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小紀/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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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紹興二年正月盡六月 |
紹興二年 〈 嵗在壬子〉,春正月,甲午,復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待制以下各舉一人,但學業優長,不拘已仕、未仕,詔略曰:「祖宗以来,百餘年間,嘗以是科獲致豪俊。朕方求才,以濟艱難之運,尚期得人,逺追前烈,庶無愧於斯焉。」
時劇㓂曹成擁潭帥向子諲見在道州,而荆湖宣撫使呉敏尚未率師度嶺,於是右文殿修撰胡安國貽書於敏,謂:「帥臣見執而方伯不能治,此方伯之耻,不知䇿将安出?願速追前軍,進由昭、賀,以通舂陵,北檄韓京,自衡移永,東檄呉錫,嚴兵宜章,而親總中軍,急度嶺而北,下臨清、湘,據三湖上流之地,然後詰問曹成擅移屯所與執帥臣之罪,就檄子諲赴使司軍前議事,若其悔罪自新,則與之招安,不然,斷而討之,勝負可决。若復延久,必生内變,矧迫東作之期,民失耕種,不待接刃,已躋於溝壑矣!」未幾,成送子諲歸。
宣撫副使韓世忠圍建城,辛丑,夜,賊稍怠,官軍梯而上,城遂破,殺賊衆一萬餘人,賊将葉諒以一軍徑走邵武,范汝為竄入回源洞,自縊死,世忠遣兵追諒,并賊驍将張雄等皆擒戮之。初,世忠意城中人皆附賊,欲盡殺之,至福州,見觀文殿學士李綱,綱因曰:「建城百姓多無辜。」世忠受教,故民得全活。及師還,父老送之,請為建生祠,世忠曰:「活爾曹者,李相公也。」
壬寅,上幸浙西。
壬子,以侍御史沈與求為中丞,與求以軍儲窘乏,首陳屯田利害,為《集議》二卷上之。又以禁衛單寡,乃言:「陛下将圖大舉,則先務之急宜,莫如兵 —— 漢有南北軍;唐自府兵彍騎之法壊,猶内有禁兵,外有鎮兵,故無偏重之勢。今兵權不在朝廷,雖有樞宻院及兵房、兵部,但奉行文書而已。願命大臣講求利害,使人情不駭,而兵政益修,以助成中興之業。」
時邵青、李捧、單徳忠三盗皆就招,已至臨安,乙卯,上詔宰執徃汰其衆,萬人中留鋭卒三千,可備出戰者,庶國無虚費。時三盗有衆二萬三千,於是吕頥浩、秦檜與大将張俊同閱,其間可留者僅七千,一如上所料。
先是,節制兵馬王以寧擅興外境,徑造潭州,戮命官、移守将,為言者所論,纔降官充監當,又利州觀察使孔彦舟累䝉超除,迷不悔罪,愈肆猖獗,大掠湘中,下趨鄂渚,乃得舒、蘄二州鎮撫,而宣撫處置使機宜傅雱入彦舟軍,遂為之用,所至文檄皆以宣司為名,𧧷求州縣。右文殿修撰胡安國憤之,因貽書右僕射秦檜,以為政刑失當,莫甚於此,宜正國法,又言:「馬友據岳陽,犯長沙,買馬招軍,大集亡命,而鼎帥程昌禹乃與關通,公行文牒,謂已奏為湖東總管,曹成擁衆西侵,而友畏成,分有其地,遂致書誘令取全、道以入廣西,成遂南掠。今諸冦連衡,民不奠居,已迫東作之期,若更遲之,失其農業,無食無衣,同歸於盗。朝廷雖除前宰臣呉公敏宣撫三路,而廣西兵寡,宜就遣大将韓世忠以為之副,早令殱殄羣冦,收拾遺民。又子諲忠節,在今日可以扶持三綱,願憐其無救而陷於賊,復加任用,俾收後效。」時已召安國為中書舍人,尚未受命也。
