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吏部裴侍郎書
四月一日,武功縣主簿駱賓王謹再拜,奉書吏部侍郎裴公執事。《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理存乎象,非書無以達其微;詞隱乎情,非言無以筌其旨。仆誠鄙人也。頗覽前事,每讀古書,高堂九仞,曾參負北向之悲積粟萬鍾,季路起南遊之歎,未嚐不廢書輟卷,流涕沾襟。何則?情蓄於中,事符則感;形潛於內,跡應斯通。是用布腹心,瀝肝膽,庶大雅含宏之量,矜小人悃款之誠,惟君侯察焉。
賓王一藝罕稱,十年不調。進寡金、張之援,退無毛、薛之遊。亦何嚐獻策幹時,高談王霸,衒才揚已,曆底公卿?不汲汲於榮名,不戚戚於卑位,蓋養親之故也,豈謀身之道哉?不圖君侯忽垂過聽之恩,任以書記之事。似人則多慚阮瑀,入幕則高謝郤超。昔聶政、荊軻,刺客之流也;田光、豫讓,烈士之分也。鹹以勢利相傾,意氣相許,尚且捐軀燕、趙,甘死秦、韓。今君侯無求於下官,見接以國士,正當陪麾後殿,奉節前驅,賈餘勇以求榮,效輕生而答施。而顧逡巡於成命。躊躕於從事者,徒以夙遭不造,幼丁閔凶,老母在堂,常嬰羸恙。藜藿無甘旨之膳,鬆檟闕遷厝之資。撫躬存亡,何心天地?故寢食夢想,噬指之戀徒深;歲時烝嚐,崩心之痛罔極。
若仆者,固名教中一罪人耳,何面目以奉三軍之士乎?況屬天倫之喪,奄逾七月;違膝下之養,忽以三年。而凶服之制行終,哀疚之情未泄。興言永慕,舉目增傷。夫怨於心者,哀聲可以應木石;感於情者,至性可以通神明。故徐元直指心以求辭,李令伯陳情以窮訴。上以棄興王之佐命,下以全奉親之篤誠,而蜀主不以為非,晉君待之愈厚。此二人者,豈貪貧賤,惡榮華,厭萬乘之交,甘匹夫之辱也?蓋有不得已者哉!
人有乾沒為心,脂韋成性,舍慈親之色養,許明主以驅馳,內忘顧複之私,外存傅會之眷。薄骨肉,厚榮寵,苟背恩而自效,則君侯何以處之?且義士期乎貞夫,忠臣出乎孝子。既不能推心以奉母,亦安能死節以事人?雖物議之無嫌,實吾斯之未信也。況流沙一去,絕塞千里。子迷入塞之魂,母切倚閭之望。就令觀以卒歲,仰南薰之不貲;而使憂能傷人,迫西山而何幾?君侯情深錫類,道葉天經,明恕待人,慈心應物。儻矜犬馬之微願,憫烏鳥之私情,寬其負恩,遂其終養,則窮魂有望,老母知歸。賓王死罪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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