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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曲集/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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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二曲集
卷四
作者:李顒 
卷五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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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語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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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政治之得失,世運之盛衰,未有不輿學術、人心相推挽者也。稽自漢唐而下,以逮今日,當定鼎之時,多資禦侮之才;而垂拱之後,必重循良之吏。凡以興學校、崇教化為治之首務而師帥一方者,每以講學興行為念,一遇倡道崇修之儒,不啻式廬而請益,且執讚而師事之。於頹風流俗之下,令人知尊先聖之宗風,而復三代之盛治,非旁求之主所欲股肱賴之而寤寐不遑者歟!

二曲李先生,開中钜儒也。不屑章句之學,以闡明學術,救正人心為己任,一時賢士大夫,無不翕然宗之。當事欲疏薦於朝,辭不就道。足以康濟天下,而其志終不欲以功名之士自期,是先生之素矢也。郡守駱大人令二曲時,簿書之暇,必造廬晤對,以證所學。凡天德、王道、修己、治人之事,罔不日相摩切,務體之於心而連之於政,不徒托諸空言而後已。蓋公之居官,不以材技而以學問,所蒞之區,惟孳孳以講學興行是重;而先生方存省一室,位育人襄,與之相得益彰。豈非欲藉先生宣迪之力,上以翔洽治化,下以振興末俗也乎!及公守毘陵,復欲以先生之學惠敷南國,折簡相邀,劍佩遽出,斯道一燈,幾遍大江南北,邦人之幸也。明倫鍾鼓,啟發多方,環擁而觀聽者,得其片詞隻語,莫不頓生覺悟。咸謂「人心之陷溺,由於教化之陵夷』,今口非公之雅意興學,何以致先生發蒙振瞼,木鑼江區,俾後輩如夢初覺,如饑得食也哉。嗟乎!世所謂「良二千石,日矻矻治程書」,彼方以俎豆為匏瓜,無岡縫掖。今公獨以文學興吏治,匪特此邦之幸,而天下之幸也。升堂開示之餘,間有隨侍精舍,詢疑辨難諸語,並彙而梓之,附於諸刻之末,以見學術人心,無在不足以板於政治云耳。

時康熙辛亥仲春既望,閩中鄭重題於驥沙公署

靖江語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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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語要》者,吾師李二曲先生應靖邑鄭令君及袁學博先生之聘以答多士語也。令君政崇風教,雅意學校,聞先生闡道毘陵,遂與袁先生具舟肅迎,為多士開示津要。先生在郡,預悉令君與袁先生之賢,力疾以赴,至則請益踵接,各質所疑。先生隨叩而鳴,人遂其欲。語多不具錄,姑錄其要以誌靖邑一時之盛云。

時康熙辛亥仲春既望,晉陵門人陸士楷謹識

靖江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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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陵門人【吳發育】【張允復】【尤霞】【朱士蛟】【鄒隆祚】【羊球】仝錄

先生曰:「吾之教人,使其鞭心返觀,重本輕末。久則自覺意思安閑,襟懷瀟灑,一切外物,自不入慮。」問:「據先生所言,不惟富貴利達,區區浮名是末,即文章功業,亦莫非末也。然富貴、利達、浮名,末視之可也,乃文章功業,可盡廢乎?」先生曰:「曷嘗欲其盡廢。頗為學先要識本,誠識其本而本之。本既得,則末自盛。譬之於水,水惟共有源,自然混混時出,流於巴蜀則為岷江,流於豫章則為九江,流於金山則為鎮江,流於滄溟則為東海:隨所在而名之,源初不知也。吾人學苟知本,實體於躬,則為道德而不知所謂道德也;宣之於言,則為文章,初非有心於文章也;見之於事』則為功業,初非有心於功業也;不幸值變,則為氣節,初非有心於氣節也。亦猶水之隨在得名,不期然而然耳。若舍本趨末,專意文章,則神思所注,止知有文章,是本為文章所淚矣。志在功業者,所急惟在功業,遇之則意氣飛揚,矜功恃業,不遇則精神消沮,垂首喪氣,甚至所志不展,蘊之於胸,不勝技癢,作祟不淺;氣節亦然,蓋志在氣節,則必以客氣為氣節,其害事尤復不淺。凡此者,皆由無本故耳。甚矣,學貴敦本也。」「敢問『本』?先生曰:「即各人心中知是知非,一念之靈明是也。此之謂天下之大本。立者,立此而已。無他肫肫,此即肫肫;無他淵淵,此即淵淵;無他浩浩,此即浩浩。時出者,由此而時出也;朝聞者,聞此也;夕死而可者,既覷本面,一證永證,一了百了,生順死安,無復餘憾也。」