二月甲子,詔御府圖籍經遷徙散亡,比聞平江府賀鑄家見鬻所藏書,令守臣悉買之以付祕書省。
鼎冦楊華自去冬出降,而楊廣為其徒所殺,惟楊么在,有衆數千,么與黄誠俱為賊首,又曹成自道州南冦賀州。乙丑,宰執奏事,吕頥浩等因陳天下大勢,謂當用二廣財力,事荆湖南兩路,遂通京西,以接陜右,此天下左臂,而京東諸州為叛臣所據,正如國初河東,且留以蔽敵,諸路先定,併力圖之,似未為晚。秦檜因請自湖外當一面,效羊祜鎮襄陽之體,上曰:「卿等當居中運羣材,不可授人以柄。」於是頥浩等奉詔感歎而退。
時湖廣三路宣撫使呉敏不能制賊,為言者所論而罷降為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宫,又知道州向子忞亦為監司劾罷。於是新除中書舍人胡安國寓書於左僕射吕頥浩,略曰:「昔韓忠獻公秉政十年,勲蓋一時,權震天下,然議者亦或排之,則孫公沔、李公參、吕公誨、王公陶與司馬公光是也。衆人常情,睚眦必報,而忠獻公於是數人,皆引用之,各盡所長,不以為怨,而近世諸人,借國福威,行其私意,取快一時,欲救徃迷,正在今日。相公中間均逸,亦有異同之論,今日公衮言歸,進退賢否,賞罰功罪,固以至公無我為先,報復恩讎為戒;然比於忠獻,猶有不足,未免天下之疑。豈甲兵之問日至廟堂,機務叢委偶未察也?以貴者言之,如舊相呉觀文起帥長沙,繼除三路宣撫,呉雖辭免而軍書羽檄輻湊門巷,又以劇盗方集境中,恐失事機,惶恐拜命,鳩兵選将,夙夜究心,亦未為失,一旦賜罷,自觀文降資政,自通議降太中,傳播諸方,駭動勸聽,所可疑一也。以㣲者言之,向子忞之守道,鋤治姦猾,雖犯衆怨,識者是之,申乞移按他部,不為過也。巨冦侵陵,衆寡不敵,移守山寨,而外臺乗此交劾罷之,所可疑二也。相公平心為相,施於貴者,将存其事體,施於㣲者,當海度容之,若改正此二事,則不違公議,釋疑於天下矣。夫宰相時来則為,不可擅為,己有人才,亦各自負,不可葢以己長。安國見辭新命,冀賜片言,俾從所欲,則受賜大矣。」
丁卯,詔選人七階悉分左右字。
吏部侍郎李光、李彌大並遷尚書 —— 光,吏部;彌大,戸部。彌大,呉縣人也。
庚午,詔觀文殿學士李綱為湖廣宣撫使、兼知潭州。樞宻院就福建差統制官任士安以兵三千從之。時人多賀綱,其客有臨川陳冲用者,獨不賀,或問其故,冲用曰:「丞相在靖康末,以天下安危自任,人望所歸。今雖閒居,其望猶重,若因此成功,尚葢前失。萬一又無所成,平日之名掃地矣!何賀之有?」
