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雲夢/第0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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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書即發使,遣妙兒玩於吐蓍。遂行到大山之下,峽路甚窄,才容一馬。攀壁緣澗,魚貫而進。過數百里,始得稍廣之處。設寨立營,歇馬休軍,軍士勞頓渴甚,求水不得。

  山下有大澤,爭飲其水。飲畢遍身皆青。語言不通,戰慄欲死,奄奄就盡。尚書未自往見,其水色沈碧,深不可捌,寒氣凜慄,似挾秋霜,始悟曰:「是必嫋煙所謂盤蛇谷也。」

  督餘軍堀井,衆軍鑿數百餘井,高可十丈,而無一湧水之處。尚書大以爲憫,方欲撤營移陣於他處矣。鞞鼓之聲忽自山後而來。雷聲殷地,巖谷皆應,賊兵據其險阻,以絕歸路。官軍進退俱礙,飢渴且甚。尚書方在營中思退敵之計,而終無善策。悶惱之久,神氣頗困,倚桌而少眠。忽有異香遍軍營中,女童兩人進立於尚書之前,容狀奇異,非仙則鬼,告於尚書曰:「吾娘子欲告一言於貴人,願貴人無惜一枉於陋穢之地」。尚書問曰:「娘子是何人?在何處?」

  管曰:「吾娘子即洞庭龍君小女也,近日哲離宮中來寓於此矣。」

  尚書曰:「龍神所在即水府也,我人世人也,將以何術致身乎?」

  女童曰:「神馬已係於門外,貴人騎之,則自當至矣。水府不遠,何難之有乎?」

  尚書隨女童出轅門,從者數十人,衣服殊制,儀形不常,扶尚書上馬。

  馬行如流,飛塵不起於蹄下矣。俄頃臻水中宮闕,宏麗如壬者之居。守門之卒,皆魚頭蝦鬚矣。女童數人自內開門出導。尚書升堂上。殿中有白玉交椅,南向而設。侍女請尚書坐其上,鋪錦繾,步障於階砌之下,即入於內殿,未幾,侍女十餘人,引一個女子,從左邊月廊抵殿前。姿態之媚。

  服飾之華,俱不可形言。侍女一人至前請曰:「洞庭龍王之女,請謁於楊元帥矣。」

  尚書驚欲避之,兩侍女挾持,使不可下牀。龍女向前四拜,琳琅戛響,芬馥射人。尚書請上殿,龍女辭遜不敢,設小席而坐。尚書曰:「楊少游塵世賤品,娘子水府靈神,禮貌何太恭也?」

  龍女答曰:「妾即瀾庭龍王女凌波也。妾之始生也,父王朝於上界,請張真人,卜妾之命,真人辯蕃曰。‘此娘子前身即仙女也,因罪謫降爲王之女,而畢竟復得人形,爲人間貴人之姬。’妾享富貴榮華之樂,悉耳目心志之娛,終歸佛永爲大禪定矣。吾龍神爲術族之宗,而以幻人之形爲大榮。至於仙佛,尤所敬戴也。妾之伯兄,初爲涇水宮之婦,夫妻反目,兩家失和,再適於柳真君。九族尊之,一家敬之。而妾則將得正果,一身榮貴必在於伯兄之上也。父王自間真人之言,愛妾之情,一信降篤。宮中女小侍妾,如待天上真仙。及稍長,南海龍王之子五賢,聞妾略有姿色,求婚於父王。吾洞庭即南海之管下,故父王不敢峻斥,親往南海,諭以張真人之言,強拒不從。則南海之壬爲其驕悍之於,反以父王爲惑於誕說,肆言喝責,求婚益急。妾自知若在父母膝下,則辱心及身。遠離父母,抽身迢逃,披荊棘,開窟宅,自蟄胡地,苟送歲月。而南海之逼益甚矣。父母但曰:‘女子不願欽身遠走,終欲不棄,問之於渠。’惟彼狂童欺妾孤弱,自率軍兵欲逼賤妾,妾之至冤苦節感極,天地瀦澤之水,居然變化,冷如寒冰,昏如地獄,他國之兵不能輕入。故妾賴此全完保危命矣。今日之幸邀貴人,臨此陋處者,不惟欲訴衷情。且今王師暴露既久,水路莫通井泉不出,堀土鑿地,亦云勞止,雖遍一山而穿萬丈,水不可得,而力不可支矣。此水本名清水潭,水性甚黃。自妾來居,其昧苦惡,飲之者生病,故改稱日白龍潭也。今貴人來此,賤妾得所何羨乎?銀瓶之上井,陰谷之生春乎?妾既耗命於貴人,許身於貴人,財貴人之憂即妾之憂也,豈敢不效愚智而助軍功乎?自此之後,水味之甘,當如舊日。士卒皆牛飲,自無害矣。病水之卒,亦當自瘳矣」。尚書曰:「今聞娘子之言,兩人之緣,天已定之,神亦知之。月老之約,肆可卜矣。娘於之意亦如我否?」

