豈不戒吳越之事乎?寧肯付我土地,與我兵馬,使復不共戴天之讐也。臣不敢飾非,以質前説,若復闗陜,則臣歸骨有地,宗族有相見之期,松楸有展眉之日,豈臣所不欲哉?第萬萬無此上誤聖明,下誤生靈,晏安酖毒,必至噬臍矣!昔楚懷王惑於張儀之口,卒爲秦所拘,使子孫流涕忍恥,以事仇讐之國,終至覆亡,今王倫語言反覆,蹤跡詭秘,終恐養成厲階,滋蔓難圖,悔何可及,願陛下深念前事,勉思令圖,不逺而復,尚可救藥,茍或不然,其患豈勝言哉!乞留聖念,宗社幸甚!」貼黄:「臣性資滯固,所見止於如此,不可鐫鑿,苟留無益,恐誤國事,乞早賜斥逐,以爲異議之戒,臣不勝俯伏俟命之至。」
第三劄子:「臣竊詳王倫之歸,以爲和好可成,故地可復,皇族可歸,上自一人,下逮百執事,皆有喜色,獨臣愚闇,不達事機,蚤夜以思,揣度本末,未見其可,臣復有强䀨之請,别無他腸,止知愛君,和之與否,臣不復論,且以自今虜人利害言之——講和爲上,遣使次之,用兵爲下,何以言之?虜人自破大遼,及長驅中原,㡬三十年矣,所得地土,數倍漢唐,所得珠玉子女,莫知紀極,地廣而無法以經理,財豐而恃勢以相圖,又老師宿將死亡殆盡,主幼權分,有患失之慮,所以講和爲上也。虜人滅大遼、蕩中原,使信往來,曾無虗日,得志兩國,專用此道,矧自廢豫之後,醜跡敗露,阢隉不安,故重報使,以安反側,兼可以察我虗實,耗我之資糧,離我之腹心,怠我之兵勢,彼何憚而不爲,此所以遣使爲次也。虜人之兵,内有牽制,外多疑忌,所用之人,非若昔日之勇銳,所簽之軍,非若昔日之强悍,前出後空,嘗有覆巢之虞,率衆深入,不無倒戈之患,又淮上荒墟,地無所掠,大江浩渺,亦未可渡,諸將兵勢不同曩時,所以用兵爲下也。今彼所行者皆上策,至爲得計,吾方信之不疑,墮其計中,惟恐不如所欲,臣不敢效子胥出不祥之言,殺身以立後世之名,於國何益?惟陛下深思之,速斷之,無使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天下幸甚!」
第四劄子曰:「臣比以菲才,叨重任,累陳危懇,仰瀆聖聰,過荷睿慈,俯從所欲,然至今未䝉處分,臣之肝膽,傾瀝殆盡,臣之蹤跡,已見狼狽,伏望聖慈,矜憐衰憊,使遂退休,臣不勝激切俯伏俟命之至。」貼黄:「伏念臣四海一身,萬里無家,若非天地兼容,父母垂念,誰肯爲臣憐者?臣不勝皇恐隕越之至。」
第五劄子:「臣比縁衰病,力乞退休,使旨屢臨,備宣徳意,詔辭斷下,益佩恩私,再冒嚴誅,仰干洪造。伏念臣孤單寡與,約結無奇,濫處周行,叨連帥職,荷収還於逺服,俾待罪於樞庭,坐籌决勝之罔功,難解排紛而無䇿,未委司敗,獨賴聖知,擢髪數愆,空驚白首,撫膺増愧,惟歎赤心,顧兹福過以災生,實因力小而任重,伏望皇帝陛下特垂淵聴,俯諒㣲誠,逸以眞祠,置之散地,俾愚忠之少愧,庶衰疾之有瘳,來日尚多,敢憚捐軀之義,餘生未冺,猶思結草之忠,臣不勝激切待罪之至。」
第六劄子:「臣伏思大宋有天下垂二百年矣,祖宗功徳,重熙累洽,雖漢唐未易可擬,偶以崇觀之後,太平日久,上倦萬機,委政宰輔,奸人弄權,横生邉事,夷狄因之,不守疆界,䖍劉兩河,板蕩京闕,凶焰酷烈,痛不忍聞,宗社㡬致中絶。賴天道好還,人思戴宋,戎馬之閒,陛下出繼大統,天下翻然改圖,以謂喪君有君,恃此不恐,殆天意爾。爾後匹馬渡江,扁舟航海,以至苗劉之變,艱難萬端,終無所傷,天之相陛下可謂厚矣!今雖猶未能復兩河、取鞏洛、定山東、降闗右,而大將星列,官軍雲屯,比之前日,可謂小康矣,又據長江以自衞,萬全計也,何若不念父母之讐?不思宗廟之恥?不痛宮闕之辱?不恤百姓之寃?含糊容忍,姑從謬悠,不能終始,以墜大業,非特逆亂難以一二數也。伏望陛下反覆前後,鑒觀天心,勉思良圖,以冀善後,非天下之福,社稷之福也!非社稷之福,陛下之福也!取進止。」