初,福建等路安撫副使韓世忠統兵自江西入湖南,至是曹成已入賀州,世忠遣提舉官董旻馳徃招之,又馬友為其下所殺,衆皆出降。惟白氊笠劉忠據潭之白綿山,阻湖水以自固,世忠曰:「此宜急擊。」宣撫使孟庾曰:「功幸已成,而師久勞。若趨白綿不㨗,則前功盡廢。」世忠曰:「兵家利害,非參政所知。請期半月,當馳㨗以獻。」庾不能奪,世忠所部與賊對壘,按兵不動,一夕,先遣鋭卒二千衘枚夜進,伏白綿山上,戒之曰:「俟賊空壘出戰,汝疾馳入奪中軍望樓,植麾張葢。」既而世忠引兵進攻,賊悉衆拒戰,勝負未分,而所遣鋭卒已立旗蓋於賊之望樓,傳呼如雷,賊回顧,驚潰,忠大敗,乗小舟逃去,欲投劉豫,徒衆斬其首,持詣世忠以降。
時宣州駐劄韓世清怙衆䟦扈,又李成、劉忠餘黨尚在淮西。
丁丑,復置中書省門下檢正官一員。
宣撫處置使張浚奏金人首領有不免者。己卯,上謂宰執曰:「此知天意所在。朕當加畏以祈天弭禍,國庶幾其有瘳乎?」秦檜曰:「近陛下屈己從諌,中外士民莫不感悦。」
召前尚書郎南昌徐俯為右諌議大夫,於是中書舍人程俱宻奏:「俯,禧之子,而黄庭堅之甥,雖才俊氣豪,然所歴尚淺。今以前任省郎又除諫議,自元豐更制以来,未之有也。考之古今,斐然傑出如陽城种放,亦未嘗不循資望而進。臣願陛下須其至,姑以所應得者命之,他日置之左右,何所不可?如元稹在長慶間,命知制誥以至翰林,真不紊矣,止縁自荆南判司,命從中出,召為省郎,便知制誥,遂喧朝聽。時謂荆南監軍崔潭峻引之,近傳俯與中官唱和,有魚須之句,名曰警策,恐外人不知陛下所以得俯之由,以此為疑,仰累聖徳。如臣言可采,乞收還前命。」
乙酉,上諭宰執曰:「人主待臣下當以至誠,知其不可用,不若罷去,疑而留之無益也。」又曰:「人主之徳莫大於仁,仁之字,非堯舜不能。」於是吕頥浩等嘆聖學髙明,以誠、仁二者治心修身正家平天下,有餘裕矣,退而以為當記。
先是,知明州兵樊懋進錢五萬緡。戊子,殿中待御史開化江躋言:「朝廷受此無名,恐小人觀望效尤,殘民以為己利,望斥還之,仍加黜罰,詔委憲臣勘實,如係科民,即仰給還。」既又降懋兩官。懋乃晉陵人,時四明承喋血之餘,公私掃地,列將陳思恭統歩軍二萬,張公裕統水軍一萬,皆留戍郡境,軍費不貲,懋得𣙜酤之贏以供稍廪,民不知兵,朝廷嘗以直祕閣寵之。至是貶秩而去,尋察其枉,除湖北轉運通判。
左僕射吕頥浩屢請因夏月引兵北向,以復中原,且謂:「人事天時,今皆可為,何者?昨自維揚之變,兵械十亡八九,未幾敵分三路入攻江浙,兵皆散而為盗。自陛下專意軍政,揀汰其冗,修飾器甲,今張浚軍三萬有全,裝甲萬副,刀槍弓箭皆具。韓世忠軍四萬、岳飛軍二萬三千、王𤫙軍一萬三千,雖不能如浚之軍,亦皆精鋭。劉光世軍四萬,老小至衆,選之亦可得其半。又神武中軍揚沂中、後軍陳思恭皆不下萬人,而御前忠鋭如崔増、姚端、張守中等軍亦二萬。臣上考太祖之取天下,正兵不過十萬,况有十六七萬,何憚不為?且向者邵青擾通,張琪刼徽、饒,李成破江、筠,范汝為據建、劒,孔彦舟、馬友、曹成等為亂於江湖,朝廷枝梧不暇,今悉已定。又自金之南牧,莫敢嬰其鋒者,近嵗張浚獲㨗於四明,韓世忠扼於鎮江,陳思恭擊於長橋,而張榮又大㨗於淮甸。良由金貪殘太甚,天意殆將悔禍。又金以中原付之劉豫,而豫煩碎,不知國體,三尺童子知其不能立國,事固可料。