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楚新錄/卷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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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諱季興,字貽孫,峽州峽石人也,東魏司徒昂之後,幼好武而有膽氣。乾符末,所在寇賊競起。時梁祖為元帥,專征伐,潛有飛揚跋扈之志,思得義勇者與之同力。時季興潛察之,乃謁梁祖於郊。梁祖見之,悅,尋拔為制勝軍使。其後,累從征討,以功授宋州團練使。未幾,移授荊南兵馬留後。及梁祖禪代,正拜江陵尹兼管內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季興以江陵古之重地,又當天下多事,陰有割據之志。乃大興力役,重築城壘,執畚者逮十數萬人,皆將校賓友負土助焉。其郭外五十里墳冢,皆令發掘,取磚以甃之。及土功畢,陰慘之夜,皆聞鬼哭,鬼火數起,將撲之,奄然而滅。如此者,累月方定,論者以為發掘墳冢,使幽魂不安故也。

時諸侯爭霸,急於用人。進士梁震登第後,薄遊江陵,季興請為掌書記。震性抗直,臨事敢言。時莊宗反正,下詔征諸侯王入覲。季興忻然,奉詔將行,震諫曰:「朝廷自反正後,有吞並諸侯之心。若我繕甲以自守,猶恐不保其地,況敢拋棄軍國,千里入覲哉?且又今之諸侯為梁朝舊人者唯公耳,安知朝廷不以仇敵相待耶?幸望圖之,無使懷王之患復見於今日也。」季興曰:「吾計決矣!多言奚為?」及至,莊宗果欲留之。及歸,值夜,將吏、父老出迎於郊外,季興乃握震手曰:「不聽君言,幾葬虎口。」初,季興方對,莊宗謂之曰:「今天下負固不服者,唯吳與蜀耳。聯今欲先有事於蜀,而蜀地險阻,尤難之。江南才隔荊南一水耳,朕欲先征之,卿以為何如?」季興對曰:「臣聞蜀國地富民饒,獲之可建大利,江南國貧,地狹民少,得之恐無益。臣願陛下釋吳先蜀。」時莊宗意欲伐蜀,及聞季興之言,大悅。未俞年,莊宗伐蜀,季興私自喜曰:「此吾以計紿之,彼乃信而用耳。」未幾,遣使冊季興為南平王。秀興謂震曰:「此恐吾與蜀連衡故也。」及蜀破,書至,季興方食,落箸而嘆曰:「此吾之失計也!所謂『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梁震曰:「大王勿憂,今蜀雖破,未必為福。」未幾,莊宗宴駕,果再亂,一如梁震之言。初,季興嘗從梁祖出征,引軍旦發,至逆旅,未曉,有一嫗秉燭開門而迎,其禮甚謹。季興頗疑而問之,嫗對曰:「妾適夢金甲人推門呼曰:『宜速起,有王者來。』及起開門,果有君子至,豈非所謂王者邪?所以不敢褻慢耳。」季興大悅。後果然。洎季興卒,從誨立,震獨不悅,謂所親曰:「先王平生與吾相見,兄弟之不若也。今日之下,安能屈節北面,復事其子邪?」於是求解職,退處於郊外,灌園鬻蔬為別業,稱處士。每從誨以事召至府,則倒跨黃牛,往往直造廳事前。呼從誨不以官閥,止稱「大郎君」而已。從誨以其先王舊人,不忍以過殺之。

有李載仁者,唐室之後也,唐末避亂於江陵,季興署為觀察推官。載仁自負文學,常感季興見知,每從容接侍,不為少禮。然為性迂緩,一日將赴季興召,方上馬,無何,部曲相毆,載仁怒,且命急於廚中取飯並豬肉,令相毆者對餐之。仍令軍將戒之曰:「如敢再犯,必當於豬肉中加之以酥!」聞者無不笑之。

及從誨嗣立,有孫光憲者,本成都人也,旅遊江陵,方圖進取,從誨辟之,用為掌書記。自是,凡箋奏收檄,皆出其手,載仁尸位而巳。由是,載仁遂與光憲有隙,光憲猶能避之,故論者多光憲。光憲每患兵戈之際,書籍不備,遇發使諸道,未嘗不厚賫金帛購求焉。於是三年間收書及數萬卷,然自負文學,常怏怏如不得志,又嘗慕史氏之作,自恨諸侯幕府不足展其才力,每謂交親曰:「安知獲麟之筆,反為倚馬之用?」因吟劉禹錫詩曰:「一生不得文章力,百日空為飽暖家。」

有梁延嗣者,復州景陵人,唐天成中,將兵守復州監利。季興之入覲也,莊宗欲殺之,既而逃歸,益懷怨憤,遂以兵攻取復之監利、星沙二縣。延嗣兵敗,為季興所獲。至從誨既立,擢為大校,遂承制,授歸州刺史。未幾,又遷復州團練使,仍掌親軍。延嗣雖起非行陣,自以累典戎事。才年十九,諱健兒士卒之語,每聚談,或有傷犯之者,往往交遊變為仇讎。光憲與延嗣年甲相亞居,常自謂筋力不衰。一旦赴球場,上馬左右扶持者甚眾,延嗣且在後笑曰:「孰謂大卿年老而彌壯?觀其上馬輕健,良由扶持者眾爾!」光憲乃回顧曰:「非因眾扶,蓋是老健。」延嗣不勝憤怒。論者以此少之。

有王惠範者,平江軍節度保義之子,美風儀,好讀書。初,保義之奔荊南也,季興以為行軍司馬。未幾,生惠範,及長,以門蔭為文學,累遷觀察推官。從誨立,以女妻之,且以惠範本家將子,欲使自幕府事,掌內外軍政。惠範為人,閑談不羈,聞之不悅,入告從誨,且辭之。自是復以從誨為不知已,至軍國之事,皆不參預,但以金帛購求古書圖畫,日以披玩為志焉。

建隆三年,武安軍節度使周行逢薨,子保權嗣位。衡州刺史張文表不服,舉兵反,直入長沙,殺行軍司馬廖簡。保權懼,告急朝廷,乞王師為援。朝廷遣宣徽使李處耘,領兵萬餘人救之。李以路由江陵,慮繼沖不測,先遣使諭之曰:「比者王師救應,東道之主,誠在足下。然利在急速,故不淹留,但假一向道,使於城外經過,幸矣!」繼沖將許之,猶豫未決。有大校李景威者,素勇悍,越次白繼沖曰:「兵尚權變,城外之說實不可信。以臣觀之,彼實欲乘釁伐我耳!況今精兵數萬,自先王已訓練備矣,景威雖不才,願盡以相付,不顧性命,為大王拒之!」繼沖聞之,曰:「事未可知,爾勿憂也。」及王師至,果如景威之言。繼沖大懼,乃不得已,出郊迎王師。且請李公乞上表入朝,李公飛騎以聞,天子大悅,遣使就除繼沖徐州節度使,便道赴任。蓋孫光憲之謀也。景威以其不用己謀,遂扼喉而死,繼沖聞而傷之。先是,荊南尚使瓷器,皆高其足,而公私競置用之,謂之高足碗。至大軍一臨,舉族東遷,高足之讖,一朝應之。蓋由天命,信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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