問:「性善之說,諸家紛紛,敢質諸先生?」先生曰:「子七歲時,早已念過『定說』矣,何又疑?」曰:「某七歲時所念者,不過是《三字經》,何曾見『定說』。」先生曰:「《三字經》開章第一句,便云『人之初,性奉善』,此非『定謊』乎!」曰:「《三字經》雖有此言,然『性本善』之說,終覺茫然。」先生曰:「其未發也,衝漠無朕,萬善同涵;發而見於外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端,隨感而現,一一不待學而知,不待慮而能。此非性之本善而何?」然則,夫子謂『相近』何也?」先生曰:「性本不可以近遠論。相近者,就察質而言也,陸睢無不善,而稟質有純駁。其純者,清明融粹,於本摩翟薔辱襲無蔽昧;駁則拘於形氣之私,於是乎發於外者,有善有不善矣。然雖或有不善,其於本然之粗亞鬱囊櫥近。逮牽於情感,移於時勢,展轉反覆,不啻倍蓰,人以其倍蓰也,遂疑有生之初便有不善,誤矣!」曰:「近有講學者,專主性善,言及於氣質,便以為非,然乎?」先生曰:「言性而舍氣質,則所謂性者何附?所謂性善者,何從而見?如眼之視,此氣也,而視必明,乃性之善;耳之聽,此氣也,而聽必聰,乃性之善;手之執,此氣也,而手必恭,乃性之善;足之運,此氣也,而足必重,乃性之善;以至於百凡應感,皆氣也,應感而咸盡其道,非性之本善而能之乎?若無此氣,性雖善,亦何從見其善也。善乎程子之言性也,曰:『論性不論氣則不備,論氣不論性則不全』。此紛紛之折衷也。」曰:「陽明『無善無惡』之旨,諸儒終不謂然,何也?」先生曰:「此諸儒文字之見,學不洞其大也。所見者形而下,其形而上者,原未之深契也。性本衝漠無朕,不可以『善』言。凡言『善』者,皆就其『繼之者』而名也。若論『無聲無臭』之本,『善』猶不可以強名,況『惡』乎!故『無善之善,乃為至善,有意為善,雖善亦私』。此陽明立言之本意也。」

問:「《中庸》以何為要?」先生曰:「慎獨。」因請示慎之之功。先生曰:「子且勿求知『慎』,先要知『獨』;『獨』明,而後『慎』可得而言矣。」曰:「注言『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先生曰:「不要引訊詁,須反己實實體認。凡有對便非獨,獨則無對,即各人一念之靈明是也。孟子謂氣天之所以典我者』,與之以此也。此為仁義之源,萬善之源,徹始徹終,撤內徹外,更無他作主,惟此作主。『慎』之云者,朝乾夕惕,時時敬畏,不使一毫牽於情感,滯於名義,以至人事之得失,境遇之順逆,造次顛沛,塌患難,咸湛湛澄澄,內外罔間,而不為所轉,天是之謂『慎』。」

問朱陸異同。先生曰:「陸之教人,一洗支離鋼蔽之陋,在儒中最為儆切,令人於言下爽暢醒豁,有以自得;朱之教人,循循有序,恪守洙泗家法,中正乎實,極便初學。要之,二先生均大有功於世教人心,不可以輕低昂者也。若中先人之言,抑彼取此,亦未可謂善學也。然辨朱辨陸,論同論異,皆是替古人擔憂。今且不必論異同於朱陸,須先論異同於自己,試反己自勘,平日起心動念,及所言所行與所讀書中之言同耶,異耶,同則便是學問路上人,尊朱抑陸亦可,取陸舍朱亦可;異則尊朱抑陸亦不是,取陸舍朱亦不是。祇管自己,莫管別人。」