觀宇文虚中宻奏,雖未可盡信,然金人連年不至淮甸,必有牽制,則天意固可見矣。今韓世忠已到行在,臣願睿斷早定,命世忠、張浚及臣等共議,决䇿北向,令世忠由宿、泗,劉光世由徐、曹以入,又於明州留海船三百隻,令范温、閻臯乘四月南風北去,徑取登、莱,此數路皆有糧可因,不必調民饋運,大兵既集,豫必北走,所得諸郡,就擇土豪守之,金舉兵来争其地,則彼出我入,彼入我出,擾之數年,中原可復。况今之戰兵,其精鋭者皆中原之人,恐久而銷磨,異時勢必難舉,此可為深惜者也。」
初,北賈有至建康者,言中原民苦,劉豫虐政,皆望王師之至,前後所言略同。知夀春府陳辨者,始貳於豫,兼用紹興、阜昌年號。又知濠州冦宏本羣盗,與偽宿州守胡斌通,至是建康大帥兼淮西宣撫使葉夢得遣使拊之,辨、宏皆聽命,因與以錦袍銀鎗之屬,既而豫追其將王彦充攻夀春,為辨所敗,而宏遂與斌絶,夢得乃令二州布本朝徳意,務以懐来,辨遂復固始縣,宏招納呉青等二千餘人,㑹豫衆復犯二州,夢得令統制官王冠等援之,豫衆遁去,遂復光州。
三月,言者以謂中原未復,而米多出二浙,今虛存發運一司,以催綱為名,歳費十六七萬緡,以養無用之官吏,彼自知無所職,乃請于朝,糴米以塞責而已。戊戌,詔罷之。
先是,江東詔宣撫副使李光、王𤫙總兵至宣州,言者謂:「去冬嘗降御劄,略曰:『張浚行軍秋毫無犯,頗慰朕懐,堯言一布,天下孰不傳誦。』今𤫙副光出使江東,恐未能仰副徳意,望下臣章付光,申飭𤫙等,遵禀聖訓。」詔劄付光。𤫙既與光擒世清,誅之,仍㨂其衆,𤫙部之赴行在。左僕射吕頥浩因奏其事,上曰:「去嵗累諭范宗尹,此乃腹心之疾。而宗尹遲疑未决,不知毫芒不除,将尋斧柯也?」時知建康府葉夢得請祠,己亥,以光為端明殿學士、知建康府、兼夀春滁和宣撫使。上曰:「江東一路遂帖然矣。」
癸丑,詔諸縣造簿之歳,姦贓狼籍,民被其害,自今産去税存之户,畫時催割,庶民不被横斂,如違,官吏並竄海島。知、通、監司不舉者同罪,許民越訴。
詔昨誘淮東民佃田,免税二年。異時,止據當年已種畝數,令輸其續墾到田,亦據實數添焉。庶人戸曉然,易以安業,如州縣踰數,罪以違制。
諸路省試合格進士並集行在,甲寅,上御集英殿䇿試,上曰:「試舉人以鯁直為上,諛佞者降之,冀士知朝廷所向,習成風俗。崇寧以来,宰相惡人敢言,士氣不作,流𡚁至今,不可不革。」既遂賜張九成以下二百五十九人及第其身。九成,餘杭人也。上曰:「凡士人,須自初進,别其忠佞,庶可冀其有立。如九成對䇿,上自朕躬,下逮百執,言之無所廻避,擢為首選,其誰曰不然。」時有犯廟諱者,依格降等,至犯御名者,上曰:「朕豈以己名妨人進取耶?」命本等收之。
時隴州移治方山原,軍儲芻穀多聚其中。是月,吾叛将張中彦、慕侑等引金将来攻,城将陷,陜西都統制呉玠自和尚原遣同統制官楊政引兵救之,圍既解,連戰又㨗,於是,宣撫處置使奏擢政知鳯州。政,臨涇人也。
