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呂相公書 (范仲淹 范文正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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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呂相公書
作者:范仲淹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范文正集 (四庫全書本)/卷09

某啟:

中秋漸涼,伏惟相公台候萬福。某奉命此行,至重至憂,初欲道中上記,以未到邊隅,無可述者,或有屑屑之見,奏牘具焉。初至長安,見九江太尉,首傳台旨,頗言開釋,尋來鄜延路巡按,北視金明之役,止數日,復還延安,極邊之情,指掌可見。

金明一邑,舊寨三十六,人馬數萬,一旦蕩去,後來招安到蕃部三百來户,不足為用。又塞門寨圍逼十旬,諸將逗留,無敢救者,軍民數千,一時覆沒,及廢承平、南安、長寧、白草四寨,棄為虜境,延安之北,東西僅四百里,藩籬殆盡,近脩金明,聊支一路,將脩寛州以禦,東北非多屯軍馬,亦不能守,必須建軍,其利害具於奏中 所奏劄子,方永興軍繫署,今有圖子,先具呈上

今延安兵馬二萬六千,患訓練未精,將帥無謀,問以數路,賊來勢何策以待?皆不知所為,但言出兵而已,此不可不為憂也。或得其人,精練士卒,山川險惡,據以待寇,俟有斬獲,乘勝深入,賊勢一破,烏散窮沙,復舊漢疆,宜有日矣。如未克勝,賊勢不衰,縱入討除,豈肯逃散?或天有風雨之變,人在山川之險,糧盡路窮,進退有患,此宜慎重之秋也。自延州至金明四十里,一河屈曲,涉者十三度,此言山川之惡也,或遇風雨,不敵自困,某今與延安當職,議定約束,急於訓練,俟其精强,可禦可伐,亦令錄奏乞朝廷,特賜威命,則邊鄙可定,廟堂無憂,别路兵馬少處,臨時制置,不必倣此。又張龍圖吏道精强,但親年八十,寓於他郡,復言不練兵律,延安重鎮,數郡仰賴,若不主戎政,所失則大,段待制西人所望,明鎬亦細知邊事,惟相府裁之。某惶恐再拜。

 

十一月四日,具位某,謹東望再拜上書于昭文僕射相公閤下:

竊以文武之道一,而文武之用異,然則經天下、定禍亂,同歸于治者也。《傳》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斯則將相之設,文武之殊久矣。後世多故,中外不恬,二道相髙,二權相軋,至有大將軍而居三司之上,蓋時不得已也。五代衰亂,専上武力,諸侯握兵,外重内輕,血肉生靈,王室如綴,此武之弊也。皇朝罷節侯,署文吏以大救其弊,立太平之基,既而四夷咸賔,忘戰日久,内外武帥,無復以方畧為言,惟文法錢榖之吏,馳騁于郡國,以尅民進身為事業,不復有四方之志,一旦戎狄叛常,爰及征討,朝廷渇用將帥,大患乏人,此文之弊也。前則劉平陷沒,范資政去官,次則韓琦與某貳于元帥,不能成績,以罪失職,復以夏、陳分處二道,期于平定,近以師老罷去,而更張之。三委文帥,一無武功,得不為和門之笑且議耶?今歸之四路,復皆用儒,彼謂相輔大臣,朋奬文吏,他日四路之中,一不任事,則豈止於笑,當尤而怒之,用儒無功,勢必移于武帥,彼或専而失謀,又敗國事,况急而用之,必驕且怨,重權厚賞,不足厭其心,外寇未平而萌内患,此前代之可鑒。故裴度淮西之行,不落韓洪都統,蓋為此也。

某不避近名之嫌,有表陳讓,願相公與兩府大臣,因而圖之。如鄜延、環慶二帥,一路以文,一路以武,涇原、秦鳯二帥,亦如之,使諸將帥,高者得色,下者増氣,如寡策畧,則擇俊乂為之參佐,仍使鄜延、環慶二路如舊,通其軍政,涇原、秦鳯亦如舊制,則謀可相濟,兵可相援矣 今王仲寳是環慶部署、兼管鄜延兵馬;許懷德是鄜延部署、兼管環慶兵馬。涇原、秦鳯副都部署,於今亦然,惟新命都部署,則未有處分,固不煩更改詔勅,惟續降宣旨以兼之,乃舊制也。既文武參用,二路兼資,均其事任,同其休戚,足以息今日之謗議,平他時之驕怨,使文武之道,協和為一,何憂乎邊患矣?某復慮朝廷以逐路部署為經畧招討之貳,謂之參用,則此使權雜伍于下,不足為重,僅之虛設,或以文換武,謂之參用,則前日換者,人皆以儒視之,或以新帥難動,則某願避此路以待武帥,請主外計,仍領安撫舊名,亦足救生民之困弊,復可按邊陲之利病,咸得聞于朝廷,不為輕矣。區區之意,附記注梁學士,達于台聴,愁道涂雨雪之阻,故復拜此,不任懇切,憂惶之至。不宣,某再拜。

 

六月日,具位范某,謹齋沐上書于昭文僕射相公:

某近者伏奉制命,就除邠州觀察使,祗膺睿渥,且榮且慶,三上讓章,未獲俞旨。竊念某幼孤且賤,始求五斗祿為養親計,怔忪進退,懼不可得。今朝廷以方面之重,受兹寵異,為某之福,可謂大矣,豈敢忽千鍾之重哉?蓋聞福者禍之所伏,故循牆而走,思以避之,何則?居諸將諸軍之上,責人死效,而自以無功,受國重賞,於己安乎?其他利害,具在封奏。復有大懼,不敢聞于天聴,而敢陳之於相府。

今西北聳動,在北為大,雖遣使脩好,或可暫弭,奈何積年之謀,一朝而發,以數十萬之賄,便能充無厭之心,息舉國之衆乎?必先困我而終於用兵,萬一某輩移帥朔方,居大使節度之下,見利而舉,則加以擅興之誅,持重而謀,則誣以逗留之咎,堅城深池之内,自擁其精甲,救危赴難之際,而授以羸兵,利害不得言,進退不得専,大敵在前,重兵在後,當此之時,儒臣文吏何以措手足於其間哉?劉平之勇,猶不克濟,此相公之所鑒也。是則繫國家之安危,生民之性命,某豈可不自量力,而輒當之。逺慮近憂,先聖之明訓,何敢苟寵祿之福,忘喪敗之禍耶?某謂朝廷用儒之要,莫若異其品流,隆其委注,衆皆望風凛畏以濟邊事。比夫改為武帥,與之參用,功相萬也。某謂相公弼諧於内,在天下安危之事,不得而讓也。某輩奔走於外,經畫百事,亦不得而讓也。某今日避此命者,豈偷安之人哉?誠有所存爾,為國家先重其身而安其心,賴相公坐籌於内,某輩竭力於外,内外協一,奉安宗廟社稷,以報君親,以庇生靈,豈小節之謂乎?

恭惟相公與二府大臣,同憂天下之時,必能恕狂者之多言,采愚者之一得,某胷中甚白,無愧於日月,無隠於廊廟,惟相公神明其照,某豈得而昧之!干冒台嚴,卑情無任,危切之至。不宣,某惶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