再上劄子。

「臣待罪闕廷,一歳之久,未嘗敢有干與朝政,偶有短見,義合上陳,近因虜使請和,以喧輿論,自非睿謨先定,廟筭僉諧,則内患外憂,未易可料。欽惟威懐有道,輔贊得人,故足以銷奸謀於未萌,屈人兵於不戰。臣素昩世務,豈復知兵,和之與否,非所敢與,獨聞逆虜詭詐,動輒請和,口血未乾,隨即背叛,要我以難從之請,加我以違約之辭,兵興而毎墮其計,是以羣議洶洶,民心少揺,機事之㣲,存亡所繫,惟覬陛下深戒前轍,博采眾情,與中外知兵大臣,謀長久保邦至計,無專事於聘問,而易逐夫忠良,廣加詢謀,期以後善,無以厚幣甘言,而忽於忠直,無以成筭已定,而重於改圖,使漆室之女,無傷葵之心,則社稷生靈,䝉安泰之福,臣以感寒暴下,伏枕逾旬,不能躬對天問,以進忠悃,狂瞽僭率,干冒宸嚴,無任戰懼,以俟斧鉞。」

十二月一日癸丑朔,戒諭和詔。

「朕以眇躬,撫兹艱運,越自初載,痛二帝之䝉塵,故於累年,毎卑辭而遣使,不難屈己,徒以爲親,雖悉意以經營,終未得其要領。昨者驚傳諱問,恭請梓宮,彼方以講和而來,此固當度宜而應,朕念陵寢在逺,母兄未還,傷宗族之流離,哀軍民之重困,深惟所處,務得厥中,既朝慮而夕思,又廣詢而博訪,言或異同,正在兼收,事有從來,固非創議,樞密院編修官胡銓,職在樞機之屬分,乖簾陛之儀,遽上封章,肆為凶悖,初投匭而未出,已謄藁而四傳,首倡陵犯之風,隂懐刼持之計,儻誠心於爲國,但合輸忠,惟專意於取名,故兹眩眾,閔其淺慮,告爾多方,勿惑胥動之浮言,庶圖長久之大計。」【舊校云:按鄭剛中《北山集》載有諫止和議四疏,又有申救胡銓、曾開以及劾施廷臣諸疏,是編不採其一,何耶?】

召韓肖胄、劉岑赴行在。

孟庾知嚴州。

金人遣張通古、蕭哲來,許還河以南故地。

金人以張通古爲詔諭江南使,以蕭哲爲明威將軍副之,令與王倫偕來,朝廷遣范同至境上接伴,至是到館,通古以持金國詔而來,許割三京河南地、梓宮及太后事,是時上意與宰相秦檜已定議,而朝臣猶未僉諧,道路之言皆不以爲是,通古要與人主抗禮,又欲上面拜金國之詔,議未定,故通古在館多日,未得引見。

曽開奏論張通古等。

奏劄曰:「臣訪聞虜使在路,語接伴范同云:『本國主相及軍前,並無遣使之意,江南令王倫來喚我,倫百拜懇告,不得已而來,不知有何事商量?』又以排辨頓次,行有里數,數怒濡滯,出語不遜,范同嘗具因依申朝廷,不知既聞此語,嘗有以答之乎?又聞隨行三節人從,在路恣其出入,並無檢察,有下節女眞,常先半程,肆意而行,將至之日,夜半押馬過臨平,逮曉已至江漲,下節卜名,乃酈瓊將官,旁觀者多識之,此皆朝廷所當稽察,不可忽也。陛下初遣使,本爲迎奉梓宮,王倫遂創生和議,因其不可信,故諭倫云:『若金國果有欲和之意,當自遣使來相議。』倫執陛下聖意,遂致哀告求請,虜使得以藉口,謂本無來意,因王倫拜告而來,陛下觀此意,豈非盛氣而陵我乎?臣竊聞王倫前此曰:『日來所得虜書,已有早遣使人,以圖休息之辭』,則今日虜使豈可謂我拜告而來,自當諭館伴官,以此語折之也。虜帥拒我禮物而不受書,意責我以招降,而使者自入我境,已有傲慢侵陵之語,就館之後,言語禮貌,必無遜順,陛下堅前日之說,察其情僞,勿輕見之,或止令執政與之商議,最為得體,仍乞宣諭執政,同心協意,深思審處,預設應答之辭,常使在我理直,勿有一言之失,使得起釁,萬一事有可議,其於許與之際,亦不當輕發善遣,而徐議之可也。所有虜使隨行三節人從,乞嚴行約束,勿故出館。臣又聞今日宰相執政,各班留身奏事者三人,豈非所見不同,難以共議乎?夫人臣當一體,於國小事,尚不當有異,況此大事乎?今乃人懐異志,各立偏說,既不於都堂㑹說,擇其可者行之,又不於榻前,各以所見,面折庭爭,取决而行,陛下又不以輔臣留身之言,宣諭於眾,上下䝉蔽,惟恐人知,豈不誤大事耶?夫朝廷之事,固有當密者,如行軍用閒,已成之謀,一或漏泄,爲害非細,今日之事,特未定也,正當大詢於國,兼衆智而用之,豈可但憑一市井駔儈之說,而大臣不肯身任,侍從不容與聞者乎?臣願陛下以輔臣留身所論使事,明賜宣諭,以臣寮所論使事,悉賜降出,使大臣集侍從兩省官公共熟議,取其是者,斷而行之,無爲含糊囁嚅之論,以招後悔。」先是,曽開奏論和議利害,不省,開與秦檜論和議事不協,開乞罷禮部侍郎,遂以寳文閣待制、宮觀,㑹張通古等到館,開聞其在途中語言不遜,且三節人皆横,無以制之,故具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