夏四月,庚午,神武前軍都統制王𤫙,奏起復單知㣲為准備使喚,言者以謂:「知㣲乃省吏,單知彰之兄,異日有言𤫙用知㣲刺取省中事機者,何以自解?昔郭子儀在邠州,嘗奏除一州縣官,不報,子儀謂僚佐曰:『兵興以来,方鎮䟦扈,凡百所求,朝廷尚委曲從之,此無他,反疑之也。』渾瑊在蒲,所有奏不從,亦私喜曰:『上不疑我。』今陛下待二三大将,豈可不如唐之待子儀與瑊乎?」乃寢前命。
左右僕射吕頥浩、秦檜同秉國政,檜多引傾險浮躁之士列于要塗,以為黨助,且謀出頥浩而專朝權,乃令其黨建言:「周宣王内修其政,外用其威,故能中興,今二相宜分任内外之事。」遂除頥浩都督江淮等路諸軍。癸未,詔略曰:「朕登庸二相,禮貎惟均,凡一時所薦之士,随才任使,尚慮浸分朋黨,互相傾揺,自今或阿附以害吾治,令臺諌紏之,嚴寘諸法。」於是頥浩言:「近聞金同劉豫合兵以窺川陜,若於來春舉兵北向,必可牽制川陜之西,萬一王師逐劉豫,則彼必震恐。因令韓世忠徑自西京入關北,亦一竒也。」戊子,乃詔頥浩總師北向,置都督府于鎮江。
宣撫處置使張浚言已運米五萬石至荆南,欲理川口,與行在相接。是日,上謂宰執曰:「兩日前,言者猶請遣人副浚,朕謂委之不專,難以責成。」秦檜曰:「誠如聖訓。」
時中書舍人胡安國上時政論,大略謂:「陛下登極六年,謀議紛紜,未有一定。昨嘗降詔定都建康,而六龍暫駐杭越,乃以湖北為分鎮,恐非失險守邦之意。且朝廷近棄湖北,逺留川陜者,謂蜀貨可以富國,秦甲可以强兵也,萬一有桀黠得之,守峽口之險,則蜀貨不得東,塞武關之阻,則秦甲不得南,猶一身束其腰膂,而首尾不相衛矣。臣謂宜必都建康,且不以湖北為分鎮,則全據上流,出秦甲,下蜀貨,而血氣周流矣。又近者分鎮京畿淮甸,多使暴客錯雜居之,獨安陸命文臣陳規,荆渚命武帥解潜,若降指揮,以湖北與諸鎮不同,宜有更張。考二人之績,規宜因任,潜宜改移,無不可者,仍復漕、憲二司以理財、治盗,雖襄陽難以分鎮,然時方用兵,乘便分割,亦豈無機㑹,然後上流之勢全矣。」安國又言:「今日之勢,宜以襄陽𨽻湖北,岳陽𨽻湖南,而鄂渚𨽻江西,蓋祖宗都汴,其勢尚自内而制外,今都江左,當自南而制北,與祖宗時事雖殊,而意則同,此復中原之勢也。」
時朝廷已除主管明道宫吕祉為湖東提刑,吕祉因言荆湖分東西,地勢人情皆不便,乞依舊為湖南北,從之。
時軍中所上功狀,動以萬計,其中亦多冒賞。先是詔呉世昌、孫舜卿、王懐寳、田師孟、燕垍、周濟等轉官有差,殿中侍御史江躋言:「軍賞濫則無以勸有功。比言者嘗謂秦有繫名之弊,陛下令御史臺覺察,今逺者臣未能悉,姑以目前言之,如世昌等有轉至五官者,皆貪竸無恥,而非有勞,望行追寢。」癸丑,詔從之。
時劉豫欲遷居東京,而忠䕶軍翟興屯伊陽山以阻其路,豫每遣人徃陜西,則假道於金,由懐、衛、太行取蒲津,濟河以達,豫患之,嘗遣廸功郎蒋頥持書誘興以王爵,興戮頥而焚其書。於是,豫力請於左副元帥尼雅滿,期必破興,㑹興将楊偉降金,具陳破興之計,乃發女真萬戸察罕瑪勒【原名茶曷馬。今改正】渡河,聲言攻興,興盡發兵應之,而偉潜引賊兵由間道以襲興營,興力戰而死。豫遣人至元帥府議,遂乗勢以是月遷居東京,至之日,大風㧞木,都人震恐,豫曲赦以安之,因與民約曰:「今後更不肆赦,及不用宦官,不度僧道,文武雜用,不限資格。」