  龍女曰:「妾之陋質,雖已許之。徑侍郎君不可者三:一則不告父母也。二則幻形變質而後方可以侍貴人也。今不可以鱗甲之腥,髻鬣之陋,以累貴人之牀蓆也。三則南海龍王子送邏卒於此,暗暗偵探,不可激其怒而挑其禍,以起一場風波也。貴人須早歸陣中,整軍殲賊,得遂大勳奏凱還京,則妾當褰裳涉潰從貴人於甲第之中也。」

  尚書曰:」娘予之言雖美,我思之:娘之來此,不但守志,面亦父王欲使留待少遊之來,而即從之也。今日之相會,豈非父王之命乎?且娘子神明之後,靈異之性也,出入人神之間,無所往而不可,則豈以鱗鬣爲嫌乎?少遊雖不才,奏天下之明命,將百萬之雄兵,飛廉爲之導先,海若爲之殿後,其視南海小兒,如蚊虻螻蟻而已,渠若不自量,妄欲相逼,則不過污我寶劍而已。今夜何幸,邂逅相逢,則良展豈可虛度?佳期何忍孤負?遂攜龍女而就枕,空會之歡,非夢則真。

  日未明,一聲疾雷,鐗鐗鐿鐿,嵌卻水晶宮殿,龍女忽驚覺而起。宮女報急曰:「大禍出矣!南海太子驅無數軍兵,來陣山下,請與楊元帥決雌雄矣。」

  尚書大怒曰:「狂童何敢乃爾,拂袂而起,跳出水邊,南海兵已圍白龍潭,喊聲大震,陣雲四超。所謂「太子」者,躍馬出陣,而大叱曰:「爾爲何人而掠人之妻乎?誓不與共立天地間也!」

  尚書立馬大笑曰:「洞庭龍女與少遊,有三生宿緣,即天宮之所簿,真人之所知也。我不過順天命也,奉天數也,麼麼鱗甲,何無禮若是耶?」

  仍麾兵督戰。太子大怒,命千萬種水族,鯉提督、鱉參軍,鼓氣賈勇,騰跳而出。尚書一麾而斬之,舉白玉鞭一揮之,百萬勇卒,齊發蹴蹈。不移時敗鱗殘甲,已滿地矣。太子身被數槍,不能變化,終爲唐軍所獲,縛致麾下。尚書大悅,擊金收軍。門卒報曰:「白龍潭娘子親詣軍前,進賀元帥,仍犒軍卒矣。尚書使人邀入,龍女進賀尚書之全勝,以千石酒、萬頭牛,大餉三軍。士卒鼓腹而歌,翹足而舞,輕銳之氣百陪矣。楊元帥與龍女同坐,摔入南海太子,厲聲責之曰:「我奉行天命,征伐四夷,百鬼千神,莫不從命。汝小兒不知天命,敢抗大軍,是自促鱗鯢之誅也!我有一斤寶劍即魏徵丞相斬涇河龍王之利器也,當斬汝頭以壯軍威。而汝鎮定南海,博施雨譯有功於萬民,是以赦之。自今勉恢舊惡,幸勿得罪於娘子也。」

  仍命曳出。太子屏息戢身,鼠竄而走。忽有祥光瑞氣,自東南而至矣。紫霞蔥杳,彤雲明滅,旌旗節鉞,自太空繽紛而下。紫衣使者趨而進曰:「洞庭龍王知楊元帥破南海之兵,救公主之急極,欲躬謝子壁門之前,而職業有守,不敢擅離,故方設大宴於凝碧殿,奉邀元帥,元帥哲屈焉。大王亦令小臣陪貴主同歸矣。」

  尚書曰:「敵軍雖退,壁壘猶存,且洞庭在萬里之外,往返之間日月累矣,將兵之人,何敢遠出?」

  使者曰:「已具一車,駕以八龍,半日之內,當去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