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韓丞相論災傷手實書
史館相公執事。軾到郡二十餘日矣。民物椎魯,過客稀少,真愚拙所宜久處也。然災傷之餘,民既病矣。自入境,見民以蒿蔓裹蝗蟲而瘞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餘里,捕殺之數,聞於官者幾三萬斛。然吏皆言蝗不為災,甚者或言為民除草。使蝗果為民除草,民將祝而來之,豈忍殺乎?軾近在錢塘,見飛蝗自西北來,聲亂浙江之濤,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彌望蕭然。此京東餘波及淮浙者耳,而京東獨言蝗不為災,將以誰欺乎?郡已上章詳論之矣。願公少信其言,特與量蠲秋稅,或與倚閣青苗錢。疏遠小臣。腰領不足以薦鈇鉞,豈敢以非災之蝗上罔朝廷乎?若必不信,方且重復檢按,則饑羸之民,索之於溝壑間矣。且民非獨病旱蝗也。方田均稅之患,行道之人舉知之。稅之不均也久矣,然而民安其舊,無所歸怨。今乃用一切之法,成於期月之間,奪甲與乙,其不均又甚於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歸矣。
今又行手實之法,雖其條目委曲不一,然大抵恃告訐耳。昔之為天下者,惡告訐之亂俗也,故有不干己之法,非盜及強奸不得捕告。其後稍稍失前人之意,漸開告訐之門。而今之法,揭賞以求人過者,十常八九。夫告訐之人,未有非兇奸無良者。異時州縣所共疾惡,多方去之,然後良民乃得而安。今乃以厚賞招而用之,豈吾君敦化、相公行道之本意歟?
凡為此者,欲以均出役錢耳。免役之法,其經久利病,軾所不敢言也。朝廷必欲推而行之,尚可擇其簡易為害不深者。軾以為定簿便當,即用五等古法,惟第四等、五等分上、中、下。昔之定簿者為役,役未至,雖有不當,民不爭也,役至而後訴耳。故簿不可用。今之定簿者為錢,民知當戶出錢也,則不容有大繆矣。其名次細別,或未盡其詳,然至於等第,蓋已略得其實。軾以為如是足矣。但當先定役錢所須幾何,預為至少之數,以賦其下五等。〈(下五等,謂第四等上、中、下,第五等上、中也。此五等舊役至輕,須令出錢至少乃可,第五等下,更不當出分文。)〉其餘委自令佐,度三等以上民力之所任者而分與之。夫三等以上錢物之數,雖其親戚,不能周知。至於物力之厚薄,則令佐之稍有才者,可以意度也。借如某縣第一等凡若干戶,度其力共可以出錢若干,則悉召之庭,以其數予之,不戶別也。令民自相差擇,以次分占,盡數而已。第二等則逐鄉分之,凡某鄉之第二等若干戶,度其力可以共出錢若干,召而分之,如第一等。第三等亦如之。彼其族居相望,貧富相悉,利害相形,不容獨有僥幸者也。相推相詰,不一二日自定矣。若析戶則均分役錢,典賣則著所割役錢於契要,使其子孫與買者各以其名附舊戶供官,至三年造簿,則不復用,舉從其新,如此,而朝廷又何求乎?所謂浮財者,決不能知其數。凡告者,亦意之而已。意之而中,其賞不貲。不中,杖六十至八十,極矣。小人何畏而不為乎?近者軍器監須牛皮,亦用告賞。農民喪牛甚於喪子,老弱婦女之家,報官稍緩,則撻而責之錢數十千,以與浮浪之人,其歸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
軾在錢塘,每執筆斷犯鹽者,未嘗不流涕也。自到京東,見官不賣鹽,獄中無鹽囚,道上無遷鄉配流之民,私竊喜幸。近者復得漕檄,令相度所謂王伯瑜者欲變京東、河北鹽法置市易鹽務利害,不覺慨然太息也。密州之鹽,歲收稅錢二千八百餘萬,為鹽一百九十餘萬秤,此特一郡之數耳。所謂市易鹽務者,度能盡買此乎?茍不能盡,民肯舍而不煎,煎而不私賣乎?頃者兩浙之民,以鹽得罪者,歲萬七千人,終不能禁。京東之民,悍於兩浙遠甚,恐非獨萬七千人而已。縱使官能盡買,又須盡賣而後可,茍不能盡,其存者與糞土何異,其害又未可以一二言也。願公救之於未行。若已行,其孰能已之?
軾不敢論事久矣,今者守郡,民之利病,其勢有以見及。又聞自京師來者,舉言公深有拯救斯民為社稷長計遠慮之意。故不自揆,復發其狂言。可則行之,否則置之。願無聞於人,使孤危衰廢之蹤,重得罪於世也。干冒威重,不用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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