且奉其祖、父為帝,親從郊社,徙弟益為京兆留守,禮部侍郎鄭億年為開封尹。時偽相張孝純致仕,豫更以李鄴、范恭為左右丞相,其後上宻詔孝純、鄴及李儔,令束身来歸,當待之如初,孝純等不奉詔,偽太常博士、直史館祝簡獻《遷都》及《國馬賦》,其吠堯之言,略曰:「蠢爾蠻荆,弗賓弗降,固将突騎長驅,不資一葦之航,豈惟觀長、淮,飲大江而止哉。」豫批云:「文賦非治天下者,所尚此賦,極陳馬之為用,有補馬政,與减磨勘,以示無言不酬。」
西京奉先營卒賣玉椀,疑非民間物,鞫之,知得于山陵,遂以偽臣劉從善為河南陶沙官,求金人所收不盡之物。
有前尚書郎李亘者,乾封人,建炎末,避地不及,遂為豫用,豫使留守北京,既而亘謀歸本朝,豫族誅之。
閏四月,甲午,上諭左僕射吕頥浩曰:「卿耆艾有勞,今總督之任,方以大事委卿,不當復親細務。昔諸葛孔明罰二十直以上皆親之,司馬宣王以為必不能久;唐太宗諭房、杜:『聞公聽受詞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卿自今凡事繋大體者裁决,其餘細務闊略可也。」乙未,都督吕頥浩辟户部尚書李彌大、秘書少監傅崧卿為㕘謀官,明州觀察使馬擴為㕘議官。彌大求對,言:「東晉王導、謝安以師傅都督,未嘗離朝廷,今邊圉幸無他,頥浩不宜輕動,乘塞視師,臣等僚屬,當任之,且請諸将悉置軍正,如漢朝廷故事,以察官、郎官為之,欲殺其專,自都督府始。」丙申,上諭宰執曰:「朕用頥浩都督諸軍。彌大乃云已為天子從官,非頥浩可辟,陛下必欲遣臣與崧卿别為一司,專伺頥浩之失,宻啟以聞,如此語乃間朕君臣,憸人也,令速與一郡。」乃以彌大為顯謨閣直學士、知平江府。未幾,為言者所論,落職、奉祠。
丁酉,罷後苑工作,惟留老工數人,作弓鎧以為武備。
戊戌,詔紹興府𣙜貨務都茶場移於建康府置局。
時金人欲入攻,辛丑,上謂宰執曰:「金人用兵十八年矣,子女玉帛刼擄已盡,猶用兵不已,必有不戢自焚之禍,朕相時待釁可也。」
乙巳,宰執擬大理卿章誼知平江府,上曰:「大理,人命所繋,獄官多慘刻少恩。誼,儒者,賴其奏讞平恕,可使民不寃,勿令外補。」
都督吕頥浩屢言淮南宣撫使劉光世兵冗不練,必敗事,欲移其一軍,丁未,上謂頥浩曰:「愚聞光世兵糧不足,若驟移,必潰,卿至鎮江,先犒設,使恩信洽,然後科㨂,雖光世唯卿所用,不必移也。」參知政事翟汝文退書聖語,以為上對臣下稱愚,此盛徳之事,不可不書。
壬子,劉光世之父 —— 檢校太傅延慶,陷敵中,後與本朝同陷敵者結約逃歸,為敵所覺,遂遇害。至是,保㨗卒王進自敵寨徑走還,光世始知武死,乞解官,戊午,詔起復。
初,詔神武副軍都統制岳飛討曹成賊黨,至是成衆猶三萬,飛追至賀州,大破之,殺萬餘人,乃詔飛乗勝掩捕,及録上有功将士。