問:「思慮起滅不定,奈何?」先生曰:「無主故也。有主則奴僕成就約。」問:「如何是主?」曰:「惺惺一念是也。能常惺惺,無事時澄然湛然,何思何慮;事至,則隨感而應,思其所當思,自不妄思,慮其所當慮,自無雜慮。蓋賊盜竊發,多乘夜半,太陽一出,而屏跡匿影之不暇,又何敢肆。」

先生曰:「學苟真空用力,操存久則自覺身心爽泰。當其未與物接,必有湛然虛明時,即從此收攝保任,勿致汨昧,馴至常虛常明,浩然無涯。所謂『夜深人復靜,此境對誰言』,樂莫樂於此。孔曰『樂在其中』,顏曰『不改其樂』,皆是此等景況也。」問:「氣如何操存,方克臻此?」先生曰:「祇是要敬,敬則內外澄徹,自無物欲之累,高明廣大之域,自不難致。」曰:「如斯而已乎?」先生曰:「學者胸中能有此景況,不發則已,發則自無不善。遇親自能孝,遇兄自能弟,當惻隱時自惻隱,當羞惡時自羞惡,當辭讓時自辭讓,當是非時自知是非,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經綸酬酢變通,夫焉有所倚!」

先生曰:「李延平有云:『為學不在多言,默坐澄心,體認天理』。此二語乃用功之要也,學須從此下手始得力。」

又曰:「莊敬靜默,整頓威儀,刻刻照管,步步提撕,須臾少忽,則非鄙滋而悔吝隨矣。慎之,慎之,」

問:「靜坐而不嚴理欲之辨,昏昏昧昧,未免無從下手。」先生曰:「靜坐而不嚴理欲之辨,固不可;靜坐而先橫一理欲之辨於胸中,亦不可。心齋有云:『隻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見便是妄。既無所向,又無所見,便是無極而太極。良知一點,分分明明,停停當當,此神聖之所以經綸變化而熊窮也』。」

問:『無思無慮』之旨,與《中庸》『慎思』,《洪範》之『睿思』,以至管子『思之,思之,又重思之』之言,未免二致?」先生曰:「此心空洞無物便是道。人能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廓然大公,物來順應,非『無思無慮』而何?『慎思』『睿思』及『思之』,又思之』言,正思此『無思無慮』之實,勿致疑。且易言『何思何慮』,又云『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即此擬議,豈非思慮,而其究仍歸於『無思無慮』。故曰『思盡逞源,性體常住,但恐思之不精耳』。又曰『《禮》云儼若思』者,儼然若思,而實無思,不起意,不逐物,內外澄湛,而實無一物之或遺。盡此,謂之盡性;立此,謂之立命。『大本』、『達道』,同體異名。如是,則形骸肢體雖與人同,而視聽言動,渾是天機,通身是眼,十目十手,猶其末也。人盡而天全,『朝聞之,夕死可矣』。」

先生曰:「天道不翕聚則不能發散,風之積也不厚,則負大翼也無力,夫物亦有然者矣。是故學問得力之要,莫要於靜。程子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詹阜民請教象山,令其閉目靜坐,阜民靜處者一月,往見象山,象山目逆而笑曰:『此理已顯也。』問:『何以知之?』曰:『瞻之眸子而已。』問:『道果在邇乎?』象山曰:『萬善皆是物也。』葉元吉應貢抵京,聞鼓聲而有契,通身汗出,歎曰:『此非鼓聲也,如還故鄉。』梭山昆季聞風震窗響,亦憬然有悟。由諸子觀之,學須以悟為得,否則道理從聞見而人,皆古董填塞以障靈原者也。」又曰:「若祇要議論明快,娛目賞心,以圖傳遠,則罄南山之竹,亦書不盡。苟真正切己,實做一兩寧,猶不勝用,那消許多。」

先生曰:「邇來講學者,頗有其人,道其明矣乎,而不知其憂方大也。往往講之以口,而實未嘗瞼之於身,逞臆見,爭門戶,隻以增勝心,此亦通人之通患也。昔有眾將爭談殺賊之略,一將獨否,或詰其故,答曰:『氣諸君以口殺賊,不才要以手殺賊。』斯言可為吾曹深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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