初,金薩里罕與偽齊合兵屯於鳯翔、長安,以窺蜀,久不得志,遂欲出竒取之。至是,無故㧞營悉去,又刷五路軍,盡從以行。時陜西都統制呉玠以秦鳯經略使戍鳯州之河池縣,同都統制王彦以金房鎮撫使戍金州,二鎮皆饑,而徽猷閣直學士王庶知興元府,乃過為守備,閉石門、僊人二關,塞褒斜路,商販不通,二鎮病之,因有違言。是月,宣撫處置使張浚自閬州趣興元,檄召諸将㑹議,初欲調䕶庶,與彦、玠結好,玠、彦言與庶相遇,無善狀,浚至益昌,庶亦覺有間己,乃以素隊百人馳㑹,浚問以進取之䇿,庶曰:「富平之敗,屬耳軍未可用也。」浚遂徙庶知成都,而以便宜命參謀官劉子羽知興元府,子羽至即弛禁通商輸粟以濟二鎮。
初李光為吏部侍郎,因上疏言前知臨安府孔覿受諸縣獻錢四萬貫,及盗取激賞庫金銀,并糴官米受百姓財萬計。於是,以光䟽作言章行出,送大理寺,至是獄具,用衆證,覿坐受錢一千八百貫,詔貸死,覊管象州,既而覿上書訴枉,久之,得放還。
兵部尚書權邦彦獻十議以圖中興。五月辛酉,以為端明殿學士、僉書樞宻院事。給事中程瑀言邦彦之謬,不聽。瑀,鄱陽人也。上以宗室子偁之子,生有聖質〈「生有聖質」據《㑹要》〉,鞠于宫中,賜名瑗〈從王從爰〉,蓋黙契于崔府君之名也。
丙子,劉豫自去冬起登、莱、宻三州兵,與敵衆合犯山東之忠義軍寨,失利而去,遂廣造戰船以張威,又送旗牓偽赦,欲間衆心,統制官范温收繋其使,至是以聞,且乞賜糧船,自誘商人販米,從之。詔以温為遥郡團練使。
壬午,詔中原士夫流寓東南,徃徃乏媒寡援,可令内外侍從及監司郡守,各薦三兩人以備器使。
初,吕頥浩之長天官也,嘗請寺監、書局以上,依舊堂除,餘悉付吏部,然有合堂除及專法奏舉者,至是吏部以為言。
丁亥,責授中奉大夫余深,原任觀文殿大學士,該赦復原官,給事中程瑀言:「深實蔡京腹心,使深官可復,則京儻未死,官亦可復也。夫曠蕩之澤,雖曲示於寛恩,而災眚之赦,難例施於巨蠧。」乃詔寢前命。
戊子,詔:「太祖嘗令百官轉對,自今行在百官,日輪一人靣對,各宜展盡底藴,以救時𡚁,朕虚佇而聽,将有非常之選。」
時有樞宻院編修官王大智進所造戰車,上謂宰執曰:「車戰可用否?古法既廢,不復聞車取勝,莫若且令多造强弩。」翟汝文曰:「强弩可制敵人。」上曰:「朕謂不在此,制敵在修文徳,古人用兵,以師直為壯曲,為老曲直之間,遣使徃來,便可休兵。金人豈能以此諭邪?」上又曰:「宣和間謀國之誤,當時契丹可救不可伐,若契丹尚為鄰,豈使金人侵軼?中國蓋親仁善鄰,國之寳也。」
進士有陳邊事可采,及自河北、京東遠来者,詔樞宻籍之,以充效士,月給錢十緡、米一石。
六月甲午,曹成之衆自賀至郴州,湖廣宣撫使李綱遣使臣賫牓諭之,成與其徒赴司參,於是綱奏成已就招,乃詔成自榮州團練陞防禦使。
僉書樞宻院事權邦彦初知東平府時,今舒蘄鎮撫使孔彦舟在其麾下,因事叛去。至是聞邦彦居本兵之地,心不自安,又宣州韓世清比伏誅,而福建等路宣撫使韓世忠已破諸盗順流東下,疑其圖己,遂有異心,詢於幕官王玠。玠,長洲人,烈士也。正色責之曰:「總管被命鎮撫二州,任優禄厚,豈可負朝廷恩,自陷不義。」彦舟不聽,玠再見詈之。
癸卯,詔川陜合赴省試人,令宣撫司於置司處試,仍差職司充監試官,川陜類試自此始。
時四方上奏未决,吏縁為姦,參知政事翟汝文語右僕射秦檜,宜責都司,考其稽違者峻懲之,後因對,乞治堂吏受賄者,檜靣劾汝文擅治吏,汝文言:「臣位執政按吏,而宰臣見劾,豈可無耻居位?」即求去,於是諌官方孟卿論汝文與檜不和,「且不顧大體,不循故事,批狀直送省部,不關其長,每宰執聚議,則目視雲漢,未嘗交談,豈能共濟今日之事。又見防秋近,將縁故而去」,乃詔與郡,言者再論,遂令致任。
先是,詔知建康府李光修行營以備廵幸。乙巳,宰執奏裁减事,上曰:「可令只如州治足矣。若止一殿之費,雖用數萬緡,亦豈為過。但廓廡又須相稱,則土木之侈,傷財害民,何用不至?象箸之漸,不可不戒。」
都督吕頥浩奏:「鎮江一軍月費二十二萬餘貫,朝廷給一十一萬二千餘貫,猶少一十萬餘貫。縁臣在外,即無應副,劉光世錢糧案牘可照,望差臺省官各一員来此。」
乙夘,上謂宰執曰:「卿近設修政局,令百官各條利害,甚善,所謂修車馬、備噐械,内修外攘之事宜更講求。」上又曰:「金人恃强,拏兵十五年不休,自古豈有外國常强,中國嘗弱?又劉豫僣立,不明逆順。」秦檜、權邦彦曰:「陛下聖慮周逺,其論極至。」上曰:「文武始於憂勤,終於逸樂。」檜曰:「陛下宵旰,不忘天下,幸甚。」
自五路既陷,馬極難得,初議者以謂嶺外於西南夷接境,有馬可市,而大理特磨諸國所産尤多,又工部侍郎韓肖胄亦言:「戰以騎兵為勝,今川陜馬綱不通,而廣右鄰諸蕃,可用錦帛向博易,宜即邕州置市馬,專責成功。」乃詔帥臣收市,至是,安撫司上大觀所定横山寨買馬格,凡八等,詔可。夫取馬嶺表以資兵用,自古未有,今乃得之。
是夏,金試舉人於白水泊,左副元帥尼瑪哈宻諭試官,令勿取中原人,金知制誥韓昉,燕人也,有磁人胡礪者,被擄,借昉鄉貫應副,時止用詞賦,不用經義,蓋承尼雅滿之意,欲中原人例皆黜之,而獨礪作燕人,遂為第一,或為賦以譏之,有「草地就試,南人不預」之語,金自此失中原之士心矣。
初,起居郎王居正准詔言事,於省費尤切,其略曰:「宋興一百七十三年矣,自朝廷至四方所行,蓋彌文也。今天下幅裂,陛下所居曰行宫,所至曰行在,而一二日駐劄之間,以數路之所出,欲盡為向者一百七十三年之事,不忍暫廢,臣以為能奉行祖宗之故事,則可非所謂知時變也。夫不知隨時以省事,而乃欲隨事以省費,故今日例有减半之説,究其實,未始不重費,而徒示人以弱。如國初嵗舉進士不過數十,今至四五百人,此其費亦大矣,然御試之日,臣備員考官,有司給燭半挺,曰此省費也。嗚呼!其亦拙矣,他皆類此,臣願詔大臣論定,若非禦侮備邊與恤民之事,一切姑置則費省,而國裕矣。」初右僕射秦檜之參大政也,與居正甚善,閒而論天下事意鋭甚。至是所言皆不酬,居正一日言於上曰:「秦檜嘗語臣,中國之人惟當着衣噉飯,共圖中興,時臣心服其言,謂有志於中興者,要當如此。又自謂:使檜為相,數月必有驚動天下。』今施設乃止於是。願陛下以臣所言問檜所行。」於是檜慙而怒,未幾,居正以右文殿修撰出知婺州。〈居正出守在七月〉
時故崇政殿説書程頥之學盛行,胡安國曰:「伊川之學不絶如綫,可謂孤立而以為盛行,何也?豈以其説滿門,人人傳述,耳納口出,而以為盛乎?」自是服儒冠者,多以伊川門人妄自標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